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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重生了

作者:今见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赤日高悬,屋内空气潮湿闷热,似扣在釜锅里,炽焰炙烤。


    岑嫤云半躺在简陋木板床上,额上渗着密汗,粗麻布衣被汗水浇透粘在身上,粗糙的料子磨着皮肤生疼,但她没得选。


    木门被推开,一股草木混着土腥味钻进她的鼻子里,岑嫤云抬眼往去,是她的夫君裴言,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药递到嘴边,岑嫤云偏头拒绝,“别再买药了,你被贬后那点俸禄,也买不成几副药,与其这样硬撑着,不如放过我吧。”


    自从跟着夫君流放岭南,她的身体日渐变差,如今患上疟疾,恐怕时日无多。


    又何必浪费药呢?


    “对不起阿云,对不起,我错了,是我牵连了你。”裴言把药放下,将妻子拥入怀中,贴着额头,灼热的温度刺痛皮肤。


    岑嫤云用力掀起眼皮,她没什么力气了,嘲弄的话都说得轻轻的。“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我快死了。你为官数年贪下万贯银钱,何时想过收手?”


    岑嫤云声音越来越轻,眼前一阵恍惚,幼时江畔牧渔,婚后高墙宅院,贬谪瘴疬之地,走马灯般放了一遍。


    她渐渐合上双眼。


    裴言紧紧的抱着妻子,眼眶猩红,可怀里再没了声音,他神色痛苦无措,臂弯里也渐渐没了温度。


    平澜六年,夏深,妻溘逝于残荷零落之时。


    岑嫤云再次睁开眼,她呼吸急促,旃檀香氤氲空气中,带着些湿润的凉气。


    她从床上坐起身,床顶檐雕着海石榴与牡丹的宝相纹样,织锦缎帐幔,金丝绣于其间,流光溢彩的亮得她眼睛生疼。


    穿着蚕丝里衣,盖着罗缎锦被。


    这是她夫君被贬官前的府邸。


    可她明明死在了被贬岭南后那场大病中。


    门被拉开,她的视线看过去。


    裴言身着一袭绯色暗纹绫袍,腰间玉环在走动中碰出清脆声响,他坐在床侧,拉起她的手,关心道:“阿云,你的面色怎么这么差。”


    “裴言,我们和离吧。”岑嫤云定睛看着他,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裴言神色意外,道:“阿云你在说什么气话,可是生气我几日后要去锡城,恼我不能陪你了。”


    锡城!


    她居然重生回了两年前!


    岑嫤云按压向心底寒意,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当然是同你玩笑的,是我想家了,你去锡城,我留在府中乏闷,我想回苏城看看爹娘。”


    “新帝登基不久,时局还未稳定,外面流寇作乱,我怕你回苏城的路上遇到危险。”


    又是同样的理由。


    前世的裴言,对她出行百般拘束,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遇上时局动荡,更是一道禁足令将她困于府中。


    他因公务去了锡城,可就在那个时间段,苏城传来她父母亲人的商船葬身水难的消息,她情绪失控吵闹着要出府。


    但因为裴言不在,府内无人敢做主。


    她急火攻心,一时间竟然病倒了。


    等她病好之后,回到苏城,却连父母的尸骨都未曾见到。


    人人艳羡她是裴大人的掌心明珠,可只有她知道,她不过是一只困于金丝笼的雀鸟。


    岑嫤云没再跟他说回家的事,转而换了个话题。“裴言,你还记得你及第时曾写的文章吗,民为邦之本,犹如江河载舟,水润则舟行万里,水涸则舳舻倾覆。”


    裴言笑了一下,“阿云怎么说起这些了,不过是为考取功名而攥写的应试文章罢了。”


    岑嫤云凝着他,神色认真,“那如果我会因为你触碰王法而牵连身死呢?”


