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安然度过。新的一个星期,学生还要上学,上班族还要上班,世界在它的秩序里。
许橙不在她的秩序里。
周一语文早读,她在讲台上领读。手里卷着语文书,视线却不在书上,在第四组角落。
林凡昨天没来上课,今天也没有。
他虽然通校,但没有迟到的时候。这两天是怎么了呢?
下早读,许橙回座位,张多多和她抱怨:“许橙,你刚一直往我们这边看,看什么呢?我还以为马中海来了,吓死了。”
马中海喜欢早读逮人,神出鬼没。
“有什么好吓的?张多多你做贼心虚呗。”唐小雪对着小圆镜子整理头发,又拿出个唇膏,涂一会儿抿一下。
做贼心虚四个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橙不自然地望向窗外,说:“外面那棵树上刚刚停了只鸟,长得挺漂亮的。”
周谨一难得抬了头,往窗外看。冬天,几棵落叶树光秃秃的,这会儿一只麻雀也没有。
“现在飞走了。”许橙勉力镇定。
好在周谨一没有深究,继续做题。
耐不住心里的疑问,许橙再一次做了贼。她故作随意地往后看,又故作随意地问张多多:“林凡怎么没来,迟到了吗?”
“不会吧,凡哥咋可能迟到?我刚也奇怪着呢。”张多多又朝后看了一眼,“昨天也没来,可能生病请假了吧。”
许橙手上拿着的讲义掉了,心也掉了。
林凡的衣服总是穿得薄,那天在半山公墓见到他,那么冷的天,他甚至没有穿羽绒服,而是和秋天穿得差不多。可能是感冒了。
他一个人,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呢?可是他那么爱干净,不像是不会打理生活的人。可能,只是在这方面,和他的性子一样散漫随心吧。
许橙慢慢地想很多,一叠讲义理了又理。唐小雪涂了润唇膏、护手霜,还滴了眼药水,一整套动作结束,她还在那儿理讲义,唐小雪都奇怪了。
第一节上英语,课前发资料,老余在班里巡视,说:“现在发的是这单元的语法重点,明天模拟考,考前再把语法看一看、背一背,这块丢分最严重。”
老余走到第四组,刚下发的纸张潦草地躺在林凡的桌面上。人不在,发的东西多,桌面一下子淹没了。
老余瞅了会儿张多多,摇摇头。又瞅了会儿埋头做题的周谨一,再摇摇头。
许橙是被老余拉回神的,老余指着林凡的桌子对她说:“许橙,这个星期林凡请假,你和他坐得近,帮忙把他的桌面理一理吧。”
心里正念着的名字,被老余一口说出来,许橙的呼吸都停了一下,连忙说“好”。
唐小雪好奇打探:“余老师,林凡请假这么久啊,他生病了吗?”
“没有,林凡他家里有事儿。”老余瞧了眼唐小雪的桌面,琳琅满目,可以开个小卖部,不满说,“唐小雪,好把你桌上的东西收收起来,让马主任看到了又给你记过了!”
唐小雪眨眨眼,等老余走了,她拉许橙,说:“家里有事?什么事能请假一个星期?这也太爽了吧,林凡是不是故意逃模拟考?”
唐小雪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上课铃响她就忘了这事,而许橙,思绪还是停不下来。
他一个人,家里有事,那是他爸爸那边有事吗?他爸爸对他那样凶……
中午一吃好饭,许橙就帮林凡整理桌面。
上午发了很多东西,讲义、周测卷、作业本……桌面一会儿不整理就乱糟糟。
就算是许橙,偶尔也会为整理东西焦头烂额。但林凡的桌子遇到一个好主人,它很轻松,沾染了他的气质,整洁、有条理。
桌面没有任何划痕涂鸦,也没有贴花花绿绿的纸条或者便利贴。
唐小雪贴了半桌面的便利贴,用来记课表和知识点。许橙也贴了几张,记容易忘的事。便利贴们叽叽喳喳说话,于是桌面变得吵闹。
许橙拿起那些讲义,突然想到,她帮林凡整理好的这些东西,之后他会拿起来看的。
这儿曾有过她的余温。
指尖挪到姓名栏,空白的横线上,指甲不自觉小小地划,刻一个名字。
林凡,叫起来很上口,笔画也简单。要是他做错事被罚抄名字,肯定抄得很快。
纸上真有了浅浅一道印痕,许橙吓了一跳,她在干什么呀?
