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未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考虑这话里深含的意思，视线落在四周：“她应该正在某个地方看着。”
除却身后的那一大群人的吵嚷，其他地方都很安静，夜色浓重得看不清远处。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到她？”宋朝问寂未，见她没说话，便当是默认，“那现在怎么找到她呢？”
她目光在那群人里转了转，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儿子肯定是不会说实话的，唯一能挖出点什么的人，大概也只有孙家的老爷子。
可他此刻正坐在石头上，呆愣愣看着身旁的棺材，看一会再默默擦掉脸上的泪。
宋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显然也是看到了老爷子，心里有些犹豫。
毕竟死者刚刚过世，老爷子显然还没有缓过来，他们现在去问死者的事，难保不会刺激到他。
寂未正考虑着怎么把人从人群里引开，孙家老爷子突然站起来四处扒拉着什么，似乎是没有找到，朝着孙成冠走过去。
老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孙成冠很明显有些不耐烦，甩开他的手，吼道：“要拿你自己回去拿，别烦我！”
推搡下，孙成冠手腕处的衣袖被扯上去，露出了一截缠绕在手腕上的白色纱布。
孙父听到吵嚷，着急忙慌地拨开人群走过去，装模作样地骂了孙成冠一句没规矩，又转过头来朝老爷子笑：“爸，那蛋糕拿不拿的也无所谓，就这样吧。”
听到孙父这句话，老爷子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他和孙母两个人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狠狠甩了一下手：“我自己回去拿！”
看着老爷子和他们分开，寂未和宋朝立刻抄了条小路跟上去，避开了在场的众人。
“宋朝。”
身后忽然有人唤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宋朝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只见身后空空荡荡，除了被风吹响的树叶，什么都没有。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压下心底的疑惑，回过身准备去找寂未，却发现自己身边早已没有寂未的身影，这里只剩他自己。
风声雨声，连带着树叶碰撞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却听不见半点人声，将此处勾勒得无比幽静诡异。
“老先生。”寂未追上了孙家老爷子，出声叫住他。
老爷子着急往回走，连伞都没有带，此刻已经浑身湿透了，听到声音只是顿住身子，并没有回头。
寂未大步上前，站在了他的对面，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宋朝早已不知所踪。
她停顿思考片刻，没有直接动手，而是转头看向眼前的老人。
“老先生不拿把伞吗？”她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孙家老爷子，指间的木簪悄然出现，“您看起来和孙女的感情很好，方便问一下她是怎么走的吗？”
老爷子记得这人刚才说自己的孙女会变成怨鬼，刚才她还和孙父孙母站到一旁，避着人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对于她是满心的不信任。
他往后退了一步，反问道：“你们刚才偷偷说了什么？他们是不是要害小亚！”
因为天黑，他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人即使没打伞，身上也没有被水沾湿的痕迹。
“害她？”寂未像是忽然来了兴趣，掀起眼皮追问，“他们不是她的父母吗，为什么要害她？”
老爷子不说话了，只是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她，在心里计算着这人能不能信。
“您也看到了，刚才的事处处都不对劲，孙孝亚满怀怨恨，无法转世。”她边说着，边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可以帮她。”
话音落地，她抬起了自己的胳膊，木簪的尖锐处对准了孙家老爷子的颈侧，余光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老爷子正看着地面，思考着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人冰冷的目光，和距离颈侧动脉越来越近的木簪。
忽的，不远处亮起了一小点光亮，寂未嗅到了魂灵气息的味道，两种气息混杂在一起，还带着丝丝鬼气。
找到了——
她视线抬起，眼睛紧盯着那处微弱的光亮，手中的木簪突然拉长，随即在老爷子身后出现一道圆形屏障，遮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寂未朝着那边施了个追踪的咒术，然后漫不经心举起已经变成伞的木簪，收回了看向那处的目光，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异常。
伞撑在她和孙老爷子的头顶，似乎刚才做的那一切只是为了给他变出把遮雨的伞。
老爷子被这突然出现在头顶的伞吓了一跳，在看到她是在为自己撑伞后，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神色冷淡的年轻人。
“我怀疑小亚的死和她爸妈还有成冠脱不了干系。”他终于开口。
苍老的声音在雨声中散开，完全不如刚才那样中气十足。
寂未对于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只问：“有证据吗？”
老人抬起头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难掩泪光。
“没有。”他摇头，声音逐渐哽咽，“可是他们一直不喜欢小亚，出生没多久就把孩子丢给了我，后来有了成冠，更没有心思管她了。”
老爷子颤抖着抹掉脸上的泪：“他们就是偏心！小亚好不容易考上了好大学，他们竟然还不让她去上，让她去打工把她弟弟送去国外上学，最后她连大学都是贷款上的。”
