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绢一愣，被诗词搅得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了几分，抬眸看向她，开门见山道：“是为了秦婉儿，还是五皇子？”
夏卿怜苦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果然瞒不过楚大人，此事，确是为着五皇子殿下。”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楚大人或许有所耳闻，我夏家乃是书香世家，祖上也曾出过中书舍人、鸿胪寺卿等清贵文官。传到我祖父夏景鸿这一辈，更是家学鼎盛，祖父与叔公同科及第，一人入了翰林院，一人官至御史大夫，夏家也因此在京城权贵圈子中站稳了脚跟。”
楚绢点点头：“夏家在京城官场的确名声在外，我记得你父亲这一辈也出了好几位文官。”
夏卿怜点点头，“是啊，然而科举取士只是迈入官场的第一步。祖父他很快意识到，文官之所以清贵，是因为他们俸禄不丰，却需要穷尽一个家族才能供养得起。”
楚绢皱了皱眉，这话不好听，但说得也没错，文官不像武将以军功授勋，想做出一番功绩来离不开上上下下的配合，想要让功绩为上峰甚至皇帝所知的话，需要的“配合”就更多了。
夏卿怜继续道：“祖父为了家族生计，便娶了富可敌国的皇商薛家独女。薛家无儿，见夏家门第清白，便也愿意结这门亲。”
楚绢：“这也是官场上常见的情形了。”
夏卿怜笑了笑，“大人想必猜到了，这本是一场利益联姻，二人并没什么情分可言。可，我祖父与祖母却意外地琴瑟和鸣，只因两人心中都憋着一股劲，要让夏家更进一步，真正光耀门楣。”
夏卿怜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赧然：“这些长辈的旧事，原不该由我这个晚辈对外人提及。只是若不从头说起，楚大人怕是难以明白我家的处境，以及我今日找您的缘由。”
楚绢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夏小姐只是陈述实情，算不上背后议论长辈，不必介怀。”
夏卿怜点点头，继续说道：“要说光耀门楣，无非两条路：一是子孙勤勉读书，考取功名；二便是攀附好的姻亲。我父亲娶了侯府出身的母亲，是他那一辈中姻亲地位最高的。而有母亲和贵为侯爵的外祖父在，我便成了夏家这一辈里，最有希望高嫁的人。”
“也正因如此，我的外祖母薛老夫人，便一门心思要让我嫁入皇家。”
说到这，夏卿怜的声音已带上几分疲惫，一抹病气混着郁气弥漫着她的面庞：“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并非抵触嫁入高门。可那是皇家呀，岂是寻常人家可比的？”
“更何况以我的出身，若要许配给皇后与贵妃所出的那几位皇子，正妃之位我断无可能企及，外祖母又不肯让我作侧妃，便只能在四皇子与五皇子之间斟酌。”
楚绢“唔”了一声，她倒觉得未必，皇后和贵妃都没为亲生的儿子选勋贵或权臣的女儿，可见皇帝多疑，不愿让任何一个皇子势大。
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皇后跟贵妃的皇子更容易许亲像夏卿怜这样的清流世家女呢。
不过，她也没必要跟夏卿怜这么说就是了。
夏卿怜还在轻声说道：“可四皇子早已定下叶相的孙女，婚事于前两日已然顺利举办，尘埃落定。原本五皇子也与秦尚书的女儿秦婉儿有了婚约，外祖母见状，便歇了心思，转而在各大王府世子中物色人选。可谁曾想，五皇子与秦婉儿的婚事竟出了变故，秦婉儿眼看就要被退婚，这便又让外祖母动了心思。”
虽然秦婉儿那件事本质上是意外，但楚绢还是难得地心虚了一下。
夏卿怜说到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可我母亲说，五皇子出身不显，若能娶到秦尚书的女儿，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助力，他必定不愿轻易放手。即便最后真的退了婚，他心中也定会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届时就算另娶，也难免会将我与秦婉儿的家世对比，我又怎能得到真心相待？”
楚绢闻言，心中亦是了然。夏家虽是累世清流，可与手握实权的秦家相比，终究差了一截。
就算薛老夫人真能促成这门婚事，夏卿怜嫁过去后，怕是也难有幸福可言。
楚绢耐心听她讲完，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告诉你该怎么选？”
夏卿怜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点头又摇头：“实不相瞒，其实是祖母派我和澈哥拉拢楚大人，想与您合作扳倒秦婉儿这个准皇子妃。她觉得您新科及第，又与秦婉儿似有过节，是可用之人。”
