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可不成 思念是慢性毒
这几日京都表面平静无澜, 暗地却早已波涛汹涌,各方势力躁动,颇有树欲静而风不止之势。
卫洐站在宫城之上, 京都最高楼,冷眼睥睨着这整座京都城, 风中隐隐已经飘散血腥味。
谷雨:“督公,陈甘丧子之后悲愤非常, 势要纠查幕后真凶。”
“嗯, 让他查, 将目标转移到禁军统领胡慥之子身上。”
胡慥?
谷雨明白该怎么做,胡慥之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仗着父亲的官职,还有后宫宠妃的姐姐,在京都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而且胡慥之子和陈甘之子前不久才为一个青楼女子起过争执。
这样想来,恐怕那青楼女子也是卫洐安排。
卫洐步步为营,铲除曾经参与卫氏一案的官员, 顺势将朝中各个机要官职换血, 扶上萧承应的人。
谷雨不禁担忧, “督公, 若成功自是功成身退, 若不成……”
卫洐视线缓缓上扬,盯着远处那颗亮星, 惆怅悠然。
不会不成,不可不成。
他便是死,也必要拖所有人陪葬。
“元宵那日,你亲自领人, 送我阿姐出京都。”
谷雨一怔,“督公,让夏至去,属下随督公在京都。”
如果让他送走,就证明他不用再回来了,可他不能不回来,京都危险重重,卫洐孤身一人,他如何能放心?
谷雨半晌听不到回应,他悄悄抬头,只见卫洐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举着手轻轻抚挲着腕上的手串,阴冷眉宇间时而会浮现些许暖意缱绻。
谷雨随身侍候卫洐多年,他还从未见过卫洐多余佩戴什么首饰,这条手串更是,自从卫洐回来之后就一直不曾离身,睡觉也时刻戴在身上。
“你去,我放心。”
谷雨只好低下头去,“……是。”
卫洐指肚抚摸着那个名字,每天都能见面的时候,不尝思念苦,甚至还能大言不惭时间能稀释一切。
可分离之后,才知道思念是那钻心噬髓的慢性毒。
……
自赵冠军那部戏杀青后,圈里再没有了周游览和卫洐的消息,包括周游览的经纪人和助理。
张笼统结束工作刚回到家,看到屋里满地酒瓶子和烟味儿,一片狼藉下脚处都没有,不由得头都大了。
前段时间周游览找到他门上,逼问他卫洐的下落。
他想过周游览会找到他头上来,但他哪儿能知道卫洐在哪!?
有一天卫洐突然找到他,把手机交给他,嘱咐他别的不用做,只需要每天应付周游览,和周游览聊天就行。
就只需要冒充卫洐回复周游览消息,张笼统很是莫名其妙,但他也没办法拒绝卫洐,卫洐可是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
在他记忆之中,那次是卫洐和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但交代的基本都是和周游览有关的事。
他也问过卫洐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卫洐只告诉他,能骗多久骗多久,其他话再没有了。
和周游览聊天那段时间他可算是造孽了,话过多崩人设,不说话周游览又锲而不舍,为了能瞒住周游览,他就差去报个演技培训班了。
哪儿想他每天忐忑坚持,才两个月不到,就被周游览抓包了。
周游览质问他卫洐去了哪儿,他怎么知道,卫洐走的时候也没给他透露啊!
可周游览就这样一直赖在他家不走,声称要待到卫洐回来那一天。
张笼统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自从上综艺以后机会也多了起来,工作一直很忙,本来也没几天休息时间。
他就是担心周游览。
自从周游览发现真相那天,周游览就到处托人找卫洐,但一直没消息。
卫洐就像突然人间消失一样,什么都没留下,一点痕迹也没有。
慢慢的周游览就跟丢了魂似的,工作不想干,活动不露面,整个人都像被人抽了心气儿,人也变得浑浑噩噩,接着开始借酒消愁,每天都喝的烂醉,窝在屋里不出门。
他不知道周游览和卫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很明确的一点是,卫洐真的离开了。
这种没有告别的离开方式很伤人,连他这个朋友都觉得难受,更别说周游览和卫洐这样的感情。
张笼统叹了口气,倒了杯温水过去,“周哥,喝口水吧。”
周游览醉意迷蒙,根本分不清黑夜白天。
他按着炸裂的脑袋,疼痛感刺激神经,连脸皮都开始抽着疼。他最近酗酒严重,跟泡在酒罐子里没什么区别,喘气都是酒味。
“唉……”张笼统心疼的啧了几声,“周哥,你要是想卫哥,不如振作精神去找他,你说你每天窝在这暗不见光的屋子里喝的烂醉,也没法让卫哥出来啊。”
周游览目光涣散,似乎在一点点回神,张笼统话说了半天,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迟缓地动了个身,换个姿势靠到沙发边上。
张笼统觉得这一幕冲击巨大,见惯周游览荧幕前光鲜亮丽的模样,也见过他私下公子哥跋扈嚣张的样子,现在颓废得没个人样,看着都心疼。
“哥,我知道你伤心,但你肯定更想知道的是卫哥的下落,你这样颓废下去,卫哥也回不来,还不如把精力用到找人上。”
“我想卫哥肯定是有苦衷的,不然他不应该会不辞而别。”
周游览苦笑一声:“我知道啊。”
他当然知道卫洐的苦衷,他也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这种离别方式,是他最无法接受的。
他以为卫洐好歹,会和他告个别。
这样不辞而别,不知道他会有多痛吗?
“找不到的。”周游览扯了扯嘴角,双眼坠泪,“再也找不到了。”
就是因为找不到,他才如此痛苦。
“你都没好好找你怎么知道找不到了?”张笼统推了推地上的酒瓶,一屁股坐下,“你得先明白卫哥他为什么走,不辞而别的原因是什么?他能来,就证明有来处,以你的本事,或者以你爸的本事,找个人能有那么难?”
周游览混沌中忽然醒了些神,又听张笼统继续说:“虽然说大海捞针找个人确实很有难度,但事在人为嘛,出去找总比在这儿伤春悲秋的有意义。”
后面的话周游览像是听不见了,张笼统的声音也成了画外音,越来越模糊。
张笼统的话点醒了他,如果卫洐能来这里,那他为什么不能去找卫洐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游览想着,脑子越发清醒。
他记得周跃礼好像有个什么实验室,专门研究一些天马行空的实验,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头绪?
