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日月山时,夕阳西沉,暮色初染。
九月的风已带着高原的微寒,长风自祁连支脉呼啸而过,经幡猎猎作响。
下车时,靳越寒被冷风吹得一激灵,没想到这里会这么冷。他刚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上,就看见盛屹白下了车。
在车上睡了一路的人此时高挺的鼻梁上戴着墨镜,头上戴着黑色帽子,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山口处立有“日月山”青石碑,东西两侧是全然不同的景致,一边是麦浪梯田如金色波纹,一边是草原苍茫如绿毯星点。
他们一人花五十块钱买了张门票,作势要爬到山顶,感受海拔3520米的高原空气。
路柯从包里拿出相机准备拍几张照,没想到的是徐澈也有相机,两个人的相机是同一个牌子,但配置不同。
两个摄影爱好者在激烈讨论等会儿要在哪个机位拍比较好出片,靳越寒站在前面,恰巧出现在徐澈的取景器里。
快门按下的瞬间,靳越寒刚好抬起脸,被拍了个正着。
徐澈冲他挥了下手:“拍了你一张,不介意吧?”
靳越寒摇头说不介意,他只是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略显局促。
盛屹白站在车头前面,皱着眉头看向还在捣鼓相机的两人。
“再不走,天都黑了。”
徐澈急忙应了句来了,看见盛屹白双手抱于胸前,一身轻快的样子,喊道:“睡一路了你,回的时候你来开车!”
“我开就我开。”
说完,盛屹白迈着大长腿,挥手说自己先走,顺着人流往山上走了。
靳越寒左看看还在研究相机的路柯,右看看自顾自往前走的盛屹白,选择不过是一秒钟的事,他跟路柯说自己先上去。
等到路柯抬起头时,发现靳越寒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徐澈说:“没事,应该跟我那朋友一起上去了,他俩看着像能玩到一块儿的。”
路柯啊了一声,盛屹白看起来不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靳越寒怎么像能跟他玩到一块儿。
徐澈拿起自己的CPL偏振器,说:“走,我带你去视野极佳的地方,保证能出片。”
路柯说行,边往山上走边把手机开了机,忽略掉那些横七竖八的消息电话,给靳越寒发了个微信,让他注意安全。
与此同时,靳越寒正走到半山腰日亭,看见路柯发来的微信,回了个好。
又想问他这样开机没事吗,他的家人看起来对他很不满,因为他出柜的事情甚至说要断绝关系,打来的电话经常是半带威胁半带斥责的。
他理解路柯毅然出柜的做法,也知道作为父母的无奈和愤怒。
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无法两全的事情,总会伤了一方的心。
淡季的人并不是很多,往上走时越发感到一种苍凉感。
日亭内壁画上描绘着禄东赞长安请婚的智谋,有辨马驹母子和寻公主异香等。
时隔多年靳越寒已经想不起来当年课本里的知识,单是这样看总觉得震撼中少了点文化知识的依托。加上亭内人逐渐多起来,他不习惯待在这样人多的地方,干脆走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九月的牧草褪去鲜绿,转为油画般的金铜色,风过处草浪翻滚,犹如大地在呼吸。
西北昼夜温差大,天色越晚,山上的风越大,寒风吹在脸上像被人打了一样疼。
低垂的积云被狂风撕扯,在草坡上投下奔跑的深蓝斑块,光线从云隙炸裂成光束,又瞬间隐去。
一个人走了半个小时,又累又冷。没看到盛屹白,靳越寒不知道该去哪。
登垭口观景台处的人最是多,都是来看倒淌河和青藏公路地理奇观。本以为盛屹白会在那,靳越寒找了一圈发现连个跟他差不多身高的影子都没见着。
不远处有很多成片悬挂的五彩经幡,千万幅经幡沿山脊线铺展,在海拔3520米的风口诵经。每一寸布帛的抽打声都裹挟着经文,像千万僧侣同时诵经的声浪。
靳越寒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走进那片经幡织就的天地里,整个人瞬间被震撼裹挟。
空气中弥漫着桑烟、尘土与棉布暴晒后的干燥气息,阳光从西侧刺穿幡阵,将它化作半透明的彩色玻璃,在地上投射流动的光斑。
五彩的幡面在风里翻涌,像天空抖落的彩虹,与外面的蓝天融为一体。风卷着经幡“哗哗”响,像是无数祈福声在耳边打转,震得人心也跟着颤。
靳越寒站在水岸边,低头循着经幡在水中的倒影,去找那真实的幡影。脚下满是刻着经文的石头,皆因这光影变得鲜活。
他的呼吸不自觉轻缓起来,站在中间,像是被装进了一个会发光的彩色漩涡,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周围的游客不断发出惊呼声,惊叹这份神圣和美丽。
风吹幡动,吹动的竟是生命。
原来信仰盛开的模样,能美得让时间都舍不得走。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幡阵里拍摄,靳越寒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那里。
他看见有人买了经幡写心愿悬挂上去,姿态虔诚又坚定。起初在来的路上,他是有想买的打算,但现在觉得不用买了。
站在山上可以看见远方的雪山,披挂彩绸的白色牦牛立于雪山背景前,花二十块钱就能跟它合影。
靳越寒没有拍照的兴趣,对所有事物的震撼也只是瞬间。
他像是一个人剥离在外,与来这里欣赏自然美景的人群格格不入。
早知道就跟紧点盛屹白了。
天边的云忽近忽远,像是近在咫尺一摸就能够着,可一伸手只是白费力气。
