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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轴承座

作者:腰下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如果你问姜好想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干什么?那是问不完的。


    姜好想这也想干那也想干,这也想吃那也想吃。


    向厉以前开玩笑,说姜好想不应该叫姜好想,应该叫姜不想。她想干的东西太多了,你直接就问问她不想干什么吧。


    “我不想猫猫不见。”姜好想憋了一天的心里话,终于在医院里说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白墙白床单看久了,眼睛会有点酸。和雪地让人眼盲是一样的道理。姜好想现在就觉得眼睛要瞎了。


    这句话她在家里不敢说。那天晚上,她发着烧还要哭着问继外婆能不能去找猫,继外婆只是皱着眉,说了句“别闹了,一只猫而已”。继母在旁边没说话,但脸色不太好看。


    这句话在她家就是不能说。是错的,是会惹大人生气的。


    可她不会骗人。从咪咪不见的那刻起,她心里翻来覆去就只有这句话。如果说不出这句话,那其他的话就被堵住了,没办法说出来。


    所以此时此刻,姜好想看着关心她的人,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姜好想靠在床头,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东西。向厉阿姨买来的果切,郑意跑下去第二次买上来的AD钙奶,没喝完的杨枝甘露。琳琅满目,像个小超市。


    可姜好想只是看着,那阵劲过了,难过又返了上来。向厉收拾着床头柜,看她蔫蔫的,试图找点话题:“好想,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或者想玩的?让郑意去给你买。”


    姜好想摇摇头。


    郑意坐在旁边削苹果,也抬头问:“那你想干什么?看电视?玩我手机上的游戏?或者我给你讲个笑话?”


    姜好想还是摇头。


    向厉脸上的笑容淡去,她知道这只猫对姜好想意味着什么。


    郑意削苹果的动作也停了。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被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又看看姜好想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里骂了句前几天刚在游戏里学的脏话。


    他把苹果和水果刀往床头柜上一放,站起身走到床边,不再像之前那样手足无措,而是认真的再次把姜好想的头揽进了自己怀里。


    “别想了。”他手臂收紧了点。


    姜好想的额头抵着他的肚子,刚刚那句话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此刻被郑意抱着,强撑着的那一层就像冰糖葫芦的糖壳一样薄脆,一下子就碎了。


    眼泪无声涌出来,姜好想没有哭出声,郑意感觉到湿意,知道那是姜好想的眼泪。他没动,也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站着任由她哭。一只手抱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


    向厉看着这一幕鼻尖也有些发酸。她走到床的另一边,坐在刚才郑意坐的椅子上。


    等姜好想哭了一阵,向厉才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么:“好想,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姜好想抬起脑袋,有点恐慌,用力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家,是医院。没有爸爸,没有继母。只有向厉阿姨和郑意哥哥。


    她摇动的脑袋停下来,迟疑着点了一下头。点在郑意胸口,轻轻的。


    向厉看着她的反应,酸涩得不知如何是好,她重复问了一遍:“是不是想妈妈了?”


    姜好想看着向厉,充满了不确定:“我可以想妈妈吗?”


    在姜家,妈妈是一个禁语,是一个不能触碰的炸弹。那个温柔的妈妈,好像随着她的离开,也从这个家里被抹去。提起她,继母会不高兴,爸爸也会不高兴,她们会用一种让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然后转移话题。


    姜好想学会了读空气,也知道了不能再提妈妈。她要假装把妈妈忘记。


    爸爸也因为她不再提起妈妈而夸赞过她懂事,长大了。


    她一遍一遍在想起妈妈的时候强迫自己不要想妈妈,假装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妈妈,不想念妈妈。她把关于妈妈的记忆和那只叫咪咪的猫绑在一起,她每喊一次咪咪,就是喊一次妈妈。


    可是怎么会有孩子不想念妈妈呢。


    “当然可以想妈妈,好想。”向厉的声音肯定,“你可以想妈妈。任何时候都可以,当然可以。”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姜好想没打针的那只手,掌心还是那样干燥温暖。


    “妈妈如果知道好想这么想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好想看着向厉。


    禁语被解除了。


    炸弹的引信被轻轻剪断了。


    她可以想了。


    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想念自己的妈妈了。


    姜好想的小小世界像一个规则怪谈,此刻向厉把规则都废除了。


    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觉得委屈。为什么以前不可以?为什么想念妈妈会变成一件错误的事?


    她靠在郑意怀里呜呜地哭出了声,郑意抱着她,感觉衣服湿了一大片,热乎乎的。他不太明白这里面所有的弯弯绕绕,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向厉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阻止。


    姜好想哭累了,向厉递过纸巾,郑意松开她一点,让她自己擦眼泪。


    “阿姨,你认识我妈妈,对不对?”


    向厉点点头,眼神温柔:“不止认识。阿姨和你妈妈,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


    “那我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她对妈妈的记忆太模糊了。


    向厉笑了笑:“你妈妈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她喜欢穿白色的裙子,走路轻轻的。她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很温柔。”


    向厉慢慢地讲,讲林然小时候和她一起爬树,结果下不来哇哇哭;讲林然学习很好,总是给她讲题;讲林然喜欢小动物,所以才捡回了瘦巴巴的咪咪,一点点把它喂成个猪咪。


    鲜活的故事,填补了姜好想的记忆。郑意也竖着耳朵听,他以前只知道姜好想的亲妈不在了,具体怎么回事,向厉从来没细说过。


    向厉看着姜好想:“你妈妈最喜欢你了。她怀你的时候,就天天摸着肚子跟你说话,给你讲故事,唱儿歌。她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叫好想,因为有了你,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想念。”