周游览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急急忙忙爬起身,但他醉意实在久久不消,又因为长时间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整个人都消瘦得厉害,腿下直打颤,还好张笼统扶了他一把,才让他没狼狈地扑到地上。
“周哥,周哥你要干嘛?”
“我的手机,我手机呢?”周游览到处找着,脚下到处都是酒瓶子,哪儿还能看得见。
张笼统扶他坐到沙发上,“你别急你别急,我给你找。”
家里窗帘都是拉着的,张笼统也只开了门口的路灯,突然将窗帘拉开,外头的光线瞬间倾洒进来,骤然的亮光让长久处在黑暗中的周游览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
张笼统拨打周游览的电话,手机在沙发底下响起,两人忙循声去捞。
大马猴接到电话就赶来了,他知道周游览为卫洐伤情整天酗酒,周游览就这么个狗脾气,动真格就谁都劝不回头,撞了南墙只会把自己撞死,谁也劝不好。
他也懒得劝。
从小跟周游览一起长大,他最了解周游览的脾气,卫洐这次可真是把周游览伤的够狠,估计也好不过来了。
“去找老头子。”
大马猴一脚踩下刹车,“找先生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是先生把卫洐藏起来了吧?”
“我查过了,跟先生没有关系,卫洐也没有和先生有过过多的联系。”
“不是,我要问他其他事情。”
大马猴上下扫视他一眼,“那你好歹也拾掇拾掇吧,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胡子拉碴跟个流浪汉似的,你闻不见自己身上的味儿吗?臭的熏死人。”
周游览没吭声,就冷冷地盯着他。
“行行行,我闭嘴,现在就把你送去公司找先生。”
周跃礼也很久没见过周游览了,上次见面还是周游览来质问他是不是他把卫洐藏起来,周跃礼把他骂了一顿,两父子不欢而散。
见到周游览一副邋遢的醉汉模样,周跃礼怔愣好半天。
“你是不是有一个专门研究乱七八糟,不符合科学原理逻辑试验的实验室?”
周跃礼担忧心疼的神色一瞬变得冷淡,“你一身酒气衣冠不整冲来公司找我,就为了问这个?”
他也不是不知道周游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让周游览越陷越深。
“不然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那就别说了,你情绪这么疯,不如在家待着好好休息,调整一下你的情绪。”
周游览耐着性子:“我要去看看。”
周跃礼自若悠然坐到办公椅上,鼻息哼笑一声:“这是你求你老子的态度?”
“这是周家九代单传的态度。”
第102章 珍视之物 珍视之人
周跃礼真是被他噎的气极反笑, 他怎么就是生了这么个逆子。
“我不同意你又能怎么样?”
周游览双手杵到办公桌上,双目炯炯口气坚决:“那我会死。”
反正他现在已经够生不如死。
如果找不到卫洐,他确实不想活了。
周跃礼气得将桌上的烟灰缸一下砸到周游览脑门上, 周游览被砸得退后一步,下巴紧绷着态度依然坚决。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周跃礼胸口起伏, 气得不轻,“你平时再怎么跟我浑, 跟我置气, 我都能宽容你, 但你敢用命威胁你老子,真是平时把你惯的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为了一个外人, 逼你老子说你要死?你还有没有点儿出息,为了个男人去死?!”
周游览仿佛感觉不到额角的疼痛,也不管周跃礼如何的恨铁不成钢,他双目盈盈悲沧,了无生趣。
“没有卫洐,我跟死了也没区别。”
“卫洐是你带回来的, 你不可能没查过他的来历, 你肯定知道什么。”
周跃礼沉沉喘息几声, 他当然知道。
卫洐和周游览走那么近, 周游览又被卫洐迷得神魂颠倒的, 他怎么可能不查。
但在得知卫洐的身份后,他心里面再多般不乐意也只能咽回去, 谁让周家欠姓卫的呢,周家祖训在上,他也不得不尊。
“爸,我从来没求过你, 这是我第一次求你。”
周跃礼:“……”
周游览垂下头,朝周跃礼跪了下去,“爸,求你了……”
周跃礼心头一动,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能不心疼吗?
更何况,他都多久没好好听过周游览叫他一声爸了。
“冤孽啊。”
真是冤孽!
“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周游览哽咽着,“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周跃礼按住狂跳不止的太阳穴,算他身体健朗,不然真能被活活气死。
冷静下来,周跃礼依旧没松口。
“就算你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帮你。其他事情我可以让你胡闹,但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行。”
周跃礼将周游览关了起来,周游览哪儿想到他豁出去求人,结果反而把自己送到周跃礼手里。
“瞧瞧你那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像个出现在屏幕前的公众人物吗?”
周跃礼实在想不明白,满打满算周游览和卫洐相处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至于让他爱到这种程度。
“别关着我!”周游览怒地锤了下门,“放我出去!”
“你那脑子需要清醒一下,自己待着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我就放你出来。”
可周游览哪儿能待得住,他早就做好了二手准备,周跃礼走了没多久,大马猴那边就来捞人了。
“还真让你算准了,先生真要软禁你。”
周游览脸色阴沉,“他帮我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
“那你还来?”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大马猴腹诽。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他也要来试试,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周跃礼的确有办法。
“你找人查一查老头子这些年都投资过什么项目,再找人跟着他,看他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
“知道了。”
周游览叫住他,“还有,你去查查,卫洐走之前去过什么地方。”
“他不是每天跟你一起待剧组吗?”
“不对。”周游览摇头,“他那段时间有些不对劲,是我反应太迟钝,没察觉出来。”
……
戴棱鲜少回家,一个月都不一定有一次,周游览和大马猴蹲守快半个月,才把人给抓到。
周游览扔下一张照片,戴棱目光一亮,猜到了他们的意图。
“周跃礼是我爸。”
戴棱推了推眼镜,“所以呢?”
“这段时间我查过你的资料,你既然能让卫洐回去,应该也能让我去。”
戴棱明白了,刚才还稍有紧绷的身体此刻放松懒散下来,像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
“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我都能满足你。”周游览诱惑着,“钱?车?你要什么?”
