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时,朔风杳杳,雪意昏昏,洒满京城道。
除夕夜,上京城的酒肆歌坊都空了,原本热闹的街道冷清下来。风雪里传来阵阵爆竹声,夹杂着不知哪家团圆的欢笑声,滚滚红尘里,一派太平的盛世清歌。
皇宫门口,值守宫门的禁卫站完最后一班岗。这一年的活计告一段落,只待宫门落锁,他便能早早赶回家,和父母妻儿喝上一盅屠苏酒了。
禁卫算算时辰,朝手下颔首:“落锁吧。”
沉重的宫门缓缓启动,发出轰然的巨震,朱漆的大门缓缓阖拢——
就在这时,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尽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
微弱的呼喊音几乎被掩盖在此起彼伏的炮竹声中,“——别关门!”
禁卫听见了,皱着眉转回头去。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一头浓墨似的乌发鬼魅般乱舞在大雪中,形单影只,正踉跄着踩着雪,朝宫门跑来。
冷雪寒雾,冷风呼号,她薄纸般的身子在大雪中摇摇欲坠。
禁卫远远呵斥着让她站住,然而少女只是脚步微顿,反倒加快了脚步,疾奔而来。
近到宫门前,她似乎已经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没等禁卫上前驱逐,忽然身形一晃,如同春雪中和风坠落的红梅瓣,轻飘飘地栽倒在了宫门前的雪地里,没了声息。
禁卫皱眉,挥手示意暂缓落锁,走到那一动不动的少女身边查看。
他将她从地上的雪粉中拽出来,只感觉这女子如雪人一般,气息微弱,已然是晕了过去。拨开她脸上乱发,露出的一张脸犹如红梅点雪,正透着异样的红——她正发着高烧。
她似乎是在雪中跋涉许久,单薄的斗篷一袭,包裹着纤薄如纸的身躯,隐约露出的肌肤上是大片青紫色的冻伤。
然而禁卫并无怜香惜玉之心。
“哪来的女子。”
禁卫将她随意扔回了雪地里,示意手下上前:“将她拖出城去!”
左右连忙上前,架起她的双臂。少女似有所感,竟然睁开了眼睛,急急挣扎了起来:“大人,我......”
“你这般走投无路,便豁出性命来闯宫门的人,我见过不少。”禁卫冷冷地打断她,“不必狡辩,捂嘴,带走!”
少女的力气犹如蜉蝣撼树,被粗暴地捂住了口鼻,挟持住双臂拖行而去。而就在她拼命挣扎间,有什么东西自她宽大的袖袍中滑落。
是一方薄薄的绢书,已经被雪水打湿了一半。
守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眼神顿时凝住了——这绢书上盖的,分明是当今天子的私印!
“等等!”守卫意识到事情不对,大步上前,“你究竟是何人?”
左右听他语气有异,忙不迭松开她的双臂。那少女摇晃两下,狼狈地跌跪回厚厚的积雪里,被雪粉呛了口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现在,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她整个人咳得蜷缩起来,后背瘦削的蝴蝶骨不住耸动,声音微弱,说出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我乃华容长公主之女,奉天子之命,来京城......与陛下成婚。”
说罢这一句话,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倏而晕倒下去。
-
萧谙神再次醒来的时候,先看到头顶上缀着明珠的茜纱床帐。
纱帐阻却灯火,柔软被褥间只余盈盈微光,鼻尖却能嗅到氤氲的馥郁香雾,似乎是某种安神静心的香。
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崭新的丝绸寝衣。
萧谙神撩开纱幔,赤脚下了地。
她正独自身处一间宫室内,殿中炭火旺盛,又铺着厚重的绒毯,竟温暖如春。
夜色如墨,内殿里兰膏明烛照得犹如白昼,映得半空逸散的香雾如梦似幻。萧谙神在原地呆站片刻,小心翼翼提起裙裾,绕过殿中屏风、炉鼎,赤足走到窗下。
伸手推开,冰冷的空气顷刻间灌了进来。
抬头远望,宫阙鳞次栉比,霜雪未歇,飞雪簌簌覆盖于盛放的红梅,映照着檐角悬挂的灯笼,飞光溢彩,一片祥和。
而她所在的宫殿门口挂着一块金铜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坤宁宫。
这是大燕皇后的寝宫。
萧谙神深吸一口气,隐在衣袖底下的手掌攥紧又松开,紧绷的肩膀陡然放松下来。
这不是做梦。
终于,她到皇宫了。
“女郎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在这里?”
身后突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萧谙神闻声回眸,年轻的宫人瞥见她身后半开的窗,大惊失色:“外头风急雪重,女郎风寒还没好,怎么也不穿件衣裳?”
