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顾及擦去脸上水渍,萧谙神猛地抬起头来,直迎上太后目光。
心中像是有巨石轰然落地。
她不怒反笑:“......果然是您。”
太后伸手取了案上茶盏,慢慢抚着,在氤氲的水雾里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好像不太惊讶啊。”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流匪。”萧谙神深吸一口气,“您想杀我。”
车队出事的那晚,突然出现的“流匪”活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以迅雷之势包围了车队,轻而易举地在禁军的阵型中撕开一道口子,身经百战的禁军还来不及组织反抗,便迅速溃不成军。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劫财,而是一场谋杀。
至于整个大燕,谁能号令这么一支堪比禁军的精锐部队、又有胆量对未来的皇后下手......
太后搁下茶盏,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声响。
日光携着细碎的尘埃飞舞在暖融的殿内,她宁静温和的凤眼缓缓眯起,微倾身去看跪在地上的萧谙神。
那少女被泼了一身的汤药,形容狼狈,脸侧被滚烫的汤药触及的地方已显出烫伤的红渍。脸上的妆粉被冲刷得斑驳,顺着鼻尖和下颌淌下。
可直迎她目光的一双眼睛明亮得不染尘埃,明明是低位的姿态,却并不落于下风。
“可惜啊。”
良久,太后叹息一声,“你很聪明,倘若是我李家的女儿,哀家一定疼你如身生骨肉。”
萧谙神默然。
太后不愿她做皇后,此事其实并不在她意料之外。
毕竟,决心假传先帝密诏前,她在琅川的眼前曾经告诉过她一个消息——太后期望中的皇后人选,是江左李氏的大小姐、太后的亲侄女李灵丘。
而一向孝顺谦和的皇帝在婚事上的态度意外地坚决,百般推辞,甚至几次与太后不欢而散。
李太后本以为云昱是醉心国事无意婚嫁,可万万没想到,多年杳无音讯的萧谙神刚传来一点消息,云昱便当即亲自拟了诏书,大张旗鼓派车队并百十禁卫去琅川接她进京。
俨然是非她不娶的架势。
太后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谋划许久的金玉良缘化作泡影,自然对萧谙神恨之入骨。
萧谙神自琅川启程时,便做好了在皇宫被太后百般刁难的准备。
可她到底年轻天真,还是低估了太后的狠心。
虽然早已对车队覆灭的真相有所猜测,可此刻亲口从太后口中得知这个答案,萧谙神还是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
衣袖底下,她攥紧了手指,感到手心满是滑腻的冷汗。
“托您的福,臣女还是活下来了。”她低声。
太后只轻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手中捻着的佛珠又开始缓缓转动,又露出了那样淡然慈祥的微笑。
萧谙神心头猛地一跳,一丝不妙的预感缓缓攀上心头。
就在这时,太后开口:“那便让哀家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来人!”
身后珠帘唰拉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嘈杂脚步声。跪在地上的萧谙神甚至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两个宫人强硬地钳住手臂,硬生生从地上架了起来!
“你御前失仪,泼洒了哀家的药,毛手毛脚,哪里有半点皇室女的模样?”太后用鞋尖拨了拨地上的碎瓷片,和颜悦色道,“如此不成规矩,今日哀家就好好让你长长记性。”
“拖出去,先打五十大板。”她想了想,“打完之后,你再来奉药,倘若还是这般毛手毛脚,就再打——什么时候能手不抖了,哀家便饶过你,如何?”
萧谙神当然不会任由他们动作,拼命挣扎起来,奈何力道实在悬殊,很快便落了下风,被几人拽住了手脚,一路拖行至殿外的庭院里。
“哀家此举,是为了大燕皇室着想啊。”
太后披了件狐裘披风,慢悠悠地跟出来,站在檐下看着被按倒在院中的少女,“谙神,你可莫要怪哀家。”
言罢,她朝一旁侍立的孙尚仪点点头:“动手吧。”
孙尚仪走到萧谙神面前,见少女被几名宫人压着肩颈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瘦削的身躯发着抖,不禁犹豫道:“娘娘,女郎大病初愈,这......”
话还没说话,便听见太后淡漠的声音:“快些,别耽误了午膳时辰。”
“……”
孙尚仪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她在心里暗道了声“得罪”,便朝左右颔首示意,内官得了令,抄起行刑用的木板,狠狠往萧谙神的肩背上砸去!
萧谙神头脑里“嗡”的一声,疼得几乎背过气去。还没反应过来,暴风骤雨般的剧痛接踵而至,叫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冰冷的地面上,少女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五十大板打完,萧谙神浑身已脱了力,却仍是推开了前来搀扶她的宫人,踉跄着站起来。
“现在头脑清醒些了么?”
太后悠然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宫人给她搬了把椅子,她便一边喝茶,一边拢着披风看着萧谙神受罚,“孙尚仪,去把本宫的药端来。”
孙尚仪瞥一眼那摇摇欲坠的苍白少女,只觉得不忍心。
可望一眼太后无动于衷的神情,只得去端了漆盘走到她面前:“......小殿下请吧。”
萧谙神涣散的眼神缓缓聚焦。
浑身上下疼得好似散架,手臂似有千斤之重,但还是勉强微笑了一下,伸出哆嗦的手指端起面前的瓷碗。
比刚才那碗更烫。
萧谙神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捧稳了瓷碗,迈步朝着檐下走去。
她每走一步,呼吸便艰难一分,周围一片死寂,所有宫人都无言地胆战心惊。
额角冷汗直冒,萧谙神却一声不吭,竟然真的一步步走到了太后面前。
“......娘娘请用。”
太后盯着她,微笑起来:“不错。”
她伸手去取那只瓷碗,却在捧至面前的那一瞬,又一次状似不经意地抖了一下手腕。
就在那瓷碗脱手而出摔落的前一秒,萧谙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太后的手腕,将她整只手往碗壁上按去!