戴棱不稀罕那些身外之物,他只求自己的试验成功,闻名于世。
他一向都不拒绝主动送来的试验品,但周游览身份特殊。
“别人可以,你不行。”
“这是我自己的意愿,你也不用担心没法和我爸交代,我会处理好,你只需要帮我。”
戴棱到不是真的惧怕周跃礼,他和周跃礼也不过是合作关系,他需要一个具有高端设备的实验基地,而周跃礼需要一个操作手。
只是听说周跃礼就这么一个儿子,一直都捧在手心里,而这种实验多半都是有去无回,他不想拿周游览冒险。
而且这种实验但凡成功一次,他早就离开那暗无天日的实验室了。
“除非你获得你父亲的准许,否则我不会帮你。”
他之前盯过卫洐,自然知晓卫洐和周游览之间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但他对那些不感兴趣。
“那我还需要在这里等你?”
戴棱挑了挑眉,“你要知道,你但凡要尝试,承担的后果会是什么。”
周游览还没说话,大马猴先急着问:“什么后果?会有生命危险吗?”
“当然。”戴棱神色玩味,“这种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有去无回的几率也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还不排除一些其他情况,比如你会永远失去自我意识,只剩□□永垂不朽,比如你会陷入时空黑洞,暗无天日进退两难,也或者你会被无显空间彻底绞杀。”戴棱摊手,语调慢悠悠的,“未知的结果,谁知道呢?毕竟,超越人类认知存在的东西数不胜数,你以为人类此刻所能认知的就完全透彻吗?宇宙的奥秘,奇妙无穷,有趣至极,”
“好。”周游览打断他,不想和他探讨这种听起来深奥荒谬的宇宙理论,“带我去。”
周游览目光灼灼坚定,戴棱挑了下眉,“很多人做这种尝试都是因为好奇,你倒是第一个是奔着找人去的。”
“除了你也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戴棱眼神幽深:“但你要知道,成为我的试验品,你的主体意识,就只能受我控制。”
大马猴越听越心惊,感觉对面坐着的就是一个神经病,这种天马行空的事情,谁信啊?
“不是,哥,你”
周游览立刻起身,“好。”
戴棱欣赏他的干脆,但还是不理解他的执着。
就为了个本身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必要吗。
……
连续几位官员都死于非命,朝堂动荡众官大怒人心惶惶,也并非查不到蛛丝马迹,然而那些指向卫洐的证据都呈到御前后,就又销声匿迹。
卫洐的本事也没通天去,真能在解决完朝廷里那么多官员之后,还能完全不留痕迹。
此时他已不求什么公道,他只想让那些曾算计过卫家,在卫家身上捅过刀的人,全都血债血偿。
萧承允知晓一切,但他仍然选择了纵容。
无他,只因他明白,卫洐需要泄恨。
他容许卫洐挑战皇权,但也仅仅这一次。
死的不过是些许个老不朽,他再提拔新的人补上就是,正好也清一清这京都城里盘根错节的势力。
萧承允广袖一扫,桌上的密信全都进了一旁的炭盆,烧了个干净。
他按了按眉心,“卫洐呢?”
“回皇上,卫督公一个时辰前来过,皇上那时正面见赵、李二位大人,卫督公便先走了。”
萧承允没作声,随侍太监察言观色,看出萧承允此刻情绪不佳,赶紧搬出护身符,“皇上,已经到了用膳时候了,不如奴才去传卫督公,来与陛下一同用膳?”
萧承允眼皮浅浅一抬,眉眼都松和不少,
“奴才这就去。”
卫洐常被萧承允叫进宫一起用膳,宫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桌上常是卫洐喜欢的饭菜,往常是萧承允特意安排时间长了底下人也就都按这些菜码来,也合萧承允心意。
宫人们退到殿外,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承允和卫洐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向不喜欢有外人在旁打扰。
还未开春,京都的天也不见晴,空气中还夹着一股凉意,撤手时萧承允蹭了一下卫洐的手,他肌肤上一层凉意。
卫洐刻意躲开,袖口上缩时,腕上的手串露了出来。
这不是萧承允第一次见到这副手串,自从卫洐回来以后,腕上就一直戴着,似乎从未摘下过。
他最熟悉了解卫洐,于他不重要的东西,他向来不会带在身边,遑论是这样时刻不离身。
“以前不曾见你戴过首饰。”
卫洐手指轻轻抚过手串,拉过袖子盖住。
萧承允没有错过卫洐脸上刚才那一瞬的柔和,这副手串突然变得刺眼。
“何人相赠,让你这般珍视?”
卫洐捏着勺柄轻轻搅动热汤,没有答复。
“阿洐,你是要朕亲自去查吗?”萧承允话音显然冷了下来。
卫洐唇角泄出一丝嘲笑:“皇上何故对臣身上佩戴的一个首饰这样关注,边关战事的奏折在昨日应该就已送到陛下眼前了吧,皇上还有闲心操心臣的这等私密之事?”
“私密之事?”萧承允微微眯眸,“阿洐,有些事朕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些事,朕却做不到。”
“陛下的话令臣惶恐,臣的私事如何能与边关战事相提并论。”
“卫洐,你要与朕这样说话吗?”萧承允眸色阴沉,“到底是谁人赠你的,让你如此珍视?”
卫洐放下汤勺,神色冷淡:“既是珍视之物,自是珍视之人所赠。”
第103章 心爱之人 手串我都没有摘下过
“珍视之人?”
卫洐语气平静:“心爱之人。”
气氛一瞬冷滞, 萧承允脸色僵硬,杀气隐隐浮现。
“你,说什么?”
卫洐摩挲手串的满目柔情, 更是火上浇油。
那种仿若被背叛了的耻辱愤怒让萧承允无法保持端方,心底戾气压抑不住, “他是谁!”
“皇上,这是臣的私事。”
萧承允抓住他手腕举起, “私事?你和朕之间何时有过隐私?”
“阿洐, 我们一向无话不说, 可你却瞒我至今。”
“你变了。”
卫洐笑色讥讽,他们何曾有过无话不说的时候, 萧承允倒是会自作多情。
“皇上还吃吗?不吃的话,臣便退下了。”
“卫洐!你是当朕的耐心用不完是吗?”
