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惨白闪电一闪而过，紧接着头顶阴云中惊雷乍起。
殿前宫台上，云昱不由分说地抱起昏迷不醒的萧谙神进殿去了。殿内情况不明，众臣没等到天子发话，亦不敢离开，只得心中惴惴地在殿前等候。
不一会儿，水汽氤氲开来，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殿前议论纷纷的声响偃息一刹，众臣不约而同地抬袖遮蔽，心中不约而同有了共同的答案——今日这婚礼，即便萧谙神没有突然晕倒，恐怕也办不下去了。
筹办了数月的天子大婚中途中断，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
那接下来......
就在众臣心中各有所思时，太史令陈冠抬眼望了望天色，又转头望了望不远处宫门紧闭的紫宸殿，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日占卜得出的“大凶”。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正想得出神，而就在这时，他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
陈冠心里一惊，僵硬着身体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愣了愣：“......王爷？”
“陈大人。”云静野单手撑伞，对上他的目光，有礼地微微颔首。
雨滴打湿了他的衣袍，在朱红的缎面上晕开神色的水渍。
他温文又和善，又生得年轻英俊，很难叫人不心生好感。
然而陈冠到底与他交集寥寥，对这位战功赫赫的王爷仍有几分畏惧，连忙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朝着云静野拱手行礼，“王爷来找老臣，是有什么事吗？”
云静野笑着说：“孤看陈大人在此地驻足良久，来提醒陈大人一句——方才梅公公来传了话，皇兄说了，今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又逢天气不佳，我们便可先行离去，不必在这儿苦等了。”
他顿了顿，问：“陈大人还不走吗？”
陈冠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四散开来，三三两两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只有自己还站在原地，衣衫头发都被风雨淋湿了。
他“啊”了一声，感激地朝云静野又行一礼，“多谢王爷。”
说罢便欲抬脚离开，可还没走出几步，又被云静野叫住：“稍等啊，陈大人。”
“孤瞧着方才大人神色有异，难不成是今日发生的事儿有什么隐情？”
云静野不疾不徐地上前半步，走到了陈冠的身后，“大人为太史令，莫非是您看出了些......”
他语气如常，仿佛只是寻常闲聊，然而刹那间有种近乎荒谬的错觉浮上太史令心头——难道秦王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陈冠只觉得冷汗瞬间攀上了脊背。
不等对面的人说完，他连忙出言打断：“王爷慎言，今日婚期是千真万确的良辰吉日，今日之事只是意外而已，老臣能瞧出什么隐情？”
说罢，像是生怕云静野会继续问些什么似的，陈冠转过身，逃似的快步走开了。
雨势渐大，细密的雨珠沿着伞沿渐次滚下，在年轻的秦王脚下溅起细小的涟漪。
周围的人烟已经尽数散去，云静野却站在原地，良久没有离开。
心腹远远候着，半晌等不到人来，终于还是走到云静野身边，悄声问他：“王爷，马车已经到了，咱们出宫去吗？”
烟雨濛濛中，年轻的秦王看向身后恢弘连绵的宫室。
“不急。”
片刻后，他垂下眼，唇角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皇后突然一病不起，我那好皇兄一定急坏了罢。先别急着出宫，我们瞧瞧皇兄去。”
-
萧谙神再醒来的时候，周围光线昏暗，不见天光。
鼻尖隐约嗅到了殿中熟悉的熏香，她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寝殿中，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她只是稍一动，床榻的帷幔外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帷幔拉开，云昱担忧的神情落入眼中：“盈盈，你醒了！”
窗外已是暮色将至，淅淅沥沥仍然滴着雨。
萧谙神一眼便看见云昱下半张脸蒙上了一层薄纱，似是怕被传染了病气的模样。她清了清嗓子，哑声开口：“我怎么会在殿里？”
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今早的大婚——”
她强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然而身子稍微一动，早些时候骨子里的酸软感便卷土重来，顷刻间叫四肢百骸都化作一滩水。
萧谙神毫无准备，撑着的手臂登时失了力气，软绵绵地栽进了被褥里。
她死死咬住下唇，这才没发出什么声音。
身上倒是不那么热得难耐了，可那把邪火却并未消失，只是不知被什么法子强行压进了身体里，稍微一动便翻涌起来。
