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幽冥宗外门区域依旧笼罩在一片阴郁的灰蒙之中。
林枫推开石窟那扇破旧的木门,清晨的寒气夹杂着地下世界特有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他左臂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经过一夜的调息和系统止血散的作用,已无大碍,至少不影响行动。他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灰色弟子服,将那柄锈刀贴身藏好,眼神平静,看不出丝毫重伤初愈的萎靡。
王焯早已等在门外,搓着手,脸上既有紧张,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看到林枫出来,连忙凑上来:“师兄,您感觉怎么样?咱们真的要去啊?”
“不然呢?”林枫瞥了他一眼,“等着赵虎师兄亲自来‘慰问’我们?”
王焯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林枫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石窟巷道,朝着外门坊市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坊市,遇到的弟子越多,不少人看到林枫,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显然,昨天石窟前发生的事情,已经以某种版本在底层弟子中传开了。
“看,那就是林枫……”
“听说他昨天把张奎给阴死了?”
“不是吧?我听说是他硬扛了赵虎一拳没死,赵虎赏识他,才让他接了张奎的位子……”
“扯淡!我看是赵虎想借刀杀人……”
“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林枫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面色如常。王焯则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凶悍”一点,可惜他那略显稚嫩和憨厚的脸庞,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进入坊市范围,嘈杂声顿时大了数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矿石、血腥气以及食物腐败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根据王焯打探来的消息,张奎负责的“阴蝎巷”位于坊市最深处,环境也最为混乱、肮脏。
巷道狭窄,地面湿滑,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售卖的东西也多是些来路不明、品相低劣的货色。这里的摊主和顾客,大多眼神警惕,带着一股底层挣扎求存的戾气。
林枫两人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巷内不少人的注意。许多摊主认出了林枫(或者说认出了他这张新面孔和背后的意味),眼神中流露出戒备、厌恶,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张奎死了,换了个更嫩的上来,谁知道是福是祸?
林枫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径直走向巷口第一个摊位。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售卖一些常见的低级止血草和驱虫粉。
那摊主看到林枫,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林枫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王焯按照事先林枫的吩咐,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李老四,这个月的供奉,该交了。”
那李老四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王师弟,林、林师兄……不是前几天张奎师兄刚收过吗?怎么又……”
林枫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张奎是张奎,我是我。他以前怎么收,我不管。从今天起,规矩变了。”
巷子里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都聚焦过来。
李老四一愣:“变、变了?”
“嗯。”林枫点了点头,“以前张奎收多少,我不管。你这个摊位,从本月起,每月供奉,一块下品灵石。”
“一块?”李老四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奎在的时候,他这种小摊位,隔三岔五就被勒索,一个月下来,实际付出的远不止一块灵石!
周围也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怎么?”林枫眉头微挑,“嫌多?”
“不不不!不多!不多!”李老四反应过来,生怕林枫反悔,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品质最差的下品灵石,双手颤抖着递给王焯,“谢、谢谢林师兄!谢谢林师兄!”
王焯接过灵石,也有些发懵,不解地看向林枫。
林枫没解释,转向下一个摊位,一个卖劣质符箓的。
“你的,每月两块。”
那摊主同样难以置信,但看到李老四都交了,也赶紧掏出两块灵石。
第三个摊位,卖不知名兽骨的。
“每月一块半。”
……
林枫一路走过去,语速平稳,根据摊位的大小、位置和售卖物品的价值,定下了远低于张奎时期实际征收额的供奉。
他没有威胁,没有打骂,只是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大部分摊主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都是忙不迭地交钱,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感激?
毕竟,相比张奎那贪得无厌、动辄打骂的作风,林枫这“明码标价”且数额大降的规矩,简直堪称“仁政”!
王焯手里的灵石袋渐渐鼓了起来,他脸上的迷茫也渐渐被兴奋取代。他好像有点明白师兄的用意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买账。
当林枫走到巷道中段,一个相对宽敞的摊位前时,遇到了阻力。
这个摊位主要售卖各种毒虫、毒草,以及一些配置好的毒药。摊主是个独眼老者,身材干瘦,穿着破烂,但那只独眼开合之间,却精光四射,带着一股常年与毒物打交道形成的阴鸷气质。他便是王焯打听来的那个硬茬子——独眼龙。
独眼龙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林枫,丝毫没有其他摊主的畏惧和恭敬。
王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独眼前辈,这个月的供奉……”
“供奉?”独眼龙嗤笑一声,声音沙哑难听,“小子,张奎那短命鬼在的时候,都不敢准时准点来老子这儿收钱。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王焯被他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林枫轻轻拉开王焯,上前一步,与独眼龙对视:“前辈,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独眼龙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林枫,满是轻蔑,“炼体一重都没稳住的毛头小子,也配跟老子讲规矩?
