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
    一时间没有战事。
    但王戬并未懈怠。
    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带着手下几名老兵,仔细熟悉着剑门卫所的每一处角落。
    越是了解,他心中对这座北疆第一雄关的敬畏便多上一分。
    剑门卫所并非单一堡垒,而是一个依託险峻山势构建的、层次分明的庞大防御体系。
    他们前几日最初进入的,是依托两座山峰之间最狭窄处建立的核心主关城。
    城墙高达十丈,基厚六丈,墙体由巨大的青石垒砌,中间夯以三合土,坚固无比。
    城墙上可并行四辆马车,垛口、箭楼、马面、瓮城等设施一应俱全,遍布床弩、抛石机等重型守城器械。
    主关城之内,除了军营、武库、粮仓等核心设施,甚至还有专门的水源和少量田地,具备长期坚守的条件。
    在城两侧的山脊制高点上,还各建有一座规模稍小,但同样险峻的辅堡,
    与主城形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火力交叉覆盖关前大片区域。
    在关前方十数里范围内,依托地形建立了数十座烽火台和前沿哨卡,构成了预警和前哨防御体系。
    如此重镇,驻军远超秦皇堡。
    王戬粗略估计,常驻守军至少在两万以上,战时还会更多。
    而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也并非军侯赵德昌。
    而是大夏准将,那是位比军侯更高一级的实权将领,往往独镇一。
    剑门卫所的常备作战力量主要由八支主力营构成,分别由八位军侯统领。
    这八位军侯各有所长,其麾下部队也风格迥异,共同构成了剑门卫所攻防一体的钢铁防线。
    赵德昌军侯,就是受总准将节制、负责某一方向或特定任务的高级将领。
    卫所内的气氛,比秦皇堡紧张十倍,却也有序百倍。
    街道上,除了披坚执锐、眼神锐利的巡逻队,便是成群结队、喊着号子搬运巨型滚木礌石和箭矢的民夫。
    工匠们在露天工坊里叮叮当当地赶制、修复着兵器和守城器械。
    王戬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将关城的布局、重要设施的位置、部队调动的规律一一记在心中。
    他甚至还特意去观察了那些操作床弩、抛石机的士兵是如何工作的。
    在这里,他不再是一个可以凭借个人武力左右局部战局的小队长。
    他只是一颗螺丝钉,而想要更好地活下去,立下功勋,就必须比其他人更了解这头巨兽的构造与习性。
    ……
    这日午后,王戬巡查完分配给自己的那段城墙防务,信步走在关城内相对宽敞的主街上,熟悉各处营区与功能区域的分布。
    当他路过兵营校场时,一阵喧哗喝骂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校场中央围着一圈人,大多是穿着新号衣的辅兵和新卒,场中两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人,赫然正是徐宽。
    而站在徐宽对面的,则是一名身材高壮、穿着陷阵营特有赤色镶边军服、面带倨傲之色的疤脸大汉。
    看其臂章,是一名什长。
    “徐宽,你这秦皇堡来的溃兵,运气好混了个什长,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那疤脸什长嗤笑道,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人都听见,“老子在陷阵营砍下的戎夏脑袋,比你带的兵都多。你也配跟老子在校场一同训练?”
    “也被拿到新补给?”
    “秦皇堡的孬种们,给劳资滚出去!”
    “滚出去。
    这时陷阵营其他的官兵也跟着起哄大喊大叫。
    徐宽脸色涨红,握紧了拳头,他的一条手臂在秦皇堡之战中负伤,此刻还用布带吊着,显然状态不佳。
    “张彪,这校场是卫所公用场合,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还有那批军械是韩大同下令补充各营损耗的,按需分配,岂容你陷阵营独占强抢?”
    “放屁。”
    名叫张彪的疤脸什长啐了一口,“好刀自然要配能砍人的好汉。给你们这些守城的老弱病残,岂不是浪费?”
    “少废话,要么按老规矩,手底下见真章,赢了的拿走。要么就滚回你的城墙上去哆嗦。”
    周围的秦皇堡士卒大多敢怒不敢言,陷阵营凶名在外,这张彪更是有名的滚刀肉。
    徐宽初来乍到,被如此当众羞辱,气得浑身发抖,他虽不以武力见长,但军人的血性让他无法退缩。
    “好,我就跟你比划比划。”
    徐宽一把扯下吊着胳膊的布带,就要上前。
    “徐队正,你手臂有伤。”
    旁边有亲兵忍不住劝阻。
    “滚开。”
    张彪狞笑一声,不等徐宽摆好架势,一个箭步上前,钵盂大的拳头带着恶风,直捣徐宽面门。
    竟是抢先发难,毫不讲理。
    徐宽仓促间举臂格挡,但他本就有伤在身,力量、速度都远逊于对方。
    “砰。”
    一声闷响,徐宽被这一拳震得踉跄后退,手臂伤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脸色瞬间一白。
    张彪得势不饶人,拳脚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徐宽倾泻而去。
    徐宽只能勉强招架,被打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身上又挨了好几下,嘴角都溢出了鲜血,狼狈不堪。
    “哈哈哈……,就这点本事?秦皇堡看来是真没人了。”
    张彪一边殴打,一边肆意嘲讽,引得他带来的几个陷阵营兵卒也跟着哄笑起来。
    周围的新兵们面露不忍和屈辱,却无人敢上前。
    咳咳咳!