卫洐起身,微微躬身行礼:“臣告退。”
卫洐还没走出大殿,身后萧承允怒地扫翻一桌碗盘,摔落地上砸得稀碎。卫洐头也没回,快步出宫。
“来人!”萧承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去查, 卫洐失踪那些时日, 到底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若他刚才没看错, 那手串的珠子上刻有字, 只是卫洐不让他看清。
夏至听到动静,担忧卫洐出不来, 还好。
“督公,何故惹怒陛下。”
“无妨。”
萧承允找不到的,他也找不到。
卫洐又开始梦魇,这么多年他也就睡了几个月的好觉, 就是周游览在身边的时候。
只不过这次的梦境,没有了以往的血光,在那片血光之后,出现了一道彩色的光芒。
“阿洐。”
卫洐一怔,下意识想要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阿洐。”周游览急切的声音一遍遍重复,“阿洐,我好想你。”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卫洐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可他就是醒不过来。
但就是这一刻,卫洐身体骤然放松下来。
如果是梦,那也很好。
“阿洐。”周游览轻笑一声,“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我不在的时候你没好好吃饭吗?”
是啊,卫洐默声应答。
你不在,我什么都吃不惯。
你不在,我连觉也睡不好。
周游览,你不生气吗,我不辞而别。
但也只是梦境,周游览什么都听不到。
“阿洐,能见到你真好。”
卫洐只感觉那股熟悉的呼吸突然贴得很近,像是一下贴到他身侧一样。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以往周游览赖着要和他一起睡时,躺下总是这样一阵沉厚的呼吸扑洒。
大概是他太想念周游览,这阵呼吸声反而让他安定许多。
“阿洐,我终于找到你了。”
夏至照往常的时间来接卫洐,可下人却告诉他卫洐还没醒。
这不正常。
卫洐一向不贪睡,甚至睡眠很轻,时常他来卫洐就已经在府门口了。
最近动荡不平,他不禁有些担心,敲门几次都没有回应,急忙推开门。
卫洐已经起身坐在床边,身上的里衣领口大敞,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属下冒犯,督公您一直未起身,属下还以为……”
“没事,你先出去吧。”
“阿洐,你怎么起这么早?”
卫洐背脊蓦然一僵,他猛然回头,明明周游览说话的声音那样近在咫尺,却不见周游览的身影。
他是幻听了吗?
难道是思念成疾,都已经开始产生幻听的症状?
“阿洐,再睡会儿吧。”
周游览像是靠在他肩上说的,声音极近,他身子都麻了一半。
怎么会……
不是梦吗?可他怎么看不见周游览?
但他接受良好,毕竟他都去现代世界过了大半年,还有什么奇幻的事情不能接受。
出门时路过府院的那几株玫瑰,还未发芽的枝条上尖刺干枯,他停下脚步,伸手抓了一把,掌心被刮破流了一手掌的血。
“督公!”
“阿洐!”周游览语气急切,“干嘛啊你,大早上你自虐呢?”
卫洐眉眼微松,唇角微勾划过一抹了然。
“我没事。”
夏至拿出手帕给他包扎,虽然不明白卫洐这个举动,但他相信卫洐有自己的道理。
之后一整天,卫洐都能听到周游览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但他都未曾应答过周游览。
夏至觉得卫洐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看似和往常一样冷淡,但要比往常更好说话一些。
“这封密信交于七烛,送往北域。”
夏至:“是。”
“阿洐,天快黑了,你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啊。”
卫洐从宫里出来,特意去京都最热闹的街道转了一圈。
夏至从来没见过卫洐逛街,逛了又什么都不买,好像巡街似的单纯就是来逛一圈。
“原来大启的京都城这么热闹。”
卫洐挥退了夏至,就这样一个人逛了几条街,身边周游览的声音一直在,卫洐空寂的心,渐渐被填满。
“阿洐,每天这样重复生活,你得多无聊。”
这么孤独,这么冷清。
“好想一直陪着你,但我待不了多久了。”
“我不想回去,能这样一直陪着你好了。”
“阿洐,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真不想走。”
“阿洐,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还会想起我吗?”
“阿洐,让你这么孤单的留在这里,是我的错,我应该陪着你的。”
“阿洐,你要记得吃饭,不要饿肚子,我会心疼。”
“阿洐,我好恨自己不能陪着你,让你一个人吃饭,让你一个人生活。”
“阿洐,我放心不下你,怎么办?”
“阿洐,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阿洐,”
那道声音渐渐低沉,哽咽不止。
“阿洐,我好爱你……”
卫洐站在烛下,身形单薄清瘦。
这偌大的府院里,除了几个寡言的仆人,就只有他住在这里。
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过了许久,卫洐身影动了动,他知道那道声音已经消失了。
心一下又变得空落落的。
他低声呢喃:“你看不见吗,手串我都没有摘下过。”
……
转眼入夏,边境战事起,萧承允忙于政务,近来总是疾病缠身,一日头疼脑热,一日腹痛骨痛,太医查了又查,又总是查不出根源的毛病。
萧承允一向疑心重,平常的膳食都要宫人层层检查,身子突然有了毛病,他把宫里给翻了一遍,但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
萧承允草木皆兵,近身的宫人但凡有个异样,立刻就会惨死他手,整个皇宫人人自危。
“督公,今日又从乾阳殿里抬出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
卫洐神色冷漠,“萧承允又发疯了?”
