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人捧着蜡烛站在河边,静默站立,围成一圈看着最中央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阿奴的父亲。
男人现下已经恢复了正常,双手捧着燃烧的蜡跪在地上,仰望着眼前人,认真去听她喃喃不清的祭言。
阿奴被他们绑在缠了红绸的短竹筏上,在末端系上了大块的石头。
她嘴里被塞了布条,那双眸子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人,喉间溢出恐惧的哭声。她不断挣扎想要从绳间逃离,可年纪太小,如何都挣扎不开。
天色阴沉如墨,看不到一点星光,月亮已被乌云遮蔽,不透半点亮色。
村民并没有关注阿奴的状况,任由她苦苦挣扎。他们背对着她,身前亮起的烛火勾勒出他们的身形,犹如无数跨不过的巨山,挡住她所有的希望。
身处正中心的人忽然扬起手中的铜钵,三枚铜钱抛至空中,几圈翻转后当啷落地。
“愿以此祭,上献河神,敬酒燃香,佑得男儿!”
她宽大的袖袍遮挡在身前,缓慢垂下后露出那张獠牙面具,在下面火光的映照下好似地狱恶鬼,面目可憎。
看过几枚铜钱后,她沉声朝男人道:“时辰已到。”
话才落地,狂风骤起,祭幡在风中凌乱,猎猎作响。
几人即刻起身端起竹筏要往河里放。
半夜阴重,三更鬼时。
祭婆手持单鼓,成串的铜钱红穗碰撞丁零,随着她不间断冒出的祭词连续作响,犹如诅咒。
闪电惊破虚空,将此间短暂照亮,惊雷响起,仿佛天崩地裂。
那人只觉眼前一黑,脸上的面具从中断裂,露出那张沧桑阴戾的脸,两幅半面沉重落地。
冲入视线的那张面容沉静,冷漠,毫不客气地举起木簪穿入她的脖颈。
“啊——!”
惨烈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天雷滚滚,骤雨忽至,点点亮起的烛火被浇灭。
身后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寂昀连续甩出几张符咒,动作熟练急迅,直接打散了那些村民的魂灵,变作黑雾消散于天地。
宋朝则穿梭在那群村民中间,大步冲到河边,将阿奴从水中拖出来,解开她身上的绳索,抱着孩子为她挡雨。
惊惧之下,阿奴无法克制地在他怀里哭嚎,宋朝低声安慰着她,视线时不时去看寂未那边的情况。
寂未计算着位置,这一下并没有直接要祭婆性命,她冷冷盯着惊恐浑浊的眼珠:“以女换男,以此恶术敛财,难怪不敢入地府轮回。”
祭婆听到她的话瞳孔紧缩,咬着牙喊道:“吾上通神灵,汝此行径,不怕报应吗?”
雨自脸庞滑落,打湿了那人松松编起的长发,散落的发丝沾湿随风扬起,配上毫无波澜的表情,像是要审判她的罪行。
神明救人,绝非迫害,此些事不过是他们为满足自己愚昧私欲找的借口罢了。
打着敬神的名号,也只是怕背负上杀人凶手的恶名,让此事看起来顺理成章,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
“那你便将他唤出来,叫我看看,是哪门子神灵。”寂未低头凑近她几分,吐出的话字字凉薄,“你枉害无辜性命,身负的恶念如此重,意志尚存吧。”
恶念太重的鬼魂在这样只为操控的幻境中,很难完全被消磨掉意志,男人和老妇是如此,村民是,这个祭婆更是。
只是比起他们,眼前这个造下无数杀孽的人要更清醒些,她清楚千年之前发生了什么,而非仅仅感受到魂灵消散。
“告诉我,阿奴死后发生了什么?”她略微直起身,祭婆咬紧牙关死不张嘴,寂未面不改色地将簪子往肉中扎,“她不让你开口?”
祭婆痛苦哀嚎,整张脸扭曲在一起,那种直击魂灵的疼痛令她难以忍受,却还是不肯告知真相。
如果告诉这个人,她就会被幻境主人即刻抹杀消散。她要留存在这世上,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她都还是想去转世。
寂未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微微蹙眉,说出的话像是混了冰碴:“你若不说,我立刻捏碎你的魂灵。”
“相信我,魂灵碎裂时的痛苦比这要痛千万倍。”
会痛不欲生,犹如蚀骨焚魂,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
祭婆丝毫不怀疑她会这么做,她大口地喘息,雨水混杂着眼泪流进口中,在泥污中疯狂嚎叫着:“她——”
乌云密布的夜里被撕开一道刺目的缝隙,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世界都震动起来。
“寂未!”
宋朝眼见着巨大的电流离她越来越近,那人却丝毫不动,心像被从高处抛下,他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勇气,近乎本能地朝那个人奔过去。
闪电犹如银蛇疾速劈下,在那个瞬间,天与地由它连接。
他将寂未揽到一旁,随着闪电在不远处落下,片刻擦亮了他们的脸。
距离很近,四周却好像被消音,瞬间的对视,不知为何拉长成漫长。
心自虚无中落地,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黑雾从四面八方压过来,那个祭婆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已经没有了意识,魂灵碎裂。
寂未似乎并没有去管自己的胳膊被人拉着,只冷漠地扫过祭婆和那些黑雾。
如她所料,他们根本不可能救下阿奴。
怨鬼的执念,她隐约猜到了。
所有的村民全部化作黑雾,丝丝缕缕散开,融入到其中。
“一更已到——”打更声第三次响起,周旁诸多模糊,可这个声音却清晰非常,“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寂昀抱着阿奴跑到他们身边,道:“这是什么情况?”
