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左首领,前方发现夏军痕迹,但……但又是一个岔路口,痕迹分散了。”
    “报告右首领,后勤队遭遇袭击,损失了部分粮草。”
    “将军,士兵们连日奔波,又被夜间骚扰,士气低落,很多人生病了。”
    “报……”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回戎夏中军。
    戎夏左右首领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发誓要将王戬碎尸万段,却连对方的影子都难以捕捉。
    这黑风岭,仿佛成了王戬的主场,他们数倍于敌的兵力,在这复杂的地形中被无限稀释,反而成了拖累。
    消息最终传回了戎夏大营正首领乌维的耳中。
    “什么?八千精锐,追了三天三夜,不仅没能剿灭区区几百残兵,反而自己损兵折将,被对方拖着在山里兜圈子?”
    乌维听到战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炭火盆,火星四溅。
    “废物!蠢货!他们是吃屎长大的吗?”
    乌维额头上血管虬结,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帐篷顶,“数倍于敌,数倍于敌啊!竟然拿不下一个王戬?”
    他气得在帐内来回疾走。
    “王戬。王戬。我誓杀汝!”
    乌维的怒吼声在营地上空回荡。
    ……
    而此刻,在黑风岭的某处隐蔽山洞内,王戬正默默运转《龙象决》,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雷豹在一旁擦拭着战刀,虽然面带疲惫,眼神却充满了兴奋。
    “王兄弟,你这手太绝了,把那帮戎夏崽子当猴耍。”
    雷豹咧嘴笑道,他现在对王戬已是死心塌地的佩服。
    王戬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山洞的缝隙,望向外面苍茫的群山,眼神冰冷。
    “还不够。”他淡淡道,“只是拖住他们,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一点点放干这群追兵的血,让他们为自己的穷追不舍,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同时,他也能借助这场残酷的追逐战,更好地磨砺新得的功法,狩猎更多的“有效目标”。
    狩猎,还在继续。
    ……
    剑门卫所正堂内,气氛沉重。
    韩大同准将背对着门口,一双粗粝的手按在铺着军事地图的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身形魁梧,但此刻肩背却显得有些佝偻。
    地图上,代表王戬小队最后失踪区域的标记,刺眼地钉在莽莽苍苍的群山之间。
    “糊涂!王戬这小子,简直是糊涂。”
    韩大同猛地转过身,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与怒色,“敌军游骑袭扰,分明是诱敌深入,他们就这么一头撞进去,现在音讯全无!”
    “这不仅是把自己陷进去了,更是贻误战机。若是此刻敌人大举来攻,我们兵力本就不足,现在又折损一队精锐,这……这如何是好。”
    站在下首的军侯赵德昌上前一步。
    他年纪比韩大同轻些,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
    他抱拳道:“将军,王戬并非莽撞之人。他麾下儿郎也都是卫所里拔尖的好手。末将以为,他们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不追的线索,或是被敌人刻意逼入绝境,绝非简单的误判。”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坚定,“将军,那深山老林,危机四伏,王戬他们孤军深入,补给有限,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说着他俯身拜倒,“末将请命,愿率一队轻骑,即刻出发,循着他们留下的标记前去接应!”
    韩大同眉头紧锁。
    他何尝不担心王戬等人的安危?
    那都是他的兵。
    但身为主将,他必须考虑更多。
    他重重叹了口气,踱步到窗边,望着远处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愈发显得阴森神秘的群山。
    “德昌,你的心情我明白。可是……派兵深入,需要多少兵力?少了,不过是羊入虎口,徒增伤亡。多了,卫所空虚,万一……唉,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
    他犹豫不决。
    一方面是袍泽性命,一方面是卫所安危,这个抉择太过艰难。
    赵德昌还想再争辩,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力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同样捏得发白。
    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亲兵顾不上礼节,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堂内,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高声禀报:
    “报将军!监军大人,监军大人的车驾已到卫所门外了。”
    “什么?”
