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云停留在人间这么久,平常唯一能解闷的活动也就是跟在各种各样的人类屁股后头,窥探他们的隐私和秘密。
一旦这里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和意外,他永远是第一个冒出来凑热闹的,所以才会对廊三县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
当年发生了那么大的火灾,王大云理所当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菜馆的老板张洪时身上,在他从医院回来后硬生生跟了一个多月,发现了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个就是张洪时的脚忽然不跛了。
确切来说,不是完全不跛了,而是在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不跛,在有人的情况下,他依旧是个跛脚。
第二个就是在某天夜里,王大云一时兴起翻了张洪时丢出来的垃圾,发现里头有很多增高矫正鞋垫,而且都只有左脚的。
第三个,王大云曾看到张洪时在半夜忽然拿出了一张照片,当时它因为好奇想凑过去,可惜张洪时的动作太快,像是照片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看了没两秒就火速放入小盒子,塞进了床头柜里。
介于这一个个反常的举动,王大云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大事,为此在张洪时身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只是做完这些怪异的事情,张洪时反而开始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跟了快一个多月没有新发现,王大云也就逐渐将张洪时这个人给忘了,直到现在程妄言提起来,回忆才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该问的都问完了,程妄言也爽快,直接将包子扔了过去。
王大云急不可耐地接住,打开就往嘴里塞了两个,一边嚼着一边目送男人离开。
嘴中肉馅的美味短暂麻痹了他的大脑,直到包子全部吃完,他回味地舔了舔牙缝,才猛然想起来有哪里不对劲。
凡食虽然好吃,但没办法填饱他的肚子啊。
爷爷的!他忘记跟那个天师讨要精气了!
……
按照王大云说的地址,程妄言驱车赶去了红海村。
直直开过泥泞的土路,再往前就是条小道,这里车辆不好进出,只能靠腿走。
男人下车没着急往里走,而是先掏了根烟点上缓缓吐息一口。
烟雾腾升,将他的面容笼罩,显得朦胧又虚幻。
现在已经过了早上八点,气温逐渐升高,不再像凌晨那样寒凉。
他将外套的拉链往下拉了点,领口半敞着,掏出手机看了看。
梁泽恺在两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
宁焱和柯世成受了点惊吓,现在情绪崩溃,吵着闹着想要回梅水市,问程妄言该怎么办。
盯着屏幕上的字,男人咬了咬烟嘴,目光散着焦,似是有些走神。
直到唇角感受到了一点灼烫的温度他才回过神。
将烟头掐掉,程妄言打了几个字,把手机揣进兜里朝着小道走去。
程妄言:[随他们去。]
看到这样敷衍的回复,梁泽恺不禁眉头紧皱。
随他们去?
现在叶英杰出了这样的意外就意味着宁焱和柯世成随时都可能经历相同的事情,怎么能随他们去?
主观的角度出发,梁泽恺相信程妄言的决定,但站在客观的角度,或者说,站在警察的角度,他没办法就这样把两个孩子给扔回梅水市。
如果就这样让他们回去,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根本没办法及时赶到,就像今天,哪怕是住在上下层叶英杰还是差点一命呜呼。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做……
梁泽恺一时间有些犯难。
可惜没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张光豪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拽住梁泽恺的胳膊就把他往接待室里拖。
“怎么了?”
梁泽恺稀里糊涂地被他拉进去,看他一副做贼的样子还将门上了个锁,顿时有些疑惑:“你这是干什么?”
张光豪没回答,先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这才喘着气道:“你说的那个燕文秀的案子,我给你打听了。”
一听这话,梁泽恺面色倏地变了:“打听到什么没?”
“不简单,”张光豪坐在小沙发上,抹了把脸缓缓道,“这案子——”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什么,表情看上去很怪异,说到一半又顿住,拉着梁泽恺认真道:“我和你说了,你千万别往外传。”
见他这么严肃,梁泽恺点了点头:“你说。”
“我刚从冯队那里听说,”生怕隔墙有耳,张光豪压低了点声音,“燕文秀这案子有蹊跷。”
“有蹊跷?”梁泽恺一愣,“怎么个蹊跷法?”
难不成她不是张从南害死的?
“她是张从南害死的。”张光豪一下就看出了梁泽恺的想法,“我的说法有点问题…呃…不是燕文秀有蹊跷。”
“是那个,她的丈夫张从南,他的尸体有蹊跷!”
梁泽恺疑惑地嗯了一声:“他的尸体怎么了?”
“你应该知道张从南是上吊自杀的吧。”张光豪停了一下,看到梁泽恺点头才继续说道,“当时抬尸体的时候,冯队就在现场。”
“他亲眼看到,张从南的脖子上除了粗绳勒出的痕迹以外,还有另一道更深的勒痕!”
