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辛顿马术俱乐部,是伦敦最顶级的权贵社交场所之一。
能在这里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纯血马,甚至只是拥有一个会员资格,都足以成为在普通人面前炫耀一辈子的资本。
但对于今天的主角之一,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来说,这里,却更像是他的“公开处刑地”。
他正一个人,局促地,坐在一处最偏僻的休息区。身上那套虽然干净、但明显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骑装,和周围那些穿着最新款猎装、谈笑风生的英国勋爵们,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甚至,都舍不得放纵一下,为自己点上一杯最便宜的威士忌。
因为,他下个月的房租,还交不起呢。
他的心,充满了苦涩和不甘。
想当年,他的叔叔,伟大的拿破仑一世,是何等的光芒万丈!整个欧洲,都在他的铁蹄下瑟瑟发抖!而他自己,作为波拿巴家族唯一的男性继承人,本该也拥有无上的荣耀。
可现在呢?
他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被那个窃取了法兰西王位的“投机者”路易·菲利普,给赶到了这个处处看不起他的国家。每天,都只能靠着变卖母亲留下的一点首饰,和讲述自己叔叔那点陈年旧事,来换取一些廉价的同情和关注。
难道,波拿巴家族的荣耀,真的就要,断送在自己这个没用的废物手里了吗?
他也不明白,那个在请柬上,只留下一个神秘“A”字签名的“大人物”,为什么要见他。
他只知道,这是他来到伦敦几个月后,接到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体面”邀请。
就在他心中忐忑,胡思乱想的时候。
一阵清脆而又有节奏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骑装、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纯血黑马的年轻男人,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来人的气场,太强大了。
他明明只是一个人,但给人的感觉,却像他身后,跟着一支千军万马。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人灵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仅仅是一个照面,路易·波拿巴那颗本就因为复国无望而变得有些脆弱的“皇帝之心”,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敬畏。
他立刻就认出了来人。
那个在当今整个欧洲,都如同神明般存在的、唯一的传奇——
大英帝国的王夫,亚瑟·林。
“我尊敬的波拿巴先生,下午好。”林亚瑟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没有像其他英国贵族那样,摆出倨傲的姿态。
而是像一个平辈的朋友一样,微笑着,主动向他伸出了手。
“久仰殿下大名。我……我是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波拿巴有些受宠若惊地,握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温暖、干燥,充满了力量。
“我知道你。”林亚瑟的回答,简单,却又充满了分量。
“我听闻,波拿巴先生,对于马术,有着极高的造诣。”他笑道,“不知道,是否有幸,能与您,探讨一二?”
波拿巴的大脑,在这一刻,是彻底懵逼的。
他完全搞不懂,这位日理万机的英国王夫,为什么会突然,来找他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犯?
他只能,在巨大的、如同被雄狮盯住般的压力下,结结巴巴地回话。
“殿……殿下,您……您过誉了。”
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一段,更加诡异的对话。
林亚瑟,真的,就只是在跟他聊马。
他从阿拉伯马的血统,聊到英国纯血马的配种;从古典的“盛装舞步”,聊到最新的“障碍赛马”技巧。他所展现出的、关于马术的渊博知识和独到见解,让波拿巴这个自诩为“马术大师”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惊和自愧不如。
渐渐地,波拿巴的紧张感,消失了。
在聊完了马之后,气氛,变得极其融洽。
林亚瑟才像是“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让波拿巴的心脏,都为之狂跳的领域。
“说起来,”林亚瑟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神往”的表情,“我一直,都对您的叔叔,伟大的拿破仑皇帝陛下,抱有最崇高的敬意。”
听到这话,波拿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真的吗?殿下?!”
“当然。”林亚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铁杆粉丝”般的狂热表情,他开始了他那“影帝级”的表演。
“在我看来,您的叔叔,是自凯撒以来,欧洲最伟大的军事天才!他所指挥的奥斯特里茨战役,那经典的‘中央突破’战术,简直就是战争的艺术!我每次在沙盘上推演,都为之赞叹不已!”
他开始,如数家珍般地,讲述着拿破仑一生中,那些最辉煌的战役。从土伦的初露锋芒,到金字塔下的万丈豪情,再到耶拿战役的摧枯拉朽……
他讲得,是那样的详细,那样的充满激情!仿佛,他亲眼见证过那些历史一般!
波拿巴听得,是热血沸腾,眼眶湿润!
自己这辈子,都从未遇到过,一个比眼前这个英国人,更懂他叔叔,更懂他们波拿巴家族荣耀的……“自己人”!
就在波拿巴,已经彻底沉浸在这种“找到知音”的巨大幸福感中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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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亚瑟,却忽然,叹了口气。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波拿巴急切地问道。
“可惜,”林亚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如此伟大的一位皇帝,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殿下,您认为……我叔叔他,是输在了哪里?”波拿巴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半生的问题。
而林亚瑟,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输的,不是滑铁卢的战场。”
林亚瑟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如同上帝般的、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他输的,是在他自己的……根基。”
“根基?”
“是的。”林亚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将改变波拿巴未来命运的“金玉良言”。
“波拿巴先生,您想过没有。您的叔叔,他虽然是通过**上位的。但当他成为皇帝之后,他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是欧洲那些古老王室的承认!他娶了奥地利的公主,他册封自己的兄弟们为国王,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和哈布斯堡、罗曼诺夫一样‘高贵’的……旧式君主!”
“他依靠的,是巴黎那些,见风使舵的银行家,和那些随时可能背叛他的新贵族。他从始至终,都忽略了,或者说,是他自己,背叛了,那个将他一手推上王座的、最庞大的、也最可靠的力量!”
“什么力量?!”波拿巴紧张地追问道。
林亚瑟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法兰西,那数以千万计的、朴素的、但却对‘拿破仑’这个姓氏,抱有最狂热崇拜的……”
“——农民。”
这最后两个字,如同一道创世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波拿巴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
是啊!
叔叔的力量,从来就不是来自于那些虚伪的贵族!而是来自于,那些在每一次战争中,都高喊着“皇帝万岁”,义无反顾地,跟随在他身后,冲向炮火的……最普通的法国农民啊!
他们,才是波拿巴家族,最坚实的……群众基础!
而自己,这些年,在伦敦,在瑞士,在干什么?
自己天天,都在试图挤进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上流社会沙龙,都在向那些脑满肠肥的银行家摇尾乞怜!
自己,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路易·拿破仑·波拿巴看着眼前这个,仅仅用了几句话,就为他指明了一条“康庄大道”的、神秘的英国亲王。
他心中,所有的憎恨和嫉妒,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