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灵在西门庆神识中笑得直打滚:“哈哈哈!蠢驴!连‘缒’字都不认识!还‘夜追而出’?他以为是在赛马吗?笑死本姑娘了,不过,本姑娘也不会读,刚刚才知道……嘻嘻!”
有张文远这位真正的“两脚书橱”在,西门庆此刻更是驾轻就熟。
他甚至连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都懒得隐藏,朗声开口,字正腔圆:
“‘夜缒而出’?高秀才似乎读得有些急,此乃《烛之武退秦师》篇首句,原文实为:‘夜缒而出’。言烛之武被绳系腰,于深夜从郑国城墙坠下,往见秦伯也。”
接着,他便将那篇堪称经典外交辞令名篇的《烛之武退秦师》,清晰流畅地从头背诵到尾。
背诵完毕后,他面向学政官,恭敬地深施一礼,道:“学政大人明鉴!学生适才所言,非是虚张声势。学生斗胆,愿再禀告大人,便是《周易》之卦爻辞、象传、彖传;《尚书》之虞夏商周诰命誓辞;乃至《周礼》六官之职掌条规……学生皆可通篇记诵,分毫不差!”
他这番话,已非单纯为证明清白,更是在宣告自己的实力!
在这知识储备量就是核心竞争力的科举场上,他这近乎妖孽的“能力”,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威慑!
学政官手捻长须,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从最初的震惊、怀疑,到此刻的不得不信服。
这等近乎过目不忘、博闻强记之才,说他携书舞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嗯……”学政官捻须的手终于缓缓放下,脸上冰霜早已融化,说道:“如此说来……确是多有误会了。你且安心入贡院用心应考,本官自会彻查此间魑魅魍魉!”
“尘埃落定!冤屈得雪!”
“学政大人明察秋毫!我等敬服!”
“学政大人英明神武!”葛大壮再次激动地高喊。
风波平息,众秀才重排队伍。
西门庆向众秀才团团一揖致谢,再次提起长耳竹篮,随着人流缓缓步入那象征着功名之路起点的贡院大门。
签章抽号的过程倒是顺利,发签的吏员面无表情地将写有号舍位置的号牌递出。
“西门庆……三堂南号,甲辰字。”
“葛大壮……三堂南号,乙巳字。”
“赵云宝……三堂南号,丙午字。”
这三人虽非一县考生,却都分到了一处考棚。
衙役在旁提醒:“赶紧进去,对上堂号牌,选个光线好、离茅坑远的号舍,也算抢个好座位。”
葛大壮挠了挠头发,憨憨地问:“座位还能自己选?”
那衙役嗤笑了一声,像是回答笨蛋:“对好了堂号,进了那排号舍,哪间亮堂,哪间闻不到茅厕味儿,你就坐哪间!这还用问?难道给你重新盖个新的不成?”
西门庆对衙役道了声谢,便按照考棚外木牌指引的方向,朝着“三堂南号”考棚走去。
考棚间的通道狭窄而深长,地面铺满了一层防止雨天泥泞的细碎鹅卵石。
穿过狭窄的甬道,他们很快找到了挂着“三堂南号”木牌的考棚入口。里面是一个狭长的空间,由厚实的木板隔出一个个约莫六七尺见方的狭小单间。
片刻工夫,众人找到堂号,在考棚中各自选了个小间坐下,又将笔墨砚台放置在桌上,开始慢慢研墨。
西门庆正在磨墨时,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了的、带着轻浮意味的口哨声。
西门庆抬起眼帘,隔着五六间号舍的距离,赫然是高衙内那肥胖的身形探了出来!
那家伙竟然也“恰好”在这一排!
高衙内此刻也正望过来,又冲着西门庆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天色已完全放亮,清晨微带凉意的薄雾渐渐散尽。
“咚——!咚咚咚——!”
如同滚雷一般的鼓声猝然响起!
是贡院的发解鼓!
第一通鼓声在巨大的共鸣空间中回荡,如同无形的巨手猛烈地拍打着每一个考生的心脏!
“咚——!咚咚咚——!”
第二通鼓声接踵而至!比第一通更为紧密、更为迫切!如同奔马踏过心尖,昭示着考试即将正式开始!
整个贡院考区弥漫着山雨欲来、令人窒息的凝重!
宋代发解试分三场:第一场主考诗、赋、经义,侧重文采与基本功;第二场考“论”,要求逻辑严谨,层层推进,分析透彻;第三场考“策”,即实务对策,涉及边防、财政、吏治等国家大政方针。
三场考试,每场一日,然每场之间还需一二日处理弥封、誊录、初评等考务,考生不得离场,前后总计长达七天!