这也是为什么冯胜对这起案件印象格外深刻,他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眼睛尖,当时为了练胆儿,故意离尸体近了一些,所以才注意到了别人没注意到的细节。
那两道痕迹看起来是重叠的,但另一条绳子应该更细一些,冯胜推断,可能在张从南上吊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按理来说这应该会断为凶杀案接着由警局派人出去搜集证据排查凶手。
但奇怪的是,这案子最后收尾的很草率,甚至连尸检的过程都省了,直接断定张从南是因为害怕或者精神崩溃上吊自杀了。
原本张从南的父母还吵着嚷着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自杀,要求警察严查,可没两天他们就像换了个人,不允许尸检,也不允许法医碰他们的儿子,最后把尸体领回去火化装进骨灰盒里草草办了场丧礼。
当时所长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大概率是不想节外生枝,况且星光小区没有监控查什么都费劲,张从南的父母放弃追查未必不是件好事,所以案子就这么给结了。
二十多年过去,现在的所长早已换了人,但冯胜依旧记得张从南那张青紫肿胀的脸,以及他脖子上的两道勒痕。
或许是这件事情在心底憋了太久,冯胜没忍住,今天借着尼古丁上头,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了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张光豪。
信息量太大,听完之后梁泽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那燕文秀确定是张从南杀的吗?”
“确定。”张光豪点点头,“我当时也问了一嘴,冯队说凶器和证据都找着了,燕文秀百分百是被张从南杀的。”
这就奇怪了……
两人死于同一晚上,却死在不同的人手上。
难不成那天有人眼睁睁看着张从南把燕文秀给杀了,接着又动手勒死了张从南?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十有八九是熟人作案。
那么这个熟人会是谁呢?又是有多熟才会让张从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心杀人。
……
“张洪时是住在这吧。”
程妄言低头看了眼导航,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破旧的铁门,轻嘶一声:“这么破,看来他这日子确实不好过啊。”
眼前的房子,目测也就三十来平,跟柯世成那公寓的一个卧室大小一样,院内荒草丛生,墙体斑驳着大小不均匀的霉点,屋顶的茅草潮湿发黑,整栋房子摇摇欲坠的,好像一推就能塌成一片废墟。
一走进去,程妄言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儿。
像是动物粪便夹杂着木材衰朽的气息。
他面色不改,上前敲响了铁门。
只叩了两下,门缝就往外扑簌簌地掉落着墙灰。
程妄言手上一停,还真怕自己把这房子给敲倒了。
“谁啊?”
没多久,屋里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是张洪时张师傅家吗?”
程妄言礼貌询问。
好听的声音总是能轻易博得他人的好感,或许是程妄言的语调听起来朝气又阳光,听不出任何恶意,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答道:“我是,请问你是谁?”
“您叫我小程就好。”程妄言松了口气,惊喜道,“您可能忘了,二十多年前我母亲领着我去您开的菜馆吃过一顿饭,我觉得特别好吃,一直惦记到现在。”
“尤其是您做得那个红糖炖牛肉,吃过一次之后我就一直念念不忘,这不,趁着这几天假期,我专门跑来想再尝尝,谁知道菜馆已经关了,我这找人到处打听才打听到了这地方。”
说到这,铁门后没有一丝动静。
程妄言叹了口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菜太对我胃口了,想问问您是怎么做的,我回去自己试试看看能不能做出那个味儿。”
张洪时依旧没有开门,隔着铁门说道:“我这边不方便透露,你还是回去吧。”
“别呀。”程妄言急了,“我在网上搜了各种做法都没您做得好吃,我是真想学这道菜,我保证绝对不告诉其他人您看行不行?”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
眼见着他不回话,程妄言失望道:“既然您不方便透露,那我就不问了,但我这千里迢迢过来,还专门准备了点礼物,还请您收下。”
“不用。”张洪时再次拒绝,“你拿回去吧。”
“我这都是些保健品,自己也用不上。”程妄言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爱让人进屋,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您拿了东西我立马就走。”
大概是被程妄言缠得有些烦了,屋里的人安静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你——”
就在他准备接了东西把人赶走的时候,张洪时忽然注意到了男人空空如也的双手。
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不耐烦一扫而空,握着门把手就想把门给关上。
程妄言眼疾手快地上前,一只脚卡在门缝里,另一只手死死抵住颤巍巍的铁门。
削瘦的手背筋骨微突,爆发出惊人的力道,硬是让那铁门动弹不了分毫。
“张从南。”
背着光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狭长的凤眸散着幽深的绿光。
在男人惊惧的目光下,他蓦地挑起一丝笑:
“张洪时这个身份用得还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