尢长屿一通折腾总算进门，却发现格局已与印象中不大相同。
尽管之前只来过一次，但尢长屿对“老MAG”行将就木的气味印象十分深刻，那是一种老旧家具与不流通空气混合产生的陈旧味道。
他此刻又昂起头耸动鼻子又闻了闻，那味道确实奇迹般地消失了。
这可能要得力于向晓在翻新一事上的坚持。
按苏磐的意见，只用一年的地方实在没必要大修大补，凑合住着还能节约些经费。但向晓主张新队伍新气象，所谓出门看天色，做事看势头，新队不接旧运，苏磐只能批钱照办。
翻新后的一楼，在不大的空间砸掉了多余的墙壁，为训练室挤出更多的空间，还一并粉刷墙面，购置家具，墙角又放了几盆一米多高的龟背竹，让整个空间都清爽蓬勃了许多。
尽管电脑设备上还套着防尘膜，地面上也还堆了些未整理的杂物纸箱，但桌面却是一尘不染，像是被人刚刚耐心擦拭过。
不仅如此，上中辅三人的桌上还整齐地放着面包和牛奶，像是一句贴心的“欢迎词”。
“这是公司买的？”尢长屿拿起桌上的面包，认出是个挺贵的牌子。
“NONO！”井槿郑重摇头，“这是你队友买的。”
此事让她颇为感慨，要从今天的更早一些时候开始说起——
基地前一天甲醛治理结束，所有队员都被通知今天收假来基地报道。
井槿猜测以电竞选手日夜颠倒的作息，所有人应该会在晚间时分到达。
没想到程北和褚遥星一早便前后脚抵达基地，甚至比井槿还早些。
程北是第一个来的，他先将行李放回二楼原本的房间，再心情忐忑地下楼，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感到“新基地”熟悉又陌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想帮忙做些什么又被连续几个工作人员拒绝，思索再三，干脆去厨房摸了块抹布开始擦桌子。
训练室即使已经最大限度地扩建，但无论开间还是纵深仍旧无法容纳首发五张桌子并排，因此座位被设计成L型，按上野中下辅的顺序，从中下处折角靠墙摆放。
程北接了盆水，将抹布沾水折成方正的一块，从辅助位开始，仔仔细细擦过去。
很巧，褚遥星正在他擦到AD位时出现。
这位他素未蒙面的新队友，一出场就抱着硕大的便利店塑料袋，挨个给临时喊来帮忙的工作人员递牛奶和面包。他态度亲切大方，像一只昂着毛茸脖领成功打猎归来的幼犬，自带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程北催促自己主动去打招呼，但身体却很诚实地不动。
“多给你一个！”
褚遥星的声音就在这时在耳边响起。
他头埋进袋子里挑了两个最大的面包，一股脑塞到程北怀里，又努力腾出手跟他握了握，语气带着十成十的暖意：“你是程北吧，你好！我是褚遥星！”
“你好。”程北机器卡顿似地蹦出两个字的回应。
字数虽少，却已经是当下他能做出最大程度的努力。
这位黑框眼镜下一双细长狐狸眼的少年，常被初次见面的人认为“精明世故”，一看就是心眼十八弯，是块打野的好材料，但其实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程北确实是块打野的好材料，但一生所有的“聪明劲儿”也都只给了游戏里的四片野区和三路兵线。
上帝窗开得很大，门也是真的关得很严。
撇开游戏，他日常寡言中带着一些敏感，一生中吃过的暗亏比一次比赛刷的野还多，却很少表现出攻击性。这种温吞性格体现在待人接物上则有着十足的钝感。
比如现在。
在MAG早已成为联盟历史，甚至，声势浩大的转会期伴随着旧基地改造工程都风卷残云般地远去时，他脑海中对这一切的恍惚感才伴随手里的面包，缓慢攀上心头。
他很想给褚遥星些热情的回应，就像自己刚来俱乐部时接收到的那样。
那些队友们在他桌上垒出的零食小山，领队专门煮给他加了两个鸡蛋的泡面，阿姨不辞辛苦帮他晒得蓬松柔软的被子。
这些和现在手上的面包一样，构成了他职业赛场下温暖的星点，他小心握在手里，但却不知如何展现出来。
“谢谢你。”程北把面包在桌上小心放好，又将抹布丢进水盆认真搓揉一遍，挤回AD位的桌前，想用自己的方式照顾新来的队友，“你稍等一下，这里还有点脏……”
