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川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那个像烂泥一样的人。
赵纯多半废了。
他转身,走向那名自始至终沉默如山的鬼面将军。
山谷里的战斗已经结束。
赵纯带来的黑衣人被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西凉铁骑这边,也倒下了三人,还有十几个靠着长槊才能勉强站立,身上的黑甲被劈开了深可见骨的口子。
鬼面将军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
他脚下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踩上去,发出粘稠的“咕啾”声。
他身上的黑甲,挂满了碎肉和凝固的血浆,那股浓烈的腥气,寻常人闻到便会呕吐。
“爹。”
李贤川走到他面前,喉咙有些发干,低声叫了一句。
鬼面将军,魏武侯李霖,缓缓转过身。
他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狰狞的恶鬼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那张脸,与李贤川有七分相似,却多了无数刀刻斧凿般的岁月痕迹。
“臭小子。”
李霖开口,声音沙哑。
他伸出那只戴着甲胄的、沾满血污的手,想拍拍李贤川的肩膀。
可手抬到一半,看见李贤川身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动作猛地一僵,停在了半空中。
那只手,能握住黑铁长槊,能瞬间将敌人劈成两半,此刻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回去再跟你算账。”
李贤川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黄的白牙,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浑不在意。
“爹,您这身行头,可真够帅的。”
“帅个屁!”
李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却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去了李贤川脸上的一块血痂。
“差点,就给你收尸了。”
父子俩没有再多说。
有些话,不必说。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足够。
李霖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在了不远处。
那群惊魂未定的金甲禁卫,以及被他们护在中间,脸色煞白的赵青鸾。
他的眼神,瞬间一变。
“这里,交给我。”
他对李贤川说道。
“你,带着你的人,立刻走。”
“好。”
李贤川点头。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西凉铁骑私自入京畿,形同谋逆。
今天这摊子事,必须有一个能摆到台面上,让皇帝赵恒捏着鼻子认下的解释。
而这个解释,只能由他爹,魏武侯李霖,亲自去跟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谈”。
李贤川转身,走向赵青鸾。
长公主看着他,眼神复杂。
她今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殿下。”
李贤川走到她面前,微微躬身,身上的伤口让他这个动作有些变形。
“今日之事,多谢。”
“谢我?”
赵青鸾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成。”
“不。”
李贤川摇头。
“刚才,您救了我的命。”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也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若他刚才真的杀了赵纯,皇帝便有了最完美的借口。
届时,这山谷里的所有人,都将成为“魏武侯府谋逆”的铁证,一个都活不了。
赵青鸾沉默了。
她看着李贤川,这个不久前还被她视作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吧。”李贤川说。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
闻翔还死死地护在风之瑶身前,一脸戒备地看着周围的西凉铁骑,像一只护着幼崽的狼。
“闻少卿,你也一起。”
闻翔被彻底拖下了水,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切,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剑柄,默默点了点头。
他所信奉的煌煌律法,在今夜这赤裸的杀戮和权谋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李贤川不再耽搁。
他让两名亲卫,扶起风之瑶。
风之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失魂落魄,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空洞无神。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这个养在深闺的侯府千金而言,太过残酷。
“我们走。”
李贤川带着他们,没有再回头看那片修罗场一眼。
他们迅速上马,离开了这片血腥的山谷。
……
神都,夜色深沉。
夏王府。
赵构被长公主的人“请”回来后,就一直被软禁在自己的书房里。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坐着,擦拭着一柄从不离身的长剑。
剑身光可鉴人,映出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又归于平静。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散发着浓重硝烟和死亡气息的人,走了进来。
赵构擦剑的手,停住了。
他缓缓抬头,看着来人。
“忠勇伯?”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这条命,还真硬。”
“托殿下的福,阎王爷暂时不收。”
李贤川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无视周围两名侍卫抽出的刀,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来,是想跟殿下,谈一笔生意。”
“哦?”
赵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本王如今是阶下囚,还有什么生意,是值得忠勇伯亲自来谈的?”
李贤川笑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第一,赵纯没死,但他废了。”
赵构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李贤川无视他的反应,继续敲下第二下。
“第二,赵恒……也就是你的好皇兄,他什么都知道。今天这出戏,是他默许的。”
“他想借赵纯的刀,砍了你,也砍了我。”
赵构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李贤川敲下第三下,声音压得极低。
“第三,我爹的西凉铁骑,就在城外。”
“轰!”
赵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贤川。
西凉铁骑!
李贤川看着他那张终于失控的脸,笑意更深了。
“殿下,你是个聪明人。”
“苏王那把刀,钝了。”
“皇兄他,需要一把新刀。”
“你猜,下一把刀,会是谁?”
李贤川没有再说下去。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赵构。
“生意,我已经带来了。”
“做与不做,殿下,自己选。”
说完,他转身,拖着一身的伤,走出了书房,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只留下赵构一人,呆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