有其他同学吃好饭回来,许橙慌忙把东西理好,回到自己座位,心跳那么快。
给林凡整理东西,只是一个小插曲,可是为什么,那两个字的音符总在她的脑海里徜徉呢?许橙解释,似乎,是自己太认真负责了。
圣诞节那天,林凡的东西变多了。
2012年,过圣诞的氛围还很浓厚。教室玻璃贴满圣诞老人的窗花,英语课课前,老余循环了好几遍“jinglebells,jinglebells”,旋律在许橙耳边响了一天。
唐小雪妈妈是英语老师,于是唐小雪过圣诞节的热情比谁都高。她带来一大袋拐棍糖,红红绿绿的,分给班里除了郑婷的所有人。
拐棍糖是薄荷口味。闻到的薄荷味和吃进去的薄荷味有些不同,但都清清凉凉。许橙有一点想念闻到的薄荷香。
过圣诞,大家都收到不少东西。这会儿也流行送贺卡,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摆出好多样式,五光十色。动手能力强的,就自己画或者自己做,互相送来送去,比过春节还热闹。又有别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小挂件、圣诞蜡烛、小徽章……
林凡收到的东西特别多,其中贺卡最多。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有多少个别的班的来送?我数数啊。”张多多一个个掰手指头,最后摆摆手,“数不清了,连一中都有人托人送,我就说十一月那次和一中打篮球赛,凡哥打出名了!”
唐小雪趴在椅背上,没看林凡桌子,倒在看周谨一做数学题。
她蛮潇洒地点评:“就喜欢犯花痴,篮球赛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男生跑来跑去,真无聊。她们运气不好,林凡现在又不在这儿。哎,林凡到底干嘛去了?这么多天还没回来,什么请假理由,我下次也想用。”
又拍拍许橙,说:“许橙,你快帮林凡把那些东西收好吧,不然被马中海一锅端了。”
遇上情人节、520这种日子,马中海能在教学楼转悠一天,专门逮早恋和送信的人,圣诞节大概也在他的业务范围内。
许橙站起身去理,有几张贺卡是单面的,一眼就看到了字儿,一些话不单纯是圣诞节快乐,有问能不能加联系方式的。
圣诞节互相送贺卡,许橙自己画了好几张,送给亲近的几个同学。林凡,她想送的,可是又怕自己显得太熟络……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画。
除了贺卡,还有几封信。拿着这些,许橙像捧着刚出炉的包子,烫手,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她该怎么理?
唐小雪看见了,没来解救她,倒是低头扫视周谨一的桌面。她眼睛滴溜转几圈,有点儿不情愿地问:“周谨一,你有没有收到信?”
这属于八卦,周谨一不回答她。张多多古道热肠地做了个口型,“有”。
唐小雪的眼睛圆起来,打口型,“还真有?”,张多多点了点头。
唐小雪鼓了鼓嘴,但随即笑眯眯的:“周谨一,你就给我看看嘛,我现在好无聊呀。”
周谨一头也没抬:“那是别人的隐私。”
唐小雪撇撇嘴:“算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不用想就知道写了什么,不就是情书嘛?”
情书。
许橙手上这些薄薄的纸张,忽然有千钧万钧重了,闷闷地压在她心口。
她突然不想再整理。老余只让她帮忙理学习资料,这些东西,不是她的任务。
许橙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和决心,一鼓作气拿来个塑料袋,三下五除二把那些东西搂到袋子里面,随手打好结,丢进桌肚。
回到座位,唐小雪凑热闹,问许橙:“那个谁有没有给林凡送东西?”