夏至:“有个宫女戴了白菊簪花,似乎惹了龙颜不悦,连带几个近身服侍的宫人都被治罪。”
萧承允自从登基以来,政绩无几不说,心胸狭隘性情暴虐无道倒是广为人知。
实际萧承允也不该疯到这个模样,起码在夺得大统前他也还算个正常人,可就在卫洐失踪之后,萧承允开始变得疯魔。
几天不见,萧承允消瘦许多,眼下的乌青显得他那双眼睛更加阴鸷,他又不喜待在明亮处,整个人隐在暗处形如鬼魅。
卫洐点上烛火,桌案处铺亮,萧承允从暗处出来,他身上的长袍松散,漏出大片干瘦的胸脯。
“阿洐,你来了。”
“听闻陛下身体欠安,便来看看。”
要换作其他人这样与他说话,萧承允早就将人拉下去打杀了,偏偏他就喜欢卫洐这股子浑身带刺的劲儿,刺得他生疼,越疼他越喜欢。
萧承允看他两手空空,不由失望,“阿洐,以往你来瞧我,总是会带我喜欢的吃食,逗我开心的玩意儿。”
他母妃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宫女,生下他后没几年就病死冷宫,因为生母出身不高后宫争权夺利打压,他不受父皇喜爱,甚至可以说,若无人提及,他的那位父皇,根本记不起还有他这么个皇子。
他身为皇子,却从未享受过皇子该有的待遇,照顾他的宫女太监常年克扣欺辱,他的日子,过得还不如贵人养的狗,好歹逢年过节,还能吃上顿好肉。
所以他恨透了那些仗势欺人的太监,一个个贼眉鼠眼尖酸刻薄,明明也是个人人瞧不起的宦官,却也敢那般欺辱他。
在他的记忆中,唯一一个对他好的,就是卫洐。
八岁那年,宫中中秋设宴,正巧卫家边关大捷班师回朝,卫洐与家人一同进宫,但卫洐玩心大,从宴席上偷溜了出来,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卫洐一个将臣之子,却穿得比他华丽,比他受人尊崇,比他胆大张扬,甚至比他,还得父皇宠爱。
他自然是不甘妒忌的,就那样冷冷审视着卫洐,若是卫洐上前嘲讽,他藏在身后的石头一定会直接砸到卫洐脑袋上。
但卫洐看他的眼神,他至今都记得。
卫洐从小就长得好看,性子虽热烈张扬,却没沾染那些纨绔公子的恶习,他待人真诚友善,从不为难弱小,就连待奴仆宫人都亲和得很,所以宫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一开始他并不喜欢卫洐,或许是因为嫉妒,或许是因为羡慕。
但卫洐总待他很好,卫洐会为他出头,责罚那些欺辱他的宫人,卫洐会给他带好吃的,记得他的口味,卫洐会送他礼物,其中寓意愿他平安。
没人希望他活着,只有卫洐,一次次让他好好活下去。
卫洐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见过他最窘迫的时候,这一路走来,他只信任卫洐。
卫洐是他唯一的朋友,是他的救命稻草,也是他糟糕透顶的人生里,唯一让他坚持活下去的支柱。
他没有和几位皇兄皇帝相争的本事,但有了卫洐,就不一样了。
他和卫洐的命运相交相缠,最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登上了这个龙座。
他终于能和卫洐平起平坐,甚至卫洐要对他俯首称臣。
看到卫洐向他下跪时,他心中的滋味百般复杂,满足,得意,苦涩,茫然,兴奋,防备。
人所处位置不同时,心境也会大变。
他知道,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底下也有无数人都看他不起,有很多人惦记他的位子,有很多人想取他的性命,有很多人表面尊服,暗地照样讥讽他是个和狗争食长大的畜生。
他不允许除了他以外还有人手握大权,所以他借奸臣之手铲除卫氏,夺回兵权,他不允许有人再对他的以往指指点点,所以他利用卫氏一案拉下周正,他烦透了周正那副自命清高的模样,他也不允许卫洐离开,所以他利用卫漾逼迫卫洐留下,留在身边做他的走狗。
他是爱卫洐的,没人比他更爱卫洐了。
他羡慕卫洐能那样耀眼,也不想卫洐永远那样耀眼,他希望卫洐永远陪着他。
说到底,他又是恨卫洐的。
他恨卫洐见过他最落魄的模样,这让他感到耻辱,感到不配。
他也恨卫洐的同情,这让他们永远无法并肩,他永远都要矮着卫洐。
不过最让他恼怒的,是卫洐竟然不爱他。
曾经对他那样好的人,这样耀眼夺目的人,怎么可以爱上别人呢。
第104章 我要他死 给他一个痛快吧
卫洐给他倒了杯茶, “皇上如今,还敢用臣所授之物吗?”
他带进宫的东西,萧承允哪次不是让人验过无毒才敢留下。
几次三番, 何必呢。
萧承允一笑,彼此心知肚明, 倒是他沉不住气了。
自从卫氏一族被处决,他和卫洐就注定无法再回到当初。卫洐很聪明, 即便他能想方设法不让卫洐查到是他在背后操纵, 但下旨诛杀卫家上下的是他, 卫洐总是要恨他的。
“阿洐给的,朕都要。”
萧承允接过, 犹豫片刻还是喝了。
又看见那副手串,萧承允:“阿洐,你就如此珍视他吗?”
只要想到卫洐会对另一个人露出柔情,他心里就像被万蚁啃噬,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你最好祈祷朕永远找不到他,否则, 朕一定不会让他活着。”
卫洐却笑了, “愿陛下能等到那一日。”
萧承允咬了咬牙, 他现在一旦动气, 胸口里那团气就会乱窜挤得他胸腔直发疼, 他按住胸口,很恨咬牙:“为什么?”
“那不是女子之物, 你喜欢上的是个男人?”
可他想不出,能让卫洐动心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阿洐,朕不过才不在你身边几个月,你竟要背叛朕?朕对你是如何情意难道你感受不到吗?朕早允过你承诺,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入主后宫,朕可以翻了这天,破了这祖宗训诫,朕登基多年后宫无一人,难道这诚意还不够吗?”
朝中因他久不纳妃上了多少折子,礼部那群老不朽每天磨牙磨的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能坚持这么多年,只要卫洐点头,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做第一个立男后的皇帝。
可卫洐就是这样待他的?
“萧承允,我对你从未有过此种情意。”
“从前未有,以后更不会有。”
以前他当萧承允是朋友,但萧承允回予他的是什么?
情意?便是利用他夺得帝位,又诬扣卫家一项叛国罪名,将他的亲人全都斩杀殆尽,这般情意他无力承受。
“阿洐,你若是想要用此事来气我,那你成功了。”
卫洐面如死水,就那样静静看着萧承允饰演深情。
……
春分至,萧承允近来总是咳嗽,甚至咳出血来,太医查不出病根,倒是钦天监寻来一位南疆巫医,才验出萧承允是中了一种名为“牵丝醉”的毒。
此毒无色无味无解,已经失传已久,现如今已无人能制出此毒。
巫医话一出便被驳斥,无人能制,那这毒又是从何而来?
重要的是这毒是谁下的,竟做的这样不知不觉。
萧承允能留在身边的都是心腹,正因为他疑心甚重,所以暗里也一直留了影卫,想要近身下毒几乎无可能。
萧承允病倒,边关战事吃紧,北境几个州县因雪灾,数万百姓受困,运往边关的军饷被困于北境的匪群抢劫,朝野上下一时人心惶惶民心不稳。可在此时,边关又有密信入京都,勤王带兵夺回军饷,护送到前方战线,随后又回到受灾区县救济受灾百姓。
这一消息更是如平地一声惊雷,明明已经被下旨处死的九皇子勤王竟然还活着,而且手上还有私兵?!
