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李贤川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个点上。
皇兄……
皇兄确实不止一次地暗示过,甚至明示过,要将这大魏的江山,托付于他。
可他对那张冰冷的龙椅,没有半分兴趣。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个清冷如月,却又光芒万丈的皇姐。
他以为自己把这份心思藏得很好。
密不透风。
可为什么……
为什么眼前这个他最看不起的纨绔,会一语道破?
“你……你胡说!”
赵纯的声音发飘,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是不是胡说,苏王殿下心里,比谁都清楚。”
李贤川直起身,重新拉开了些许距离,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又回到了身上。
他上下扫了赵纯一眼。
“啧。”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一件被打碎的精美瓷器。
“生在皇家,有这么好的资源,这么好的平台,不想着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偏偏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苏王殿下,听我一句劝。”
“这世上,漂亮姑娘多的是。”
“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你永远都得不到的女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李贤川说完,不再看那个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少年。
他转身,径直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对付这种小屁孩,你得把他最怕的东西,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他面前。
让他自己去看,自己去想。
至于他能不能想明白,与李贤川无关。
至少,短时间内,这小子不敢再来烦自己。
……
一路无话。
李贤川回到魏武侯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而是径直绕向府邸深处,他父亲,李霖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灯火。
李贤川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眉心一蹙。
他父亲李霖,正赤着上身,背对门口坐着。
昏黄的灯火下,那宽阔的脊背肌肉虬结,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背心。
是旧伤。
李贤川知道,那是他爹早年在北境战场上留下的。
每逢阴雨,或是气血激荡,便会复发。
一名军医跪在旁边,正用沾了药膏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
李霖的身体纹丝不动。
“爹。”
李贤川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
李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只对着那名军医挥了挥手。
“下去吧。”
“是,侯爷。”
军医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好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李贤川走到父亲面前,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上。
“怎么弄的?”
“老毛病。”
李霖拿起一件干净的里衣,随意地搭在肩上,遮住了那道疤。
“昨晚听说你府里进了刺客,一着急,气血攻心。”
他抬起头,那双在尸山血海里浸泡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审视和担忧。
“宫里,没为难你?”
“没有。”
李贤川摇了摇头,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将昨夜发生的事,挑拣着说了。
悦来客栈的局,国舅爷的阴谋,闻翔的出现,皇帝的话。
他隐去了和赵青鸾的交易。
也隐去了那张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城防图。
即便只是这被删减过的版本,李霖听完,后背也已被冷汗浸湿。
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那只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你这小子……”
他指着李贤川,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该骂他胆大包天,还是该夸他福大命大?
“爹,这些都是小事。”
李贤川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
他从笔架上,拿起了那支昨晚从柱子上拔下来的弩箭。
属于“暗影卫”的弩箭。
箭簇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昨晚,瑶儿房里那一箭,您怎么看?”
李霖刚刚缓和下去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又重重落下。
“夏王赵构,好大的胆子!”
“他不仅敢在神都豢养死士,还敢把爪子伸进我魏武侯府!”
“爹,这不是关键。”
李贤川摇了摇头,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箭身。
“关键是,夏王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侯府守卫如何,您比我清楚,不亚于宫禁。”
“一个外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瑶儿的绣楼底下,不惊动任何一个护卫,还能动用军弩这种东西……”
李贤川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
火光在他瞳孔里燃烧。
“只有一种可能。”
“我们府里,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的职位不低。”
“可以随意调动府里的护卫,甚至,能提前为刺客安排好畅通无阻的路线。”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霖戎马半生,不是蠢货。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
那个内鬼,就在他最亲近的人里面。
他的声音变得干涩。
“贤川,你的意思是……”
李贤川没有直接回答。
他转过身,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爹,您还记得吗?”
“昨晚我们从瑶儿房里出来的时候,谁最先赶到?”
李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跟李贤川刚从绣楼出来,迎面就撞上了陈琴堇,和他那两个儿子,李显立和李鲜文。
他们三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关切。
现在想来,那份惊惶,未免……
太及时了。
“是……他们?”
李霖的身体晃了一下,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
一边,是与他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妻子。
一边,是他寄予厚望的另外两个儿子。
“我没有证据。”
李贤川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但,他们的嫌疑最大。”
“爹,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李贤川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下去的脸,加重了语气。
“这府里的水,已经浑了。”
“我们不能再等了。”
“得主动出击,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李霖缓缓抬起头。
他眼中的软弱和痛苦正在褪去,重新被属于魏武侯的杀伐与冰冷所取代。
“你想怎么做?”
“查账。”
李贤川吐出两个字。
“我已经让瑶儿帮我。她的算学是府中第一,那些陈年烂账,只有她能理得清。”
“我要把这三年来,府里所有的账目,一笔一笔,全都翻出来。”
“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
“我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个刘全,多少个王管事,在蛀空我们侯府的根基。”
“我要看看,那些被贪墨的银子,最后,都流进了谁的口袋。”
“他们不是想要世子之位吗?”
“不是想要这侯府的家产吗?”
“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
“我要让他们知道,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