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眨眼，天子大婚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前些日子上京阴雨不断，雾霭锁宫墙，打湿悬挂在宫闱间的红绸灯笼，今日一早才将将放晴。
是日风和日丽，萧谙神懒懒坐在窗下，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将前夜风吹落地的绸缎重新挂上，伸手接过身边宫女递来的茶水。
丹朱带着一众人去前殿忙了，身边只剩那年纪小的小宫女稚蓝。
稚蓝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道：“殿下这几日神色看着好多了。”
那晚从焰火大会回来后，殿下大病了一场，病愈后总有些萎靡的模样，像是揣了沉重的心事。
可也不知那日在佛寺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自打从佛寺回来，萧谙神的状态莫名好了不少，稚蓝平日里悄悄瞧她，总觉得殿下连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粉纱罗裙的少女身披灿阳，斜倚小窗边，惬意慵懒，心情颇好的猫儿似的。
就好像心中所有郁结和负担顷刻间一扫而空，连带着面上的病气都散了。
萧谙神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可不是好多了。
自从亲眼看着那少年死在她面前，好比心中高悬许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她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大概是因为神佛保佑吧。”
她目光又移向窗外，看向阳光下挂着红缎的枝条，轻描淡写道，“况且马上便是大婚之日，我为新妇，自然该喜庆些。”
稚蓝笑起来，给她添上茶，“这可再好不过了，殿下精神气一好，可真是比这庭院里的海棠花还好看呢。”
就在这时，门口珠帘传来一声清脆响声，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转过头来，便看见丹朱身后跟着个烟紫裙裾的少女进来。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湖边散步时偶遇的李灵丘。
有段日子没见，李灵丘在太后身边养尊处优，比从前出落得更矜贵水灵了。身上的衣裳虽仍是待嫁少女的款式，却已换了和太后一致的云织蜀锦，衬得人如美玉，熠熠生辉。
和她对上目光，那夜被萧谙神撞破秘密的记忆又浮上心头，李灵丘脚步微微一滞。
见她踟蹰，萧谙神已经坐直了身子，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李娘子，近来可好？”
李灵丘笑了一笑：“劳姐姐关心，一切都好。”
萧谙神不动声色，眉尖微微一挑。
上一回她在湖边偶遇自己，唤的还是“殿下”，这次过来，竟然是改口和她姐妹相称了。
也不知太后和她交代了些什么。
“上一回在湖边冲撞了姐姐，是臣女之过。”
李灵丘道，“这些日子一直想找个时间来向姐姐赔罪，奈何姐姐一直病着，便一拖再拖。今日臣女特意备了些薄礼，倘若姐姐不嫌弃......”
萧谙神转头往窗外庭院瞥了一眼，几个太监抬着一只木箱候在廊下，瞧着颇具分量，价值不菲。
她抬手示意丹朱和稚蓝暂时退下。
待到殿门被关上，萧谙神转向立在不远处的明丽少女，笑着开口：“李娘子应该知道，我这儿什么金银财宝都不缺，并不少你一份‘薄礼’。”
她似乎话中有话，李灵丘的笑容僵在唇角。
明日大婚之后，萧谙神便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主，既然她已下了决心要留在宫中，萧谙神这关是无论如何都得过的。
可她上一回和萧谙神偶遇时闹得不欢而散，心中到底堵着气。早该亲自往萧本谙神这儿走一遭了，可一拖再拖，就这样拖到了大婚的前一日。
萧谙神的目光移开，重新看向了窗外的阳光，问道：“李娘子，当真要留在宫里？”
“你对王爷念念不忘多年，真打算这样放弃？”她问，“你才貌双全，出身也好，这么些年与王爷没见，不打算再去问问王爷的心意么？或许有转机呢。”
谁知李灵丘摇了摇头，面上流露出一丝苦涩。
“姐姐有所不知，”她语气坦然，却仍是含上了几分酸涩，“这次回京，王爷......已经有了心上人。”
萧谙神有些讶然地抬头：“是哪家女郎？”
李灵丘道：“我如何知晓。
”
她想了想，“姐姐前几日去浅霜寺礼佛，没有遇见王爷么？”
萧谙神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她问这个做什么？
思索片刻后，她斟酌着回复：“那日礼佛完毕，天色已经不早，我瞧着快要落雨，便早早回宫了，并不知晓王爷身在何处。”
况且，即便她在茫茫人海中见到了秦王，她连秦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自然也认不出他。
她没想明白其间关窍，“况且就算见着了，王爷去礼佛......有何不妥么？”
“殿下不知道？难道姐姐那日去寺里......不是去求姻缘美满的么？”
对上萧谙神疑惑的眼神，李灵丘似乎有些讶异，“那可是焰火大会后浅霜寺第一次礼佛典仪，是供青年男女祈求寻觅正缘、姻缘美满的。”
萧谙神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那日在浅霜寺，她满脑子都想着那少年的事，老住持在前面都说了些什么，她是半点儿都没听进去。
原来是去求姻缘的。
李家下人们无人不知自家娘子对秦王的心思，近来专门帮她留意着秦王的行程。就在礼佛典仪那日，秦王的车马一大早便启程往浅霜寺去了，直到典仪结束才姗姗归来。
李灵丘得知消息，实在是有些坐立难安——他一个征战沙场的武官，从来都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有怎肯花费一整日时间，跪坐蒲团上听个老和尚讲经呢？
除非他是去浅霜寺有要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秦王已有了心上人，亦是去求姻缘的。
“我家仆从打听过王爷回京以来在各家走动的情况，并未听说他与哪家的女郎有过什么交集。”
李灵丘说到这里，默然了片刻，“......总之，王爷的心上人，大抵不是任何一位上京的世家女。”
......
