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夏大军因粮草被焚、左翼溃败,加之冬日严寒,
    终于暂时后撤数百里,剑门卫所迎来了久违的喘息之机。
    持续了数月的高强度战事暂告一段落,卫所内将士得以轮换休整。
    王戬受封营百夫长,正式执掌“陷阵先登营”后,接到的第一个重要任务,便是带着朝廷的封赏和秦武衣冠回秦皇堡。
    这是赵德昌军侯特意为他争取的,既是让他告慰亡友,也是给他一段难得的休整时间。
    队伍很快离开了剑门卫所。
    队伍前方,是覆盖着大夏龙旗、由八名精锐士卒护送着秦武衣冠。
    王戬一身素服,亲自随行护送。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苍茫的雪原上。
    “到了!”
    队伍中有人喊了一声。
    当那座熟悉的、带着战火痕迹的堡垒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王戬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是他穿越而来最初的地方,有他太多的记忆,有牺牲的袍泽,也有……牵挂的人。
    秦皇堡早已得知消息,堡门大开。
    接着,葬礼在秦皇堡的英烈园隆重举行。
    比起剑门卫所的仪式,这里更多了一份乡土之情与沉痛的缅怀。
    秦武的老母亲、妻子,以及众多牺牲将士的家属哭声震天。
    处理完所有葬礼事宜,婉拒了堡内官员的宴请,王戬终于得以卸下一身征尘,走回熟悉的小院。
    此时。
    小院的门虚掩着,炊烟袅袅。
    王戬轻轻推开院门,只见白芷兰正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着,那两只山君幼崽已经长大了一圈,正趴在她脚边打盹。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宁静而温暖的剪影。
    仿佛心有灵犀,白芷兰忽然转过身。
    当她看到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疲惫却目光温柔的王戬时,手中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王戬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唤道:
    “芷兰,我回来了。”
    泪水瞬间模糊了白芷兰的视线。
    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扑过去,只是用力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泄露了她所有的担忧、思念与此刻的巨大喜悦。
    她快步走上前,没有拥抱,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肩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哽咽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饭菜快好了,我……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王戬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连日来的疲惫与战场上的杀伐之气,都在这一刻被这院中的烟火气洗涤干净。
    “嗯,回家了。”
    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放松与安宁。
    夜晚,小小的土坯房里灯火温馨。
    桌上摆着虽不丰盛却充满心意的家常菜肴。
    王戬换下了沉重的甲胄,穿着舒适的布衣,与白芷兰相对而坐。
    他慢慢讲述着剑门卫所的惨烈战况,讲述着秦武的牺牲与荣耀,讲述着自己经历的生死瞬间,也讲述着获得的功勋……
    白芷兰静静地听着,时而落泪,时而紧张地攥紧衣角,时而又为他感到骄傲。
    她没有多问战场上的凶险,只是不断为他夹菜,默默地将他的酒碗斟满。
    然后伸出手,轻轻覆盖在王戬放在桌上的手背上,柔声道:“秦将军是英雄,你也是。你们都是。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窗外寒风依旧,屋内却暖意融融。
    两只幼虎在角落的草垫上相互扑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一刻,没有战鼓号角,没有刀光剑影,
    只有久别重逢的夫妻,和这短暂却珍贵的宁静。
    饭后,
    油灯如豆,温馨而宁静。
    忽然,白芷兰放下手中的针线,脸上的温柔神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王戬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忐忑,有决然。
    “夫君!”
    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王戬心中一凛,坐直了身体,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说。”
    白芷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着里间黑暗处,轻轻唤了一声:“白伯,您出来吧。”
    话音落下,里间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清风拂过,一个身穿灰色布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中。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王戬瞳孔微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此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隐匿于此,其实力深不可测。
    “老奴白福,见过姑爷。”
    白管家对着王戬微微躬身,礼数周到,但语气却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白伯,您说吧。”
    白芷兰低声道,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白管家抬起头,目光直视王戬,缓缓道:“王姑爷,老奴此来,是奉宗门之命,接小姐回山的。”
    “宗门?回山?”
    王戬眉头紧锁,心中疑窦丛生。
    他看向白芷兰。
    只见她眼中含泪,却坚定地对他点了点头。
    “不错。”
    白管家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姐并非普通流亡官宦之女。她出身于云梦白家,而我白家,乃是隐世宗门在世俗的代言人之一。”
    王戬心中剧震!
    隐世宗门?
    这些词汇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认知范围!
