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恒在赵青鸾的搀扶下,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臣。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李贤川身上。
那双总是蒙着一层病气的眼睛里,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忠勇伯。”他开口,声音依旧虚弱。
“臣在。”李贤川赶紧收起脸上那副看戏的表情,躬身应道。
“你也来了。”赵恒咳嗽了两声,“有心了。”
“太后娘娘凤体欠安,臣心急如焚,特来探望。只是,臣官职低微,不敢擅入,只能在宫外等候。”李贤川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
那演技,比起刚才的夏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在一旁的赵青鸾,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
她现在,这个家伙,前一刻,他还像个无赖地痞,把夏王和一众大臣,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下一刻,他又能瞬间切换成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这家伙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嗯。”赵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母后的病,太医看过了,说是忧思伤神,需要静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李旦的案子,朕已经下旨,交由三司会审。你们,就不要再议论了。”
“一切,自有国法裁断。”
他这话,是说给阶下所有大臣听的。
也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这个皇帝,已经做出了“让步”。
谁要是再揪着不放,就是跟他过不去。
“陛下圣明!”
大臣们赶紧山呼万岁,一个个如蒙大赦。
他们巴不得这趟浑水,赶紧了结。
“都散了吧。”赵恒挥了挥手,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转身,由赵青鸾扶着,重新走进了慈宁宫。
大臣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
临走前,不少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李贤川一眼。
今天这一场交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位新晋的忠勇伯,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纨绔子了。
他现在,是陛下和长公主手里,锋利的一把刀。
以后,见了他,得绕着走。
李贤川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他正准备也跟着溜之大吉。
一个太监,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边。
“伯爷,殿下请您进去一叙。”
又是赵青鸾。
李贤川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这班,是加定了。
他跟着太监,走进了慈宁宫。
宫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
外殿,空无一人。
太监将他引到一间偏殿,就躬身退下了。
偏殿里,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暗。
赵青鸾,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皇帝赵恒,却不见踪影。
“殿下。”李贤川上前行礼。
“坐。”赵青鸾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李贤川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殿下,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他知道,赵青鸾单独留他下来,绝不是为了喝茶聊天。
“你刚才,为什么要去招惹赵构?”赵青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臣……只是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李贤川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李贤川。”赵青鸾放下茶杯。“在我面前,就不用演戏了。”
“你不是看不惯他。”
“你是在,试探他。”
李贤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跟这个女人说话,真是太累了。
什么都瞒不过她。
“是。”他索性承认了。“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条,藏在水底的鳄鱼。”
“结果呢?”赵青鸾追问。
“是。”李贤川的语气,斩钉截铁。“他就是!”
他将刚才,他和赵构之间那短暂的,眼神交锋,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
“一种,阴谋被戳破后的,惊慌。”
“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
赵青鸾听完,沉默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升腾的茶雾,模糊了她的表情。
“李贤川,你胆子很大。”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有多危险?”
“赵构那个人,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的疯子。”
“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逼到那个份上,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从今天起,你身边,随时都可能出现他的‘暗影卫’。”
“臣知道。”李贤川的语气,却很平静。“但,臣别无选择。”
他抬起头,直视着赵青鸾。
“殿下,我们现在,就像是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
“前面,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险。”
“与其被动地,等着危险找上门来。”
“我宁愿,主动点起一把火。”
“哪怕,这把火,会把我自己也烧了。”
“至少,能照亮前面的路。”
“能让我看清楚,我的敌人,到底长什么样。”
赵青鸾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有欣赏,有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样的情绪。
“你这把火,点得很好。”她放下茶杯。“也点得很及时。”
“什么意思?”李贤川一愣。
“太后是真的病了。”赵青鸾语出惊人。
“什么?”李贤川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不是说,她是在演戏吗?”
“一开始,是演戏。”赵青鸾摇了摇头。“但演着演着,就变成真的了。”
“今天早上,李旦和李显立的尸体,被送回了各自的府邸。”
“我那位母后,派陈安去看了一眼。”
“李旦的死状,极惨。”
“七窍流血,面目全非,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太后听完陈安的回报,当场就气血攻心,吐了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说,她这是急怒攻心,伤了根本,没有一两个月,怕是下不了床了。”
李贤川听得目瞪口呆。
这剧情,真是越来越魔幻了。
假戏真做?
这老妖婆,心理素质这么差的吗?
“所以,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赵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太后这条线,暂时,废了。”
“她现在,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也没能力,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而你今天,又成功地,把夏王给逼了出来。”
“让他以为,我们已经盯上了他。”
“接下来,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自证清白,或者,狗急跳墙。”
“无论他怎么做,他都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这盘死棋,被你这么一搅和,又活了。”
李贤川听着赵青鸾的分析,感觉自己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他以为,是自己在利用赵青鸾。
结果,搞了半天,是赵青鸾在顺水推舟,利用他。
她早就知道太后是真的病了。
她也早就猜到,幕后黑手,就是夏王。
她今天把他叫进宫,让他去慈宁宫外当那根搅屎棍。
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稳住局势。
她就是想借他的手,去打草惊蛇!
去把夏王那条毒蛇,从洞里,彻底惊出来!
这个女人……
“殿下……英明。”李贤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你聪明。”赵青鸾看着他,笑了。“我们俩,现在,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李贤川面前。
“所以,接下来的秋猎,就更重要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那将是我们,最好的,收网的机会。”
“本宫,会在那里,给你准备一份大礼。”
“一份,能让夏王,永不翻身的大礼。”
“而你,”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贤川的肩膀,“只需要,演好你的戏。”
“把那个,得意忘形,嚣张跋扈的忠勇伯,演到极致。”
“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就是个,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蠢货。”
“你,能做到吗?”
李贤川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殿下放心。”
“演戏,臣是专业的。”
他心里,却在疯狂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