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顺着掌柜指的方向,走了没多远。
一阵“嗡嗡嗡”的密集声响便传了过来,伴随着规律的“咔哒”声。
声音是从一座占地颇广的大院里传出的,院墙高耸。
旁边有一家店铺,上头挂着“李家布店”的牌匾。
还没等走近,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怒骂。
紧接着,一个瘦弱的妇人连人带筐被推了出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筐里的布匹散落一地。
“还敢来!你这婆娘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一个尖利刻薄的男声从门里传出,紧接着一个穿着绸衫,留着八字胡的男人走了出来,指着地上的妇人破口大骂:“次次拿这种烂货来糊弄我,真当我姓王的是瞎子?”
那妇人趴在地上,只是哭哭啼啼,并不说话。
张大鹏这家伙个直肠子,又被封建王朝的思想毒害得深了。
自己明明被家中悍妇欺负的紧,却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
张大鹏当即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质问:“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对一个妇人动手?还要不要脸了?”
王掌柜被他这独臂大汉的架势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挺起胸膛:
“你谁啊你?我告诉你别多管闲事!
“这婆娘是个惯犯,专拿织疵了的烂布来我这以次充好,之前看她可怜,收了几次,没想到她变本加厉,越来越过分!
“今天我不但要把布退了,她还得赔我之前收布的损失!”
张大鹏一愣,回头看向那地上的妇人。
陈远也扫了一眼。
只见那妇人眼神躲闪,趁着两人对峙的功夫,爬起来抓起空筐,头也不回地钻进人群,一溜烟跑了。
连地上的布都不要了。
再看那布料的做工极差,线与线之间缝隙极大,用手轻轻一扯就变了形。
这哪里是布,分明就是糊弄人的玩意。
张大鹏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本以为是店家仗势欺人,没想到是这妇人自己有问题。
“呸,算你跑得快!”
王掌柜啐了一口,见陈远和张大鹏还站在原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什么看?要买布就进去,不买就滚蛋!”
陈远对他的恶劣态度不以为意,笑了笑:“我们当然是来布的。”
有客户上门。
王掌柜态度稍霁,点头道:“那两位客官里面请吧,想买点什么?小店的布料,那可是全清水县最齐全的!”
他将陈远两人请了进去。
店里琳琅满目,挂满了各色布料。
“客官你看,这是咱们这最好的云锦,这花色,这光泽,都是极好!
“我敢保证,除了我这李家布店,其他布店都买不着!
“还有这蜀缎,摸摸,是不是滑不溜手?这做成贴身衣物最是舒服!
“嘿嘿,不瞒两位,县太爷的小妾都爱穿这个。”
王掌柜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把张大鹏看得是眼花缭乱,手摸到一块缎锦上,那滑腻的触感让他惊呼出声。
见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掌柜撇了撇嘴。
再看陈远,哪怕听闻几百上千文一尺布料的价格,从头到尾都淡定自若。
只是偶尔拿起一块布料看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掌柜眼睛一亮。
咦,这人像是见过世面的,难不成今儿来了个大客户?
王掌柜更加热切了,问道:“不知两位客官,看上了店中哪一匹锦缎?”
说是问两人,但主要的目光全放在陈远身上。
闻言。
张大鹏的脸一下就红了,他兜里那点钱,连这里最便宜的一块锦缎布料的边角都买不起。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就……就扯最便宜的几尺麻绸布就行。”
张大鹏看着就是没钱的。
王掌柜没说什么,拿了张大鹏的五十文,扯了五尺麻布。
然后又看向陈远,眼神中带着询问。
陈远开口道:“掌柜的,能带我们去后面的织坊看看吗?我对织布机有些好奇。”
“看织布机?”
王掌柜一愣,有些意外,但想到这可能是大客户,随即点头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客官请随我来。”
离开店铺,转入旁边的院墙,便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空地上搭着巨大的草棚,草棚下,三百多名妇女正坐在各自的织机前,埋头纺织。
“哐当、哐当”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巨大的轰鸣。
三百多台织机整齐排列,场面颇为壮观。
张大鹏看得目瞪口呆。
王掌柜脸上则满是自豪:“两位客官,不瞒你们说,咱们清水县,十有八九的布,都是从我们李家布坊出去的!”
陈远没理会他的吹嘘,径直走到织机前,仔细观察着织机的结构,木质的机架,交错的经纬线,以及脚下的踏板。
和他脑子里,在平板电脑看过的那些先进织布机图纸一对比。
淦!
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斜织机吗?
结构简单,效率低下,织出来的布匹宽度还受限制。
就这?
就这破玩意儿,还垄断了全县市场?
陈远感觉自己发现了一座金矿。
“掌柜的,这样一台织机,要多少钱?”陈远问道。
“二十两银子。”
“什么?抢钱啊!”张大鹏惊呼出声。
二十两银子,都够在村里盖座大瓦房了!
张掌柜瞥了他一眼:“这还是最次的麻布织机,那些能织缎锦绫的,有钱都买不到,那都是我们东家的宝贝。”
二十两。
陈远心里有了数。
买是不可能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买。
哥自己造!
凭借平板里的资料,造一台比这先进几倍的织布机,简直不要太轻松。
而见陈远又问起织机价格,张掌柜愈发觉得他是个想做大生意的主顾。
不过被拖了这么久,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位客官,您到底要买什么?布,还是织机?”
陈远突然抬手,指向织坊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碎布头和边角料。
这些碎布头和边角料,都是织布、染布用废了,或是多余剩下的零头。
各种颜色都有。
不过,最大的不过成人巴掌大小,最窄的更是两指头宽。
“那些东西,卖吗?”
王掌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下意识地回答:“卖,那都是些没用的下脚料,平日里都卖给村妇当缝补丁用的,十文钱一筐。”
“好。”
陈远直接从钱袋里数出一百文铜钱,递了过去。
“我买十筐。”
他转头对张大鹏道:“张兄弟,去把兄弟们都叫过来,帮忙搬东西。”
王掌柜彻底懵了。
啥玩意儿?
逛了半天,问了半天。
最后不买我这上好的锦缎,不买我这珍贵的织机,花一百文买我十筐垃圾?
你特么耍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