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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一只绣花鞋

作者:不玩钢丝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阴雨天的渭水,活像被一条揉皱的灰绸子。


    送别那人后,我又将以往收到的那些绣花鞋,逐一和眼前这双绣花鞋仔做了对比,越看越觉得喜欢,认为自己这回可是捡了大便宜。


    直到外面不断响起的嚷嚷声,我才意识到“水祭”快要开始了。


    我连忙把这只三百多元的绣花鞋锁进柜里,然后又从博古架上取下钥匙锁了大门,这才朝着渭水河畔赶去。


    等我穿过熙熙攘攘人群来到河边时,才发现渭水滩头早就摆起了热闹把式。


    在众多花红柳绿的布条中,放着一张丈许长的双层黑色香案,上层摆着苹果、红枣以及葡萄三样瓜果,而下层则摆着油糕、油塔以及面鱼。


    在香案的正中央,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猪头。


    就在我趴在栏杆前,伸头东张西望时,脑袋突然被人敲了几个“毛栗子”。


    我吃痛捂着脑袋回头望去,只见铺子对面米店的老板王叔,正拿着那杆铜烟袋锅子笑呵呵的望着我。


    “王叔,你又敲我脑袋!”


    我瞪了王叔一眼,语气有些不满。


    王叔不以为意,砸吧了一口烟锅,轻笑道:“鑫娃子,你师父还没回来?”


    “快了吧,应该就这三两天的功夫!”


    我并没有胡诌。


    初八是师娘的忌日,这些年,师父虽说靠倒腾黄货赚了不少钱,但他一直都念着与他共过苦的师娘。


    这十几年来,师父就算再忙,也都会赶在师娘忌日前回来。


    “呜……”


    我跟王叔聊了没两句,一道粗哑的号角声划破雨雾。


    水祭,开始了。


    七个脑袋上包裹着白毛巾的老汉,抬着一顶纸扎的河神轿,朝着摆放香案贡品的地方走去。


    轿子上的河神穿红披绿,只是那由金粉涂抹的胡子被雨一淋,往下止不住的留着黄汤子,让整个祭祀,显得喜庆中又带着一点滑稽。


    在轿子的后面,数十个穿着花红柳绿大裆裤的年轻后生,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唱着关中特有的“河神谣”,众人簇拥着河神前行。


    那不断响起的锣鼓声,将藏匿在芦苇里的水鸟,惊得扑棱乱飞。


    “河神爷吃贡喽……”


    随着年纪最大的老人,扯着嗓子一声高喊,顿时香案前的大量香烛被点燃,青烟裹着油糕油塔的香味,直往雨里钻,馋的我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


    岸边那些正在祭祀的女人们,三五成群跪在地上,不断往火盆子里扔黄表和印上铜钱痕迹的冥纸。


    一阵微风袭来,那些纸灰打着旋儿从火盆中飘出,落在香案贡品上,远远望去,像是给那些贡品,撒了层黑色的细盐。


    水祭前的祷告,持续了很长时间。


    等到天色将晚,总算迎来了最热闹的“送河神”环节。


    我跟着人山人海挪移了许久,总算是来到了河边,就在我掂着脚看纸轿沉底时,身旁突然有人蛮横的挤了进来,我脚下踩空,一个趔趄差点栽进水里。


    我刚准备骂人,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河腥味。


    我扭头望去,刚好发现两米开外,一个身穿蓑衣的男人,正用力扒开身旁拥堵的人群,朝着河边走去。


    “是他!”


    “那个下午卖给我绣花鞋的男人!”


    我有些意外。


    当时这家伙来时脚步匆匆,我还以为他会把东西出手后立刻离开,谁承想却出现在了这里。


    和下午有所不同的是,此刻那个男人没有带斗笠。


    那张狭长的脸,在河灯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微微颤动的嘴唇,似乎在说着什么。


    我看了那男人几眼,视线刚准备转开时,那穿着蓑衣的男人,突然朝我笑了笑。


    下一秒,那蓑衣男整个人好似发了狂一般,在人群中大喊大叫了起来。


    一声高过一声。


    “不是我……”


    “不是我干的,不要找我……”


    还没等我回过神,那穿着蓑衣的男人,就蛮横冲出拥堵的人群,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跨过栏杆跳入了河里。


    “噗通!”


    几秒后,人群突然炸开一道道尖叫声,“有人跳河了……”


    我这时才缓过来,就着河滩旁的火光,看见那个穿着蓑衣的男人,正在河里疯狂扑腾。


    三月的渭水刚过春汛,河滩旁的水最多齐腰深,即便是不会水也淹不死人。


    可奇怪的是,那穿着蓑衣的男人,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在往下拽。


    很快,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脑袋也一个劲往水里钻。


    扑腾溅起来的水花,将放在河边的河灯,弄灭了一大片。


    “情况有些不对!”


    “快救人!”


    这时,先前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几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小伙,直接把身上的褂子一扔,跳进河里救人。


    可等他们扑过去的时候,那穿着蓑衣在水里扑腾的男人,已经彻底不动弹了。


    浮在水面上的半张脸,满是扭曲和恐惧。


    望着那充斥着血丝的眼球,再想到蓑衣男跳河前往我的眼神,我心底忍不住有些发毛。


    很快,蓑衣男就被拖上了岸。


    他的裤管还滴着浑水,可脖子却软得像根面条,闻讯赶来的老中医,摸了摸蓑衣男子的脉,直摇头:“完全没气了,瞧这样子……像是被水鬼勾了脚。”


    大人小孩听到这话后,嗡的一声全散开了。


    出了这档子事,原本热闹的“送河神”环节,也被迫匆匆收尾结束。


    回来的路上,我曾听老一辈说,被水鬼勾脚的那些人,是因为他们的命格特殊,满足水鬼替命转生的要求,这才会遭到飞来横祸。


    前几年,东沟村的一个小女娃,就莫名淹死在只有膝盖深的河坝里,当地人都说这是水鬼索命,犯了冲。


    我以为那些都是老辈子无聊时的胡扯,不承想,这次上千人围观的水祭,竟也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


    等我回到铺子时,月亮才刚刚爬上屋檐。


    折腾了一下午,我肚子虽然早就饿的不行,但一想到蓑衣男人的离奇死亡,想到他死前对着我笑的模样,我就没了吃饭的胃口和心思。


    插好门闩后,我摸黑点上了油灯。


    灯芯“噼啪”炸了两下,将屋内樟木柜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都睡不着。


    每次我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自动浮现那个蓑衣男人的凄惨死状,浮现他死前对我邪魅发笑的场景。


    “咔嗒!”


    就在这时,正厅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我住的地方是后院,与收货物的正厅只隔着一堵黄泥墙,因此听得格外真切。


    要知道,铺子里的伙计如今都跟着师傅在烂泥河“喝货”,根本不在家,而我又早早锁了前后门,难不成……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咯噔,直接抄起樟木柜上的铜镇尺,紧紧捏着,一步步挪向正厅。


    正厅黑漆漆的,只有柜台上的瓷缸泛着点点冷光。


    刚摸黑刚走进前厅,我就透过天窗上的淡淡月光,在柜台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那是。


    一只素缎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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