他说着往前伸手想再去擦，却被褚遥星猝不及防一下按回了椅子上。
“不用不用，我看你忙了好久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褚遥星顺手接过程北手里的抹布，放在桌上，又利落地撕开面包的包装袋，递到他眼前：“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面包塞到了嘴边，程北只好双手接过，听话啃了一口，随后眼睛一亮：“好吃的。”
打野给出的评价十分朴实，但AD的反应却很“华丽”：
“是吧！哈哈！我也喜欢这个！”
“我加你微信好不好，我还没加过哪个队友呢，你是第一个。”
“我再给你一个，这个流心的你也尝尝，这个也好吃！”
“这牛奶是不是冷了，我放温箱待会儿再给你！”
褚遥星围着程北一句接一句，两人的距离也越靠越近。
井槿正收拾完一箱杂物，瞥见训练室里一静一动两个人贴着热络地互换联系方式，不由得心间一暖，悄悄拍下发给正在公司处理琐事的向晓。
【看我们下野！第一天关系就超好！】
井槿喜滋滋按下“发送”键，墙上挂钟的时针刚指到9，褚遥星的手机闹钟立刻高声响起。
不等所有人反应，他只仓促对程北留下一句：“帮我分一下其他人的早餐，谢谢！”就像兔子似的窜出门口。
于是程北牌机器人又开始运作，擦干净桌子，听话地将塑料袋里剩下的面包牛奶规整地放在上中两张桌子上。
不过此处出现了一个BUG。
由于程北以为褚遥星是不小心漏了辅助的份，所以把自己多的面包和没拆的牛奶也都放在了辅助的桌上，也因此，商知序的桌上也有了一份完整的早餐。
“就是这样。”井槿一拍手，结束了对中单的解释。
“原来如此。”尢长屿听了半天只重点关注了商知序多一份的早餐，于是摸到辅助桌前，拿起桌上的牛奶戳开，若无其事地大喝一口。
井槿再看一眼墙上挂钟，10点不到，吃午饭也上尚早，于是琢磨着给大家找点事做。
“上单和你们向教练可能都要下午才会来，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各位要不……”她指了指天花板，“先去楼上给自己选个房间？”
相比于一楼的大修大改，原MAG就作为选手房间使用的二楼改动则小得多，只是将一些老旧设施和发霉墙壁做了处理，并无太大变动。
井槿掰指头介绍：“除去用作领队和替补的房间，你们还剩两个双人间和一个单人间可供选择。”
“不需要给两位教练留房间吗？”尢长屿发现了分配上的漏洞。
井槿摇头，“这基地本来就小，以前教练都是睡训练室旁边的大储物间的，但现在墙砸了，自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我和你们向教练呢，在马路对面小区租了房子，步行过来5分钟。如果真遇到突发情况，杂物间里还留了两张折叠床，凑合一晚绰绰有余了。”
尢长屿会意，继续问，“所以选房间的顺序是什么？名气大的先挑？”
这里要说名气大，自然谁也比不过Silence，尢长屿针对性极强地朝商知序挖了一眼，后者虽不知缘由，却也心怀坦荡地望回，并不怵这种幼稚的挑衅。
“当然不是！这位中单选手不要尬黑教练！”井槿面向中单小挪一步，用漂亮的脸蛋切断两人不太友好的对视。
“本队第一条队训就是凡事讲究一视同仁，所以呢，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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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到，先，得。”
井槿最后四字才蹦到第三个，尢长屿就已经提上箱子冲到了楼梯间。
他动作极具竞争意识，仗着腿长两步一跨就上了楼，只在空气中留下一句“那我要单人间！”的回声。紧接着楼上便响起了持续开关门咔啦咔啦的吵闹动静。
