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亚瑟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懂梅特涅话语中那充满了“凡尔赛”的炫耀和挑衅。
他歉意地，笑了笑。
然后，他站起了身，没有去反驳，也没有去称赞。
他，走到了那尊米开朗基罗的杰作——《垂死的奴隶》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尊充满了悲剧力量感的大理石雕像，久久地，没有说话。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奇怪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梅特涅亲王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许久之后，林亚瑟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那礼貌性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深沉的，混合了“惋惜”、“悲悯”和一丝“历史沧桑感”的……表情。
他看着在座的所有宾客，尤其是看着梅特涅亲王，用一种充满了“艺术感染力”的、沙哑的、如同在吟诵着史诗般的咏叹调，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尊敬的亲王殿下、陛下们、女士们，先生们。”
“今天，站在这里，我，为我们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这句话一出，全场哗然！
梅特涅的笑脸，也瞬间凝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请你看国宝，你却说为我们感到悲哀？！
还没等他发作，林亚瑟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是何其的幸运，能在此，亲眼见证，这来自三百年前，人类艺术所能达到的……巅峰。”
他指着那尊雕像，眼中充满了真诚的赞美！
“看看它！看看这完美的肌肉线条，这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表情，这被束缚的身体里，所蕴含的那不屈的、渴望着自由的灵魂！这……就是艺术！是能跨越时间，能穿透灵魂的、不朽的力量！”
这番话，倒是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连连点头。就连梅特涅，也觉得对方确实有几分品味。
“但是！”林亚瑟话锋猛地一转！语气也变得沉痛起来！
“我们，又是何其的不幸！”
“因为，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包括您，我尊敬的梅特涅亲王殿下，我们……只是，一群可怜的‘文物保管员’而已！”
文物保管员？！
这个充满了冒犯和讽刺意味的词，让梅特涅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小心翼翼地，拂去我们祖先留下来的这些伟大遗产上的灰尘！然后，再沾沾自喜地，向我们的客人，炫耀它们曾经的辉煌！”
“但是，我们自己呢？！”林亚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自己，又创造出了什么，是能让三百年后的人们，也像我们今天这样，为之赞叹，为之倾倒的、全新的‘不朽’呢？！”
“是您的圆舞曲吗？亲王殿下？还是很抱歉，施特劳斯先生是您儿子的朋友，他只比他大两岁。”
“是我们巴伐利亚的啤酒吗？还是我们法兰西的蕾丝长裙？不！这些，都只是我们重复了上百年的、毫无新意的、精致的‘消遣’！”
“而真正，能代表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和‘力量’的……”
林亚瑟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窗外，那片在工业**的驱动下，正在飞速变化的……广阔世界！
“——是，那正在地下，如同巨**般蜿蜒穿行，连接起整个伦敦的‘下水道’！”
“——是那正在大洋上，冒着黑烟，咆哮着，将整个世界都联系在一起的‘蒸汽轮船’和‘铁甲舰’！”
“——是那即将在巴拿马，将两大洋，都生生凿穿的、属于人类改造自然的……宏伟奇迹！”
“——甚至，是那根细细的、能让我的思想，在一瞬间，就跨越整个欧洲大陆，抵达圣彼得堡的……电报铜线！”
“这，才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品’！它们，或许没有米开朗基罗的雕像那般优美。但是，它们所蕴含的，那种改造世界、征服自然、推动整个人类文明向前迈进的、强大的、磅礴的、无与伦比的……属于‘科学’与‘工业’的力量之美！”
“——这，才是，真正的不朽！”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已经被他这番“降维打击”般的、充满了“工业党”和“进步主义”思想的“歪理邪说”，给彻底说懵了的梅特涅亲王一眼。
他缓缓地，走回到了他那位，正满眼都是小星星地，看着他的女王妻子身边。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极其自然地，从盘子里，叉起一块他妻子最爱吃的草莓慕斯，亲自，喂到了她的嘴边。
……
林亚瑟那番充满了“工业党”和“进步主义”思想的“歪理邪说”，如同平地惊雷，在上流人士的脑海中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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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响！
它将那些还沉浸在“古典艺术”和“旧日荣光”中的贵族们，给彻底地，说懵了。
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看“怪物”，或者说，看“神明”的眼神，呆呆地看着那个，刚刚才发表了一通“离经叛道”的“新时代”宣言，下一秒，却又无比自然地，开始给自己美丽妻子，喂起了草莓慕斯的……英国王夫。
这画风的切换，实在是……太快了，也太诡异了。
尤其是梅特涅亲王。
这位**了欧洲半个世纪的“外交大师”，此刻，正举着一杯葡萄酒，僵在原地。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那套建立在“均衡”与“传统”之上的**哲学，在对方这套充满了“破坏”与“创造”的、简单粗暴的“工业党”逻辑面前，简直就如同一个精致的、不堪一击的瓷器。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因为，对方说的，虽然粗鲁，虽然“没有品味”。
但偏偏，又**，是对的。
蒸汽机、铁路、铁甲舰、盘尼西林、电报机……这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改变着世界的“怪物”，确实，都是英国人搞出来的！
而他们奥地利呢？还在沾沾自喜地，向别人炫耀着三百年前的“老古董”！
这种认知上的代差，所带来的羞辱感，远比任何军事上的失败，都更加的，令人绝望。
就在气氛尴尬到快要凝固的时候。
林亚瑟，在将最后一口慕斯，喂到妻子嘴里之后，终于，又开口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脸上那股子属于“工业党”的锐气和锋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种贵族式的、无可挑剔的优雅和谦逊。
他对着主位上的梅特涅亲王，微微地，欠了欠身。
“非常抱歉，我尊敬的亲王殿下。”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而又充满了歉意，“刚才，是我失礼了。”
“我只是，在看到米开朗基罗大师那伟大的杰作时，一时之间，有感而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的一些浅薄之见，想必，也污了各位高贵的耳朵。”
“我，毕竟只是一个，出身于‘新兴商业领域’的粗人。对于艺术的理解，自然远不如您这样，出身于古老哈布斯堡家族的、真正的收藏家和鉴赏家，来得深刻。”
他这番话说得，是如此的“真诚”，如此的“谦卑”！
仿佛刚才那个，指着人鼻子，说人家是“可怜的文物保管员”的“疯子”，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