    徐宽剧烈咳嗽起来,扯下吊臂布带,刚摆开一个守势。
    张彪已如猛虎般扑到近前,根本不给他任何调整的机会。
    “废物架势。”
    张彪狞笑,左拳虚晃,吸引徐宽注意,右腿如同铁鞭般狠狠扫向徐宽下盘。
    徐宽本就重心不稳,手臂剧痛影响判断,仓促间抬腿格挡。
    “嘭。”
    小腿骨碰撞,徐宽痛哼一声,身体失衡,向一侧歪去。
    张彪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贴身靠近,手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徐宽受伤的左肩。
    “呃啊……。”
    徐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伤处传来的撕裂感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整个人被打得向后踉跄,险些栽倒。
    “队正。”
    “徐头儿。”
    周围的新兵们惊呼,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却慑于张彪的凶悍,不敢上前。
    张彪却毫无停手之意,反而愈发猖狂。
    他一步追上,不给徐宽丝毫喘息之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徐宽胸前的衣甲,猛地往回一拽,同时膝盖狠狠顶向徐宽腹部。
    “噗。”
    徐宽腹部遭受重击,身体弓成虾米,一口酸水混合着血丝从口中喷出,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张彪揪着徐宽的衣领,像提着一只破麻袋,将他半提起来,
    把脸凑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徐宽脸上,声音充满了极尽的嘲讽和鄙夷:
    “呸!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当什长?看来你们秦皇堡是真没人了。”
    “被几千戎夏杂兵围着揍了几天,就差点破了堡,死伤惨重,要不是我们陷阵营及时赶到,你们早就变成一堆烂肉了。”
    “就这,还有脸来剑门领装备?我看你们秦皇堡出来的,全都是垃圾,是靠着我们这些主力浴血奋战才侥幸活下来的废物。”
    事实上他们陷阵营确实参与了支援。
    这点徐宽和秦皇堡的人无法反驳。
    那张彪每说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侮辱性极强的话语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看看你这熊样,连老子三招都接不住。你们秦皇堡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没用?啊?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就好好在垃圾堆里待着,跑来剑门充什么好汉?”
    他带来的那几个陷阵营兵卒也跟着起哄,大声嘲笑:
    “彪哥说得对,秦皇堡除了会守城挨打,还会什么?”
    “就是,一群残兵败将,还好意思争装备?”
    “滚回你们的破堡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徐宽被张彪揪着,浑身剧痛,尤其是肩膀的伤口仿佛要再次裂开,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无尽的屈辱。
    张彪侮辱的不仅仅是他个人,更是所有在秦皇堡浴血奋战、牺牲了的袍泽。
    是张诚,是那些战死的弟兄,是所有为了守住堡垒而拼尽全力的军民。
    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不断淌下,想要挣扎,却浑身无力,
    只能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不甘的低吼。
    周围的新兵们个个攥紧了拳头,面红耳赤,眼眶发红,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却无力改变什么。
    实力不如人,在哪里都要被欺压。
    校场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秦皇堡的尊严,被张彪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你……放屁!”
    徐宽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从胸腔中爆发出来。
    他完全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被揪住的右臂猛地一挣,同时脑袋如同蛮牛般狠狠向前撞去。
    这一下完全出乎张彪的意料。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废物”竟然还敢反抗,而且如此拼命。
    “砰。”
    徐宽的额头狠狠撞在张彪的鼻梁上。
    “嗷。”
    张彪猝不及防,鼻梁传来剧痛,酸涩感直冲脑门,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揪住徐宽的手也不由自主地一松。
    “老子跟你拼了。徐宽状若疯虎,趁着张彪吃痛后退的瞬间,合身扑上,唯一的右拳不顾一切地砸向对方面门。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撕烂这张臭嘴。
    然而,实力的差距并非靠一时血勇就能弥补。
    张彪毕竟是陷阵营的悍卒,实战经验丰富,虽遭突袭,但反应极快。
    他强忍鼻梁酸痛,脑袋猛地一偏,躲开了徐宽这含怒一击,同时眼中凶光毕露。
    “找死。”
    张彪彻底被激怒了。
    他不再留手,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后发先至,带着凌厉的劲风,以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直接轰向徐宽空门大开的胸口。
    这一拳若是打实,以徐宽现在的状态,胸骨碎裂、重伤吐血都是轻的。
    徐宽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闪避或格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拳头在眼前急速放大,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不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滚开!”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两人之间,速度快到在场大多数人只觉眼前一花。
    来人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无误地抓住了张彪那足以开碑裂石的腕子。
    “嘭。”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却并非拳头击中胸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