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鹤给江稚鱼在外面找了一间宅子,安顿下来,然后去见裴延聿。
路上,江止鹤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自家妹妹,为什么不愿意让裴延聿知道自己还活着?
担心自己没死,会遭到太子一行反扑,从而影响到裴延聿吗?
又或是别的原因?
江止鹤琢磨不透,他这妹妹啊,到底是长大了。
江止鹤一边感慨着,一边叩响相府大门,来到书房。
裴延聿正画着什么,眼尾藏了几分缓缓的,又带着缅怀的笑意。
这种表情,江止鹤只在暮年之人身上见过。
裴延聿真的太老成了。
他进去,问道:“妹夫,在作何?”
裴延聿冷不防被这声“妹夫”呛了一下,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江止鹤:“江兄还是第一次这般唤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江止鹤道,“你若是听来顺耳,我可以多叫几次。”
裴延聿:“……”
裴延聿:“江兄开心便好。”
他将画着的画合上,言归正传:“江兄登门拜访,想必是有要事。”
“是的,我今日收到消息,太子和裴砚关已经联手,准备举荐你去主管赈灾银与粮的运输一事,他们会将灾银私吞,再嫁祸给你。”
裴延聿冷笑道:“也不换点新鲜手段。”
江止鹤认可的点头。
要害裴延聿,栽赃陷害实在太低级,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成功率不如暗杀。
“太子此人,行事素来谨慎。”
裴延聿面色日常,心思却百转千回,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江兄往昔并不关心朝政,如今刚刚升迁,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江止鹤欲言又止,到底没把江稚鱼还活着一事说出去。
虽然不知妹妹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但他总是愿意顺着的。
便道:“府中小厮到坊间采买时,无意间听得的,不知真假,但这几日留点心神总是不假。”
裴延聿点头:“多谢江兄了。”
三日后早朝,裴砚关给太子李建暗暗递眼色。
李建站出来道:“儿臣有事启奏。”
成嘉帝本都想走了,闻言,又坐回来:“说。”
李建道:“如今西北旱情严重,百姓民不聊生,儿臣认为,赈灾粮下拨一事,刻不容缓。”
有大臣附言道:“确实,马上入冬,西北无水,自然也无粮,若不早日驰援,只怕许多人熬不过冬季。”
成嘉帝颔首。
“朕这几日也在思索,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托付此事。”
又有一大臣道:“微臣认为,此事交由丞相大人最为合适。”
裴延聿挑了挑眉。
还真的提了。
他回头看了眼,是个不常碰面的小官,想必是被太子拉来做炮灰的。
四下当即起了不少赞同声,成嘉帝指节一下又一下地叩响桌案,似在沉思。
许久后,他问:“丞相为国为民,当是坐镇朝中才对,诸位为何想举荐他呢?”
这次太子才站了出来:“如今西北民怨已深,儿臣认为,让丞相亲自前往,足以证明朝中对于他们的重视。”
“如此,方能振奋人心。”
成嘉帝再次沉默下来。
江止鹤前不久刚被提拔为吏部考公郎中,如今也需每日来上朝,他闻言,心中焦急起来。
太子此言,实在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这活,决计不可交由裴延聿!
江止鹤绞尽脑汁,正想着要如何上谏,裴延聿已经拱手行礼,不急不缓道:
“臣认为,为抚民心,让‘丞相’作为监督随行,虽看似上策,却有些浮于表面。”
太子蹙眉:“此事如何浮于表面?”
裴延聿看着他:“殿下,我身为丞相,随行赈灾,即便特意吩咐过,吃穿用度从简,但各路地方官,谁会敢真的听从?”
那些人宁愿承担“未听闻命令”的罪名,也不敢怠慢丞相大驾,每路过一州一县,只会风光迎接。
彼时,这民怨是平是起,便未可知了。
后面这些话太过尖锐,裴延聿没说出口,但大家都懂。
李建一下哑口无言。
裴延聿接着道:“况且,微臣尚在丧期内,不宜如此风光,臣以为,此事交由裴候府内,裴小侯爷最为合适。”
成嘉帝看裴延聿的目光越发赞赏,他方才那通话,非玲珑心思,不可轻易想通。
便饶有兴趣的问道:“何出此言?”
裴延聿道:“其一,赈灾粮的监督,想要达到平怨之果,还能避免臣方才所言,正需要一位位高之人,裴砚关身为侯爵继承者,身份足够重,却也不会太重。”
成嘉帝点头。
此言不假,候府向来无实权,候爵身份,可以唬住百姓,却唬不住精明的地方官。
“其二,小侯爷与昭宁公主已有婚约,此事为天意促使,不遂人愿,想来到底是有些仓促的,如今婚期将近,正是小侯爷建功立业之时,如此才不算委屈公主,以昭皇上明德。”
成嘉帝龙颜大悦,当即拍案定下:“如此两全其美,甚好,便按丞相所言办。”
裴延聿:“谢皇上。”
他供手拜谢,余光瞥见太子,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
裴延聿淡淡一笑。
他面色温和,心思却早不如从前般单纯。
下了早朝后,江止鹤站在宫外等裴延聿。
见他出来,便拍拍肩道:“妹夫,一道吃饭?东坊新开一家卤货,味道绝佳,你与我换了便装去尝尝?”
裴延聿道:“好。”
等到了店里,卤肉香味直钻鼻梁,叫人忍不住闭眼细嗅。
裴延聿换了一身没有花纹的窄袖灰袍,整个人略微放松下来,靠窗坐着。
如今天气渐寒,路上行人都添了衣裳,他却还是穿的单薄。
很喜欢这样的凉意,时时刻刻透彻身骨,提醒着他要清醒。
要保持足够的仇恨,在这人血铺满的京城立足,杀太子,杀仇敌。
江止鹤在楼下选了半天肉,此刻亲自端了两盘上来,身后小二还带了瓶小酒。
“喝点,暖暖身子。”江止鹤坐到对面,“这家店闻着就香,尝尝。”
裴延聿夹了一筷,突然想起来,稚鱼从前也喜欢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