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
楚月等人刚一离开,整个大厅的气氛就变了。张牛角脸上的豪爽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脸阴沉。“把人都带上来。”他冷冷地说道。
很快,一个身穿羯族文官服饰的中年男人,在一群重甲骑兵的护卫下,走进了聚义厅。这文官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面皮白净。他走进这充满汗臭和酒气的土匪窝,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好像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他没有行礼,只是对着主位上的张牛角微微一拱手,直接开口。
“你,就是张牛角?”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黑山军头领脸色都变了。独眼龙手里的刀,握得咯咯作响。
张牛角没有发作,他盯着那个文官,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是。你是谁?”
“吾乃大羯皇帝陛下座前记室,乌图。”乌图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布,“奉大羯皇帝陛下圣谕,前来宣旨。”
他展开圣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念道:“兹有太行张牛角,勇武过人,一方豪杰。朕心甚慰。今特册封尔为‘镇北将军’,领太行一地军政,开府建衙!另,赏黄金万两,粮草十万石!”
这几句话,让聚义厅里炸开了锅。
镇北将军!开府建衙!黄金万两!粮草十万石!
这些词,每一个都砸得在场的土匪头子们头晕目眩,呼吸都变重了。他们一辈子刀口舔血,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些吗!现在,这些东西就这么摆在了他们面前!
乌图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他收起圣旨,嘴角出现一丝轻蔑。“当然,陛下的恩赏,不是白给的。”他看着已经有些坐不住的张牛角,说出了唯一的条件。
“陛下只有一个要求。”
“命你即刻点起兵马,三日之内,从背后出兵,攻打临武郡。与拓跋山大将军,南北夹击,将那伙不知死活的红枫联盟,彻底碾碎!”
说完,他将那卷圣旨往桌上一放,好像那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一种施舍。
“张将军,接旨吧。”
整个聚义厅,死一般地寂静。所有头领的目光,都火辣辣地盯住了那卷黄色的绸布,还有他们心中幻想的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粮草。
“大首领!”一个头领再也忍不住,第一个站了出来,“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接了吧!”
“是啊大首领!镇北将军!这可是朝廷亲封的大官啊!比那什么红枫联盟的口头许诺,强一百倍!”
“有了这十万石粮食,兄弟们这个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跟拓跋山大将军一起打临武郡,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风险小,好处大!这买卖划算!”
劝说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没有人再提什么“唇亡齿寒”,也没有人再提什么“汉家死敌”。在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面前,所谓的道义,显得那么没用。
张牛角坐在主位上,一句话不说。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边,是风险巨大,前途未卜的结盟。打赢了,也只是西边三百里土地。打输了,什么都没有。
而另一边,是立刻就能到手的官位、金钱、粮食。他只需要点点头,就能从一个山大王,摇身一变,成为名正言顺的将军。
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张牛角的心乱了。他粗壮的手指握紧了又松开,身体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拿那卷能改变他一生的圣旨。
就在这时。
“啾——啾啾——”
一声很细微的鸟鸣,从窗外一闪而过。
这声音很特别,不是普通鸟叫,带着一种独特的转折和频率。
厅内的其他头领,还有那个羯族使者乌图,都没有注意。
但张牛角的身体,却猛地停住。
他脸上的贪婪和挣扎,瞬间消失了,换上了一层阴沉。
这是暗号。
是他和自己最心腹的亲卫,约定好的最高等级的警报!
除非天塌下来,否则这个声音绝不会响起。
出事了。
张牛角强行压下心里的震动,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哎呀,这酒喝得有点急,肚子……肚子不舒服。”他捂着肚子,表情痛苦地站了起来,“各位,各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乌图反应,他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聚义厅。
乌图看着他粗鲁的背影,嘴角露出轻蔑。
蛮夷就是蛮夷,上不得台面。
张牛角冲出大厅,没有去茅房,而是绕到了聚义厅后面的一个僻静小院。
一个穿着普通士兵衣服的汉子,早已等在那里,神色焦急。
“大首领!”汉子一见到他,立刻单膝跪地。
“出什么事了?”张牛角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杀气。
那心腹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浸湿的纸条,双手奉上。“是……是西厢房那位楚军师,托人传出来的。”
楚月?
张牛角心里一沉,一把抢过纸条。
他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威逼利诱,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十个字,让张牛角脑子嗡的一声。
他不是不懂道理的粗人。
这句话的意思,他懂!
是啊!羯人为什么要招安他?因为临武郡还没打下来,因为林峰还在,因为红枫联盟这块骨头硬,他们啃不动!
所以,他们需要自己这条“狗”,去帮忙咬人。
可一旦临武郡被踏平,林峰死了,红枫联盟没了。
那他这条“狗”,还有什么用?
到时候,他占据着太行天险,手握上万兵马,睡在羯人王朝的旁边。
羯人的皇帝,能睡得着觉吗?
镇北将军?
开府建衙?
那不是赏赐,那是准备杀他之前给的最后一口肉!
张牛角瞬间想通了所有事情,后背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湿透了衣衫。
好狠的计策!
好险!自己差一点就跳进了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条在手心里,捏成了粉末。
当他再次回到聚义厅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豪爽和贪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看着那个还在悠然自得的羯族使者,心里已经决定了对方的下场。
“乌图大人,久等了,久等了!”张牛角满脸堆笑地走上前,一把拿起桌上的圣旨,高高举起。
“陛下天恩,我张牛角,接了!”
乌图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点了点头:“张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