滚烫的瓷碗直直贴上太后的皮肤,她痛呼一声,尖叫道:“放开哀家!”
周围的宫人连忙跑上前来接过那只瓷碗,而萧谙神抬起冷汗涔涔的眼睫看向太后,一字一句地问:“娘娘还要故技重施么?”
她冰冷的手指因用力而发抖,身子微微前倾,太后被她这般盯着,一刹间竟有些不寒而栗。
下一秒,宫人拥上前来,强硬地拽开了萧谙神,太后也终于回过神来,方才维系的微笑褪得一干二净:“胆大包天!”
“来人!”她怒不可遏地喝道,“给哀家继续打!”
萧谙神被两个内官拖了回去,眼看着板子再次高高扬起,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倘若再打五十大板,自己会不会死在这儿?
就在这时,慈宁宫前传来长长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盈盈!”
听见这个声音,萧谙神浑身一震,骤然松了口气,整个人倏而软倒下去。
年轻的皇帝大步跨入殿门,丹朱急匆匆地跟在他身边,只瞥一眼园内情景,登时惊呼一声:“小殿下!”
云昱微微一怔,随即大步流星上前几步,一把掀开手持木板的内官,将萧谙神从地上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后,急切问:“疼不疼?”
天子素日和善,在场不少人都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动怒,一时无人敢说话。
他目光打量过她凌乱不堪的衣衫和背后渗出的血迹,面色愈发难看:“怎么伤成这样!”
萧谙神勉强笑了一下,刚想开口,忽而一阵天旋地转,身形摇晃了一下,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看见丹朱远远地朝她狂奔而至,口中好像在呼喊着什么,似乎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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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然而画面和声音都好像从云端传来,萧谙神只来得及徒劳地朝她伸出手,意识便沉入了无边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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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眼的时候,视野里昏昏暗暗,不见天光。
萧谙神在黑暗中怔愣了好一会,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鼻尖嗅到了熟悉的熏香,这才确信自己已经回到了坤宁宫中。
“醒了?”
她刚微微一动,云昱的声音便自床边传来。
陛下半张脸隐在黄昏的深蓝里,伸手撩开床帐,扶她坐起来,“太医已经来看过了,幸好只是些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你现在感觉怎样,还疼么?”
萧谙神摇摇头,问他:“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去让丹朱传晚膳。”
“不必了,朕一会儿还得回紫宸殿去,留在这儿,只是想守着你醒过来而已。”
暮色已至,静谧的余晖洒在天子脸上,显出几分清寂的疲惫来。云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今日要不是你那小宫女过来,朕都不知道你独自去了母后那儿,倘若今日朕没去......”
他话音戛然而止,说不下去似的。
萧谙神轻声道:“我并非太后娘娘给陛下择的佳妇,娘娘不喜我,也是情理之中。”
云昱却摇了摇头:“可朕不想你再受委屈。”
“到大婚之前,你都不必到慈宁宫请安了。倘若母后还要见你,一定要与朕同去。”
他握紧她的手,“还有,从今天起,你宫中的一切用度按皇后规制操办,朕会将皇后的凤印提前交付于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大燕实际的女主人了。”
萧谙神的心脏漏跳一拍。
大燕开国至今,可从未有过尚未立后而掌凤印的先例。
她生怕自己听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们还未成婚,这......”
云昱却柔声打断她的话,“今日一事,朕也想明白了许多。”
“母后只是想打压你罢了。”他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初来乍到,也没有母家作为倚仗,朕想要助你早日在宫里站稳脚跟。既然如此,这些总归要属于你的东西,早几日给你又有何干系?”
萧谙神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无声回握他的手:“多谢陛下。”
最后一丝斜阳消失在窗棂外,新月悬至天际,清辉流转,月华如水。
云昱今晚还有政事要议,同萧谙神又说了片刻话就回紫宸殿去了。萧谙神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唤来丹朱,准备更衣沐浴。
进了净室,丹朱替她宽衣,看见萧谙神雪白后背上斑驳的淤血,心疼道:“小殿下今天受委屈了。”
“这慈宁宫,我早晚都得走这一趟的。”
萧谙神扯了扯唇角,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不过么,今日这一趟罪,倒不算白受。”
其实早在出门前,她便有预感,这一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太后大抵是不愿给她好脸色的。
而她也非一味委曲求全之人。
既然今日免不了受一难,不如顺水推舟,反将太后一军。
她差丹朱去找云昱,就是刻意想叫云昱目睹太后对她发难的过程。
结果倒也正中她下怀,太后既没能如愿羞辱萧谙神,还与云昱生了罅隙——如此这般,接下来这段日子,她即便对萧谙神恨之入骨,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虽然是一步险棋,但倒也一切顺利,甚至还将凤印早早收入囊中,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萧谙神跨入浴池中,整个人沉进氤氲的水汽里,缓缓闭上眼,终于能惬意地舒一口气。
丹朱置好香膏和干花,笑道:“小殿下的福气在后头呢。如今凤印在手,想必再也没人敢找您的麻烦了!”
是啊,如今的她,已经是大燕最位高权重的女郎,万人之上众人敬仰,哪里还会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可不知为何,恍惚间,萧谙神又想起了那个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