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半步。
这虽然是唐寅早年的作品。
但对艺术史研究而言意义重大,甚至可能填补一段空白。
若是能将此画纳入博物院馆藏。
不仅能提升自己的政绩,更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只要运作得当……或许还能借此登上更高台阶。
秦老的目光微微闪动,眼角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些。
他沉默片刻,忽然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前。
当他走到沈明轩面前时,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年轻人的手。
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带一丝虚假。
“念云有你这样护着她的丈夫,真是她的幸运。”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我不需要赔偿。当初让她修复这幅画,并没有提任何报酬。没拿钱,自然也就谈不上赔钱。”
李院长正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猛然听见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他急忙插话,声音拔高了几分。
“秦老,您这话就不对了!这画现在归博物院管,不是您个人能说了算的!”
“这是公事,必须按规矩办!”
秦老冷冷扫他一眼。
“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不服,可以去上面告状,也可以问问康老们的意思。”
他说完,不再看李院长,转身坐回原位。
李院长顿时僵在原地,额角渗出冷汗。
“康老,您可得给咱们博物院撑腰啊!”
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这《汉宫春晓》可是国宝级文物,若因一次修复出了差错,导致损毁或遗失,谁担待得起?责任太重,我一个人扛不起啊!”
康老盯着那张《虚亭听竹图》的照片,眼睛微微一亮。
作为资深鉴赏家,他当然认得这张画的价值。
别说完整存世,哪怕是残片,都足以震动整个学术界。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转向沈明轩。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家族的名字沈家。
那是一个根脉深远、背景复杂的存在,牵连政商军三界,连高层都要礼让三分。
想到这里,他喉咙动了动,喉结上下滑了一下。
康老看着那幅画的照片,心跳快了一拍。
若是能得到这幅画,他的学术地位将再上一层楼,甚至可能成为下一代首席顾问。
可再想想沈家的根脉和影响力,那股激动便逐渐退去。
他清楚得很,得罪这样一个家族。
哪怕只是一个晚辈,也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权衡利弊之下,他选择了沉默。
“李院长,这事您还是听秦老的吧。”
“毕竟这画原本就是秦老的私人藏品,能留到现在都没追究,已经够仁义了!”
李院长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站在原地,拳头紧握。
可环顾四周,无人支持他,甚至连一向与他交好的几位专家也都低头不语。
他知道,这场博弈,他已经输了。
最终,他咬了咬牙,终究没有再吭声。
薛念云开始准备修复画作。
其他人见状,纷纷往后退开几步。
她缓缓展开画卷,指尖轻触卷轴末端。
随着绢面一寸寸显露,她的神情也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那原本应当温润如玉的画心,此刻布满裂痕与污渍。
秦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他作为业内资深修复专家,一眼便看出这幅《汉宫春晓》受损之严重,远超寻常。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国宝级文物重见天日的辉煌场景,却从未料到竟会以如此狼狈的模样呈现在眼前。
李院长眼神躲闪,干咳两声,低声嘀咕了一句“临时有事”,便匆匆收拾公文包,离开了现场。
“唉,都成这样了,还能修好吗?”
“这小姑娘想给北薛家争口气,可别最后砸了招牌!”
“简直是造孽啊,国宝级的东西被糟蹋成这样!”
……
周围的议论不断传来。
然而,薛念云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画作。
这幅画太难修了,比秦老那一幅复杂太多!
光是看着破损的痕迹,就能想象它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
首先,尺寸太大,高二十七厘米多,长快到五百七十三厘米。
相当于将近六米的巨幅手卷。
即便是专业的工作台,也无法一次性铺展整幅画面。
每一段都需要单独处理。
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新的损伤。
其次,《汉宫春晓》很久没人打理,长期处于潮湿阴暗环境中,导致颜料不停掉落。
特别是矿物色部分已经出现大面积龟裂和起翘现象。
修复时如何固定原有颜色,不让其进一步流失,成了最大难题。
若采用现代化学试剂,容易破坏原绢。
若不用,则难以稳定色彩。
再加上破损严重,清理完表面污渍后要补笔的地方多得数不清。
这才是最棘手的部分。
薛念云抬眼看向秦老,将自己打算采用的步骤一一道来。
先用软毛刷除尘,再以温水浸润法去除浮尘与霉斑。
接着进行揭命纸工序,分离旧裱与画芯,最后才是全色接笔。
“我会全程手工操作,绝不使用任何加速剂或胶粘物。”
秦老听了直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按你说的办就行。至于最后的补笔,先别急,咱们先把画保住再说。画芯稳定下来,才能考虑后续。以后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再考虑也不迟。”
看得出来,秦老已经坐不住了。
他知道,若再拖下去,这画恐怕再也展不开。
一旦纤维彻底脆化,便只能彻底报废,永世封存。
有了秦老撑腰,薛念云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按照流程,先除尘,细致到每一根刷毛都顺着纹理移动。
接着用六十度左右的热水慢慢冲洗画芯。
这是传统洗画的关键一步,能够激活老化纤维,恢复绢质韧性。
但温度必须精准控制,差一度都可能导致绢丝断裂。
可就在第一步上,那些所谓的专家就炸开了锅,满脸不信,甚至有人当场惊呼出声。
“这可是古画啊,用开水冲?真不怕直接毁了?”
“天哪,我觉得这小姑娘太冒险了!万一绢面承受不住怎么办?”
“你们谁见过正宗的北薛手法?她这样真的对吗?”
……
秦老大皱眉头,猛地转身,冷冷扫了那群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