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一丝光亮被夜空吞噬。
寒风刮过山岗，带着刺骨的凉意。
短暂的休整后，幸存的数十名将士默默地检查着手中残破的兵器，吞咽着干硬的粮饼，气氛凝重而肃杀。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独自站在坡顶、眺望着戎夏大营方向的身影——王戬。
雷豹走到王戬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灯火通明、戒备似乎比之前更加森严的戎夏大营侧翼，尤其是粮草囤积的区域。
“王戬！”
雷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赫连勃不是傻子，咱们之前劫囚车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肯定加强了侧后的防备。现在再去，恐怕……”
王戬没有回头，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平静，“正因为他会觉得我们不敢再去，所以，我们才更要去。”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坡下那些望着他的兄弟，最终落在被亲兵护卫着、正在闭目调息的长公主身上。
“殿下之前行险迂回，是为了破局，是为了这剑门卫所数万军民，是为了大夏北疆的安宁。”
王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殿下未能完成的任务，我们……替她完成。”
王戬继续道：“赫连勃以为打退了殿下的奇袭，就能高枕无忧，全力攻城。我们偏要在他最得意、最松懈的时候，再给他一刀。让他知道，我大夏边军的血性，从未冷却。”
他的话语点燃了将士们心中残存的火焰。
是啊，殿下身为女子，尚且敢深入虎穴，他们这些七尺男儿，有何惧之。
就在这时，长公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显然听到了王戬的话。
她站起身，走到王戬面前，凤眸之中情绪翻涌，复杂难明。
有震惊，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的、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原本以为，此次失败，自己威信受损，能安全回到关内已是万幸，从未想过还有人会记得她那未竟的计划。
“王戬……”
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你……不必如此。此事太过凶险，本宫……”
“殿下。”
王戬打断了她，目光坚定地迎上她的视线，“末将并非全为殿下。此乃破敌唯一良机。关墙危在旦夕，唯有击其要害，方能解围。”
“末将，愿往。”
他说的虽是军国大事，但长公主却从他坚定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份超越职责的担当和……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维护。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她的决策没有错，她的冒险值得延续，她的意志，有人愿意用生命去践行。
长公主怔怔地看着王戬，看着他年轻却坚毅的面庞，看着他眼中那簇为破局、也为她而燃起的火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无比郑重的嘱托：
“……好！本宫……等你凯旋。”
她没有再劝阻，因为她知道，这是王戬的选择，也是一名真正军人的抉择。
王戬重重抱拳：“必不辱命。”
他转身，不再犹豫，对着坡下已然被激发出血性的将士们低吼道：
“目标，戎夏粮草大营。出发。”
数十道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长公主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寒风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袂，她却感觉心中一片滚烫。
……
戎夏大营，中军王旗之下。
二皇子赫连勃身披那套标志性的华丽金甲，猩红的披风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持马鞭，遥指着远处在晨曦微光中显露出巍峨轮廓的剑门卫所城墙，雄浑的声音如同滚雷，传遍三军：
“大夏的脊梁，就在眼前。他们的主帅已成丧家之犬，他们的关墙摇摇欲坠。勇士们，你们手中的刀枪，是否已经饥渴难耐？。”
“吼吼吼！！！”
回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咆哮。
数万戎夏精锐士兵用力顿着手中的兵刃，厚重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巨响，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随之震颤。
连日来的胜利和优势兵力带来的自信，让他们的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金鹏卫、狼群、各部族战士，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嗜血和贪婪的火焰，攻克这座雄关，财富、荣耀、奴隶，都将唾手可得。
赫连勃很满意地看着这如虹的气势，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刀锋直指剑门卫所，发出了总攻的咆哮：
“儿郎们。踏平剑门卫所，就在今日。用夏人的血，染红我们的战旗。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千金，封万夫长。杀……。”
“杀……”
震天的喊杀声瞬间撕裂了黎明的寂静。
咚咚咚咚……
上百面牛皮战鼓被同时擂响，敲击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黑色的潮水再次汹涌澎湃。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戎夏人放弃了试探，一上来就投入了最强的力量。
巨大的攻城塔在无数士兵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山峦，缓缓逼近关墙。
