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蛮心事重重地乘着青幄马车回府,在垂花门处换上婆子抬的辇子,往饮月堂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向戚氏套话。
谢玉蛮从未怀疑定国公与戚氏的蹀躞情深,可无缘无故,陛下怎会说出那样的话,又任它疯传至长安?
所谓无风不起浪,只是现在不知这浪是大是小,可能平息。
午后炎热,戚氏午睡刚起,谢玉蛮坐在堂前等她,秋霞端了用冰镇过的乌梅浆,请谢玉蛮消暑。
谢玉蛮还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开口,心不在焉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
戚氏很快出来了。
谢玉蛮放下琉璃盏,起身送上攒心盒:“我见阿娘这几日苦夏得厉害,听说醉仙楼做的一手好凉菜,便去买了银丝冷淘,给阿娘开开胃。”
戚氏虽没胃口,但愿领她的情:“你有心了。”
秋霞上前,打开攒心盒,拿了两套食具,将银丝冷淘分了,也递了份给谢玉蛮。
戚氏忽道:“玉娘,你可是有心事,阿娘怎么见你愁眉不展的?”
谢玉蛮脸上露出了怒意:“女儿今日在醉仙楼买吃食时,听人议论说堂兄那事,都是阿爹膝下无子惹出来的,那些市井百姓说话没个分寸,竟然从阿爹为何没有儿子说到为何不曾早早过继,言语狂悖得很,女儿听了,差点没叫扈从去扇他们巴
掌。”
戚氏神色淡淡:“我们家出了那样的事,总要被人议论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越阻止,他们越要说,莫若叫他们议论个痛快,往后觉得没意思了,自然不说。”
她说这话时,气度雍容,颇有天家风范,谢玉蛮着迷般看着戚氏,好半晌才想起来问:“那娘和爹为何不早早定下过继的人选,也好叫族老少跑几趟?”
她这话其实是试探,试探戚氏知不知道定国公有个儿子,若戚氏当真不知情,她就立刻把话转移开,私下再去询问定国公。
谁料,戚氏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玉娘你不知道,为了不叫我伤心,你爹特意叫家里的老人都闭了嘴,因此连你都不知道其实我和你爹在你前头有过一个男孩,只是后来不慎弄丢了。”
谢玉蛮怔住了,她想起了那位救驾有功的边陲小将,有些紧张。
她迟疑地问道:“怎么弄丢的?可派人去寻过?”
戚氏道:“他命不好,生下来时正巧赶上我和你爹被流放,路途遥远艰苦,半路又有马匪劫道,就这么丢了。”
谢玉蛮确信戚氏说的是丢了,而不是死了。
她心脏鼓鼓地跳,犹豫再三,还是心一横开了口:“阿娘,其实我在街头还听到了另一件事。”
戚氏一怔,在缓过神来后,脸上却并未出现谢玉蛮以为的欣喜,反而令人诧异地布满了惊恐。
这叫谢玉蛮顿生疑窦。
但多年的宫廷生活让戚氏很快控制好了神色,疲惫的脸上只剩了可疑的苍白,她道:“我身子有些不适,玉娘,你先回去休息。”
谢玉蛮看着她被秋霞搀扶离去的背影,很是不解。
晚间,因戚氏身子不适,谢玉蛮被留在兰汀院独自用膳。
膳房送来龙井虾仁,蟹粉狮子头,鸡汤煨干丝,还有一盅粳米饭,但谢玉蛮没有胃口,勉强用鸡汤拌了半盅粳米饭,就把剩下的菜赏了婢女,自个儿趴在美人靠上,无精打采地看着锦鲤在池中游来游去,自由自在,毫无烦恼。
定国公来寻她,谢玉蛮一脸做错事的模样,定国公倒没指责她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温声与她解释:“这些年我和你娘都没放弃找你兄长,只是有太多的假消息了,叫你娘总是白开心或者白难过,时间久了,我也不敢叫她知道了。”
谢玉蛮低着头用掌心抚着身上的缕金挑线纱裙,问:“阿娘今天被我惊病了吗?”
定国公道:“倒也没有,只是回过神来后便求我快去信和陛下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孩儿。”
谢玉蛮想到戚氏那惊恐的神色,下意识地怀疑起定国公这话的真假,可当定国公揉着她的脑袋,告诉她:“我叫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别自责了,我和你娘都没怪你,快去吃吧。”
谢玉蛮就一点也不想怀疑他们了。
很快传来新的邸报,那位小将在救驾后不久又活捉了北戎的左都候,逼退匈奴百里,让圣上龙心大悦,很快就将他从刚封的三品云麾将军提拔为二品的昭武大将军。
升品级之快,让长安的高官贵胄们意识到大雍诞生了一位新贵。
想到近来那纷纷扰扰的传言,不少人都想办法来定国公府打听一二,可定国公以要闭门思过为由都挡了回去,就连活泼爱玩的谢玉蛮也不出门了。
因为只有定国公府知道,随邸报送上门的还有陛下一道口谕——等王驾凯旋,令定国公一道进宫庆功。
谢玉蛮嘀咕:“陛下怎么能这么确信那就是爹娘的孩子呢?”
