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澈抬起头的那一刻。
会议厅里所有人的心态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顾亦辰的表演是一场万众期待的华丽的交响乐。
那么此刻的江澈就像是音乐会开始前一个走错了片场送外卖的。
没有人期待他。
甚至有人已经准备提前离席了。
投资人李总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在他看来这场闹剧已经可以结束了。
顾亦辰的经纪人则优雅地端起了咖啡,嘴角带着一丝胜利者对失败者宽容的微笑。
只有冯凯还死死地盯着江澈,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等待着那张决定他生死的底牌。
“林峰,关于夜鹰的最新情况,开始汇报吧。”
充当工具人的场记念完了他那句台词。
然后,所有人都等着江澈开口。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秒。
两秒。
五秒。
会议厅里开始响起了一些压抑着的不耐烦骚动。
“搞什么?忘词了?”
“呵呵,直接吓傻了吧。”顾亦辰的助理在经纪人耳边幸灾乐祸地低语。
彪哥那颗本就已经沉入谷底的心此刻更是直接砸穿了地心,奔着地核去了。
完了。
彻底完了。
这孩子果然是被巨大的压力给整不会了。
就在冯凯也忍不住准备开口提醒他的时候。
江澈终于开口了。
“报告长官。”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
音调平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根据线人‘夜鹰’于昨晚二十三点十七分传回的最新情报,贩毒集团‘黑蛛’将于后天,也就是本月二十三号晚上八点,在城西的七号码头进行一次数额巨大的毒品交易。”
他开始汇报了。
那是一段剧本里最枯燥、最乏味、最充满了专业术语的大段独白。
就像在念一篇毫无营养、催人入睡的政府公文。
他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
他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
彪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家外令甥是如何被顾亦辰那“炸裂”的表演碾压得连渣都不剩的悲惨画面了。
然而他没有看到。
会议桌主位上的冯凯,那原本充满了同情的眼神渐渐地变了。
他身体猛地前倾,死死地盯着江澈的脸。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的额头上为什么会渗出一层细密的晶莹的汗珠?
会议厅的空调开得很足。
他甚至连动作都没有。
他在紧张?
不,不对。
冯凯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紧张!
那是……压抑!
是一种当身体内部的痛苦和压力已经强大到快要冲破理智时,所产生的最真实生理应激反应!
紧接着,冯凯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江澈的手臂向下移去。
江澈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被身体挡住了大半。
但从冯凯这个刁钻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
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死死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因为极度的用力,指节已经捏得惨白。
指甲更是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嫩肉里。
仿佛他不是在汇报工作。
这个发现让冯凯的后背瞬间窜起了一股凉气。
会议厅里的其他人也渐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那段原本枯燥的台词,从江澈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里说出来,不知为何,竟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魔力。
他说的明明是“毒品交易”、“抓捕方案”。
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在水下发出的无声求救。
李总放下了手里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
顾亦辰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消失了。
江澈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汇报到了关于卧底夜鹰,也就是他的兄弟王恬的部分。
“……根据B计划,行动当晚,将由卧底警员王恬在交易现场引导目标进入我们的包围圈。
届时,他会以‘咳嗽三声’为信号……”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端起了桌上那杯白开水。
他将杯子凑到嘴边,准备喝一口。
所有人都看到他那只端着杯子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但是那个喝水的动作却显得无比的艰难。
仿佛他要喝下的不是水。
而是一杯足以烧穿他喉咙和食道的浓硫酸。
许久,他才仰起头,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会议厅里安静得甚至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那声音无比清晰。
也无比绝望。
“砰。”
他将杯子轻轻地放回了桌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上级,也就是那个快要被吓傻了的场记。
汇报结束了。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极其标准、极其职业、甚至可以拿去当作公务员微笑模板的完美微笑。
“以上就是本次的全部汇报内容。”
“长官,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先出去了。”
然而,就是这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笑。
那双眼睛依旧是空洞的。
像两口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井。
那是一个已经彻底死去的人为了完成任务,强行在脸上堆砌出来的属于活人的表情。
那个微笑和那双死去的眼睛组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充满了巨大矛盾和撕裂感、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奇观!
这一刻所有人都懂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杯白开水到底有多可怕!
顾亦辰那场炸裂的表演是把痛苦明明白白地撕开来给你看。
而江澈则是把痛苦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然后再用专业的钢板把灵魂的裂缝死死地焊上。
最后他告诉你:
你看,我很好。
我没事。
我很专业。
前者,是宣泄。
而后者,是……凌迟。
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他汇报的内容是什么了。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在不受控制地为这个叫林峰完美警察,脑补着他那没有被写在剧本里、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巨大冰山!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才会变成现在这个令人心疼的怪物?
……
表演结束了。
江澈收起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重新变回了那个懒洋洋、人畜无害的年轻人。
会议厅里,却依旧是一片死寂。
一种和顾亦辰表演结束后,完全不同的死寂。
没有人鼓掌。
因为,所有人的灵魂都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里。
顾亦辰呆呆地坐在那里。
他那张英俊骄傲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他不是傻子,他是专业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冯凯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
不是激动,不是兴奋。
是后怕。
他后怕自己差一点就因为商业逻辑而错过了一个真正可以被载入史册的……伟大表演。
彪哥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外甥,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终于。
会议桌的主位上,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一样的投资商,李总。
缓缓地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
他拿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镜片。
整个会议厅的空气都仿佛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凝固了。
所有人都知道最终的宣判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