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军帐内。
王贺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示意两人落座。
陈远并未坐下.
而是先将带来的三十匹云纹麻布献上。
随后.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双手呈递过去。
“这是何物?”王贺有些好奇。
“些许木头石头雕琢的小玩意,听闻都尉夫人喜爱新奇首饰,特备上一些,不成敬意。”
王贺打开木盒。
几根造型别致的步摇发簪静静躺在里面。
做工精巧。
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你有心了,我家那婆娘,前些日子还正为这事闹腾呢,没想到是你做的。”
旁边的程若雪本就好奇,探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
这发簪比她在县城里见过的任何一款都要别致。
只是,这是陈远送给王贺的礼,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开口讨要。
陈远笑了笑:“胡乱做的,当不得什么。若是都尉夫人喜欢,日后我再送些来便是。”
“怎么当不得?”
王贺大笑,拿起一支发簪端详:
“我可是听说了,这玩意儿在揭阳镇,一支能卖到五六百文钱。
“你小子,若不是顶着个兵籍,去做个商人,怕是比那揭阳镇首富李大娘子更有头脑,做个跨几州的大商贾也不是不可能。”
“都尉谬赞了。”陈远不卑不亢:“那是几日前了,春麻税这么一征,民生凋敝,这些玩意儿眼下也卖不出好价钱了。”
王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发簪放在一旁。
话锋一转,直入主题。
“陈远,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批布,成色极好。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村,是不是有稳定的布匹来源?”
来了。
若是没有在路上碰到程若雪,没有被她那番话点醒。
陈远或许还会遮遮掩掩,不想暴露太多村里的秘密,只想着做一笔安稳生意。
可现在,他清楚地认识到,东溪村这块肥肉已经被太多人盯上。
想要安稳,就必须靠上一座足够分量的大山。
他迎着王贺审视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直接点头承认:
“没错,我们村里便可织布。”
王贺身体微微前倾,兴趣更浓了:“哦?那以你村中之力,一日可织出多少?”
陈远没有直接回答。
他反问了一句:“那就要看王都尉,是要多,还是要少了。”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
王贺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陈远,脸上满是欣赏。
“你这小子,有意思!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本都尉也不跟你绕弯子。”
王贺收敛笑容,沉声道:“当然是要多!越多越好!
“实话告诉你,军中其实并不缺布,朝廷每年都会拨下的军需布匹。
“但为何军府还要收布?
“因为军中上千的兄弟,要吃饭,要养家。
“光靠朝廷那点死俸禄,根本不够活命!
“收上来的布,转手卖出去,换成银钱,才能给兄弟们发饷,才能让大家有条活路!”
陈远心中了然。
军府,其实是在扮演一个中间商的角色。
左手拿着朝廷的资源,右手倒卖着民间的产出,一来一回,赚取差价。
如此一来。
军饷的发放,便从朝廷转到了军府自己手中,大大加强了将领对军队的掌控力。
这乱世,人人都在为自己做打算。
而陈远,恰好需要军府这个最强大的靠山。
这笔差价,陈远愿意让军府去赚。
“若是如此。”
陈远心中有了底,报出了一个数字:“一天百匹,不成问题。”
话音落下。
整个军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王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正端着茶杯假装淡定的程若雪,手腕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出几滴,她却浑然不觉。
百匹?
一天?
王贺猛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陈远面前,厉声质问:
“陈远!军中无戏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一日百匹?
“你以为我不知布?
“我与那揭阳镇的李大娘子打过交道。
“她手下几百台织机,从早到晚,一天也不过五六十匹出头!
“你一个小小的东溪村,如何敢夸下这等海口?”
程若雪也懵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估陈远了。
可这个数字,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要不是强行维持着“知情人”的身份,她怕是也要跟着跳起来质问了。
然而,面对王贺的逼视,陈远依旧平静。
“都尉,百匹,只是个开始。
“若再给些时日,村里安顿下来,准备好充足的苎麻,一日三百匹,四百匹,乃至五百匹,也并非难事!”
轰!
如果说一日百匹是惊雷。
那五百匹,就是天塌地陷!
王贺彻底被这个数字砸蒙了。
一日五百匹?
那需要上千台织机,上千个熟练织工,在不出任何纰漏的情况下才能勉强完成!
他一个只有几十户老弱残兵的村子,怎么可能?
他想呵斥陈远是在痴人说梦。
可陈远的神情太过笃定,那份从容不迫,根本不似在说谎。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无法抑制的狂喜,同时在王贺心中升起。
“你……”
王贺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都尉若是不信,明日可亲至我东溪村一观,便知真假。”陈远发出了邀请。
王贺盯着陈远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坐了回去。
“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军营今日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我明日便亲自去你东溪村看看!”
眼看两人就要达成意向。
程若雪连忙插话,撒娇道:
“王叔,您也知道,陈远是替我们家办事的。
“既然这量这么大,您看这价格,是不是也该给个好价钱?”
王贺看了她一眼,心中跟明镜似的。
什么替你家办事,分明是路上偶遇,这小子救了你一命。
“你这丫头。”
王贺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些许布匹,我能做主。
“可眼下这数量太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我需即刻上报,报于齐郡张都统。
“等齐郡来人看过后,才能确定最终的数额。
“嗯……齐郡离此虽有些距离,但快马加鞭,明日晚些便会到。
“不过,你们放心,左右价格不会少于三百文一匹。”
这价格。
远低于市价。
经过这次春麻税,市面上的布匹早已成了稀缺货,一匹布炒到六七百文都算便宜的。
程若雪当即不乐意了,撅着小嘴,又是装可怜:“王叔,三百文也太少了,您要不想想办法,就当疼侄女了……”
可无论她怎么说,王贺这次却异常坚决,只是摇头,分文不加。
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
眼看气氛陷入僵局。
一直沉默的陈远,忽然开口了:
“都尉。”
王贺和程若雪都停了下来,看向他。
“若是价格实在为难,陈远倒有另一个法子。”
“哦?”王贺挑了挑眉。
陈远缓缓道:“我们可以用粮食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