老子在这阴蝎巷混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滚!”
他最后一声厉喝,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震得王焯耳朵嗡嗡作响,附近几个摊主也吓得缩了缩脖子。
林枫却纹丝不动,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他静静地看着独眼龙,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前辈,您摊子上那株‘七步倒’蛇涎草,叶子边缘是不是已经开始发黄了?”
独眼龙闻言,独眼猛地一凝,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摊位上那株用玉盒小心盛放的、色泽暗紫的毒草。果然,其中一片叶子的边缘,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枯黄!
这细微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是今早才注意到,这小子怎么知道!
林枫不等他回答,继续平静地说道:“七步倒蛇涎草,性喜阴寒,忌燥火。前辈您这摊位,看似背阴,实则每日午时,会有一缕地脉余火透出,持续虽短,但日积月累,已伤其根本。若再不挪动,不出半月,这株三十年药龄的宝贝,可就彻底废了。”
独眼龙的脸色终于变了,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林枫说的,分毫不差!他之前一直没想明白这草为何长势渐衰,竟是因为这个!
“你……你怎么知道?”独眼龙的声音不再那么嚣张。
林枫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他摊位上另一个瓦罐里装着的、不断蠕动的黑色蜈蚣:“还有这‘黑寡妇’蜈蚣,前辈用以毒攻毒之法,用‘断肠花’的粉末抑制其毒性,方便取毒,此法本无错。
但您用的断肠花,年份不足,药力不够,导致蜈蚣体内毒素淤积,反噬己身。您看它第三环节的色泽,是否比其他环节更深?行动也比同类迟缓?长此以往,怕是活不过下个月。”
独眼龙猛地凑近瓦罐仔细观察,脸色再变!林枫所言,句句戳中要害!这些细微之处,若非对毒物习性了如指掌,绝不可能一眼看穿!
周围原本等着看热闹的摊主们,此刻也都鸦雀无声,看向林枫的眼神彻底变了。这家伙,不是光靠运气和狠劲上位的!他是有真本事的!
独眼龙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林枫时,眼神中的轻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甚至是一丝忌惮。他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三块品质明显不错的灵石,放在摊位上。
“这是这个月的供奉。”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气已然不同。
林枫对王焯示意。王焯立刻上前,收起灵石,心中对林枫的崇拜简直如同滔滔江水!
林枫对着独眼龙微微颔首:“多谢前辈。”随即,便带着王焯,走向下一个摊位,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独眼龙看着林枫离去的背影,独眼中光芒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此一事,接下来的收缴变得异常顺利。再无一人敢出言挑衅,甚至有些摊主主动将灵石奉上,态度恭敬。
不到一个时辰,阴蝎巷的供奉便全部收齐。王焯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灵石袋,粗略一算,竟有近四十块下品灵石!虽然比张奎时期明面上的五十块定额少,但考虑到降低了税率和独眼龙等人足额缴纳,实际收入已然不菲,关键是,过程远比想象中顺利和平静!
“师兄!您太神了!”王焯激动得脸都红了,“您怎么知道那独眼老头的毒草和蜈蚣有问题?”
林枫淡淡一笑,没有解释。他前世作为社畜,为了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生存,练就了极强的观察力和信息搜集能力。重生后,这份能力似乎也得到了增强。
昨天让王焯打听消息时,他就特意留意了这些潜在刺头的详细信息,并结合原主记忆里的一些粗浅药理知识,稍加分析,便能抓住关键。
当然,这也得益于独眼龙本身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只是信奉实力为尊。林枫展现出的“知识”和眼力,在他看来,就是一种另类的“实力”。
“走吧,”林枫看了看天色,“去毒蛇街。”
阴蝎巷只是第一站。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那个背景神秘的“黑寡妇”姐妹,恐怕不是靠指出几株草药问题就能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