朝上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勤王其心不正,抗旨不遵应当重处,一派认为照此前情形,勤王可功过相抵,不应罚罪。
萧承允如今身体状况,还能不能活到明年开春也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处理了勤王,那……
宫人们除了定点时间送药送饭,其他时候都不敢待在乾阳殿里久待,就怕萧承允一个不高兴又是斩杀,萧承允几次睁眼,殿里冷清得落针可闻,他仿佛又回到儿时被人冷待的时候,这种感觉熟悉得让他害怕。
他无比地想见到卫洐,可他传旨几次,卫洐都推拒。
卫洐竟敢抗旨,他竟敢抗旨!
萧承应抗旨,卫洐也抗旨,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谁都敢轻视他!
萧承允双眼赤红,他愈发怒火中烧,体内越是钻心蚀骨密密麻麻的疼,蜷缩到床尾抱成一团。
……
萧承应接旨入京,朝堂两派因萧承应该罚还是该赏争执多日未曾出个结果,又因着清明祭祀大典在即,萧承允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下。
几个月不见,萧承应虽瞧着沧桑许多,但目光显然比以往更坚定锐利。
卫洐将兵符给了他,“我会拟道遗诏,将这支精兵以先皇旨意交与你。勤王,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萧承应只觉他胆大非常,他们原先计划中并没有这一步,他竟敢拟假诏,假传圣意。
“怎么,勤王怕了?”
萧承应自然是怕的,若被发现端倪,即便他日后登上宝座,也会永世被人诟病,指摘他得位不正。
“此事唯有你我二人知晓,勤王尽可放心,待勤王登上宝座之日,世间再无卫洐。”
“……”
萧承应握紧兵符,朝卫洐深深作揖:“多谢卫小将军。”
……
清明当日夜,祁王发起兵变,萧承允从祭祀大典回宫途中遭遇截杀。
萧承允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位闲云野鹤了大半辈子的皇叔,竟然有此胆识野心胆敢篡位。
若不是他身子成了如今状况,恐怕他这位皇叔依旧缩着脖子不敢冒头。
但他又岂会毫无准备?
在得知萧承应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后手准备,就为了预防今日这一遭。
可他没想到的是,逼宫的不是萧承应,而是祁王叔。
但他的兵马却不敌祁王带来的精兵,祁王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豢养私兵,更是让他恼恨不已。
在祁王的人围上来之前,卫洐正要带着萧承允逃离。
祁王得到卫洐的示意,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在他的箭矢刺中萧承允时,萧承应带兵护驾清君侧,原先卫洐允诺他的三万精兵,竟听从萧承应的号令反戈相向。
卫洐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硬生生将祁王气得吐血身亡。
翌日,先皇遗诏公布天下,萧承允身死,萧承应得以继位新帝。
而萧承应登基之日,便下旨重查当年卫氏一族通敌叛国案-
卫府。
当年卫氏被抄,府邸就一直封着,通府萧瑟,曾经的辉煌不再,恰逢清明雨季,更添冷寂。
祠堂烛火长明,卫洐将所有灵牌擦拭干净,重新奉香。
祠堂正门外放置着一个铁笼,萧承允头发松散蒙住脸,身上的龙袍被血泥裹染,又淋了雨,哪儿还有往日的光鲜,脏污得比街上的乞丐还不如。
萧承允缓缓抬头,他手臂上的伤被处理过,可被雨水冲刷,也不过是再添折磨。
他眯缝着眼,痴恋地描绘着那道他迷恋入骨的身影。
当宫中那三道鸣薨沉钟传来时,他知道他败了,败的彻底。
助他登顶的是卫洐,拉他下位的依旧是卫洐。
成也卫洐,败也卫洐。
萧承允自嘲惨笑,命运如此,造化弄人,谁也抗拒不得。
卫洐插上香,颔首敛默。
身后铁链碰撞,卫洐抬首,眼底戾色深重。
“阿洐,你恨透我了吧。”
卫洐将人拉了出来,绑到一旁的木桩上,那身龙袍被甩到角落,萧承允被冷风浸得抖了一抖,清醒不少。
他被迫双膝跪地,前方正是一排排卫氏牌位。
每一座灵牌,就像一双双质问的眼睛,萧承允心头一慌,竟有些不敢抬头。
“你也会良心不安吗。”卫洐蹲下身,“你怎么会良心不安呢,你都没有心。”
“畜生尚知感恩,而你,畜生也不如。”
萧承允愣愣瞧着他,嘴角泄出丝苦涩又畅快的诡异笑色来。
卫洐将手串摘下放衣襟里,手中的匕首尖口朝着萧承允受伤的手臂伤口处慢慢刺了进去,原本糟烂的 肉又被划开新的口子。卫洐将那些烂肉都剔了下来,萧承允疼得直倒吸冷气。
看到卫洐手上沾满了血,他才明白卫洐为什么要把手串摘下来。
卫洐这是嫌他脏呢。
卫洐手上匕首用的像雕花似的,萧承允疼得额上青筋直冒,他只要喊一声,卫洐的刀就重一寸。
“你既恨我,就直接一刀杀了我,阿洐,你可不是那般优柔寡断之人。”
“呵。”
死是多容易的事,萧承允不配得到那般轻易的死法。
将萧承允上手臂的肉剔掉之后,卫洐收了手,还拿了纱布和止血药粉给他包扎。
萧承允痛得气喘如牛,笑得狰狞:“阿洐还是舍不得杀,杀我,还是想多,多留我几日,那也好,我还能再,再多看阿洐几日。”
卫洐冷然起身,将他剔下的那些肉全都扔给了角落那只恶犬。
之后每一日,卫洐都会来折磨萧承允一次,每次结束之后他又用药吊着萧承允的命,不让他死。
卫漾进京急忙奔赴卫府,推开祠堂门缝就闻到了一阵呕人的血腥味儿,门是从里锁住的,她也只能推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地面上流了大片血迹,干涸了后又重新铺上一层,仿若杀戮场。
卫漾心下一赫,“阿洐?阿洐?阿洐你在吗?”
卫洐撑着手臂假寐,听到卫漾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沉浸在虐杀萧承允的报复快意里,七日都没好好合过眼,而萧承允身上已经不剩多少肉,硬生生被那些珍贵明药吊着命,求死不能。
“阿洐,你将门打开,是阿姐!”