    韩大同和赵德昌同时一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与一丝更深的不安。
    监军,代表的是朝廷,是天子耳目。
    他的突然到来,毫无预兆,绝非寻常。
    韩大同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焦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平日的沉稳。
    他整理了一下因为烦躁而有些散乱的甲胄和战袍,对赵德昌沉声道:“走,随我出去迎接。”
    赵德昌也立刻挺直了腰板,将所有的情绪压下,恢复了军人应有的冷峻。
    两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出正堂。
    门外,一辆装饰简朴但透着威严的马车已然停稳,几名身着宫中服饰的随从肃立两旁。
    车帘尚未掀开,但一股无形的压力已经弥漫开来,让卫所门口的守卫们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韩大同和赵德昌在台阶下站定,躬身行礼,齐声道:
    “末将韩大同,赵德昌,恭迎监军大人!”
    车帘被一名小太监轻轻掀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绯色蟒袍的中年太监,弯着腰,缓缓踱步下车。
    他脸上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精光内敛,扫视过来时,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刘监军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韩将军,赵军侯,不必多礼。杂家奉旨前来,往后这卫所军务,还需二位鼎力相助。”
    他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尤其是“奉旨前来”和“军务”几字,微微加重,让韩大同心头一紧。
    “监军一路辛苦,请入内歇息,末将已备下薄酒为监军接风。”
    韩大同侧身让路,姿态放得很低。
    刘监军摆了摆手,并未立刻移动脚步,反而抬头望向远处暮色中连绵的群山,似是随意地问道:
    “咱家方才在来的路上,似乎听到二位在商议军情?可是关外戎夏又有异动?”
    韩大同与赵德昌心中同时一凛。
    这太监耳目好灵!
    方才节堂内的争论,竟被他听去了些许?
    韩大同连忙躬身,谨慎地回道:“回监军,并非戎夏异动。是末将麾下一支突袭队伍,日前深入黑风岭,逾期未归,臣等正在商议是否派兵接应。”
    “哦?未归?”
    刘监军转过头,那双细长的眼睛看向韩大同,带着探究的意味,“是哪位将军麾下的精锐?竟让韩将军与赵军侯如此挂心?”
    赵德昌上前一步,抱拳道:
    “回监军,是末将麾下新任百夫长,王戬。他此前屡立战功,曾率部焚毁戎夏粮草,击溃其左翼,于军中有‘悍卒’之名。此次深入,必是发现了重要敌情,末将以为,当立刻发兵接应,以防不测!”
    他故意点出王戬的功绩,希望能引起监军的重视。
    “王戬?可是那个阵斩了戎夏驭兽统领的百夫长?”
    刘监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轻轻“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目光却转向了韩大同,“韩将军,你的意思呢?”
    韩大同感到压力倍增,他斟酌着词句:“监军明鉴,王戬确乃勇将。然黑风岭地势复杂,戎夏大军亦在左近。冒然派兵深入,恐遭埋伏,动摇关防。”
    “且……王戬部逾期未归,是否……是否已遭不测,或……有所误判,亦未可知。故末将以为,还需谨慎,加派哨探查清情况再定行止。”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赵德昌闻言,眉头紧锁,忍不住想要再次争辩。
    刘监军却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抬手轻轻抚平蟒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淡淡开口。
    他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场中气氛降至冰点:
    “韩将军的顾虑,不无道理。赵军侯的爱将之心,杂家也明白。”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不过,咱家离京之前,听闻大皇子殿下对前次某位秦姓将领轻敌冒进,致使八百精锐全军覆没之事,甚是不悦。陛下亦曾垂询边将用人得失。”
    他目光扫过瞬间脸色发白的韩大同和双目赤红的赵德昌,缓缓继续道:“如今戎夏大军压境,正值用人之际,亦是敏感之时。一兵一卒,皆关乎国体,一胜一负,俱系于天颜。”
    “王戬此人,勇则勇矣,然年少骤贵,是否持重?其行踪不明,是功是过,尚难定论。在此关头,韩将军作为一卫主将,一举一动,更需权衡大局,谨遵……上意。”
    他没有明确支持任何一方,但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着朝廷的要求。
    这无异于给主张救援的赵德昌泼了一盆冷水,也更坚定了韩大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
    韩大同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深深躬身:
    “末将……谨遵监军教诲。”
    赵德昌双拳在袖中紧握。
    刘监军满意地看着两人的反应,脸上重新挂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了,军国大事,还需从长计议。韩将军,先带杂家去看看卫所布防吧。”
    “监军请。”
    韩大同连忙侧身引路。
    赵德昌站在原地,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懑涌上心头。
    ‘王戬,你小子……一定要给老子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