话刚说完,怀里的孩子也变作黑雾,随风消散。
黑雾卷起剧烈的狂风,缓缓将他们三人包裹在其中,他们湿透的衣裳和头发都被风吹干。
她要将他们困起来。
“你很像一个人。”
在黑雾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时候,寂未忽然垂着眼,不知对谁说。
话语很轻,很像在道歉。
其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她。
宋朝静默看她,猜到她说的不是自己。
“谁?”寂昀问。
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隐没在黑雾之内,快要听不清这个人的话。
宋朝垂眸看着那条两人之间相连的红线,在这里脆弱到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这风撕断。
寂未抬起头深深望着寂昀,忽然笑了下,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某个人。
“你的祖宗。”
她的,阿兄。
寂未了解这个人,他坦荡到没有执念,更不会为魇所困。
这场幻境中,她需要去救另一个人,那个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独自走出来的人。
寂昀会走出来的,他们,会再见的。
黑雾彻底笼罩,万籁俱寂,什么都看不清了。
宋朝在黑暗来临前最后看到的,是那个人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的背影。
在对未知的恐惧来临之前,他突然发现,自己最先感觉到的竟然是难过,那种被人抛弃的,无法言说的酸楚。
身体在快速下坠,指间的红绳随他坠落,在其中拉出细窄的血色,是寂寥迷途中唯一的羁绊。
他缓缓失去意识,堕入无望的黑暗。
“小朝,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生活。”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仰头看着面前的两个老人。
他问:“爸爸妈妈呢?他们不要我了吗?”
六岁的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只知道是再也无法和父母相见。
那是个盛夏黄昏,医院的走廊闷热潮湿,他却觉得浑身冰凉,手指没有一丝温度。
地面上修长的影子尽头,站着个年轻人,他呆滞地望着那个孩子,面色苍白如纸。
老太太暮年失子,已经哭得双眼通红,只能抱着小宋朝,哽咽着:“小朝,他们不在了。”
他们不在了。
什么是不在了呢?
是因为他的直觉吗?
小宋朝感觉到什么,朝这边看过来,和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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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对视,他懵懂地问:“因为我能看到你吗?”
这里的空气像是被掠夺,宋朝根本没有办法呼吸,他几乎快要站不住,只能撑着墙缓缓坐在地上。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个自己。
“小朝,你在说什么?”老太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
小宋朝盯着她看了很久,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坐在急救室的椅子上,对着那两个人无声落泪,他想去拉爸爸妈妈的手,被别人一把拦下。
“唉,要是孩子没拦他爸妈,说不定也不会出事了。”
“听说了吗?这孩子能看到鬼。你说他不会是感觉到什么吧?”
“不能吧,你说得怪吓人的。”
…………
无数杂乱的话语如飞纸般向他传来,他拼命地捂住耳朵不想去听,可根本就没有用。
他什么都记得。
他们说得没错——
如果不是他,父母就会按时离家,就不会和那辆失控的货车撞在一起,就不会离世。
寂未猜对了,他不仅能看到鬼魂,还能预感到某些事,可这些对他来说,却并不是好事。
他是想救他们的,为什么最后却事与愿违,让父母因他而死。
这份愧和痛在他人生中萦绕了十多年,如同融入血液,源源不断地在生命中流转,周而复始,经年难消。
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他。
他从来不敢和任何人提起,因为怯懦,因为逃避,因为无法言语,没有意义。
四周逐渐化为黑暗,他半靠在那里,恍如失明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眼泪自眼尾滑落,他屈起一只腿,胳膊随意搭在上面,用手掩起大半张脸。
指间的红线轻轻颤动了下,宋朝闭着眼睛像是沉入某个噩梦,没有办法逃离。
红线的另一头没入无尽黑暗中,望不见任何边界。
倏地,遥远处亮起一点点白光,不过眨眼,瞬间闭合。
无声无息间,那条红线的长度开始缩短。
宋朝神智朦胧中,看到了父母的笑颜,短暂之后,又是那些不断回放的痛苦。
他好像越陷越深,从和蔼的笑容到不间断的回忆,最后变成父母的厉声质问。
就这么困在这里,向他们赎罪吧。
“宋朝,睁眼。”
混沌之中,冷清的话语隔着雾般传来,带着悠悠回音,犹如雪山肃穆的钟声,穿透迷雾,层层回荡在他的耳边。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他却有些想不起来自于谁。
“我来带你出去。”
不久前的夜里,有个人曾对他承诺,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把他带出去。
是她吗?
是那个人来找他了吗?
他想见她,真的很想。
宋朝拼尽全力撕开那些浓雾,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睁开那双泛红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个人——还是那个样子,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
明明那么冷,却叫人觉得安心。
这次,她始终望着自己,没有留给他背影。
人这一生是需要光的,走出黑暗也是,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需要希望,谁都没有办法苦苦支撑于其中。
可此刻他却觉得,如果是她在他身边,即便人生无法望见光明,即便万事归于黑暗,他也可以相信自己有走出去的那天。
他温柔一笑,带着些难过般:“你来了啊。”
寂未在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她无法将这些怨念驱散,只能依靠红线来找他。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在划碎最后那道屏障时,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的那个人,然后顺着红线向他走来。
此刻寂未只是安静望着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宋朝温和的眸子里沾了些水光,他轻笑着。
“还好,是你找到我。”随即又垂下眼,遮住其中的情绪,“可惜现在的样子有些狼狈。”
在这样的境遇下,幸好是这个人来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