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倏而转大,漆黑夜幕炸响一道惊雷。
牢房里一刹死寂。
萧谙神握着宫灯的手不着痕迹地一紧。如豆灯火明明灭灭,映亮了她一瞬间格外冷寂的面容。
霍烨仍坐在背光处的草席上,望着萧谙神久久不语的侧影,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好盈盈,是表舅戳中了你的心事,这时候知道心虚啦?”
萧谙神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便是表舅想要亲禀陛下的事么?”
霍烨睨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活剥一般,满是恨意。他反问道:“这还不够么?”
“欺君罔上、不知检点,皇家向来清律森严,你的罪名可比表舅的要严重的多啊!”
他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我简直等不及想看到你被剥下这身锦衣华服,跪在地上哭泣求饶的——”
他还没说完,一直安静站在原地的萧谙神忽然上前走了两步,朝他俯身过来。
霍烨愈发难听的咒骂一顿,本能地往后挪了半步,“你想做什么?”
腰间绸缎的系带和玉珏垂在潮湿的草席上,沾染了斑驳的泥水,然而少女毫不在意,在霍烨面前半跪下来,借着宫灯渺茫的光线,看清了男人沧桑而脏污的脸。
“阿舅对自己很有把握嘛。”
她仔细端详着他,用气音问道,“这么说来,那天晚上我中的蛊,果然是拜您所赐,是不是?”
霍烨哼了一声,“是又如何?若不是你伪造密诏,还状告御史台污蔑于我,我怎会......”
萧谙神垂下眼睫,勾起唇角轻笑出声:“污蔑?”
“抢占我母宫邸、迫我为囚徒、逼我成婚......桩桩件件,可曾有一件冤枉了阿舅?”
她心平气和地说道,“可阿舅知道,用这下作的手段,陷害于我——陷害大燕的皇后,是什么下场么?”
霍烨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剧震:“你——”
没等他说完,萧谙神倏而抬起头来,朝牢房门口唤了一声:“狱卒!”
杂乱的脚步声顿时响彻昏暗的走廊,顷刻间连走廊里的灯火都被撩得狂舞起来。扑朔迷离的灯影落在墙壁上,光怪陆离,更添几分诡异。
咣当一声,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
这是什么意思,要他去死,还是要上重刑?
霍烨死死盯着她,可面前衣着华贵的少女眉目无波无澜,镇静又淡漠,和几个月前在公主府后院里听天由命的隐忍模样截然不同,叫他几乎不认识了。
果然啊,那逆来顺受的一面都是她装的。
眼前这纤细的小女郎,素日里霍烨只当她柔弱可欺,没想到一朝地覆天翻,他的身家性命全都寄托于她一念间了!
霍烨心里怒不可遏,可此时无边恐惧漫上心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我可是你表舅啊!”
眼看着狱卒就要到了牢房门口,霍烨踉踉跄跄地站起,双手狂舞着伸向牢房门口的围栏,发出尖锐的吼声:“来人!来人啊!我要见陛下——”
然而还没碰到大门,便被手脚上的镣铐狠狠拽了回来,狼狈地摔回了原地。
霍烨不死心,又一次站起往前跑去,却又一次被这该死的锁链困住手脚,不由得绝望地低吼起来。
牢房的门被打开,萧谙神朝着狱卒点点头,言简意赅:“毒哑他。”
狱卒领了命,一左一右架起了地上的男人,干净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
霍烨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有一盅寒气逼人的酒液灌入了他的喉咙。
刹那间,好像流动的火焰自喉咙烧到了胸腔,霍烨喉头滚动一下,“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阿舅还记得么,你刚刚将我接到霍府‘养病’时,也是这样用锁链将我锁在灶房......还让嬷嬷在给我端来的水食里下了毒,是不是?”
萧谙神缓缓走过来,看着已然失声的霍烨口中只能呜咽着发出模糊的音节,一声轻叹。
倘若她当时没起戒心,没有先用悄悄藏起的银针试毒,她根本没法活着走出那间冰冷的灶房。
而时过境迁,向来趾高气扬的人跌落泥潭,终于是作茧自缚。
她示意狱卒退到远处等候,低声道:“此蛊名为‘牵丝’,于种下蛊盅半月后子时发作。所以阿舅,早在我离开琅川前,你就已经派人秘密给我下了蛊,待到半个月后我察觉,蛊毒已不可逆。要么找人解蛊,要么暴毙而亡——而无论哪一种,都是你乐意看到的。”
“你做这事,一是为了报复于我,二来是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既能让陛下饶你一命,又能反将我拖下水,是不是?”
“可是阿舅,你没有机会了。”
萧谙神平和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听起来有些遗憾,“陛下千金之躯,怎么可能会亲自见你一个罪人呢?这枚筹码落在了我手里,你这辈子也用不上了。”
霍烨听着她的话,双目赤红,失神片刻,突然自喉咙里发出一阵喑哑的狂笑声。
那笑声鬼气森森,如痴如狂,回荡在空荡的牢房间,叫人毛骨悚然,然而萧谙神蹙了蹙眉,只报以微微一笑。
她拍了拍裙角上的干草,转身朝外走去。狱卒见她走近,试探地问:“殿下,不赐死么?”