卫洐不想让卫漾看到这些场面,也不想让卫漾看到他这副模样。
“阿姐,我没事。”
“那你将门打开。”
卫洐靠在门后,“阿姐,回去吧。”
卫漾带着哭腔:“阿洐,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萧承应已为卫家翻案,还了卫家清白,抚恤了那几万大军的家属,虽一切云见月明,但那些冤死的人终究再也回不来。
而留下的人,能真正走出痛苦的又有几人呢?
他们都一样痛苦,可她不愿她唯一的弟弟,终日沉浸在仇恨之中消沉。
“你开门,让阿姐进去,让阿姐看看你。”
“阿洐,让阿姐看看父亲母亲。”
卫洐抬头看向祠堂,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他已经连续七日没有出过祠堂大门,他身上染了血,处处都散发着腥臭。
卫漾被他无神如死灰的眼睛刺得直心疼流泪,她抱住卫洐,“阿洐,若父亲母亲,大哥二弟见到你这副模样,你可知他们该有多心疼?”
“你可知我们最大的心愿,便是你平安喜乐。”
卫洐赤红着眼咬牙切齿:“我要他死!”
“我要他死!”
卫洐忍着喉头上涌的腥甜,“即便是千刀万剐了他,也无法消弭我的心头之恨!”
可下一瞬,卫洐还是痛哭了出来。
“对不起,阿姐。父亲,母亲,大哥,二哥,我不敢见他们……”
他在惩罚自己。
卫洐觉得这一切因果由他而起,他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卫家,也不该救那周正,他恨自己怎的就给了萧承允一口饭,怎就将萧承允带回了卫家。
“我们阿洐生来良善,这不是阿洐的错,别这样折磨自己,别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没有人会责怪你。”卫漾哽咽,“你求着阿姐活下去,阿姐又何尝不求着你活下去,你看着我活,阿姐也看着你活,你只盼我余生喜乐,可你若一直这样,阿姐余生又怎能安心?”
“可他杀了父亲,逼得母亲自刎,大哥尸身还在关外遭风霜吹打虫蚁啃食,二哥,二哥……”
卫洐像儿时伤心时候,抱着他最亲近的阿姐诉说,嚎哭个没完。
听到卫洐痛哭的声音,萧承允身形微微动了动。
身上的肉被一块块剔下,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这么多天,他已经痛的麻木了。
从他计划夺位到清朝野,踩着无数人上位,他利用卫洐,欺骗卫洐,逼迫卫洐,欺辱卫洐,他知道捅什么地方卫洐最痛,他都毅然做了。
他未曾后悔,未曾心软,因为只有坐上那高位,他才能有和卫洐并肩匹配的资格,他才能让他们的位置平等。
可最后,那样恣意潇洒的阿洐,被他毁的很成功。
他做到了,不是吗。
萧承允快要被削成人彘,可他竟然还没寻死。
也是,他若没这般耐性钢骨,又是如何从一个不受重视,奴仆可欺的冷宫皇子,爬上九五之尊之位的。
卫漾定定瞧着他许久,恍然间想起多年前,卫洐将他偷偷带回府中时,萧承允那副瑟缩胆小的模样。
那时萧承允跟在卫洐身后,比同年纪的孩子还要瘦小,见人也怯生生的,要被卫洐带着才敢唤她阿姐,他们瞧着这孩子可怜,暗中也予以许多关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毁了他们重视的一切。
卫漾闭了闭眼,“阿洐,杀了他吧。”
萧承允费力地睁开眼睛,干涩的喉咙起声半天,才缓慢说出话来,“阿洐,你若还恨,便让他人动手,你的手,已经脱皮,会疼的……”
卫洐每次削完他的肉,都要洗很长时间的手,后来手都洗烂脱皮了。
“给他一个痛快吧。”卫漾疲惫道。
第105章 血月异象 你恨透我了吧
卫洐在门口坐到深夜, 手中拿着那副手串,不知在想什么。
他也没有像答应卫漾那样的直接给萧承允一个痛快,实际不需他动手, 萧承允大概也很难再熬得过明日了。
萧承允依旧觉得那副手串刺眼极了。
“阿洐还是舍不得我,若恨我, 合该杀了我,而不是这样既厌恨我, 却又一日日留着我。”
卫洐将手串反握回掌心, “从你下旨降罪卫家那一日起, 我就立过誓。”
萧承允忍着疼痛扬眉,那他倒是很好奇。
“我要将你五马分尸, 让你身首异处,我会让你的每一块血肉裹染牲畜的糟污,让你每一寸骨头融碎泥沼的腐朽,萧承允,我每一个至亲遭受的欺辱酷刑,我都会一一奉还于你, 下一世, 让你连畜生道都堕不得。”
萧承允笑了笑, “阿洐, 你恨透我了吧。”
“这辈子, 无论你身处何地,无论身边有谁作陪, 日日夜夜,你都是恨着我的,只要你恨着我,便不会忘了我。”
“阿洐, 多好啊,我永远都能陪着你。”
卫洐眸心怒意如狂风爆然而起,举起刀身生生削下萧承允右颊一块血肉,萧承允又痛又笑,他笑声越扬越高,似是在痛喊,似是在哭嚎,像个疯子。
萧承允忽地止住笑声,盯着卫洐的目光宛如蛇蝎鬼魅,他向前一抻,将自己的脖颈刺进了刀尖。
死前那双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卫洐。
卫洐扔下匕首,将尸体运往马场,五马分尸后,又遭了碾刑。
萧承允成了一摊烂泥。
……
荒芜之地西北风沙卷肆,卫洐拖着卫洮的枯骨走了已经不知道多久,他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这大半年一直在关外寻找卫洮的尸身,整个人被风沙摧残,像要枯萎的花。
但好在他找到了,他可以将卫洮带回卫家,与父兄安葬在一起。
将卫洮下葬后,卫漾随张逢下扬州,卫洐又回了卫府,给父母上了香。
一切尘埃落定。
萧承应已经等了他很久,今日他没有穿朝服,就是普通一套青色长衫。
如今的卫洐,比他上一次见到时还要沧桑憔悴,身形甚至因为太过清瘦而显得摇摇欲坠,要是站在狂风处,恐怕就像片枯叶似的卷着就走了。
他看起来似乎很累,并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和洒脱。
“你要去哪?”
“不知道。”
父母已逝,阿姐远走,他没了归来处,去哪儿不都一样。
“还回来吗?”