“他真的找得到单人间吗………”井槿怀疑地望了眼天花板，“小北，你去帮他认一下，别把门弄坏了。”
打野点头不说话，像领了任务的刺客，迅速跟上楼。
中野离开，训练室顿时恢复了安静。
“既然这样的话，下路就住一间吧，也好培养一下默契！”井槿踮脚揽过下路两人的肩头，非常满意自己的分配逻辑。
商知序垂眸，不动声色地思考拒绝理由，褚遥星却已经高声回了句好，拎着两个人的行李快步上楼，商知序只能跟上。
楼梯口第一间的门此刻正虚掩着，褚遥星推开。
朝南的窗户不大，却馈赠了一屋的阳光，房间里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床，大的靠窗，小的靠门，都是MAG留下的旧床板，无法统一尺寸。
但床位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褚遥星把商知序的行李箱往里推了推，“知序哥睡里面吧，我睡得晚，靠着门动静小。”
商知序却摇头推辞，“我每天起得早，也有些吵。”
褚遥星谦让的理由找得不错，但商知序也不想理所应当地接受，他本不想白受别人的示好，更何况和褚遥星之间还隔着一层宋煦言人为制造的“滤镜”，无论如何也不能占这个便宜。
商知序走到窗前，将原本拉到一半的窗帘扯到底，靠窗的床铺顷刻间笼罩在阳光之下，仿佛被覆上一层带着绒光的毛毯，而边缘正卡在两床之间。
褚遥星正好借着这个时间把背包朝小床上一扔，整个人往床上一倒，朗声道：“可是那边阳光太刺眼了，我不习惯。”
新铺的被褥柔软蓬松，小幅度地包裹住褚遥星的身体，他舒服地在自己小床上打了个滚，继续道：“煦言哥跟我说，知序哥很喜欢晒太阳，那就麻烦你睡里面啦！”
金牌令箭又被请了出来，商知序自觉被形容的像一瓶需要晒足日头的黄豆酱，面对褚遥星耍赖的语气颇感无奈，眼看着对面人正在床上开心地伸懒腰，明面上已不好拒绝，目光随意扫在褚遥星的包上，略有疑惑。
“遥星……”
“嗯？”
“你包上是不是原本挂了什么东西……”商知序伸手指着褚遥星的双肩包，拉链处分明有一个孤零零的小铁环，证明这里之前应该有过一个挂饰。
褚遥星蹭得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他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震惊恐慌的神色，将双肩包反反复复拿起又放下，这异常的反应让商知序确信那挂件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我……我去一下一楼。”
褚遥星分明记得自己刚来基地放包时小猪挂件还原封不动地挂在包上。
可能是掉在哪个角落了，但应该还在基地，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出房门。
身后，商知序朝外侧的床铺走近，拎起褚遥星的双肩包。
小铁环外层的橙色漆因多年的摩擦有些脱皮，露出内里原本铁环的灰黑色，商知序细细打量，记忆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因速度过快倒像是自己一瞬间的失神。
他小心将双肩包放在内侧的床上，最后疑惑地望了一眼，开始自顾自收拾起东西。
这边，褚遥星出房门恍惚间认错了方向，朝走廊内侧走了两步，听到最里侧的房间传来尢长屿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他刚想去看看，又想到自己弄丢的小猪挂件，猜测中野两人在一起应该没什么大事，于是步子换了方向，急切下楼。
而就在褚遥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瞬间，尢长屿就像逃命似地从走廊尽头的房间夺门而出，靠着墙壁大口喘气，表情此时只剩下两个字。
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