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原本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然而,就在某个闷热的午后,一声沉重悠长的钟鸣,豁然划破了这片喧嚣,让整个京城瞬间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凝滞。
笔尖在账册上猛地一顿,一滴浓墨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宣纸上迅速洇开。
是丧钟。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钟鸣次第响起,连绵不绝,碾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皇帝,驾崩了。
我怔怔地看着那团墨迹,耳中是连绵不绝的钟声,心中掀起的却是滔天巨浪。
陛下驾崩了,而正院里的盛望舒,刚刚生产后出月子。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裕王谢清裕,即将继承大统,登基为帝,而我们这些困于府邸的女眷,也将就此被卷入真正的波谲云诡的权力中心——毓金宫。
一时间,未来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远山,茫然未知,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诱惑与威压。
对权力顶峰的天然敬畏,与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想要抓住这翻天覆地之机遇的冲动,在我心中剧烈地冲撞着。
初始位分。
这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带着冰冷的重量和灼热的渴望,如此清晰深刻地刻入我的脑海。
一个足够高的起点,能让我未来在更为复杂的后宫之中,少走许多弯路,避开许多明枪暗箭,也能更好地积蓄力量,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乃至,掌控我自己真正的命运。
府内几乎是在瞬间就陷入了压抑的忙乱,仆从们面色仓皇,匆忙翻找出早已备下的素服换上,手脚麻利地撤下所有鲜艳的装饰,挂上白幡,点上素烛。
谢清裕早已被紧急召入宫中,王府暂由长史官和内廷派来的首领太监共同接管,筹备国丧及新帝登基的一应繁杂事宜。
混乱之中,我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略一思忖,便知此刻最艰难的人是谁,我第一时间整理好仪容,带着沉香,快步赶往正院。
踏入正院时,我明显感到这里的气氛比外面更加沉重。
药味尚未散尽,混合着新点燃的檀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压抑的气息。盛望舒虚弱地靠在暖榻上,脸色苍白得几乎与身下的素色锦被融为一体,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她怀中紧紧抱着不久前刚刚降生、尚在襁褓中的嫡子,那小小的婴孩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的不安,睡得并不安稳。
盛望舒显然已经得知了噩耗,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盛满了震惊、巨大的忧虑,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单薄身躯压垮的沉重负担。
国丧、新帝登基、自身极度虚弱、幼子需要呵护...千头万绪,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
“国丧...大行皇帝...陛下他...”她张了张嘴,声音气若游丝,带着产后的虚弱和巨大的茫然,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自己那即将登上至尊之位的夫君。
我看在眼里,心中明了。
以盛望舒如今的身体状况,莫说操持府内应对国丧的诸多琐事,便是之后那更为庞大复杂的迁宫入毓金宫的准备工作,也足以要了她半条命去。
而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展现能力、承担责任,同时也能在即将成为皇帝的谢清裕和未来皇后盛望舒面前,极大加重自身分量的机会。
我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极郑重的礼,声音沉稳而坚定,刻意压过了窗外的蝉鸣与心中的鼓噪:“娘娘,您刚生产,元气大伤,凤体为重,万不可再劳神伤身。府中一应丧仪布置、人员调度、迁宫准备之繁琐事宜,妾身愿斗胆请命,代为操持。”
我抬起眼,目光恳切而笃定地迎向她,“妾身必当恪尽职守,依制而行,务求周全,不出半分纰漏。请娘娘务必安心静养,保重自身与小殿下。”
盛望舒抬眸看我,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有意料之外的感激,有更深沉的审视,但最终,都化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她深知此刻身边无人可用,慕容舜华指望不上,苏兰殊性子清冷不耐俗务,我的主动请缨,于她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伸出那只未抱孩子的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指尖的寒意透过肌肤传来。
“好。羲和,有劳你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些许属于正妃的威仪,“此刻也唯有托付给你,我才能稍许安心。一切便依你所言,务必周全,谨慎。”
“妾身领命。”
从那一刻起,我便开始高速运转起来——指挥调度全府素膳,核对送往宫中的各类祭品清单,与内廷派来的太监、女官交接事宜,安排仆役轮值守夜,检查各处白幡香烛是否齐备...