寂未沉默听着，没什么反应，只是掩藏在黑暗中的唇，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们从来没养过她，也没给她花过一分钱。小亚工作以后，他们还有脸成天问她要钱，非要她帮着成冠做这做那，可她弟弟是个不成器的啊，在外面不知道给小亚惹了多少麻烦！”老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控诉着他们的所作所为，气到话都说不清。
他大声骂着：“没有一个人心疼她！只知道要钱要钱！前段时间成冠要结婚了，人家女方要求买一套房子才成，他们就腆着那张脸去问小亚要钱。”
“这群无情无义的东西，肯定是为了儿子，把我孙女儿害了！”老人家几乎是笃定地说，“这样他们就能拿到她的钱了。”
寂未听完这番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老人，问：“您希望他们付出代价吗？”
老爷子突然噎住，闭上眼睛，手掌覆在上面，不知该怎么选择。
她没有动，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动作等待对面人的回答。
这样的选择就如双刃剑，无论扎向那一边，握刀的手都会刮下一层皮肉，鲜血淋漓。
落在伞面上的雨水四处飞溅，啪嗒啪嗒的声响不绝，长久静默后，她终于听到老人开口。
“我，希望。”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孙女儿，应该得到一个公道了。
寂未点点头：“您会如愿的。”
作过恶的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
老人听到她的话，睁开了眼睛。
“您这是要去哪儿？”寂未随口问道。
老爷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哑声道：“我回去给小亚拿蛋糕。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本来跟我说好回来我给她过生日的，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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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竟会是天人永隔，这生日也只能他守在她的墓前过了。
寂未没有说话，安静过后，只是把伞递给孙老爷子。
“伞您拿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没有等老人的反应，便转身离开。
孙孝亚尚未生出执念幻境，宋朝消失能用的手段，无非是障眼法。
隐没在黑暗中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基本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孙孝亚？”他出声唤，警惕地扫视周围，“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出现，悄无声息站在了男人的身侧，语气危险：“你们想做什么？”
宋朝心下一惊，转头看向身边。
孙孝亚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流露出愤怒，不断地向他靠近：“你们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们是杀人凶手！他们杀了我！他们就应该付出代价！”女人步步紧逼，话语中的愤怒毫不掩饰，她盯着宋朝，仿佛他也罪大恶极。
听到这番话，宋朝冷静了些，温声安抚：“我向你保证，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试探性地问。
孙孝亚冷冷一笑：“我凭什么信你？”
“他们为了给孙成冠买房娶老婆，问我要钱，我不给，他们就把我从楼上推下去。”她目光怨毒，咬着牙道，“从小到大，他们从来都没有养过我，从一出生就丢给了爷爷，就因为我是个女孩！甚至要我辍学去供孙成冠那个废物。我好不容易贷款上完了大学，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说到后面，她的情绪越发激动，怨恨之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可谁能想到，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一直问我要钱，我不给他们就来公司闹，我差点为此丢了工作！”
孙孝亚双手紧攥，用力到指节发白，如果此刻孙家人站在她面前，她能触碰他们的话，宋朝毫不怀疑她会动手杀了他们。
她嘶吼着，眼泪滑落：“他们找上我，问我要六十万给孙成冠买房。我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我说没有，他们就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宋朝愣住，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就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儿。
最后甚至动手杀了她。
他抬起眼睛和眼前的女人对视：“你把我带到这里，不止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吧。”
她刻意绕开寂未，单独和他见面却什么都没做，只是为了跟他讲述自己的遭遇，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孙孝亚对于他的敏锐有些诧异，却很快答话，声音颤抖：“我不希望他们往后的日子好过，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要让他们这辈子都穷困潦倒，想要的一切都没有办法得到！”
宋朝很久都没有回答，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人，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需要我做什么？”许久后，他问。
藏在暗处的身影略微动了动，那人眼皮半撩起来，望着前方。
“很简单。”孙孝亚听到他答应了自己，激动得往前走出几步，咽了咽唾液，“你只要在纸钱上写下孙成冠的名字，然后压在棺底。”
宋朝动作微滞，眼睛盯着她，一时没有开口。
孙孝亚见他又不答话，着急说：“你是担心会害人吗？这只会让他倒霉而已，真的！”
他收回了视线，没有再看她，低声道：“好，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