李峖莳的脸因为缺氧和巨大的压力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她的训练服,紧贴在身上。她咬着牙,眼神里没有一丝放弃,只有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和斗志。她的双腿像濒死的鱼一样拼命蹬踹,试图破坏对方的重心平衡;被压制住的手臂则像两条滑溜的蛇,利用仅有的一点空间,顽强地、一点点地向上推顶,争夺那赖以呼吸的方寸之地!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困兽般的低吼。
“坚持住!峖莳!虾行!找空间!”顾风教练在场边大声指导。
周围的学员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力量悬殊的对抗。
刘淩问了旁边的学员才知道,这已经是李峖莳今晚的第二轮车轮战了,为了备战一场对她意义重大的业余锦标赛,李峖莳主动要求加练,挑战馆内所有男学员。第一轮下来,她已是大汗淋漓,体能消耗巨大,结果几乎全输。现在第二轮刚过半,又陷入了如此绝望的境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峖莳即将被降服拍垫时,她猛地抓住对方一个微小的松懈,用尽全身力气,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爆发力,硬生生从对方沉重的压制下“挤”出了一丝宝贵的空间!紧接着,她利用核心力量猛地向上顶胯,同时双手抓住对方一只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做了一个漂亮的桥扫。
男学员被掀翻!李峖莳成功逃脱了致命的压制,翻身到了相对安全的防守位。
虽然依旧处于下风,但避免了被降服的结局。执裁的顾风立刻介入,判定对方因优势位置得分。
脱力的李峖莳瘫倒在垫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神都有些涣散,只是本能地大口呼吸。她输了,输得很惨,此刻躺在冰冷的垫子边缘,显得破碎不堪。
然而,就在这片破碎之中,刘淩却看到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芒,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不屈不挠的、将自身燃烧到极致也要奋力一搏的光芒!这种光芒,无关胜利,无关技巧,甚至无关天赋,它只关乎生命本身最原始的韧性和对目标的纯粹执着。
刘淩站在场边,一动不动。她看着李峖莳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医生的那句“内核是空的”再次尖锐地响起,但这一次,它撞击的不再是她的羞耻,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顿悟。
她这个拥有顶级资源、天赋卓绝、被所有人仰望的“精密机器”,站在这里,内心一片荒芜。而那个天资平平、家境普通、此刻输得一塌糊涂、躺在垫子上动弹不得的李峖莳,她的“内核”却如此饱满、如此炽热、如此真实地燃烧着,散发的光芒,刺破了刘淩内心笼罩的迷雾和空虚。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发红。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那垫子上破碎却光芒四射的身影更加清晰地烙印在心底。那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感动。
——————————
按说刘淩这样的人,从小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不应该如此敏感脆弱,然而现在,亚洲赛的挫折让刘淩不知所措——她成功习惯了,没人教她如何面对失败。比赛录像还在平板电脑里无声地闪烁——最后那个愚蠢的、致命的分神让对手抓住机会,一记精准的高扫,然后,冠军旁落。
完美构筑的堡垒,被一次失误轻易击穿,露出里面那个无所适从、甚至有些陌生的自己。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刘淩没有抬头,直到一双沾着灰尘、略显磨损的运动鞋停在她模糊的视线边缘。是李峖莳。
“刘淩,你完美的让人羡慕,让人嫉妒。你什么都会,但有一样,你要是学不会,就会永远痛苦下去。”
刘淩抬起头,默默等着她的下文。
“你要,学会失败。”李峖莳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刘淩,你是人们心中的格斗女神,可你终究是人。哪怕最伟大的格斗家也是一样的,他们不会保证自己永远不出错。”
“这不一样!”刘淩出乎意料的固执,“没有人犯过我这样愚蠢的错误!”
“刘淩,你的错误几乎不算错误。”李峖莳比刘淩还倔,强行捧起刘淩的脸:“看着我,刘淩。两个月后,容国全国格斗职业联赛,我要参加。”她看着刘淩惊讶的眼神,“我要用自己教会你,怎么‘面对失败’!”