卫洐一双眼无神淡漠,萧承应知道,他这是不会再回京都了。
一时心头涌来一阵酸涩压抑,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卫洐恐怕会是这京都城里最风云的人物。
可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
萧承应:“一路平安。”
卫洐牵着马头也不回,离开了这座他从小长大的京都城。
……
后来人们总是能在山野溪林处见到一个容貌俊丽的白发男子,他总是醉兮兮的,有时会一连醉酒几天,衣裳松散缭乱地躺在山峰河野上抱山风,以月为被睡上几日。清醒时又衣冠平整静坐发呆出神,手中握着一串珠子,谁叫也不理活像个聋子。
有人说他痴了傻了,有人说他七魂六魄丢了六魂五魄,已经不是个正常人。
卫洐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寺庙,他总是求佛渡己,但无佛应。
他很想周游览,在每一个让他觉得度日如年的时刻。
他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长过,长得看不见尽头,长得让他觉得了无生趣,长得让他每一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时,那一阵阵涌来的失落。
戴棱在他手臂之中装了一块芯片,那是能控制他意识的东西,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放淡心绪,主动交出意识控制权,一切尘埃落定,他无所求了,如果戴棱想要他的意识也罢。
但戴棱并未成功,因为后来他发现他开始疯狂的思念周游览。
如果他被完全控制,那么周游览就会从他的脑海记忆里完全消失。
他不愿意,他反抗了戴棱,背叛了他们的合作。
可这明显是变相的自我折磨,他没有讨得了好。
当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得到自我认可的释放后,会以成千百万倍的后力暴力地侵蚀他。
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启,在这旷野荒地之上,他唯一还惦念的,只有周游览。
哪怕是再听他唤一声自己的名字也好。
那日周游览在他耳边唤了那么多声他“阿洐”,他一声都没敢应,只怕应了一声,周游览都要固执地做那些不计后果的傻事。
可这些时日他把那一声声呼唤泡在酒里咽了又咽,也咽不下这口刻骨的思念。
……
两年过去。
这两年不论周跃礼用尽多少办法,周游览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就那样安静地沉睡着。
周跃礼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戴棱早说过,这种情况属于正常现象,周游览也不是没有醒过来的可能。
虽然这种几率很小。
周游览醒不醒得过来戴棱不关心,这个结果本来也预料之中。倒是他从两年前就开始,就无法接收到关于卫洐的意识信息,这让他这两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一直以来没有人能在活着的时候逃离得了他的意识控制,卫洐是第一个。
“你的这些破数据,这么长时间一成不变,每天看来看去有什么用?”
大马猴懒懒往一旁的机器靠,嘴里依旧对戴棱冷嘲热讽。
刚开始那会儿,因为周游览醒不过来,他总和戴棱吵架责备戴棱,现在懒得再那样大吵大闹,但少不了阴阳怪气几句。
“你要是能看懂,脑袋就没那么空了。”
“你能看懂,你脑袋那么满,怎么没研究出个成果来?”
戴棱冷他一眼,绕道就要走,大马猴急忙拉住他。
“我听说你有一个‘试验品’醒了?”
“消息倒是灵通。”戴棱哼笑,“以前也有醒的,但都留下了后遗症,这个症状倒是轻一点。”
“什么后遗症?”
戴棱触着悬空的蓝屏,“痴傻,失忆,寿命骤减——等等。”
大马猴脸色渐渐沉重,“所以就算我哥醒过来了,他可能也会出现这些症状?”
“没有治愈的可能吗?”
“能否治愈看个人身体情况,这是不确定项。”戴棱默了默,又说:“也有没有后遗症的,苏醒以后还和往常一样。不过,这种几率只占百分之一或者二。”
戴棱冷漠道:“你跟我置气干嘛,从一开始我就劝告过你们,劝告过周游览,他如果不在限定时间内回来,他就大概率很难回来了,你们现在来责问我有什么意义?”
“你们这种研究就应该消失,简直就是害人不浅!”
戴棱:“……”
这个人怎么一下就暴躁起来了,他和这种不懂探索未知乐趣的人没话说。
“卫洐回不来,我哥也回不来,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就这么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当初一起上节目探险的日子仿佛像一场梦似的,卫洐像一阵风,来了匆匆又走,再也捉摸不到。
两人一道离开,车子驶出山脉时,地面颜色从周遭的黑暗透出一圈暗红,但也只是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戴棱视线往外一扫,目光顿止骤然清明,他趴到窗边往外够头看,急忙叫停了车。
他急忙下车,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太好,晚上也能看见大片的阴云,但不同的是今天晚上在阴云背后出现了一轮血月。
可是他算时间,这段时间原本不会出现血月啊。
大马猴从车上下来,“你干嘛,大晚上一惊一乍的。”
他们进山这条路乌漆抹黑,又是深山老林,大晚上怪瘆人的。
“血月异象。”
大马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红月亮不是很正常吗,而且也不到你说的什么,什么血月的程度吧?”
“你懂什么。”戴棱肉眼可见的兴奋,“没有任何征兆的异象,就证明我们所处的环境磁场有变化,而这种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能产生巨大的蝴蝶效应,更甚者能引动诸多个平行空间的交错调转,这些改变能震惊世人。”
大马猴嘴角无语一抽,只觉得戴棱是研究那些学术研究得魔怔发疯了,不就一个月亮而已?
戴棱急忙上车,调转车头就要回实验室,大马猴赶忙拦住他,现在就只有这一辆车,戴棱开走了他不得待在这荒山野岭里。
“你干嘛去?”
“回实验室。”
两人折返回实验室,却没想到周游览竟然清醒了过来。
戴棱:“哟,醒了?”
周游览呆愣愣站在那儿,看着戴棱的那些蓝屏像是没听见别人说话。
“哥!”大马猴眼圈发红,“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但周游览没有反应,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早就停止跳动更新的卫洐的信息栏。
“戴棱,你快过来看看啊!”
戴棱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头也没抬,“我看到他醒了,他能站起来证明腿脚能正常行走,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
“不是,我是说他为什么没反应?”
戴棱依旧低着头:“卫洐的数据信息在两年前就停止更新了,你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听到这话,周游览才动了动,他沙哑着嗓子:“可是……我听到他在喊我。”
戴棱终于抬起头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信念感能让你醒过来,那你怎么这会儿才醒?。”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