    姜好想的眼眶又湿了,原来她的名字是这么来的。


    向厉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所以,好想,想念妈妈是非常正常也是非常应该的事情。你不用偷偷摸摸地想,你可以大声地说出来,可以随时跟阿姨讲,阿姨这里,有很多很多关于你妈妈的故事。”


    姜好想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指了指桌上那盒没动过的果切。郑意立刻反应过来,把盒子端过来,插上小叉子递给她。


    姜好想叉起一块西瓜,先喂给向厉:“阿姨你吃。”


    再喂给郑意:“郑意哥哥你吃。”


    她虽然有点小脾气,但是对于爱她的人,姜好想从来都会剖出一颗真心给出去。郑意吃着西瓜,心里想:自己一定要对姜好想特别好特别好。


    郑意摆弄姜好想那个儿童手机,检查它充电充得怎么样。


    向厉还在处理工作,病房里很安静。


    郑意把充了百分之七十电的手机放回床头柜,忽然坐到向厉旁边,向厉看他严肃,也坐直了,先一步问怎么了。


    郑意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妈,咱们不能把姜好想接到咱们家来住吗?”


    在他简单的世界里,姜好想在他家比在她自己家开心,那为什么不能一直住在他家?问题出现了,就解决它。多简单。


    向厉看着儿子那双少年人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他是少年人,自然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则,有那么多不得不的操守。


    不知道有很多事情,哪怕你明知道是错的,但作为一个外人,你没办法直接干预。手伸得太长,名不正言不顺,反而可能让孩子的处境更尴尬。


    不知道很多事情,哪怕你明知道是对的,是应该去做的,却要因为种种顾虑强迫自己不去做,只能在界限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多给一点温暖。


    郑意还不懂这些。郑意比姜好想大三岁,个子也高出一截。可在此刻,在对于现实规则的理解和无奈上,他其实没有那个被迫早早学会察言观色的姜好想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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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所以还没等向厉开口,姜好想自己先摇头。她看着郑意:“不行的。”


    郑意扭过头看她:“为什么不行?”


    姜好想组织着语言:“我爸爸周末就回来了。我自己有家,我不能去你家住的。我去你家住了,那我的家又算什么呢?”


    她还说不清那些复杂的缘由——关于血缘、责任、家庭的定义以及外人介入的界限。但她那颗敏感早熟的心,已经模糊地领悟到了,世事并非想怎样就能怎样。


    家,哪怕它让人感到闷热,但它在名义上在法律上依然是她的归处。不论如何,姜成是她的爸爸。她们是一家人。


    而郑意和向厉阿姨,再好,再温暖,也只能是“外人”。是可以在风雨来时暂时躲避的港湾,却不能是她永远停泊的码头。


    郑意完全没想过这个层面。在他想来,哪里舒服就待在哪里,天经地义。什么你的家我的家,分那么清楚干嘛?姜好想来自己家这件事,他自己愿意,向厉不可能不愿意,那不就得了?


    他还是少年人,又在过往岁月里被向厉保护得太好。不懂家对于一个人的牵绊,也不懂姜好想话里那份平衡的艰难。他只觉得憋屈。


    火气冲上来,他脱口而出:“那也能算你的爸爸吗?他怎么当爸爸的!”


    向厉脸色一沉,厉声:“郑意!怎么说话呢!怎么能背后这样说长辈!”


    郑意被呵斥,立刻噤声。但脸上是不忿。他觉得自己没说错!那个姜叔叔,就是没当好爸爸!猫丢了不管,女儿烧成那样也不管!凭什么不能说?


    但他不敢再顶撞向厉,只好梗着脖子,把头用力扭过去,不看向厉,也不看旁边的姜好想。


    向厉看着儿子,知道他是心疼姜好想,话虽难听,理却未必全错。但她不能纵容孩子这样口无遮拦地评论长辈,这是教养也是分寸。


    姜好想看着突然吵起来然后又陷入沉默的母子俩,有点无措。她看着郑意紧紧攥着的拳头。悄悄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塞进了郑意那只紧握的拳头里。


    郑意僵硬了,用了好大力气忍住不去看姜好想。但紧绷的拳头松开了一些,将姜好想的手握住。他还是倔强,耳朵却悄悄红了。


    姜好想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小声说:“郑意哥哥,苹果好甜,你吃一块。”


    向厉看着两个孩子,心里那点因儿子口无遮拦的气也消了。


    她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拿起插着苹果的牙签,递给依旧别着脸的儿子:“行了,吃点水果。少说两句。”


    郑意另一只手接过牙签,把苹果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仿佛跟苹果有仇。握着姜好想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向厉心里滋味复杂。她知道郑意的问题源于正义感,而姜好想的拒绝则是一种过早降临的懂事。


    她尽量平静,也尽量平等的与两个孩子交流,既是对郑意说,也是对姜好想解释:“郑意,妈妈知道你是好心,心疼好想。但是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情况。好想有她自己的爸爸,那是她的亲人。我们作为邻居,作为朋友,可以在好想需要的时候帮助她,照顾她,但不能代替她的家人,也不能随便说长辈的不是。这是礼貌,明白吗?”


    郑意低着头没吭声,道理他好像懂了,但情感上还是转不过弯。


    姜好想的手在郑意的手心里动了动。她听懂了向厉阿姨话里的意思。和她模糊感觉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向厉看了看点滴瓶,药快见底,“好想该休息了。郑意,你明天还要上学,我叫个车送你回去,今晚我陪着好想。”


    她按铃叫来护士拔了针。


    向厉帮她整理好被子:“好想,先好好睡觉。阿姨一会儿就上来。”


    姜好想点点头:“谢谢阿姨。”


    郑意松开姜好想的手:“我明天放学再来看你。”


    “郑意哥哥再见。”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姜好想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手背上还有打针的痕迹,手心里也还有郑意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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