第二天起,李峖莳好像不要命了——工作,代课,运营“西楼”,她把自己的每一分钟都规划好了,剩下的时间,她全部拿来训练。
如今“西楼”经营越来越好,李峖莳手里松动了些,崭新的运动背心勾勒出她绷紧到极限的肌肉线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楚。旧伤在冲击下发出无声的抗议,她只是咬紧牙关,眉头都没皱一下。淤青在她手臂和小腿上蔓延开来,像一幅残酷的地图。刘淩怔怔地看着,看着那个天赋远不如自己、身体条件更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的身影,像扑火的飞蛾,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堵名为“极限”的高墙。
“峖莳,你努力得有些过了……”刘淩看着李峖莳超负荷高强度的训练,忍不住开口劝。她知道李峖莳的天赋极限在哪里,这种强度对她身体的损耗远大于可能的提升。
刘淩眼看着李峖莳一次次冲向那堵无形的“墙”,撞得头破血流却眼神不变。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如果我有她十分之一的这股疯劲儿,世界冠军早该拿了好几个了!可李峖莳呢?她拼尽全力,可能连国内专业组的场都挤不进去。这巨大的落差让刘淩感到一种荒谬的刺痛。
李峖莳却只是笑笑,对刘淩的劝说置若罔闻。
很快,她报名参加了一个高规格的国家职业冠军赛。李峖莳凭借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刁钻的时机把握和不要命的缠斗,竟真的在强手如林的混战中,跌跌撞撞的杀出缺口。三个月后,李峖莳不可思议的闯进决赛圈。
巨大的电子屏闪烁,喧嚣的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刘淩坐在场边vip席,掌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看着李峖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在心底点燃——她真的付出太多了,几乎是不要命的搭进时间、汗水甚至鲜血。或许,或许她真的能创造那个不可能的奇迹?
然而,现实冰冷如铁。决赛场上除了李峖莳,全是真正的职业选手。
第一场,李峖莳就被一记沉重的后手拳狠狠打倒在垫子上!裁判扑上来读秒。她晃了晃头,眼神里的光被砸得有些涣散,却依旧撑着胳膊,顽强地爬了起来。
第二场,对手轻而易举切开她勉力构筑的防线,一个迅猛的抱摔将她砸落,紧接着狂风暴雨般的地面砸拳落下。护头的双臂承受着可怕的重击,骨头都在呻吟。裁判再次介入。李峖莳的汗水混着血丝从额角滑落,身体在微微颤抖,眼神却死死钉在对手身上。
第三场,体力早已透支的她动作明显迟滞,被对手抓住一个微小的空档,一记凌厉的膝撞顶在肋下,剧痛让她瞬间蜷缩。对手如影随形,一个凶狠的上位十字固死死锁住她的脖颈和手臂。她脸色迅速涨红,额角青筋暴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徒劳地挣扎,直到眼前发黑,意识濒临断线——拍地认输。
结束了。三连败,连上领奖台的资格都没有。
对手的团队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彩带和荧光棒在他们头顶飞舞,镁光灯追逐着胜利者。李峖莳脱了力,瘫在冰冷的染血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的剧痛。她缓了好久,才用手肘艰难地撑起沉重的身体,避开中央的聚光灯和欢呼的人群,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那个无人问津、光线昏暗的淘汰通道出口。背影单薄而踉跄,像一片被飓风彻底撕碎、正飘零坠落的叶子。
刘淩几乎是冲过去的。她近乎慌张的躲开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通道口外光线晦暗的场边找到了李峖莳。李峖莳正瘫倒在热身区,一动不动。
“峖莳……”刘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李峖莳闻声,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头。汗水和灰尘糊在她脸上,嘴角流着血,额角有一块明显的红肿。狼狈不堪。然而,就在刘淩的心揪紧的刹那,李峖莳咧开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异常灿烂、甚至有些没心没肺的大大笑容。那笑容在狼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刺眼。
“看见了吧?”李峖莳的声音嘶哑,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每个字却清晰无比,像小锤子敲在刘淩心上,“即便这样付出——拼尽全力,把自己榨干——也会失败。”
刘淩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只是猛地屈膝,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毫不犹豫地将那个颤抖、汗湿、沾满灰尘的身体紧紧拥进自己怀里。李峖莳彻底放松下来,将所有的重量和疲惫都交付给这个怀抱。
李峖莳身体细微的颤抖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可那又怎样?”李峖莳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刘淩心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力量,“我明天,”她顿了顿,眼神重新聚焦,望向训练馆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墙壁,“还会出现在训练场上。”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淩心中沉沉的阴霾和那细密蔓延的隐裂。是啊,那又怎样?世界不会因为一次跌落而停止转动,太阳不会因为谁的失败而不再升起。地球,本就不是非要围着她刘淩旋转的。输赢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是否还在朝着光和热,奔跑而去。
一种久违的、带着豁然开朗的轻松感,混着尚未散尽的酸涩,悄然在刘淩紧绷的心弦上流淌开来。她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李峖莳汗湿的发间,汲取着那份来自尘埃深处、却无比强大的生机。失败的味道依然苦涩,但此刻,怀抱里的这份温暖和坚定,让她觉得这苦涩里,蕴含着无尽的回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