我穿梭在素白一片、气氛肃杀的王府中,声音因不断发号施令而渐渐沙哑,但条理始终清晰,指令明确,不容置疑。
慕容舜华对此等繁琐事务毫无兴趣,只按规矩在哭灵时出现片刻,其余时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私下对着贴身侍女抱怨素服寡淡难看,饮食清淡无味,难以入口。
苏兰殊则一如既往地安静,按我的安排行事,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我无声的支持。
我事无巨细,皆亲自过目,反复斟酌。无论是香烛纸钱的供应是否充足,还是负责守夜仆役的班次是否合理,都力求完美,不出丝毫差错。
在盛望舒虚弱无法出面主持大局的情况下,我俨然成了这潜邸内眷的实际主心骨,稳住了这后方宅院的阵脚。
而我的沉稳、干练和顾全大局,也确实通过这些内侍的汇报,传到了正在宫中忙于主持大行皇帝丧礼、筹备自己登基大典的谢清裕那里。
我清楚地知道,眼下所做的一切,早已超越了后宅争宠的范畴。
这是立身,是表态。
我要让陛下看到,我景羲和并非只会争风吃醋、依附家族而生的藤蔓,我有能力在他面临巨变时,为他稳住后方,分担烦忧。
盛夏的酷热与国丧的肃杀冰冷地交织在一起,汗水悄无声息地浸湿了素服下的衣衫,黏腻而难受。
终于到了出殡的日子。
大行皇帝的灵堂,庄严肃穆,白幡低垂。悲声阵阵,或真或假,空气中弥漫着香烛与某种说不清的、属于死亡与权力的冰冷气息。
出殡的时辰将至,沉重的孝服裹在身上,闷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奔波操劳,让我面容显而易见的憔悴,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
在礼官低沉的指引声中,我随着缟素的人流缓缓移动。心中早已反复推演过无数遍——按照潜邸的位分,正妃盛望舒,未来的皇后,自然毫无争议地领头。她之后,便是我与慕容舜华这两位侧妃。
而在此次国丧期间,我代掌府务,协调内外,稳定后方,于情,于理,于功,我都觉得自己理应紧随盛望舒之后,站在慕容舜华之前。
不仅仅是一个前后脚步的差别,这是对我能力的肯定,更是我即将迈入那深似海的毓金宫前,一次至关重要的地位宣示。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新朝伊始,谁才是更有资格辅佐在帝后身旁的人。
队伍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成型,准备随着哀乐启行。就在这紧张肃穆、无人敢大声喘息的时刻,一个身影,带着她一贯与这哀伤氛围格格不入的力道,毫不客气地侧身挤到了我的前面。
是慕容舜华。
即便一身素缟,也难掩她眉宇间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骄矜与张扬。
慕容舜华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景羲和,你让开。”
她下颌微扬,目光灼灼,“今日哭灵送葬,我当站你前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混合着荒谬与怒意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让我失态。
都到了这个时候,国丧当前,新帝即将正式临朝,她竟还在执着于争这区区一步的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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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她脑子里难道装的尽是北境的风沙吗?
我连日辛劳,稳定潜邸,处理繁杂庶务,让陛下在前朝无后顾之忧,这份功劳与苦劳,难道还比不上她这般只知争风吃醋、丝毫不识大体的行径?
她慕容家的军功是资本,我景羲和此刻展现出的理政之才,难道就不是为新朝效力、稳固根基的资本吗?
礼官和内侍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突如其来的微妙对峙,却无人敢在此时贸然出声,干涉我们两位侧妃的“次序”。
盛望舒被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站在最前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不和谐的涟漪,极轻地侧了侧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无奈,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
这一步,我让,还是不让?
让,我多日辛苦建立的威信顷刻便会受损,日后在宫中,只怕更难立足。
不让,在此国丧场合与她公然争执,虽有理由,却也难免落得个不识大体的口实,若传到陛下耳中,不知会作何想。
我看着她倔强而骄傲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了决断。硬碰硬并非上策,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但退,也要退得有技巧,退得能彰显我的气度,同时,也能让该看到的人,看清是非曲直。
我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非但没有如她所愿地后退,反而微微向前倾了半步,用同样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声道:“舜华妹妹,此刻乃国丧大典,万众瞩目,陛下与娘娘皆在前方。你我姐妹,同为侧妃,本无不可商量之处。只是今日站位,关乎礼制体统,亦关乎王府旧例与陛下新朝的颜面。妹妹若执意要站于此,姐姐我让你一步,亦无不可。只是...”
我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前方盛望舒的背影,以及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的内侍,“只是望妹妹知晓,今日我等言行,皆在天子眼中。望妹妹稍敛性情,一切以大局为重,莫要因一时意气,徒惹非议,令陛下与娘娘烦心。”
我说得恳切,字字句句都将自己放在了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位置上,反而将她推到了“一时意气”的边缘。
慕容舜华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预想中的激烈对抗没有出现,反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漂亮的眉毛拧起,瞪着我,似乎想反驳。但我的话句句在理,又是在这种场合,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那顶“不顾大局”的帽子。
我知道,慕容舜华骄纵,却并非完全愚蠢,自然也知此刻闹大绝非好事。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终究还是顾忌着场合,没有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只是冷哼一声,僵硬地转回了头,算是默许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她站前了半步,我却并未真正后退,只是用言语“让”了她,而这“让”之中,包含了多少无奈与高明,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场无声的序位之争,在哀乐奏响的瞬间,悄然开始,又在这压抑的寂静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我垂眸,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只剩下满脸合乎时宜的悲戚与庄重。
我知道,这灵堂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站位风波,都会通过那些内侍、礼官,甚至可能通过盛望舒身边之口,以各种详略不同的版本,汇入即将执掌天下的新帝耳中。
他会听到慕容舜华的骄纵与不识大体,也会听到我景羲和的顾全大局、隐忍与清醒。
脚下的路还长,这毓金宫的门槛,我定要踏得稳稳当当。
我知道,一个时代,随着那连绵的丧钟声,已然彻底结束。
而另一个属于谢清裕,也属于我们的新时代,正伴随着旧时代的哀音与无法抗拒的权力诱惑,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拉开了它沉重而华丽的帷幕。
而我,景羲和,必须在这帷幕完全升起的那一刻,让自己站到一个足够醒目、足够有利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