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挑馆子的水平不愧于他出的这身肉装，每道菜上桌都是色香味俱全，引得连连称赞。
赛季首胜叠加战队首胜无疑让所有人都心情大好，虽然都滴酒未沾，但一个个乐得像是喝了假酒。
商知序本来就饭量小，过了饭点也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两口就出来吹风。
店门口的小路上此时车水马龙，商知序隔着玻璃远远望着团在圆桌前玩闹的队友，竟觉料峭的春风也染上一丝甜味。
他嘴角不自知地扬起，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屏幕上忽闪出一条消息，发送者是【小言】。
一点开，手机屏幕就被一个硕大的【恭喜.GIF】占据，烟花鞭炮混着艺术字，热闹得像是庆祝商知序八十大寿。
宋煦言的画风一直相当“双标”，对外人冷漠嘴毒少有好话，但对朋友却相当率性贴心，甚至有点黏糊。
商知序还没来得及“观赏”完这变化莫测的GIF，又一条消息紧跟着弹进来——
【祝贺新队首胜！！！】
三个连成排的感叹号叫嚣着在屏幕上敲锣打鼓，充分表达了发送者的热情。
商知序在表情包里翻了个简笔画小人鞠躬动图回了过去。
对话框里的小人圆脸豆豆眼，咧嘴笑得憨傻，随着一个标准90°的鞠躬，头顶冒出一个硕大的“谢谢”。
宋煦言很快回复，引用了这个表情。
【这不猪遥星吗？】
商知序笑出声。
确实有点像，不过褚遥星眼睛比这大多了。他这样想着，发过去却换了个话题。
【吃饭了吗？】
【还没，训练赛刚结束=(】
最近LTD的成绩不好，基地时常彻夜灯火通明。贺丰把每天的训练赛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打完CN赛区还有外赛区，凌晨加练也是常有的事，现在这个点只能算中场休息。
商知序转头拍了店家门头发过去。
【我们在聚餐，这家还不错，下次一起。】
信息刚显示发送成功，宋煦言的回复就像攻速叠满的平A，一行一行地冒出来——
【我们之前在这里聚餐过！】
【这家味道确实还可以】
【你点他家黄鱼年糕没有！特别推荐！】
【哦对了，猪遥星点的菜你可千万别吃】
【为什么？】
商知序疑惑，回忆一番没觉得褚遥星点得菜有什么不妥。
【他喜欢吃的东西都很辣！】
【什么剁椒鱼头小炒牛肉尖椒鸡蛋】
【上次丁凡不信邪非要吃，回基地蹲了两天，打训练赛都是站着的】
【你可千万吃！！！！】
宋煦言感叹号不要钱似地狂点，商知序的手却卡在了键盘。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灯变绿又变红。
许久，他转身，看向包厢里那颗圆脑袋。
褚遥星此时夹在正在热聊的领队与中单之间，通过时不时抬头的几声附和，掩盖自己对食物的热切。
他行动规划缜密，先确认好目标鱼头，随后点头附和藏位置，绕开眼前的清炒时蔬，向另一方向的排骨伸了一筷子，指东打西卡视野轻盈一夹，立刻仓鼠屯粮般得扒拉到自己碗里。
AD专业度敏捷度都拉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要不是商知序开了上帝视角，还真难发现其中的猫腻。
商知序静立片刻。
最后一道菜上桌，小马站起身挥手招呼商知序回来。
硕大一盘的红柳牛肉串刚上桌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表面一层红彤彤的辣椒粉，香气扑鼻。
肉串数量是按照人数定的，因为没有不辣版本，褚遥星点菜时义正言辞说自己不要，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转盘转了一圈，到自己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
商知序拿走，褚遥星望着空盘子咽口水，挑起碗里的水煮干丝往嘴里塞，小马网上道听途说的鬼故事也正说到关键处，所有人正聚精会神眼光笔直，辅助藏技能换位，说话间，褚遥星面前的碗碟已经换了一套新的，碟子里的牛肉细看还在滋滋冒油。
商知序将红柳枝随手往程北那边靠了靠，放下筷子。
褚遥星那脸分明藏不住太多事，被人一盯就开始蒸腾出热气。
“我……我不能……”AD谎话说到嘴边开始卡壳。
“不能什么？”
商知序颇有审讯天赋，语气不疾不徐，眼睛微微眯起，见褚遥星表情为难也不穷追，扭回头但心里已经有答案：“这也是小言告诉你的？”
褚遥星低头不说话。
热闹与喧哗背景声里，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微妙的安静。
“其实你不用在意这些的。”商知序片刻后开口，手指随意抚过一旁的饮料杯，心中那份不畅快却加重了更多。
每当感受到褚遥星的关照时就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完全建立在宋煦言的推波助澜之上，他无法安心享受着对方的种种示好。
褚遥星抬眼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胜利的喜悦萦绕在席间，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没显得过于奇怪。