没找到盛屹白,靳越寒有些丧气。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执意想要找到盛屹白,也许就像天上那朵云一样,害怕他只是看着近,其实离自己特别特别远。
也许是改不掉的习惯,看见盛屹白就想跟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样。也许,是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只有盛屹白是能让他安心的存在。
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周遭的一切对你来说都充满着未知和恐惧,而这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你会不会抓住他?
靳越寒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也要抓住这个人。
但是现在的盛屹白太冷漠了,像是故意避开他,不跟他说话,也不等他。
靳越寒轻叹了口气,觉得盛屹白应该已经回去了。当他站在那朵巨大又金灿的云下,正准备也回去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第一次以为是幻听,第二次时他猛然转过身,发现盛屹白站在他身后,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靳越寒,走了。”
盛屹白又重复了一遍。
靳越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跟着小跑了过去。
“别跑。”
盛屹白出声制止他,说:“这样很危险。”
靳越寒停下来,确认盛屹白不会不等他后,才平复了呼吸慢慢走过去。
“……你去哪了,我没看见你。”
靳越寒侧过脸问,有那么一束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刺得睁不开眼。
“你找我?”
“嗯。”
“找我做什么?”盛屹白看着前面的路,半点儿余光都没舍得分给靳越寒。
靳越寒迅速摆正自己的头,小声说不做什么。
盛屹白:“想找我叙旧?”
靳越寒看向他,眼里有着热切和期待,就像在问可以吗。
从见到盛屹白的第一眼起,他就忍不住好奇他现在所有的一切。
盛屹白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住在哪座城市?过得好吗?
怕他说好,更怕他说不好。
穿梭的人群没有把他们冲散,盛屹白好不容易和他对视上,却说了句让靳越寒不高兴的话。
“你想叙旧的话,我不太想。”
“为什么”这三个字靳越寒梗在喉咙里,问不出口,怕听见盛屹白说些更狠心伤人的话。
在他们小时候还没成为朋友之前,盛屹白这张嘴说的尽是伤人的话。
他垂着脑袋不吭声,突然想起在国外时看见的一本书——《加缪手记》上面有句话。
“人类的爱情有百分之八十抵抗不了五年的分离。”
而他们早已超过五年。
可是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爱情,可以抵抗那么久的分离。
他越走越慢,从跟在盛屹白身边,逐渐变成了跟在他身后。人只要稍微一多起来,稍不留心就会被冲散。
突然盛屹白停了下来,靳越寒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眼睛被一道黑影挡住。原本盛屹白头上那顶黑色帽子盖在了他头上,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靳越寒猛地抬起头,原本照在面前的刺眼阳光被帽檐挡去大半,而盛屹白背对着夕阳。
他反应过来是什么后,眼眶一热,喉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他的皮肤敏感,特别是被紫外线晒久了就会泛红,夏天的时候尤为夸张。这几年很少出门,他自然而然忽视了这点。
盛屹白还记得。
靳越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是惊讶,感动,还是庆幸,又或者是悲伤。
他想要在这日落时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伸手抓住面前这片光芒。手指伸向前方,换来的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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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舞于光影里的尘土。
盛屹白早已走在前面,丢下一句:“没那么晒了,就走快点。”
他明明是高处最耀眼的光芒,却瞬间变成了万千浮尘中最难握住的那一粒。
-
回到车里时,路柯一眼注意到靳越寒头上不属于他的帽子。
刚才,靳越寒是和盛屹白一起回来的。
他没多问,只是说:“刚才一路没看到你们,哪去了。”
靳越寒解释说:“这里太大,我们随便走了走。”
盛屹白坐在驾驶位上,徐澈开口道:“这里的路不好开,白天开我一直担心把你车给刮了。”
盛屹白回了句:“随便。”
“随便?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你的车,白跟着你了。”
盛屹白嗯了一声,提醒他系好安全带,转动方向盘专心开车。
回西宁市区的路程一个半小时,晚上气温下降到了十度左右。看不见尽头的大直路,周围漆黑一片没有别的车和人。
徐澈让盛屹白开稳点,自己害怕。
路柯在后排笑,“你一个大男人,这也怕?”