更多的云梯如同森林般竖起，悍不畏死的戎夏士兵如同蚂蚁般攀附而上。
金鹏卫的重甲步兵举着巨盾，组成坚实的阵型，掩护着冲车，一下又一下地猛烈撞击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隆”巨响。
天空被密集的箭矢所遮蔽，如同飞蝗过境，带着死亡的尖啸落入关内。
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砸在城墙上，每一次命中都引起一阵剧烈的震动和碎石飞溅。
赫连勃本人更是亲临前线，在金翅鹏旗的指引下，督军奋战。
他的出现，极大地刺激了戎夏大军的凶性，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关墙之上，赵德昌看着这远超以往的凶猛攻势，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守军们拼死抵抗，箭矢、滚木、礌石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而下，但依旧难以完全遏制戎夏人疯狂的进攻。
多处城墙段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守军伤亡急剧增加，防线岌岌可危。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
赵德昌嘶声怒吼，亲自挥刀砍翻一个刚刚冒头的金鹏卫，但他知道，照此下去，剑门卫所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赫连勃看着在狂攻中剧烈摇晃的剑门卫所，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残忍笑容。
“传令下去，预备队全部压上。今日午时之前，本皇子要在剑门卫所内用膳。”
他信誓旦旦，全军气势如虹，誓要一举奠定胜局。
……
剑门卫所内，昔日肃杀的军营此刻弥漫着绝望与恐慌。
戎夏人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关墙。
城墙多处出现巨大裂缝，城门在冲车持续不断的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后的顶门柱已经裂开，沙袋堆积的工事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
守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
箭矢早已耗尽，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士兵们只能依靠血肉之躯，用卷刃的刀枪与不断攀上城头的戎夏精锐进行着残酷的肉搏。
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顺着台阶流淌，汇聚成溪。
伤兵营人满为患，哀嚎声不绝于耳，医官和药材早已短缺。
“军侯，西段城墙失守，金鹏卫杀上来了。”
“报！东面箭楼被投石机砸塌，弟兄们全埋在里面了。”
“将军！城门……城门快顶不住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赵德昌本人也是多处负伤，拄着战刀才能勉强站立，他望着关外依旧黑压压的敌军和关内死伤枕藉的惨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知道，剑门卫所，真的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一直龟缩在相对安全指挥所内的袁全，在几名心腹小太监的簇拥下，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跑了过来。
他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那副阴鸷深沉的模样，脸上写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赵……赵将军，守不住了，真的守不住了。”袁全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你看看这还怎么守？将士们都快死光了。再打下去，所有人都得给这破关陪葬。”
赵德昌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袁全，声音嘶哑，“袁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等开门揖盗，投降戎夏不成？。”
“投降……投降又如何。”
袁全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赫连勃是戎夏皇子，身份尊贵。我们若是献关投降，或许……或许还能保住性命。总好过在这里玉石俱焚。韩大同死了，长公主生死不明，咱们没必要再为他们卖命了。”
“放你娘的狗屁。”
一旁的军侯闻言，气得独臂挥舞，恨不得一刀劈了这阉狗，却被亲兵死死拦住。
他怒吼道，“老子就是战死，也绝不对戎夏狗低头。你想当软骨头，别拖着老子们。”
其他将领也纷纷怒目而视，群情激愤！投降？那之前战死的数千弟兄的血岂不是白流了？秦皇堡的冤屈谁来昭雪？
“你们……你们这是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死啊。”
袁全又急又怕，指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听听！听听！戎夏人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到时候鸡犬不留。现在投降，是唯一活路。咱家是监军，有权决定……”
“袁全。”
赵德昌猛地打断他，“只要我赵德昌还有一口气在，剑门卫所，就绝不会升起白旗。你想投降，除非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众将听令。谁敢言降，立斩不赦。”
“诺！！！”
残存的将领们齐声怒吼，尽管声音中带着疲惫，却依旧有一股不屈的血气。
袁全被赵德昌那择人而噬的眼神吓得后退两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此刻无法逼迫赵德昌，
只能恨恨地一跺脚，眼神闪烁，不知又在盘算什么阴毒主意，带着小太监们又缩回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