    白管家继续道:“世间王朝更迭,诸侯争霸,在凡人眼中是了不得的大事。但在我们看来,不过是世俗权力的游戏罢了。”
    “真正掌控这片天地脉络、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是那些超脱凡俗、传承古老的宗门。”
    他看了看疑惑的王戬,接着道:“当年白家被灭,表面上是朝中权倾轧,实则是宗门之间的斗争延伸到了世俗。”
    “敌对宗门扶持林原这等傀儡,目的便是要断我宗门一臂,夺取某些重要的资源与先机。”
    “小姐身负我白家嫡系血脉,更是身具特殊的灵慧之体,对宗门至关重要。此前让她流落至此,一是为了避开敌对宗门的追杀,二是……也算是一场对她的历练与考验。”
    “如今,时机已至,宗门召唤,小姐必须回归,接受完整的传承,承担起她的责任。”
    王戬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目光紧紧盯着白芷兰:“所以……你早就知道?”
    王戬回忆跟白芷兰的点点滴滴,怪不得当初那块玉佩能激活系统。
    果然白芷兰不是普通的官宦女子!
    白芷兰泪珠滚落,用力摇头:“不,我也是在秦皇堡安定下来后,白伯才逐渐告知我真相。夫君,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也舍不得离开你。”
    白管家看向王戬,眼神深邃:
    “王姑爷,你于微末中护持小姐,更展现出惊人的潜力与心性,老奴代宗门,亦表示感谢。但宗门与世俗,乃是两个世界。小姐的道路,在云深不知处的仙山楼阁,而非这纷扰不断的边关战场。请你……放手吧。”
    房间内一片死寂。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王戬阴晴不定的脸。
    他终于明白,为何白芷兰身上总有一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气质,
    为何她能在战乱中保持那份独特的坚韧与聪慧。
    原来,他的妻子,并非池中之物,而是来自一个他之前根本无法想象的、更加广阔而神秘的世界。
    世俗的将军、功勋、荣耀,在宗门眼中,或许真的不值一提。
    他看着泪眼婆娑、满眼不舍的白芷兰,又看了看气息渊深、代表着一个庞然大物的白管家,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白管家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告知。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但他,是王戬。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从白芷兰脸上移开,看向白管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是我的妻子。”
    王戬的声音平静,却如同磐石般坚定,在小小的房间内回荡。
    他没有咆哮,没有愤怒,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表明他的立场。
    白管家看着王戬,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淡然。
    他微微摇头道:“王姑爷,情深意重,老奴佩服。但有些界限,并非情意可以跨越。世俗的姻缘,在宗门大势面前,如同风中残烛。”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既然姑爷不愿放手,老奴便僭越了。只要你能接下老奴三招,老奴便转身离去,此事由小姐自行决断。若接不下……便请姑爷,放手。”
    =三招!
    这并非商量,而是最后通牒。
    王戬瞳孔紧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体内力量奔腾,伏虎拳意提升到极致。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尽管希望渺茫。
    “好!”
    他没有丝毫犹豫。
    白芷兰惊呼:“不要!”
    但两人都未理会。
    白管家身形未动,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看似随意地朝着王戬隔空一点。
    第一招!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狂暴的气流。
    但就在他手指点出的瞬间,王戬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如山的巨大压力,如同整个天地都向他挤压过来。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股压力面前,竟如同蚍蜉撼树,显得如此可笑。
    “吼!”
    王戬发出不甘的怒吼,伏虎拳意催发到顶点,双拳交叉护在身前,试图硬抗。
    砰!
    一声闷响,王戬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颗飞驰的流星正面撞中。
    护在身前的双臂传来钻心剧痛,仿佛骨骼都要碎裂。
    他整个人完全无法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土坯墙上,震得整个房屋都簌簌落下灰尘。
    “噗……”
    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双臂软软垂下,暂时失去了知觉。
    一招!仅仅一招!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便已惨败!
    白管家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他看着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王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讶:“竟能硬受我一指而不昏厥?姑爷的肉身根基与意志力,着实令人惊叹。”
    “你这拳意,刚猛无俦,已触摸到‘势’的门槛,可惜……未得真传,徒具其形。”
    他的评价,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
    王戬单膝跪地,用肩膀顶着墙壁,艰难地抬起头,
    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管家,还想挣扎着站起来。他不服!他不能就这样认输。
    白管家却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姑爷,不必再试了。第二招,你接不下,第三招,你会死。”
    他并非恐吓,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双方的实力差距,是本质上的鸿沟,并非靠意志和悍勇可以弥补。
    白管家不再看王戬,转身面向早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白芷兰,微微躬身:“小姐,时辰已到,该走了。”
    “不……白伯,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