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日定在了三天后。
地点不是横店的某个摄影棚，而是京城国贸三期，投资方李总公司总部的一间小型会议厅。
这里没有镜头，没有灯光，没有戏服。
只有一张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和几张决定着上亿项目归属的脸。
与其说是试镜，不如说这是一场充满了资本味道的商业竞标式的“答辩会”。
江澈和彪哥到的时候，顾亦辰和他的团队早已经到了。
这位当今娱乐圈无可争议的顶级流量，正坐在会议桌的最上首，被他的经纪人、助理、以及几个不知名的高管，像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中央。
他穿着一身低调而又奢华的潮牌，脸上挂着淡漠而又疏离的表情，浑身散发着一种请勿靠近的强大气场。
相比之下，江澈和彪哥就显得寒酸多了。
彪哥穿着他那件被干洗了八遍的阿玛尼西装，因为紧张，后背的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块，整个人坐立难安。
而江澈则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脸上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惺忪。
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店房间里最常见的那种玻璃杯。
杯子里装着半杯同样平平无奇的白开水。
“澈，我的祖宗，”彪哥凑到他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进行着最后绝望的挣扎，
“你……你真的不打算再准备一下？
要不……你现在对着墙哭一个，找找感觉？”
江澈闻言扭过头，用一种看珍稀物种的眼神看着他舅舅。
“舅，你对表演的理解是不是还停留在‘哭丧’这个层面？”
彪哥：“……”
九点整，会议厅的门被推开。
导演冯凯，和投资方的代表李总，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冯凯的脸上带着一丝赌徒开牌前的病态兴奋。
而李总则依旧是那副金丝眼镜下、波澜不惊的商人表情。
他坐下后，目光在顾亦辰和江澈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眼。
在顾亦辰身上，他看到的是商业价值、粉丝效应和票房保证。
而在江澈身上，他只看到了冯凯的任性，以及……一个水杯？
“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冯凯清了清嗓子，宣布了这场赌局的正式开幕。
“规则大家都清楚了。
互换角色，各自表演一段。
顾亦辰，你先来吧。”
顾亦辰的经纪人，一个精明干练的女人，站起身，微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
“我们家亦辰选择的是剧本第七十八场，卧底王恬身份暴露，与上线警官在天台对峙的戏。”
这话一出，冯凯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第七十八场。
那是整部剧本里戏剧冲突最强、情绪最饱满、也最容易让演员炫技的一场戏。
有大量充满了张力的台词。
有从压抑到愤怒、再到崩溃、最后彻底绝望的完整情绪爆发链条。
选择这场戏，无疑是想在一开场就直接扔出王炸。
顾亦辰站起身，脱掉了外套。
他走到会议厅中央的空地上，背对着众人，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当他再次转过身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
那个高高在上、冷漠的顶级偶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猩红、呼吸粗重、浑身都散发着危险与绝望气息的困兽。
“说啊！”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发出了第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你为什么不说话？！看着我！告诉我！我杀的那些人，我做的那些事，到底……还算不算一个警察？！”
他的表演开始了。
那是一场堪称完美、教科书级别的情绪爆发式表演。
他的台词功底无可挑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尽全力挤出来的，充满了力量感。
他的肢体语言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他会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一拳狠狠地砸在会议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会因为痛苦而抱着头，缓缓地蹲下身，发出压抑着的呜咽。
他会因为绝望而猛地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最后，他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雕像，双膝跪地，眼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的泪水。
“我……回不去了……”
“对不对？”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时，整个会议厅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彪哥已经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的顾亦辰，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演员。
而是一个真正的走投无路的卧底。
太……太强了。
这种级别的表演，别说是江澈演的那个角色了，就算是把全世界的影帝都叫来，恐怕也很难超越吧？
冯凯也在沉默，但他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外界总说顾亦辰是面瘫，但冯凯知道这是一种误解。
对于顾亦辰这种级别的流量明星，他们的团队早就找到了一套应对演技质疑的最标准、也最高效的解决方案，那就是“爆发。”
在平淡的文戏里，他们或许会显得力不从心。
但只要给他们一个情绪爆发的支点，他们身后那支由天价表演老师组成的团队就会教给他们一整套精确到“第几秒落泪”、“青筋要爆起几根”的标准化表演流程。
顾亦辰此刻的表演就是这套流程下最顶级的产物。
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无比精准，充满了技术性的美感。
足以让粉丝疯狂，让路人惊叹，让投资方满意。
但……也仅此而已了。
冯凯看着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英俊的脸，却感觉不到一丝真正的痛苦。
他看到的只是一件完美的没有灵魂的“行活儿”。
“啪啪啪……”
投资人李总第一个鼓起了掌。
他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满意的微笑。
“好！好啊！”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有激情！有爆发力！这才是我想要的男主角！”
顾亦辰的团队，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般的矜持笑容。
冯凯的表情则变得有些复杂。
他摇了摇头，他看向角落里的江澈，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同情。
在他看来，这场赌局已经结束了。
“好了。”冯凯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开口，“顾亦辰演得很好。下一个，江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江澈身上。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不屑一顾。
在他们看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即将迎来他人生中最惨烈的一次社死。
然而，江澈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甚至有点想睡觉的表情。
他对顾亦辰那场炸裂的表演仿佛毫无感觉。
彪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凑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他的耳边发出了最后的蚊子般的哀鸣。
“澈！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咱们现在认输吧？
百分之八十就百分之八十！
至少……至少还能留点面子……”
江澈没有理他。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了身。
然后，对他面前的那位被临时抓来充当对戏工具人的剧组场记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好，我选择的是剧本第三十二场，林峰向他的上级做一次工作汇报。”
这话一出，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顾亦辰选择的是整部剧本的珠穆朗玛峰。
那么江澈选择的就是整部剧本的……马里亚纳海沟。
那是全书，最平淡、最枯燥、最没有戏剧冲突的一场戏。
整场戏的台词加起来可能还不如一份外卖订单上的字多。
冯凯已经不忍直视了。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搞出这么一个近乎于虐杀的赌局。
顾亦辰则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连舞台中央都懒得走，就准备原地开演的江澈，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彪哥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咳。”
充当工具人的场记有些紧张地念出了第一句属于上级的台詞。
“林峰，关于夜鹰的最新情况，开始汇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