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的那端,姜别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坐着岿然未动。
慕容临转过脸:“盯着这个姜别,不要惊动其他人。不许他离开埋香楼半步,亦不许他与任何人接近。”
慕容临言简意赅,侍卫心领神会。
少顷,几人已如围城之棋在距离姜别不远不近的地方落座,把姜别和其他人无形地隔了开来。
姜别迅速察觉到了这层变故。他提杯的动作一顿,眼神中似乎有些意外,但所有的情绪也只到“感到意外”这一层为止。
——没有质疑,不曾恼怒,甚至连慌乱都没有。
见状,慕容临反而心中一凛。
他明知自己已然生疑,却依旧如此从容,莫非这一切真与他无关?
……又或者,这一切尽在他意料之中?
然而眼下大敌当前,慕容临连理清因果的空余都没有。他敛袖转身,一身繁复精致的金饰撞得叮当直响。
他一路急步,直往东边码头而去。
码头防守果然空虚,原本应当密不透风的防线如今只剩寥寥几人逡巡。
渡口边,几艘货船在装卸货物,这些都是八方贵客的单子,天亮之前必须发船,不能贸然叫停。这些守卫一边监督着货船装卸货物,一边严查有没有人趁机混在其中。
此处人力虽不足,但秩序井然,查一艘放行一艘,那贼人想混进货船离岛几乎不可能。
他总不可能游回去。
流觞洲距离陆地并不近,海上风大浪急,纵使在水里长大的也不一定能安然游到岸边……
所以他最有可能藏在某处,等货船经过盘查离港之后再伺机而行。
既然如此,那人会躲在哪里呢?
慕容临四下环视,眼神顿然定在某处。
那里泊着几艘极其气派的画舫,是慕容临为宾客游玩尽兴而置办,现今宾客还在席中,这些画舫便静静漂在这里,无人问津。
今日是冬至,潮水从酉时就开始慢慢往上涨,一下一下拍在岸边,画舫也随之轻轻摇晃。
慕容临在岸边驻足片刻,登上了其中一艘。
这艘画舫规模大且华贵,和其他画舫无二,上层建筑高有三层,像个小型的埋香楼,矗立在甲板上。
慕容临缓步巡视一圈,转道往船舱下去。
这里仿佛是另外一副天地。
目光所及皆是金银财物,包括各种名贵药材在内,几乎数不胜数。原来这画舫表面上与其他画舫无甚区别,实际上却是慕容临的私库。
周围静极了,只能听到慕容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没有察觉到第二个人的存在,本该就此离去,却鬼使神差地走向角落的紫檀木妆奁前,信手一掀,里面空空如也。
夜明集原本是放在这里的。
慕容临暗暗碾了一下后槽牙。
他指尖抚着紫檀的雕花,指甲磕在花纹的凸起上。
在这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一声轻响。
好像一枚树叶轻轻落在地面。
他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意识向前一倾,整个人几乎完全俯了下去——
一柄短剑从他头顶堪堪掠过,擦着他盘整的发髻,玉簪断裂发出脆响,几簇头发被齐齐斩断,从他面侧飘落而下!
慕容临紧咬牙关,单手撑在地面,向前顺势腾空一旋,再站起身时折扇已完全展开,如一把锋利的宽刀,以破竹之势往回一劈——
劈了个空。
两人错身而过,慕容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满头长发倾泻而下,落在肩头。
他抬起眼,只见对面的男人单枪匹马却游刃有余,单手反握短剑,寒芒从他指间漏出,杀气张扬肆意。
正是借故离席的霍无归。
“为什么是你?夜明集呢?”慕容临不怒反笑。
他抬手把碍事的发丝别在耳后,动作妩媚依旧:“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霍无归眼神森然,拇指擦过剑刃,意图已再简单不过。
——杀你。
慕容临不笑了。
那张粉面含春的脸乍然冷下来,他微微收着下颌,眼皮半阖,以一种自下而上的骇人角度凝视着霍无归。
在这诡异的平静里,他嘴唇微动,缓缓吐出阴冷二字: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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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埋香楼内
“这杯入口柔顺回味甘甜,不错,是什么酒?”
“是、是……窖、窖藏的——”
“罢了,你帮我再拿一壶过来吧。”
姜别面前摆着十几个酒杯,他一一品过,指向其中一杯,笑着对店里的伙计道。
那人明显有些犹豫,眼神飘忽着看向一处,似乎是得到肯定之后才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端着一玲珑酒壶来,远远地抻着胳膊递给姜别。
“多谢。”姜别回以一笑。
那伙计面色僵硬,很快别开视线。他正要走,姜别又在他身后问:“现在几时了?”
于是他背影一震,又和旁人换了个眼神,这才转过来回答:“酉时五刻了,姜谷主。”
声音有点颤。
姜别笑着道了句谢,慢吞吞敛下眼皮。
酉时五刻,距戌时仅差三刻钟。
到目前为止,一切事态都在完美地按照姜别的预料发展:苏籍假扮曹炎部下制造混乱,将众人目光引向西边渡口,慕容临则势必前去东边码头补防,此时他身侧几乎无人照应,便是霍无归的天赐良机。
接下来,他与苏籍只需尽力周旋,只待戌时,他安排好的船只靠岸,再趁慕容临的死讯引发骚动时混入离岛的宾客中,即可功成拂衣去。
这本该是一出惊天好戏的,然而本该出现的苏籍却迟迟没有出现。
姜别手中的酒空了一杯又一杯。
他自有百毒不侵的体魄,再烈的酒都差点意思。
“麻烦再来一壶。”他抬手招来伙计。
就在他接过酒壶时,只听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偷夜明集的小贼逮着了!”有人兴奋地朝姜别这边高喊。
姜别手里的酒壶稍微倾了一点,两滴酒液洒在那伙计的手背上。
“不好意思。”姜别颇为抱歉。
他另一手落下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真是……连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伙计还以为姜别在说他,浑身瞬间一抖,求助似的看向一侧。
他巴不得能快点远离这是非之地,但姜别却偏偏没让他走。只见姜别单手在袖里绕了一圈,就在拿出来的刹那——
“小心暗器!!”