许橙没反应过来,看到张多多往右上方送眼风,她便知道了。
右上方,陈秋语端端正正坐着。她的脊背很挺,乌发高高地垂下来,发尾修剪得整齐,没有一点儿毛躁。
“我没有看是谁送的。”许橙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
周谨一离开座位,去交东西。唐小雪凑过来,和许橙说悄悄话:“我观察了这么久,陈秋语肯定对林凡有想法,但她喜不喜欢林凡,我倒看不出来。”
这话,许橙没有听懂:“啊?不喜欢也能有想法吗?”
唐小雪往周谨一的座位撇撇嘴,讲:“你不知道啊?她初中一开始不还接触周谨一吗?那会儿天天找周谨一问问题,可殷勤啦,后来调座位还主动要和周谨一坐一起呢。”
许橙不知道,初中一开学,大家都还不熟悉呢,她当然没有关注陈秋语。
“她可现实了,只接触家境好的男生,后来开过家长会,知道周谨一家里……就是普通了一点嘛,她就没再这样那样了。”唐小雪哼了一声,“她爸爸妈妈都是当官儿的,官二代就是现实一点。”
“嘿,你这话说的,现实一点还不好?”张多多突然插嘴。
“哇!张多多!你干嘛偷听我们讲话啊!”唐小雪又羞又怒,拍一下他桌子。
“你又没说不让我听,我就听着咯。”张多多嘻嘻笑,“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家庭嘛,不过凡哥不普通,他号上装备能有好几万。”
“所以你看,她这个学期经常来这儿嘛,问这个问题那个问题啦,有什么好问的?她怎么不去问老师?”唐小雪说话有点儿酸溜溜。
陈秋语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刚开学那次月考拿了年级第四,长得漂亮,又会说话,唐小雪妈妈经常提她,导致唐小雪对人家也有点儿愤愤的情绪了。
可许橙还有点糊里糊涂,不喜欢,只看家境,也能接触吗?
张多多说:“班长也挑人的,不是只看家境,要她自己先看得入眼才成吧。周大神长得好,她才肯接触。高年级有几个男的家里也有钱,我看今天还来送礼物了不是?那班长又没看上人家,硬件条件过不去呗。”
“挑挑嘛,挑上了可以接触,但不一定喜欢,她就是这么现实。”唐小雪做总结,“不过林凡各方面都好,她说不定真喜欢啦。那又怎么样,人家可不一定看上她。”
“不一定,真不一定,她来问凡哥问题,那凡哥也教她的呢。”张多多煽风点火。
“我问林凡林凡也教我啊。”唐小雪又拍桌子,“那是因为林凡人好,但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隔一天就去问一次。”
“你那是问问题吗?你那是直接要答案抄。”张多多不给唐小雪留情面。
唐小雪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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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张多多你!那打赌啊,你输了你送我一套新专辑,我输了你游戏里想要什么你自己挑,我就不信了。”
两人还真赌上了,吵吵闹闹里,许橙又望陈秋语一眼。
她喜欢林凡吗?
还是,只是像接触周谨一那样接触他?