酒足饭饱后，井槿用苏磐留下的金卡潇洒付账，一行人在小区门口与教练告别，向晓和井槿困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总算能回家睡个好觉。
小马和尢长屿一路上兴奋地算奖金算排名，没在意到下路一路无话，众人回到基地各自道了晚安。
商知序洗漱完毕半靠在床头，打开其他队的比赛录像，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纸笔。
他已经习惯了承担部分赛训工作，来到NBG也依旧如此，这其实帮了向晓许多。
褚遥星走出浴室门脚步左右迟疑，他一直想好怎么开口搭话，本想下楼再开几把RANK等对方睡着了再回来，但连败的精神压力解放后，数周熬夜累积的疲倦在此刻叠到了头顶，只觉得大脑昏沉，提不起精神。
商知序抬眼，看见褚遥星正脚步虚浮向门口走。
“今天早点休息吧。”他声音轻轻，打破了两人之间持续一晚的沉默。
商知序其实想了很多。
一个多月的相处已经足够他对褚遥星做出判断——他是一位非常好的队友。水平卓然待人真诚，就算真的因为宋煦言的关系，对自己有一些下意识地迁就，也只是性格使然。与其说是对自己的特别关照，倒不如说对谁都是如此。
他决心不去过分在意。
“人状态差的时候，就算一直打排位效果也很会很差，RANK量倒不如明天再补。”商知序轻声补充。
褚遥星像被辅助递了个血瓶，表情总算缓和下来，回身的步伐也轻盈了许多，应声道，“好，那知序哥也早点休息。”
两人心照不宣恢复如常。
褚遥星确实困乏极了，把手机随手往床上一扔，坐在床沿上想滴完眼药水就去睡觉，但摸到药水瓶才发现已经用完，只好下楼去取新的。
商知序低着头专注看着比赛录像写写画画。褚遥星声音开关门声音极轻，他几乎没有察觉，但右侧突然传来一段欢快的开场BGM。
商知序愣了一下转头，才发现是褚遥星床上的手机脱离了蓝牙连接范围，自动开启了外放——
“你好，我是‘竞有此事’电竞社区的小编，首先恭喜NBG拿下了春季赛首胜，我们看到队伍经过前几场的失败似乎磨合得越来越好了，请问Silence选手作为指挥有做哪些方面的努力呢？”
视频是NBG的赛后媒体采访，新鲜上传，商知序听着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有一种被多媒体压缩过的不真实感。
“嗯……”
他听见自己假装片刻思考之后给出回答：
“首先我们的队员都非常努力，其次我作为队内的指挥，每场开始前也都会抱着必赢的心态去做准备，在游戏内我们互相信任，因此会呈现很好的比赛内容……”
这种官套话商知序自己数不清这么多年说了多少遍，听着只觉得乏味，好在门外很快响起上楼声，耳机重新连接，外放停止。
商知序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褚遥星把眼药水滴完放在床头柜上，背对着他躺下。在床上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侧卧角度，安静躺好。
时针不知不觉走了半圈。
褚遥星突然一骨碌爬起，显然身体困了，脑子还适应这么早睡的生物钟。
“怎么了？”商知序问。
褚遥星：“我有点口渴，想去拿瓶水，知序哥要吗？”
商知序：“不用了，谢谢。”
褚遥星再次下楼，蓝牙又一次断开，声音再次传出——
“……我作为队内的指挥，会抱着必赢的决心去准备每一场比赛，在游戏内我们互相信任，因此会呈现很好的比赛内容。”
半个小时过去了，竟然还是那段赛后采访。
商知序握着笔的手一紧，自动铅笔发出一声极轻的断铅声。他低头，看见笔记本的白纸上多出的几道缠绕无序的线。
“……我作为队内的指挥，会抱着必赢的决心去准备每一场比赛，在游戏内我们互相信任……”
第三遍。
短短两分钟，商知序听见自己的声音，循环又循环。
沉闷的感觉再次填满心口，他放下笔，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是对方眼里的自己。
是褚遥星眼里那个，标准，积极，正面，如视频般完美的自己。
从褚遥星的角度看，他提携后辈加入队伍，指挥积极心怀团队，肩负职责信念坚定。
这一切在褚遥星心里拼凑出一个极好的人。而“那个人”才是他所有善意的释放目标。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自认从没扮演好其中任何一个角色。
商知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逃避助长了这个虚假形象的诞生。而终有一天，面皮撕破，褚遥星会满是失望地看着自己。
蓝牙再次连接，声音消失，走廊传来脚步声。
褚遥星推开房门，小声哼着歌抱着两瓶水走进来，对房间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知序哥，我还是多拿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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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你明天晨跑可以带……”
