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炭火无声地燃烧,将殿内的每一丝寒气都驱散。
皇帝赵恒斜倚在龙榻上,手里依旧盘着那串紫檀佛珠,脸上不见喜怒。
大太监王德跪在榻前,将今日发生在宫门口,以及刚刚发生在忠勇伯府门口的事,一五一十地,又复述了一遍。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龙榻上那位深不可测的人。
“……武安侯府的马车,带了足足十二抬的礼物,那人参,听说有千年,是武安侯的传家宝。风大小姐,亲自登门,说是……探望忠勇伯。”
王德说完,便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再多言。
殿内,又陷入了沉寂。
只有佛珠在赵恒干瘦的指间,一颗颗捻过时,发出的,轻微的,木头碰撞声。
哒。
哒。
哒。
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敲在王德的心上。
许久。
赵恒终于开了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腔调。
“何磊,关进去了?”
“回陛下,关进去了。”王德赶紧答道,“长公主殿下亲自下的令,人,就关在禁军大牢,说是……要严加审问。”
“严加审问?”赵恒笑了,那笑声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嘲弄。“审什么?审他为什么,要替李贤川出头?”
“还是审他,为什么,下手不够重,没把那个陈松直接打死在宫门口?”
王德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陛下这是不高兴了。
“皇姐她,还是太心软了。”赵恒的目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望向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她以为把何磊关起来,就能跟李贤川撇清关系?”
“她以为,做一场戏,朕,就看不穿了?”
他摇了摇头,那动作缓慢,而又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慵懒。
“她还是,不懂啊。”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想怎么下,就能怎么下的。”
王德的头埋得更低了。
“还有那个,风之瑶。”赵恒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落在了王德的身上。
“朕倒是,小看这个丫头了。”
“之前为了退婚,闹得天翻地覆,寻死觅活的。”
“现在看李贤川,得势了,就巴巴地又贴了上去。”
“还带着,千年的人参,雪莲膏。”
“这武安侯府,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死死地抱住李贤川这条大腿啊。”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但王德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杀意。
“陛下……”他鼓起勇气,抬起一丝眼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恒的脸色。
“您看,这李贤川如今既有长公主殿下,明里暗里的维护。”
“又有武安侯府这么死心塌地的支持。”
“他现在虽然被您‘闭门思过’了。”
“可这神都的风向好像还是围着他转啊。”
“奴才……奴才担心,长此以往,恐怕……”
“担心?”赵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淡,很淡。
却让王德,看得,毛骨悚然。
“你担心什么?”赵恒看着他反问道。
“奴才……奴才担心,他会尾大不掉。”王德硬着头皮说道。
“尾大不掉?”赵恒笑了,这一次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开心,很畅快。
甚至,还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王德赶紧上前想替他顺气。
却被赵恒一把推开了。
“朕,没事。”他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
他看着王德那张写满了担忧和……不解的脸。
“王德啊,王德。”他叹了口气,“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还是看不明白呢?”
“奴才愚钝,请陛下示下。”
“他李贤川,”赵恒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地点了点,“他现在,越是风光,越是得意。”
“朕就越是高兴。”
王德愣住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因为,”赵恒的眼中,闪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光芒,“他站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啊。”
“他现在,把长公主,把武安侯府,都拉到了他的船上。”
“他以为,他的船更大了更稳了。”
“可他不知道,这船上的人越多,目标也就越大。”
“朕,只需要静静地等着。”
“等着,他这条船自己撞上冰山。”
“或者……”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朕,亲自送他一座冰山。”
王德听着赵恒这番话,只觉的,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李贤川活。
他做的所有事,给他的所有,恩宠,都只是在捧杀他。
在把他一步一步地,捧上一个最高也最危险的位置。
然后,再亲手把他推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那……那陛下,”王德的嗓子,有些发干,“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吗?”
“不需要。”赵恒摇了摇头。“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
“我们只需要,看着。”
“看着他,怎么跟夏王斗。”
“看着他,怎么跟太后那些,旧臣,斗。”
“看着他,怎么在长公主和风之瑶,这两个女人之间周旋。”
“这出戏才刚刚开场呢。”
“朕,还想,多看一会儿。”
他说着,又拿起了那串紫檀佛珠,在手里慢慢地盘着。
“对了。”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奴才在。”
“李贤川不是喜欢钱吗?”
“是……是的。”王德赶紧回答,“上次,在陛下的私库里,他……他拿了不少宝贝。”
“是吗?”赵恒笑了。“那看来是朕赏得还不够啊。”
他沉吟了片刻。
“这样吧。”
“你待会儿再去私库,挑几样更值钱的东西。”
“给他送过去。”
王德彻底傻眼了。
还……还送?
“就说,”赵恒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是朕看他‘闭门思过’辛苦了。”
“特意赏给他的。”
“让他在府里好好地‘养病’。”
“别总想着往外跑。”
王德听着这话,心里一个激灵。
他明白了。
陛下这是在敲打李贤川。
是在告诉他,朕知道你最近在搞小动作。
朕,也知道,你在利用夏王清洗朝堂。
但朕,不在乎。
朕,甚至还可以,再给你加点彩头。
只要你听话。
只要你还在朕的掌控之中。
“奴才……遵旨。”王德低头,领了旨。
他站起身,躬着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养心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龙榻上那个,病弱的皇帝,正侧着头看着窗外。
那张总是带着病容的脸上,挂着一抹无人能懂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王德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