徐澈仰着头:“怕啊,我是男的也怕,最近的新闻不是说男的也不安全。”
靳越寒盯着盛屹白冷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他像是全然没有一丝紧张和担忧,仿佛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了。
而且他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在徐澈说自己不想死在这时,他说前面就有人了。
十多分钟后,他们果然经过了一处有光亮和房屋的地方。又过了半个小时,最后他们到了西宁市区的一个羊肉手抓馆,一路上又顺又稳。
“你对这挺熟的。”路柯对盛屹白说。
盛屹白淡淡点头,“我去前面停车,你们这里下吧。”
三个人到了店门口下车,附近全是热闹的饭馆和小吃摊以及一些杂货店,靳越寒这才发现他们住的酒店正好在这附近。
最开始选今晚要吃什么的时候,徐澈考虑到他们没有车,便提议把吃饭的地方定在离他们酒店近的位置,这样一来方便点。
为了表示感谢,路柯让他们放开了吃,今晚他请客。
他和徐澈正准备进店时,看见靳越寒还站在原地,路灯照在他柔软乌黑的发丝上,而那顶黑色帽子被他拿在了手上。
“靳越寒,走啊!”
听见路柯的声音,靳越寒回道:“你们先进去,我站一会儿。”
“晕车吗,还是哪里难受不舒服?”
靳越寒摇摇头,“就是想在外面站一会儿。”
路柯感到奇怪,却只好点点头,“那你别站太久,外面冷,早点进来。”
靳越寒说好,又站在了店门口最底下的一层台阶上。
几分钟后,他远远瞧着树边走来一个黑色的影子,离得近了看清是盛屹白。
他急着迈出的脚又收回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盛屹白过来。
“在等我?”
盛屹白慢慢走近站在台阶下,和靳越寒平视着,微皱的眉眼间透露着疏离。
靳越寒抿紧的唇松开:“没有,就是在这里站一会儿。”
他把手上的帽子还给盛屹白,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在盛屹白接过帽子时,靳越寒不知道在较什么劲,不肯松手。
是因为盛屹白太冷漠了吗,而自己又太敏感和不安。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盛屹白的态度。
他很快松开了手,觉得自己那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面对盛屹白总是太在意。
“你知道吗?”面前的人突然开口。
“什么?”
靳越寒目光微微一顿,盛屹白告诉他:“叙旧是那些分开后,不再记得曾经共同经历过什么的人才应该做的。”
他的声线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平直的嘴角在黑夜的光影里模糊,恍惚间变成了苦涩的锐角。
“可我总觉得,我没忘记。”
“没忘记曾经的所有,所以我做不到和你一起回忆、谈论过去,叙旧……也就显得无可厚非。”
靳越寒舌尖泛着苦,心脏传来闷闷的钝痛,像是被利器一寸一寸挖着他的心。
盛屹白的声音平缓有力,融入这漆黑的夜里。
“靳越寒,我不想和你叙旧,希望你也是。”
叙旧这个词,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灰色基调。
靳越寒后知后觉,不管是重逢还是叙旧,前提都是分离。
总有人会拼尽全力,把过期回忆当宝藏。
而他和盛屹白,分开再久,都不可能忘记曾经共同经历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