她的心情恐怕是最为复杂的。
兰英道:“过去郡主娘娘和国公爷是把你太宠得没边了,也是时候该叫你尝点多兄弟姐妹的苦了。”
兰英家里有一堆嫡出庶出的兄弟姐妹,彼此不睦,就连分块饼,都能打不少眉眼官司,过去谢玉蛮没少在她面前宣扬那摘星弄月的独一份宠爱,她羡慕得紧,当下就说了风凉话。
谢玉蛮瞪了她一眼。
洛桑赶紧打圆场:“这还没有滴血验亲,还不知道是不是呢。就算是了,那可是二品的昭武大将军,有这样一位大将军做兄长,谁还敢欺负我们玉娘。”
谢玉蛮嗔道:“有我爹娘在,原本就没人敢欺负我,谁稀罕他。”
兰英问:“我可听我阿爹说了,那位昭武大将军长得凶神恶煞,浑身反骨,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兰英是武将之家,她亲爹此行也在御驾亲征之列,只是不曾杀敌立功,倒是先把谢归山的底细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是,那位昭武大将军名谢归山,姓谢,又从了归字辈,一听就知道是谢家的种。
她说起这次谢归山能救驾,就是因为此子一身反骨,兰大将军听从皇命,列阵在锦州城内,一步都不肯动,但谢归山看穿了北戎的底细,见说服不了兰大将军,便呼哨来战马,翻身追出。
兰英说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这在军中可算是逃兵,若是被发现,是要被一箭射杀的。”
可是谢归山在军中人缘好得不得了,没人觉得他会叛逃,更没人去打小报告。
于是他畅通无阻出了城,然后在圣上即将被包围时,做了奇兵,一箭射乱北戎的包围圈,让圣上得以趁机突围。
兰英道:“我爹呢,本来发现他没了影子,气得暴跳如雷,看到他回来,当然想军法处置,可圣上呵斥了他,还将他骂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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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他既无将帅之才,也无识人之慧眼,不配做大将军。”
这话说得洛桑和谢玉蛮面面相觑,尤其是谢玉蛮不知该如何回答,反而是兰英笑开:“这话传到我娘耳朵里,可把我娘乐坏了,想着就我爹那本事,陛下不叫他上战场才好呢,没得叫他白白送了性命。”
洛桑问谢玉蛮:“大军不日就要凯旋,你要去看吗?”
谢玉蛮道:“看吧,只是不好以我的名义去定包间,李琢便说他帮我订。你们要来吗?他订在醉仙楼,位置好,包间也大,一起来看吧。”
兰英先应下:“好啊,我好久没见爹爹了,先去朱雀大街上看他一眼,再回府和娘亲一起等他。”
洛桑也点了头。
于是这便说定了,等散时,兰英先走,洛桑留后一步与谢玉蛮道:“兰英就是这个脾气,心直口快,却没什么歪心思,你莫要往心里去。”
谢玉蛮道:“我知道她没歪心思,否则也不会容她了。只是她心直口快,那话说来伤的却是我,我不高兴也没过错吧。”
洛桑笑起来:“我知道,所以这些年你总拿独生女来刺激她,就算她不高兴了,我也总是帮着你。”
*
七八日后,就是大军凯旋。
辰时,李琢便来定国公府接谢玉蛮。
他是谢玉蛮顶喜欢的那类郎君,峨冠博带,青袍广袖,俊眉秀目,仿佛金相玉质,身姿飘逸似流风回雪。
待她亦是用心,不仅亲自撑起十二骨油纸伞,扶着谢玉蛮的手,送她上马车。
车厢内还熏着清雅的泽兰香,钉在案几上的小泥炉沸着茶水,旁边放着什锦攒心盒,里面是各色精致点心。
“怕你早起来不及吃早膳,便备了些点心。”
这般周全,一点都看不出两人是被一道圣旨凑在一起的未婚夫妻。
谢玉蛮承他的好意,却也不觉奇怪。她貌美,又有家世,李琢若还不喜欢她,那保管是眼神出了问题。
她漫不经心挑起车帘往外望去,此刻金吾卫还没有清道,朱雀大街上人满为患,还好李琢的马车上挂着理国公府的木牌,车夫长喝一声,便无人敢挡,两人很快畅通无阻地到了醉仙楼。
巳时,在谢玉蛮和兰英吃光了李琢的点心后,大军终于进城了,整齐的马蹄踏在朱雀大街上,宛若地动山摇。
“陛下!陛下!”
“那是昭武大将军吧?昭武大将军!”
谢玉蛮闻言,赶紧用轻罗小扇半遮着脸,探出窗外看去。
矫健的枣红宝马上,年轻的将军肩宽体阔,如小山般巍峨端坐,黑色山水甲肃穆,遥遥抬头看来,目光锋利,像一把不肯归鞘,只愿饮血的剑。
目光扫过之处,兴奋的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畏惧地移开视线,岂止是不敢与他对视,就连被他看一眼,都有种命悬一线的紧张。
兰英在旁感叹:“莫说我爹了,当朝还活着的将军里哪个有这样的气势?听说他还未到弱冠之年,当真后生可畏,难怪陛下说看到他就想到了魏云将军。”
洛桑听了,素来端庄的她难得说了句俏皮话:“是吗?我看兰大将军气势可足了,竟敢拒绝昭武大将军的建议。”
唯独谢玉蛮在旁一言不发,独自陷入震惊中。
这就是她的兄长吗?
好害怕。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