云昱想来扶她起来，萧谙神眼神闪躲了一下，朝床榻里更深地缩了缩。
“你今早在紫宸殿门口突然晕过去，可把朕都吓坏了。”
萧谙神毫无预兆地在百官面前晕了过去，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云昱抱起她的时候，隔着繁复的婚服，他也能感到她浑身上下滚烫到不正常的温度。
“你这副模样，婚礼肯定是办不成了。”云昱摸了摸她褪去热度的额头，看见她神情一瞬间有些怔怔，安慰道，“别担心，只是今日办不成婚礼了，又不是朕不娶你了。”
“待到你病好，朕让太史局重新找个良辰吉日，我们重新办个婚礼，好不好？”
萧谙神垂下眼，没有抽开云昱伸过来牵她的手。
他待她不薄，今日这一遭下来，竟然还愿意补给她一个婚礼，实在是有些出乎萧谙神预料。
她一颗心刚放下一半，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追问：“对了，太医来过了么？有看出......我这是什么毛病么？”
说到这里，云昱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萧谙神心中“咯噔”一下，一颗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难不成......她身中“牵丝”这件事已经叫人知晓了？
云昱不知她心中所想，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
“不瞒你说，盈盈，太医说......你这病有些蹊跷。”
他面色忧虑，斟酌着话语，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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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翼地瞧着萧谙神的脸色，“看脉象，似乎是热症导致的发烧以及昏迷，可从症状上看，又似乎有些不像。”
“太医便吩咐你宫里的人备了些治疗热症的药给你服下，先按照热症治疗。”云昱打量着她的脸色，“服了药，有感觉好一些吗？”
他字斟句酌，可萧谙神听明白了。
“牵丝”的脉象同寻常的热证是有些相似，倘若是不熟悉蛊毒一脉的医官，往往会将二者混为一谈，误诊也是常事。
宫中的太医所修习的医术大多来源正统，将蛊术视为糟粕，大多数人连“牵丝”是什么都不甚清楚，更不可能给出准确的诊断了。
这便是将她的症结误诊了。
她身上的热意褪去些许，想必也是喝了药的缘故。只是这药治标不治本，只能稍微缓解片刻，恐怕用不了多久，那股难受的劲儿又会卷土重来。
想到这里，萧谙神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我知道了，多谢陛下。”她声音还有些沙哑，侧着身子咳了好一会儿，“陛下也不必担心，大概是这几天不知什么时候吹了风，休养几日就好了。”
真的只是吹风导致的热症吗？
云昱望着她苍白的面颊，嘴唇动了动，可最后还是什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二人目光对上，萧谙神顿了顿，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睫。
今日她病得急，云昱在她身边陪了一整天，眼看夜深，匆匆起身回紫宸殿去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云昱这次离开前似乎频频回头望了好几眼，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可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萧谙神今日昏迷了一整天，可方才只是说了会儿话的工夫，她又有些精力不济。
今日一整天的症状，叫她已经能几乎确信——这太医诊不出的“怪病”，就是“牵丝”。
可明明是早就解开的蛊，究竟是为什么会复发？
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冥冥之中，萧谙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头脑昏昏沉沉，实在没了思考的余暇，她就这么趴在枕上，迷糊间睡了过去。
幽暗室内，紫铜博山炉熏香冉冉，暗香浮动，氤氲出若隐若现的白眼。
萧谙神陷在床帐里，迷乱的梦里热到心慌意乱，猝而惊醒，踉踉跄跄地下榻去推窗子。
此时正值四更天，天明之前，正是最晦暗的时刻。
五月的夜晚，刚刚下过雨，夜色还带着凉意，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只着单薄如缎的寝衣，不顾凌乱的衣衫，赤足踮脚去推开窗。
月白色的裙摆落在脚下，昏暗的天光下，少女雪白窈窕的曲线裹在松垮衣中，若隐若现。
雨后空气沁凉，婆娑摇动的树影里，含着草木的清香。
虽然无法缓解骨子里的燥热，可总算聊胜于无。
四周阒无人声。
而就在萧谙神将窗户推到最大，准备回榻上时，她余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茂密的花枝树丛，却在枝叶晃动间，隐约看见了一个伫立在屋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