这伙计听到这声吓得滚到桌子底下去,不知是谁率先出鞘,周围的乔装侍卫则纷纷怒吼着掀桌而起,噌噌拔剑,只瞬息工夫埋香楼内已然一片刀光剑影。
再看姜别,手中握着一方绢帕,作势要递。
姜别:“……这么大阵仗?”
众侍卫:“……”
哪个蠢货喊的小心暗器?!
众人怔愣。
一息过后,整个埋香楼瞬间沸腾。
“打、打起来了!!”
锦衣华服的宾客之中不乏无武功傍身的人,他们尖叫着,推挤着,争先恐后四处奔逃。食案被推翻,酒液洒了一地,纷华靡丽的埋香楼登时乱得像菜市场。
一片混乱里,姜别一袭青衫纤尘不染,缓缓撑桌站起。
这动作仿佛敲在了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有人抬起剑,生硬道:“姜谷主,坐着说话。”
“怎么?坐着说话你就不怕了?”姜别很和善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本有仙姿玉质,但在这样的画面里,这一笑却显得恐怖非凡。
那人吞了口口水,明显有点犹豫。
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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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因很简单,慕容临说不要惊动他人,如今已经惊动到不能再惊动了,若姜别真的发难,他们到底该不该接招。
“你、你坐下!”
姜别眼神一动——
只见他宽袖一扬,瘦长指尖冷光毕现,三根金针虚出,好似金蛇盘在指尖。
“他哪来的针!不是搜过身了吗?!”
众人大骇。
姜别却很客气地说:“姜某无意难为众人,不如我们都行个方便?”
这话一出,激起一阵窃窃私语。
“……怎么办?”
“洲主说过不许他离开埋香楼。”
姜别抬起下颌:“不让?”
“姜谷主,我们没必要刀剑相向,”人群中有人道,“洲主的意思,您就在这里好吃好喝享受宴席就是。”
“好吃好喝?”姜别失笑,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宴席可享。
“……那就没办法了。”
他遗憾地说。
众人纷纷后撤一步。
电光火石间,姜别手腕轻轻一抖。明明没有破空之声,他周围一圈持剑相向的侍卫却接连扑倒在地,撞翻一片桌椅。
人们惊恐的情绪在这一刹那达到了巅峰。
尖叫响彻整个埋香楼,姜别则趁机后退,踏桌而起,轻盈跃至阶上,再借力反身,趁着混乱向埋香楼外飞去。
埋香楼外,整条长街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不分南北的宾客像逆向的潮水一样撞在一起,鞋履珠钗乱飞。
苏籍被五花大绑押解着往前走,不知哪里飞来几枚碎瓷片,将缚住他双手的麻绳齐齐斩断。
重获自由的苏籍回身一看,侍卫横七竖八齐齐倒地,姜别立于一片狼藉之中,气息有些乱:“夜明集给我!”
苏籍连忙蹲下去,从一昏迷侍卫的怀中抽出一本边缘泛黄的册子来。
姜别接过夜明集,草草翻了几页,收入袖中:“你先去渡口,我稍后与你汇合。”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后,追出来的人已然近了,却被乱如兽群的宾客挡住了前路。
苏籍一愣:“不是说按计划行事?”
有青霞门惨不忍睹的配合在先,此前姜别几乎是千叮万嘱此次行动一定严格按照计划行事,机会转瞬即逝,绝不能有一丝纰漏。
结果居然是姜别先变卦了?
“计划已经失败了,不这样我们都走不了,”姜别收回目光,不由分说推在苏籍胸口,“去渡口!”
苏籍接着这力道腾空而起,只见姜别回身高,口中高喝:“夜明集在此!”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原本朝着苏籍追去的人一齐转向。
苏籍看懂了,这分明是用自己吸引兵力,好给他制造逃走的机会!
他眼眶有点热,喉头也一哽:“仁兄,那你怎么——”
“办”字尚未出口,他又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那是谁?
那是姜别。
玉云谷谷主姜别。
他曾痴迷崇拜只恨不能见一面的姜别。
嗯……
苏小侠默默收回目光。
人家压根不用他担心。
眼下戌时将至,他不拖人家后腿就不错了。还帮……拿头帮?
于是他把那句“万事小心”也吞进肚子里,临走时还是有些不放心,却见姜别已经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往东边去了。
如果不出意外,霍兄和慕容临应该就在那边。
虽然霍姜二人都没有跟他明说霍无归此行的真正意图,但事到如今,苏籍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他早就觉得霍无归不是普通人,好嘛,人家直接是冲着笑春风的命来的。
这一趟,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也惹了不该惹的人。
人生一向如此多彩。
苏籍麻木地收回目光,身如轻燕,原地一跃就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