“那都是假的，遥星。”
雀跃的语调被截断。
“什么？”褚遥星摘下耳机，他其实没听清楚对方说的话，只觉得商知序的表情变了。
生冷，默然，甚至带着一丝遗憾。让他想到几个月前，擦肩而过的比赛后台。
“我说，采访里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商知序语调平静，眼见着对面那双眼睛欢喜的光在惊愕中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
但他的话还要继续。
“不止是采访，还有很多事。”
“遥星，我没有向教练极力推荐过你，那天试训后，向教练问我意见，我说的是都可以。”
“我来这里也纯粹是个意外，其实只要今年能有比赛打，我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也并没有抱着必胜的决心去面对每一场比赛，有些比赛，其实还没开始就已经知道不会赢了……”
酝酿已久的话说出口不能感受到应有的畅快，就像已经预感结局的比赛也依旧会让人饱受痛苦。
商知序低头垂眸，避开对方的眼神，却又看到了笔记本上那团无序的线。
就像是一团白色背景下绽放的烟花。
M4，世界冠军赛，半决赛。
商知序仿佛回到了退场的舞台隔层，又闻到了它急速下坠而弥散开来的硝烟味。
很奇怪，他当时分明因重感冒失去了嗅觉，但那种气味却在他脑海中久久不散。
“其实，你应该感谢那天你自己的表现，你打得真的很好，即使在队友关麦的情况下也依旧保持着高水平的发挥，你值得这个位置，我想，就算是换了其他的辅助，你也依旧会……”
“不会。”
商知序的自白被打断。
他抬头，看见褚遥星的眼神并不强势，但恰因如此，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被拧掉了所有水分的海绵，只剩下干燥的真诚。
“什么？”他有些恍惚。
“我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站在这里。”褚遥星眼睛在暖色光晕的映衬下，显出一些跳动的焰色，“我知道辅助是你，所以才接受的第二次试训。”
“为什么？”商知序问。
他并不是想问对方怎么知道的自己的身份，虽然那天他们俩没有交流，但对方只要稍稍留意一下热搜，再结合NBG临时安排的试训其实就能对辅助的身份猜个大概，这并不让人意外，他想问的是，为什么是自己。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打比赛。”褚遥星声音变得很轻，语气也褪去了笃定，变得有些躲闪。
“为什么？”
商知序重复，两人之前根本没有交集，他不明白褚遥星会这样想。
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答案。
“因为Sleight，对吗？”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清晰。
褚遥星身形一怔，显然这个名字对他有着很大的份量。
商知序一脸了然，他早该想到这个名字的。
这毕竟是他不愿提及，却也是两人过往人生中唯一的交集。
“因为我以前是他的辅助，对吗。”
商知序像是完全懂了，声线有些自嘲，脑海中想起这些年搭档过的AD们。
自M4世界冠军赛后，Sleight退役，THG的AD位就一直维持着抽卡的状态。各色新人一茬接一茬地走进训练室，开场白却出奇一致——
“我会做到Sleight没有做到的事。”
他们每一个都这样说，都认为自己是那样的唯一且特别，是夺冠最后一块拼图。
他们都高昂着头颅，用闪烁着期待地眼神看向自己，倒不是因为什么队友情，只是将自己标记为成功路上一块不可或缺的“垫脚石”。
在他们看来，Silence的ID无疑是“好用的”。他有流量有热度还有着多年离冠军舞台一步之遥的悲情，是一个等待被救赎的绝佳人选。更重要的是，他是Sleight最后一个辅助，由这样一个名字高高托举自己的成功再合适不过。
和Sleight曾经的辅助一起，完成Sleight都没有做到的事。
多么热血的设定，已经热血到了平庸的程度。
商知序已经厌倦了扮演这样的角色。
从这个角度看，翟锐甚至算不错，至少他确实拥有不俗的水平和对自己100%的厌恶，不会假装讨好也不屑于找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配合自己。但无论怎么样，商知序已经决定在今年结束后退役，现在，他只想完成承诺平静地走完最后一年，至于夺冠这样遥远的梦想，他已经梦到不想再梦。
“无论小言跟你说过什么，你都不需要再顾及。”商知序声音泛着遗憾的冷，“你找错人了，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不。”褚遥星却回应。
细小的灰尘在暖色的光源中旋转，舞蹈，随后坠落。
褚遥星眼神在一片朦胧中逐渐清晰，剥离了犹豫，露出赛场上般的果决：
“其实煦言哥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