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雅不疑有他,伸手就要接宋远山的背篓。
宋远山这才想起来,以前阿黛雅照顾他是城里来的读书人,总说他不是干粗活的料,便常替他背重物。
而宋远山也欣然接受。
让一个女孩子帮忙背东西,竟然也不觉得羞耻。
想到这里,宋远山不禁汗颜,上一世阿黛雅的遭遇,也不能全怪在别人头上,你宋远山自己也有责任啊!
这样想着,一股子酸涩,懊悔,疼惜,又混合着羞愧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阿黛雅见宋远山突然不说话,却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阿山?阿山?”阿黛雅忙伸手在宋远山面前晃了晃。
“嗯?哦,我没事。”宋远山回过神来。
“你刚刚咋个了么?”阿黛雅试探问道,转瞬又立马摇摇小脑袋,“不想说也冇得关系,就当我没开腔。”
宋远山无奈:“真不知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等着!”
他说了一句,放下背篓和手里的东西,爬上旁边的山坡,用手镐砍下一根长树枝,拾掇干净枝叶。
一头插进自己的背篓,另一头插入阿黛雅的。
然后他在中间一用力,担了起来。
阿黛雅见状,连连摆手:“太重叻,你一个人担着走山路好累的!”
宋远山却坚持:“正好锻炼身体,你帮我扶着点就行。”
阿黛雅拗不过他,只好在旁边小心扶着背篓,随他慢慢朝山下走。
下山途中经过一段窄路,却见刘树生迎面走来。
“阿山!”
阿黛雅紧张地拉住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握着她的手,大声说:“怕什么,要是有人找死,那我不介意再踹他一次!”
刘树生脚步一顿,目光只瞥了他们二人一眼,但并没有找任何麻烦,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从两人身旁经过,匆匆朝山里赶去了。
宋远山朝他爬山的方向,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这可不像刘树生的性格。
以往不论何时何地碰到,都难免受刘树生一顿言语讥讽。而今天这人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颇为奇怪。
但宋远山也没说什么,带着阿黛雅继续下山。
两人赶到约定的地方等待岜迈。
不多时,岜迈从另一条山路下来,背篓里只勉强装了小半篓山货。
待看到宋远山和阿黛雅的背篓都装得冒尖,惊得瞪圆了眼睛:“半天工夫采这么多棒槌草!”
阿黛雅献宝一样扬了扬手里油布包裹的药材,道:“不光有棒槌草,还有这些哩!”
岜迈看她手里的长杆,惊喜道:“是黄芪?一米多长黄芪可少见得很,你们这些品相好,肯定不少卖钱哩。”
说完,岜迈又忧心忡忡,“小雅,你们年轻娃子虽然腿脚利索,可也莫要太逞能,危险的地界千万莫要去,也不要贪多把身子骨累坏。赶山这营生,哪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么?”
显然,岜迈误会了。
“阿爹,我们不累!”
“瞎扯,你阿爹我是老赶山的,跑多少山路,赶多少山货,最门儿清不过了!你们赶这些山货要翻好几座山,难道我还瞅不出来?”
阿黛雅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因为她也想不通。
跟着宋远山赶山,并不像以往那般费劲巴拉地赶,那种感觉更像是……在自家菜地里摘菜。
宋远山此时开口道:“迈叔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累到小雅。我们还留了一些猴果子,您吃几个解渴,咱们下山。”
岜迈接过猴果子,疑惑地放进嘴里:“这个时候,猴果子熟透了?嗯?当真甜得很!”
阿黛雅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布口袋:“阿兰最欢喜猴果子哒,阿山采了恁多呢!她见了肯定高兴得很!”
阿兰正是阿黛雅的小妹妹,在家排行第四,名唤阿诺兰,今年才十四岁。
因为早年被毒蛇咬过,中了蛇毒,医治不及时,导致长期瘫痪在床。
宋远山对这个小妹妹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娃,说话细声细气,总是安静地坐在床上,要么发呆,要么翻看一些破旧的古书。
岜迈也点头表示赞同,吃了两个猴果子后便招呼着两人一起起程下山。
刚准备走,岜迈就注意到宋远山在用一根树干当做扁担,担着两个沉重的竹篓,不由黑了脸。
“小雅,你咋恁不懂事?阿山一个书生娃子,能有几把力气?怎你的背篓也让他担着?”
阿黛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远山就急忙道:“迈叔,这事儿不能怪阿雅。是我想趁机锻炼身体,现在的身子骨太弱了,不好好练练,怎么赶山呢!”
说完,用力挑起竹篓,大步往前走。
岜迈没再说什么,但看着这样的宋远山,也默默点了点头。
想想之前的宋远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单薄的身子骨看着就不像能干活的样儿。
在这个年代的山村里,人们还是更向往五大三粗的强壮身躯。
一来能干活,二来不会受欺负。
显然,宋远山身形和体力并不占优势。
偏巧,阿黛雅被宋远山那张俊俏的白脸迷得团团转。
岜迈和欧彩虽然十分照顾这个外来的年轻人,但并不代表中意他做自家女婿。
此刻,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变化,岜迈倒是打心底添了几分欣慰。
而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女儿含笑的眼神黏在宋远山身上,恨不得拉丝,岜迈的脸色又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三人同行下山,到村口便分开。
宋远山和阿黛雅一起绕到后山的小路回家。
他担着两个冒尖的竹篓,阿黛雅手里又拿着一米多长的黄芪和肥壮的重楼。
他们不想从村子里穿过,被好事的村民看到,徒惹是非。
所以宁愿多走几步路。
至于岜迈,他背篓里的山货本就不多,又着急回家办事儿,便无所顾忌地直接进村。
后山的小路曲折蜿蜒,阿黛雅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对那片未成熟的重楼心心念念。
宋远山说:“如果在海拔低的地方,再有一个半月,重楼才能完全成熟。但在这山里,要比外面早半个月。”
“那咱们可得盯严实了,万一被旁人提前挖去了,那才叫可惜哩!”阿黛雅隐隐有些担忧。
看她眉头都皱成一个小疙瘩,宋远山停下脚步,伸手抚在她的额头上:
“瓜丫头,赶山本来就是这样,一草一木都是大山的恩赐。谁先撞见,谁有那个缘分,就是谁的。山里的东西哪儿能都攥在咱们手里?”
“重楼自有它的生长时辰,赶山人也有各自的路数。咱们总不能把苗子藏起来,等熟了再去采吧?”
说着,他回身望了一眼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深沉的意味:
“其实赶山跟做人一个道理,越想攥紧的东西越容易漏。反倒是顺着心意,跟着缘分走,该有的总会有的。你看那些常年赶山的老把式,从不会为没到手的东西纠结。”
阿黛雅红着脸:“我又不是老把式,看到好东西就想挖回来,否则心里空落落的!”
宋远山被阿黛雅逗的哈哈大笑:“那咱们隔几天就去看一下,一旦成熟就挖,免得被别人抢先,而且,以后咱们赶山要秉持一个原则。”
“啥子原则?”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阿黛雅也笑了。
突然,岔路口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宋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