可过程和结果好像都一样的。
晚自习下课,许橙照例帮林凡理一遍桌面。唐小雪早已经出了教室,现在忽然飞奔回来,她忘了拿伞。
“许橙!外面下雪了诶!特别大,你等会儿回寝室的时候记得拿伞!”唐小雪好兴奋。
下雪了?许橙看向窗外。
夜色过浓,看不见雪落,反倒是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清晰。女孩子的眉攒着,唇也抿着,看上去不那么高兴。
许橙愣了一下,向自己解释,是因为刚刚复盘了模拟考的数学试卷。
忽然,有人喊她,是陈秋语。
陈秋语笑得柔和,递给许橙一块包装漂亮的饼干:“许橙,圣诞节快乐。这个姜饼人饼干挺好吃的,希望你会喜欢。”
许橙接过饼干,道了谢。陈秋语看了眼林凡的桌面,又说:“辛苦你这几天帮林凡收拾东西啦,我坐得有点儿远,本来应该过来一起帮忙的。”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亲切,甜甜的,绵绵的,话里有一种班长的责任感。
“谢谢班长,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许橙有点儿脸红了。
她有些惭愧,刚刚晚自习,为什么要揣测陈秋语的心意呢?无论人家接不接触林凡、喜不喜欢林凡,都是自己的自由,她不该去想那么多的。
外婆也说过,等到该谈恋爱该结婚的年纪,女孩子要现实一点好,找男朋友要擦亮眼睛,人品好家庭好才行,不然很容易出问题,以后都是自己吃苦。只是她们才十几岁,这个年纪的喜欢太纯粹了,领悟不到长辈的意思。陈秋语能领悟到,她很厉害。
陈秋语也在林凡的桌子上放下一块饼干,以及,一张贺卡。
她很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儿心虚或者害羞,笑眼弯弯地又说:“林凡现在在美国,要下个星期才能回来呢。许橙,整理东西的事情要再辛苦你几天啦,忙的话你和我说一声,我也过来帮个忙。”
陈秋语送林凡东西,许橙没有意外,但她很惊讶她的话:“林凡在美国?”
不论谁听到,都是这个反应,陈秋语自然地点点头:“嗯,林凡的家人在美国,他这次就是去陪家里人过圣诞节的。说起来,他很有可能会在美国留学,大学本科就会去。”
她看了一眼手表,说:“呀,有点儿迟了,我先回寝室啦!再见许橙,你也早点收拾好回寝室休息吧。”
空荡荡的教室里,唯有许橙一人站着。
陈秋语好像知道很多事,是因为她当班长吗?还是因为,她和林凡的关系更亲近?
她低下头,手里的姜饼人饼干是很大一个,外面的塑料包装印着雪花、麋鹿这些卡通图案,很漂亮。桌面上同样的饼干,底下压着一张漂亮的粉色贺卡,看不见字。
圣诞节,祝你圣诞节快乐。
手里握着饼干,同时也握着一份自己都不知的失落。如此沉寂的教室里,有十几秒许橙都没有动作。
终于,她把陈秋语送给林凡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塑料袋,替她放好,也替他存好。
转过身,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去收拾桌面,扔抽屉里的垃圾,交没交的作业。明明简单有序的事,突然变得混乱。她丢三落四,这个拿了那个忘了,陷入不知为何而起的乱糟糟的烦闷里。
许橙走下楼,停在楼道口。
路灯的光鲜黄明亮,寒夜里给予一份体贴的温暖,照见大片大片下落的雪花。它们在天地间徘徊,无声无息,像没有生命的白蝶。
许橙望着,望出一种悲伤。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许橙不明白古人为什么有那么多情,现在她仍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心境已然若合一契。
撑开伞,许橙走出教学楼。雪花落在伞面,耳语般簌簌。它们在和她窃窃私语么?可许橙没有倾听,因为她怔在了原地。
楼道口,雨伞,路灯。
这个情景,莫名熟悉。
她几乎能清晰地描摹出,林凡那时候是如何站在这里的。他站立的姿态,说话的样子,以及,那样微微的她当时并不曾闻到的薄荷香。
十二月,他不在这里,可又是哪里来的一点香,盈在了她的鼻尖。
又或是一点思念,盈在心田。
许橙的伞掉在雪地。
雪在一瞬下得大了,缠缠绵绵,纷纷扰扰。它们亲在女孩子的脸颊,融成冷冰冰的水珠,委屈地提醒她,许橙,你现在的脸好烫呀。
天地逆旅,她这个行人,已然失魂落魄。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林凡,今天想得尤其多。为什么呢?是因为别的女孩子送来那些贺卡和信件,也是因为陈秋语。
她说,你现在在美国,以后会去留学。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我只知道,我们现在隔得很远,隔了一太平洋的千雪万雪。
想到从今往后长路漫漫,难以相见,不免眷恋。
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许橙战栗在雪里。很久以后,她仰起脸,闭着眼睛,任由一片雪花落在鼻尖。
因为寒冬腊月,你也是我的雪中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