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小筑的空气,因赵青鸾那一句问话,骤然绷紧。
风停了。
水面死寂,不起波澜,倒映着窗边两个对峙的身影,清晰如画。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疑问。
它是一柄无形的刀,已经递到了李贤川的喉咙前。
承认,是自寻死路。
否认,是自欺欺人。
李贤川的指尖,在冰凉的白瓷杯沿上轻轻划过。
他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不是来听他追忆什么风花雪月的。
她正在进行一次冷酷的风险评估。
评估他这个“盟友”,究竟是能扛起风雨的砥柱,还是一个随时会引火烧身的麻烦。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慢条斯理地送至唇边。
茶水苦涩,正好润了润他有些发干的喉咙。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他抬起头,迎上赵青鸾那双冰冷的凤眼,笑了。
“殿下,您这个问题,问得可真要命。”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惶恐,反而像是在拆解一个有趣的棋局。
赵青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反应,在她意料之外。
“要命?”她的声音里结了层薄冰。
“当然。”
李贤川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主动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近。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那一夜,你我之间发生了什么,殿下您心里,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他将那柄刀,又不动声色地递了回去。
赵青鸾的瞳孔,倏然收紧。
李贤川却不给她思索的余地,继续用言语逼近。
“我只记得,我李贤川拼了半条命,才把殿下您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而殿下您,也用您的智慧和决断,救了我,也救了我们整个魏武侯府。”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眼却现实得可怕。
“我们之间发生的,是一场交易。”
“一场用彼此性命和前途做赌注的,豪赌。”
“至于其他的……”
李贤川的目光,放肆地从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滑到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又毫不避讳地回到她那张冰封的绝美脸庞上。
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纯粹的无赖。
“我李贤川何德何能,敢对公主殿下您有非分之想?”
“就算我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
这番话,无耻,却又滴水不漏。
他等于是在说:我知道那晚很香艳,很刺激,但我就是不说破,我只告诉你,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赵青鸾死死地盯着他。
她从这双看似轻佻的眼睛里,看不到半分情欲,也看不到半分畏惧。
只有清醒到可怕的算计。
以及一种,将所有阴私都掀到牌桌上谈的坦然。
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也是个聪明绝顶的混蛋。
许久。
赵青鸾那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
她重新向后靠回椅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与高贵。
“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跟本宫说这些废话。”
话题,终于被她拉回了正轨。
李贤川心中暗自呼出一口气。
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当然不是。”他收起那副无赖相,神情陡然变得严肃,“殿下,昨夜那出戏,虽然暂时唬住了所有人,但我们都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皇帝和太后,都不是傻子。”
“他们今天派人传召,就是试探。我用装晕拖延了一时,但拖不了一世。”
“没错。”赵青鸾颔首,“太后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皇帝那边,心思难测。我们现在,如同走在悬崖的钢丝上,一步都不能错。”
“所以,我需要殿下的一个承诺。”李贤川的目光变得锐利。
“什么承诺?”
“我们需要结盟。”
李贤川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并拢,轻轻向前一推。
“不是口头上的。”
“而是有实际利益捆绑的,牢不可破的盟约。”
“哦?”赵青鸾终于来了兴趣,她停止了敲击扶手的动作,“怎么个捆绑法?”
“很简单。”
“殿下您,需要魏武侯府在军方的力量,来稳固您和陛下的地位,对抗太后。”
“而我们魏武侯府,需要您这位长公主殿下在朝堂上的庇护,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我们是天然的盟友。”
“但这还不够。”李贤川摇了摇头。
“我们需要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已经彻底绑在了一起。”
赵青鸾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和殿下您,把昨晚那场‘刺杀’的戏,继续演下去。”
“怎么演?”
“殿下您继续‘养伤’。”李贤川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并且,要时不时地‘关心’一下我这个‘救命恩人’。”
“比如,派人送些名贵的药材到侯府。”
“或者,在某些场合,不经意地提起我‘舍身救驾’的功劳。”
李贤川的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算计的笑容。
“我们要让所有人,尤其是太后和她的党羽们看到,您,平阳长公主,非常看重我李贤川。”
他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
“看重到……足以引起别人遐想的地步。”
赵青鸾凤眼中的寒意悄然化开一瞬,旋即又凝结成冰。
她懂了。
他这是要主动制造绯闻。
把那盆原本要置他们于死地的脏水,变成一道保护他们的护城河。
只要所有人都觉得,长公主对李贤川这个救命恩人青眼有加,甚至可能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那么,太后一党再想用“奸情”来攻击他们,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甚至,会变成一个笑话。
“你就不怕,弄假成真?”赵青鸾忽然反问,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怕?”
李贤川失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殿下,您是天上的凤凰,我只是地上的泥鳅。”
“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有非分之想。”
“我只想活命。”
“顺便,让我们侯府也活下去。”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说得也很诚恳。
赵青鸾沉默了。
她信了。
他表现出的所有无赖和精明,都建立在一个核心诉求上——活下去。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她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凉,又默默放下。
“本宫知道了。”她最终还是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办。”
“但是,李贤川,你也要记住。”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我们是盟友,不是朋友。本宫能把你捧起来,也能随时把你摔下去。不要试图挑战本宫的底线。”
“殿下放心。”
李贤川站起身,对着她长揖及地,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小臣是个专业的。”
他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知道什么叫客户至上,也知道什么叫保持距离。”
说完,他不再多言半句,转身便朝小筑外走去。
那背影,挺拔又决绝。
赵青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客户?
保持距离?
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