她声音低了些，带着疲惫，“母亲却劝我，皇家婚事凶险，夏家清流出身，强行攀附只会引火烧身。我夹在中间，只觉得左右为难。外祖母一门心思为家族荣耀，但她选择的路未必不适合我。母亲倒是顾虑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可那终究只是她的想法。我……我还是想先搞明白眼下的局面，再考虑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楚绢有些意外，心道，貌相不足凭，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娇小姐是个有主意的。
她虽看不明白这局势，好歹知道要向清楚人求助，且，足够真诚。
楚绢指尖轻点桌面，沉吟道：“你母亲的顾虑是对的。不过，五皇子议储的希望并不大，到底是陛下亲生的皇子，你嫁给他，一生的富贵荣华是不用愁的。”
真诚归真诚，她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基础的礼节将长公主的大计泄露出去。
夏卿怜又道：“实不相瞒，我祖母其实早已暗中谋划许久。她查到秦婉儿去年曾私会外男，虽无实证，却已让人在京城贵女圈中散布流言，只是秦尚书势力大，已经压下了这股风声。如今秦婉儿又生事端，外祖母便想借您的手将此事闹大，最好能让陛下得知，彻底断了两人的婚约。”
她苦笑一声，“她还说，只要秦婉儿被退婚，便动用薛家的财力，打点五皇子身边的近臣，再请我外祖父出面说和，定能让我风风光光地嫁入五皇子府。可我……总觉得不会这么容易。”
楚绢心中一凛，薛老夫人这说步步为营啊，更难得的是她早有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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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也就是说，秦婉儿还没犯错的时候，她就已经盯上了她。
该说这薛老夫人是慧眼识“猪”吗？秦婉儿比起四皇子妃，根本是漏洞百出……
可她这般算计，终究是将夏卿怜当成了家族攀附权贵的棋子，全然不顾她嫁入五皇子府后，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楚绢看着夏卿怜眼中的茫然与她身上透出的病弱之气，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看似风光的高嫁之路，于夏卿怜而言，亦是祸非福啊。
夏卿怜：“大人因何叹息？”
“因为你，”楚绢直言不讳，“你的祖母的确颇有手腕与谋略，只可惜，出身限制了她，限制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她一把年纪又精明强干，却还没有你母亲这个儿媳妇看得明白。”
夏卿怜一愣，进而急切道：“大人是说，我应该听从我母亲的说法？”
“恐怕并不容易，”楚绢摇了摇头，“若你所言非虚，那你祖父和你祖母就是站在同一边的，他们是你在世的亲人里辈分最高者，你和你母亲即使有疑议，又如何能撼动这两棵大树？”
“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夏卿怜语带绝望地说。
“办法也有，就是让五皇子和秦婉儿重修于好。”楚绢说，“虽说秦婉儿犯的错无可转圜，可皇子婚配，说到底还是陛下一个人说了算。陛下说了算，那也就是贵妃……咳，可以从旁劝说几句。”
实则根本是贵妃说了算吧，楚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算了，外人面前不能说得这么直白，要不然不知道哪天就给她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呢。
迎着夏卿怜茫然的眼神，楚绢继续道：“而贵妃正是五皇子名义上的生母，也是劝说陛下为他指婚秦婉儿的幕后之人。事发之后，五皇子必然还是想娶秦婉儿为妃，他就一定会去求贵妃，而贵妃也会为了他去劝陛下。”
楚绢说到这停顿一下，模仿说书人的语气道：“——于是，五皇子最后还是会娶秦婉儿。”
夏卿怜听得檀口微张，一脸震惊的呆愣，就像卡通片里的小兔子一样。
好可爱，好想摸摸她。
楚绢想，然后真的捏了捏夏卿怜的脸颊：“回神了。”
咳，她体制内学霸的形象还是要维持的，捏捏小可爱也要找个合理的理由。
夏卿怜回神，一脸崇拜地看着楚绢：“大人真厉害！”
又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那，是不是我就不用担心被嫁给五皇子了？”
“非也，你还是要担心被你祖母硬塞给五皇子。”楚绢摇了摇头，语调沉重地说，“毕竟秦婉儿现在的名声已经非常糟糕了，要是再被添一把火，就真的很难说了。”
她给五皇子出的主意也是再搞臭一次秦婉儿的名声，人的名树的影，秦婉儿以往的事迹堪称罄竹难书，满京城的权贵基本上都默认她没救了，再来一次的话，恐怕就不是默认了。
楚绢悲痛地意识到，她必须要拯救秦婉儿那烂到根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