送走了李灵丘，丹朱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萧谙神靠坐在窗边，有些心不在焉地目送着李灵丘一行人消失在宫门口。
丹朱叫了她好几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什么事？”
丹朱声音有些发愁：“李娘子送来的东西还搁在院中呢，小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那只沉重的木箱子。方才她和李灵丘在屋内说话时，几个侍卫和太监打开一瞧，都是绫罗宝珠、光华耀目。
虽然不及云昱给她那丰盛聘礼的百分之一，可即便是大户人家，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财宝，也绝非小数目。
萧谙神“噗嗤”一声笑起来，随手拿起窗边的剪刀，开始修剪桌上花瓶里的一簇花枝，“今日她可不是以‘李娘子’的身份来的，想必过些日子，你们都得改口，唤她一声‘娘娘’咯。”
丹朱吃了一惊，正欲开口问些什么，便见萧谙神含着笑瞥她一眼，又转回头去，“我还不急，你倒是着急上了？兵来将挡罢了，只要她在这宫里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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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让她翻不了天。”
暖阳给她周身镀上了柔和的金边，少女容光明盛，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竹在胸，气度端庄高贵，即便还未正式册封，却已然是六宫之主的模样了。
丹朱见她毫不担心的样子，便也跟着镇定下来，笑道：“殿下身子一好，精气神便也一日日更好了呢。”
类似的话，稚蓝今日才刚刚和她说过。
不过......
萧谙神想到了方才李灵丘和自己说的话，微微思索，抬头向丹朱确认道：“那日我们去浅霜寺，你可曾在寺中碰见什么熟悉的面孔？”
她顿了顿，“比如，秦王殿下。”
她三言两语将李灵丘的话转述了一通，丹朱一怔，旋即摇头。
“礼佛时，奴婢特意跪在后排角落，目的就是能够将佛堂所有人都尽收眼底。”她道，“奴婢确认过，那日佛堂里的宾客，并没有王爷的身影。”
她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萧谙神在担心什么，“殿下不必担心，我们动手时，周围并无其他人。”
萧谙神点点头。
那日寺庙里人头攒动，来礼佛的人并不少，但周遭却并没有什么样貌、气质都明显更加优越的年轻男子。
况且，即便她没有见过秦王，可秦王回京那日，不少百姓都目睹了他身影，想来若是秦王真的出现在现场，必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这么一想，那天傍晚她带着几个侍卫围剿那少年，应该......也没有人发现吧。
秦王往浅霜寺的方向去，目的地却不一定是浅霜寺。
想必是李家的家仆轻易下了定论罢。
丹朱和几个侍卫行事一向谨慎，想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纰漏。
就在这时，庭院外又传来一阵喧闹。织造局送来了最终选定的婚服，几个女官正朝着寝殿的方向走来，想必是来请萧谙神最后一试衣裳的。
眼看着人就要到寝殿门前，萧谙神收回了思绪，朝着丹朱点点头。
“我信你。”她并未在此问题上纠结，“秦王那日是否去求了姻缘、他是否有心上人、心上人是谁......这些事情，与我皆无关紧要。”
毕竟，就算她即将成为他的皇嫂，他们二人，终究是没什么交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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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天色笼着一层阴云，不见阳光，是个阴天。
饶是如此，天色还没亮，皇宫里的宫人们就开始四下张罗起来，萧谙神更是几乎一夜未能阖眼，不到五更天便起来梳妆更衣。
新妇之妆本就华美，封后的妆容更是浓艳绝伦，需得细细画上好几个时辰。
天色擦亮时，萧谙神终于梳妆完毕，换上了备好的大红嫁衣。
——从铜镜里看去，镜中人身披耀耀红衣，垂鬓如绿云，乌发间缀着金银翡翠打造的凤冠，灯火下熠熠生辉，雍容华美不可迫视。
五光十色的明珠和饰品间，缀着一柄瞧着稍显朴素的步摇——正是前些日子秦王送给萧谙神的那支。
本来她并不欲戴这支步摇，然而毕竟与母亲赠与的那一支太过相似，她想了半天，还是叫来丹朱，将步摇簪在了鬓发间。
丹朱站在一旁，从铜镜里看着梳妆完毕的萧谙神，小声道：“殿下可真好看。”
萧谙神捕捉到她目光，粲然一笑，瞬间满室生辉。
她朝丹朱伸手，“扶我起来罢。”
丹朱和几个整理裙摆的女官连忙上前。
然而，就在萧谙神款款站起身时，不知是不是没有站稳，她身子几不可查地踉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