这正是发解试最令人诟病却也最残酷之处!
不仅考学识、考文采、考政见,更考验人的意志与体能!
七日间蜗居简陋狭窄号舍,紧张答卷,需忍受风吹日晒、蚊虫叮咬、茅厕恶臭、饮食不便、精神煎熬……
对许多年老体弱、平日疏于锻炼的书生而言,不啻为一场地狱般的试炼,常有考生中途病倒甚至殒命于此。
但也正因如此,这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大门,筛选出的不仅仅是文章锦绣者,更有体魄强健、意志坚韧、能在极恶劣环境下仍保持清醒思考与高效输出的精英。
西门庆对此心知肚明。
他只是不慌不忙研磨好墨汁。
墨汁在砚台中变得乌黑油亮,散发出内敛的光泽。
随后,整了整本就在身的衣袍,做了一个让旁边号舍的葛大壮和赵云宝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伸出手臂,懒洋洋地交叉放在窄窄的桌面上,然后一歪头,把有些沉重的脑袋舒服地枕在了自己的臂弯里……他闭上眼睛,竟堂而皇之地打起盹来!
这一下,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在他的神识空间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锁灵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惊声尖叫:
“西门废柴!你给我起来!”
“鼓都响了,卷马上要发下来了,你还在这里睡觉?你是猪吗?”
“你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朽木吗?”
……
这堪比核爆般的咆哮,在西门庆的“颅内世界”反复回荡。
然而,在外界众人眼中,他只是那个支棱着下巴、神态安详的青年书生。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脸颊与衣袖接触的位置,让自己枕得更舒服些。
西门庆被脑海里这一通咆哮震得眉头微蹙,却依旧懒得睁开眼。他在神识中悠然回应:
“我说锁灵姑娘……您这纯粹是强人所难嘛!”
“你非得让公鸡去水底下蛋,逼着母鸡爬到屋顶去打鸣,赶那不会游水的旱鸭子硬往河里跳……这事儿啊——”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丢出了一句接地气的俏皮话:“这是河里赶大车——再着急,我也实在是没辙啊!”
那语气,带着七分无奈,三分耍赖。
锁灵气的跳脚:“……你……你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西门庆把脸在臂弯里埋得更深了一点,似乎在躲避无形的“声波攻击”,神识里的声音更加漫不经心,甚至带上了一点哄劝的意味:
“哎哟,我的好锁灵……您消消火!急什么嘛?你……什么什么你?你帮我看着点儿就行啦!我先小小打个盹儿,养养精神儿……”
话音刚落,他那调整好的呼吸节奏就变得绵长起来,甚至极其细微地发出了点舒适的鼻音——显然,已经进入了“眼不见心不烦”、自我隔离的省电休眠模式!
锁灵:“……”
西门庆这边装睡避战,考场内却自有秩序流转。
碎石子路面上,那细微而持续的“嘎吱”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
一队人顺着考棚之间的通道缓缓行来。
为首者年约五十上下,清癯面庞,三缕长须,身着绯红色官袍,腰佩银鱼袋——正是此番发解试的主考官程万里!
学政官紧随其后半步,再之后是五六名负责不同考区的州学教授和地方延请来监督的府城名儒。
几人面色肃穆,步履从容,形成一股强烈的文道威压,无声地笼罩着每一间小小的号舍。
程万里前脚刚走,后脚一队监考官抬着数口大木箱,沿着通道两侧的号舍缓步而来。
箱子被沉重地放在每一排考棚的入口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油布被揭开,露出里面堆积如小山般、颜色略有差异的两叠纸张。
监考官们动作麻利且精准,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们两人一组,一人负责分发那质地略显粗糙的黄麻纸,另一人负责发放那洁白细密的素白纸。
每间号舍门口,一叠黄麻纸和一叠素白纸被“啪”的一声几乎同时放下。
分发过程中,为首的监考官站在几排考棚交汇处,高声宣布道:
“众考生听好喽!”
“黄麻纸用于誊写正卷!素白纸用于打草稿!”
“所领纸张之上,不论正卷、草稿,俱需当场写明姓名籍贯!不得有误!”
他顿了顿,声调骤然拔高,带着一股肃杀的警示意味:
“若有敢不在纸上预先标明姓名籍贯者,一经查出!视同舞弊!依律严惩不贷!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秀才齐声回答,提笔先在黄麻纸和素白纸上写起姓名和籍贯来。
“哎呀,这……这!”西门庆也提起毛笔来,他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用惯了签字笔、钢笔、圆珠笔,哪里会着软乎乎的毛笔?
“你……为何不写?”不知何时,西门庆号舍前,监考官黑着脸站在他面前,双眼紧紧盯着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