“不必这么麻烦。”
少女低垂着眼睫,飞快地笑了一下,“我阿舅平日里最是骄傲跋扈,习惯将所有的筹码牢牢抓紧在手里。如今我拔掉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独身陷在牢里无计可施,只会慢慢丧失所有生念。”
“大人只需像对待其余罪人一般,每日按时送来水食便可。”
萧谙神收回目光,温和地冲他颔首,“时候不早,我便不久留了。有劳大人带路吧。”
“是。”
狱卒拾起地上宫灯,和牢房里留下的几人交代了几句,便领着萧谙神往外走去。
被镣铐束缚住的霍烨死死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口中徒劳地发出一连串的低吼声,谁知刚走到牢房门前,萧谙神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明明暗暗的灯火照得少女的侧颜犹如瓷玉,却也明晃晃地照亮了她唇角有几分畅快的笑意。
自从收养了她,霍烨从未在这个一向谨小慎微的孤女面上看见这般......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再见了,阿舅。”
她用口型无声地说,“您就好好在这诏狱里,等着下地狱吧。”
-
走出诏狱,潮意霖霖的晚风扑面而来,春雨渐盛,雨点重重砸在街道上,蒸腾起苍白色的烟水雾气。
车马早就等在门口。丹朱抱着伞立在雨幕里,见了萧谙神便慌忙跑上前来:“小殿下总算出来了!”
“我没事。”
萧谙神拍拍丹朱的手背,耳畔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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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某个方向传来嘈杂声,她转头瞥了一眼,有些奇怪地转向送她出来的狱卒,“这是怎么了?”
诏狱门前,远不止有来接她回宫的一辆车。
洞开的大门另一侧,有无数囚车列次而停,从车上下来的囚犯手脚束着镣铐,被雨淋得湿透,由狱中的官员清点名册,再排好一列列的队伍,鱼贯往诏狱中去。
而苍茫的雨幕中,隐约还有别的囚车驶过长街,缓缓朝诏狱行驶而来。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漆黑天幕,借着惨白光线,萧谙神看清了那些囚犯的样貌——都是关外人的长相,虎背熊腰,作士兵打扮。
“都是被俘的胡羯士兵。”
狱卒悄声答道:“在关外烧杀抢掠野蛮惯了,本质上就是土匪,即便战败也还是血性不改,在战俘营帐内大肆破坏,打伤了好几个将士,还几次逃跑未遂。”
“除了秦王殿下,没人能制住他们。”狱卒说,“因而这次回京,王爷便索性将他们一齐押了来,关在诏狱里,起码......不会在街上乱伤人哇。”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胡羯男人往这边看了过来,见了伞下的萧谙神容貌,当即眼神一亮,直勾勾盯着她,口中低吼着下流的胡羯话,不顾手脚上的镣铐,挣扎着就要朝她冲来。
连忙有七八个狱卒跑上前,用尽全力才制住了他,将他拖回了队列里。
萧谙神皱起眉头。
“这么多人,倘若出了乱子,可就麻烦了。”她问,“你们应付得了么?”
“小殿下高看我们了。”
狱卒摇摇头,苦笑道:“王爷片刻就到。”
萧谙神点点头,丹朱见状,扯了扯她的袖子:“殿下,我们要等王爷来么?”
“不了,有秦王来帮衬着,这里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萧谙神抬眸,望向云水苍茫的潇潇雨夜,抬起衣袖掩唇打了个哈欠,“今日奔波了一整日,我有些乏了,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况且。
萧谙神一边朝着马车走去,一边心中思忖,今日她来诏狱这一遭本就是瞒着云昱秘密出宫,今晚在诏狱发生的一切,更是千万不能传到云昱耳中。
而秦王与云昱兄弟间又如此交好......
想到这里,她脚步一顿,朝狱卒吩咐道:“别告诉王爷我来过诏狱。”
夜幕里,狱卒对她拱手行礼:“是。”
......
马车逐渐驶离诏狱,拐过两条街道,身后的喧嚣声逐渐听不见了。
车外簇簇雨声不歇,车厢里却温暖宽敞,座椅上铺着柔软的锦织云毯,新熏过安神静心的香,人陷在其中,倦意便止不住涌上来。
不知马车跑了多久,就在萧谙神意识朦胧,快要睡着的时候,迎面有一道遥远的马蹄声划破雨夜。
只闻马蹄不闻轮毂,来人似乎并未乘车,而是在这大雨中孤身一人一马,迎面疾驰而来。
天边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雨势陡然增大。
而那迎面而来的马蹄声愈发急促,越跑越快,好似要化作雨夜里的一道闪电,近乎是顷刻间,便要与她所乘的马车擦肩而过。
真是冒冒失失!
萧谙神连眼都未睁,迷迷糊糊地思忖着。
直到马车与对面擦肩而过的瞬间,车帘之外,传来一道清泠如风的少年音: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