萧谙神笑了笑,没说什么,依言阖上窗,回到殿中的美人榻边坐下。那宫人跟过来,替她披上薄毯,然后跪倒在萧谙神脚边,行了个大礼:“奴婢丹朱,奉陛下之命侍奉女郎。”
她身上穿的是三品掌事的宫裙。
萧谙神垂下眼睫,心中有了数。她弯起唇角,笑容和婉,亲手扶地上人起来:“不必多礼,快请起。”
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萧谙神偏过头,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大概是风寒未愈,她险些咳得背过气去,瓷白的一截脖颈逐渐染上红色,青筋毕现。丹朱连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感受到怀中单薄的身子微微打着颤。
良久,萧谙神才平复过来,坐直身子,抱歉地笑了笑:“我仪容不整,叫你见笑了。”
葳蕤灯火照彻少女容颜,婀娜身躯笼在细软裙裳中,白壁泼彩,绮若染神。
墨染的乌发垂落腰际,虽然面上还带着病气的苍白,却更衬得冰肌玉骨,春水一般潋滟生辉。
然而丹朱一低头,便能看见少女露出的雪白脖颈之上,大片淤紫的冻伤痕迹蔓延到衣领之下。
看得丹朱暗自惊心,本能伸手过去想去触碰那骇人的伤疤:“这是......”
就在她碰到伤疤的前一秒,萧谙神似是不经意地微侧过身,拉高了衣领。
她垂下眼,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小心磕碰的小伤罢了。”
丹朱手指在半空一顿,再看向榻上的少女,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纤长睫毛蝴蝶般微微颤动,神情却平静如水,瞧不出一丝一毫端倪。
她似乎藏着很多秘密。丹朱心想。
今上登基一年有余,勤勉政事,不开后宫,后位更是空悬。朝臣谏言过几次都被挡了回来,不料前些日子,天子突然在朝会宣布,他已亲自定下了皇后人选。
不少人猜测,皇后会是李太后最疼爱的亲侄女、上京第一贵女李氏,也有人推理,天子中意的是左相之女、赫赫有名的才女小周氏。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天子并未选择任何一位京城贵女,而是横空一纸诏书,宣远在琅川的已故华容长公主之女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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谙神进京成婚。
消息一出,朝堂哗然。
曾几何时,萧谙神也是大燕最耀眼的明珠。
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武安侯,萧谙神又是家中独女,千金玉贵地长大,小小年纪便被选为宫中伴读,不知是多少上京贵女歆羡的对象。
倘若她能这般风平浪静地长大,嫁入天家,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然而没过多久,胡羯举兵攻入河西,武安侯率兵迎敌,战死沙场。
消息传回中原,长公主伤心过度,竟撒手人寰。
一夜之间,天上地下,一切都变了。
萧谙神成了孤女,自上京回到封地琅川为父母奔丧。听说她自打父母的葬礼后便一病不起,这些年来一直在时任琅川郡守的表舅霍烨府中养病,从此再也没回过上京城,也鲜有消息。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
昔日的天姿名姝就这样消失在京城权贵视线中,直到封后的诏书昭示天下。
所以,陛下究竟为什么选了她?
京城美貌与家世兼备的待嫁女郎不在少数,与他们相比,萧谙神或许容姿出众,但如今失去母族庇护的她,除了这一张脸,可谓一无所有。
丹朱借着惶惶灯火打量她苍白而恬静的脸,不免更添几分好奇。
“那奴婢马上帮您取些外敷的药膏来。”
见萧谙神不愿提起,丹朱便识相地转了话题,“女郎先把药喝了吧。”
新煎好的汤药滚烫苦涩,萧谙神却面不改色地缓缓喝完了一整碗。丹朱递上绸帕,看着她动作柔缓地擦拭去唇角药渍后,又陷入了沉默。
“可女郎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皇宫门口呢?”
丹朱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观察着萧谙神的表情,斟酌着问道,“陛下不是派了车队去接您么?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么?”
“这个问题,朕刚好也想问。”
殿门口珠帘唰拉一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宫人们打起层层帷幔,身着月白色常服的身影绕过殿前的三进六尺屏风,带着融化的雪意,一步一步近萧谙神榻前。
“陛下圣安。”
榻边的丹朱连忙下跪,萧谙神掀开毯子要下榻,却被一双微凉的手半道扶住,“怎么和朕这么见外?快些起来。”
头顶上的声音熟悉而温润,却仿若隔世。
萧谙神低垂着眼,视线所及,只能看见白色织锦的一角,勾勒着繁复华美的金丝,盘桓出龙纹的褶皱。
心尖倏而一动,她掀起眼帘,对上年轻天子丰神俊秀的面容。
五年过去,青年的轮廓更加深刻,却仍然清峻朗然,如玉温雅。即便已是九五之尊,却并不似冷月高不可攀,看着她的眼神专注又温柔,像浸在春水中的温玉。
“盈盈。”
天子云昱握她的手,轻唤道,“你受委屈了。”
他还记得她的小字。
萧谙神嘴唇颤动两下,话还没说出口,忍了一路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簇簇而下。
泪眼朦胧间,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温柔地揽住她的脖颈,轻轻将她搂进了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乌黑浓长的头发。
萧谙神鼻尖嗅到了他身上醇厚矜贵的熏香,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论这一路上到底发生过什么,那些人和那些事,都已经彻底翻篇了。
现在,她终于如愿成为这座至高皇城的女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