    “我不会让这些事发生。”他眼底藏着倨傲和锋芒,他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我会保护好你。”


    岑嫤云背上渗出些冷汗,她把手从裴言手心收了回来,翻了个身,“我想休息了。”


    她背对着裴言,面色冷然,试探完了,裴言没有重生,只有她一人带着记忆回到了两年前。


    几日后,裴言带着下属去了锡城,吩咐好府里安排照顾妻子,不要让她乱跑。


    说是照顾,实则禁足。


    她要想个办法出去。


    黄花梨木椅上,岑嫤云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轻抿一口,“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侍女惊讶抬头。


    侍女是她从苏城带来的陪嫁丫鬟,她被困在府中,侍女也无法回家,妹妹生病,侍女只能从扬城寄银子回家。


    可前世,流寇作乱,那银子最后也没能到妹妹手中,两人天人永隔。


    “你帮我一个忙,我要回苏城,我回去后可以帮你照看妹妹。”


    岑嫤云让侍女附耳过来,说了她的计划。


    厢房中间放着一个镂空雕花纹样的樟木箱子,箱子很大,开盖放着,最上面是几件绸缎丝裙。


    李管家接到命令,找了些下人来帮夫人抬箱子,把衣物送去金缕阁修改,几人想着只是些衣裙,没有打算用太大力,手一挥关上盖子,随手一抬。


    几人踉跄几步,樟木箱子“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樟木箱子里,岑嫤云被恍得一阵晕眩,隔着厚重的箱子,她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


    “你们几个没吃饱饭吗!把夫人的衣裙弄坏了可饶不了你们。”侍女上前训斥道。


    几个下人不敢说话,面面相觑,心里嘀咕,这箱子真就几件衣服吗?这么重。


    李管家讪讪笑了一下,打圆场,“可能箱底放了些其他东西没拿出来,我帮忙重新整理一下。”


    樟木箱子内,岑嫤云心里一跳,轻轻屏住呼吸。


    即将碰到箱盖时,却被打断。


    “箱子底下是夫人的贴身衣物和一些要修改的首饰,可能是首饰重了些,但裴府养的仆役可不是吃白饭的,几件首饰的搬不动吗?”侍女冷冷地看着李管家。


    李管家顿时不敢动了,裴大人平日里连夫人的衣裙都要亲自清洗,要是让他知道他碰了夫人的贴身衣物可就是大罪了。


    樟木箱子虽有些重,但抬箱子的仆役平日做惯了体力活,再多用些力气就抬起来了。


    侍女眼看着仆役们把箱子抬进马车里,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面色自然地嘱咐道:“多谢李管家,夫人吩咐了,她最近要潜心礼佛,除我以外,其余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夫人的屋内,你让厨房平日准备的吃食放在门外就好。”


    李管家连连点头。


    不多时,一辆打着采买名头的马车出了裴府。


    岑嫤云把盖在身上的衣物都剥开,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喘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


    运河自水关蜿蜒而入,穿行于粉墙黛瓦之间,与河街并行。岑家是苏城有名的鱼商,世居泠泽湖之滨,借着运河便利,紧贴着青石码头,开了一家铺子,名号叫岑记鲜承。


    铺子里的伙计们忙着整理货物,他们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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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批很重要的货,要卖给江州都督的。


    岑嫤云一路奔波,总算进了她家的商铺,铺子里摆满了水桶木盆,里头盛着清水和游动的鱼,她一时间无从落脚。


    “哎哎,这位客人,您当心着脚下,咱们店今日繁忙,门外头牌子挂着不接客呀。”店小二说着同时抬头,神色一惊。“小姐!您怎么在这。”


    他连忙转头向内房里喊道:“岑老爷岑老夫人!嫤云小姐回来了。”


    “小云,你怎么一人回苏城来了,你夫君呢。”岑母从内房急匆匆地出来,紧拉着女儿的手,目含关念。


    岑父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回来的真不凑巧,爹娘最近接了个大生意,江州都督寿辰,订购了一批,明日爹娘就要出船将鱼运过去,你这时回来,可没人陪你了哦”。


    岑嫤云微红了眼眶,视线细细描摹双亲的容颜,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爹娘了。


    她整理好情绪,赶紧说道:“爹娘,可否推迟几日出航。”


    岑父爽朗的笑了笑,“小云,知道你挂念爹娘的紧,但是这生意很重要,你等爹娘回来再好好陪你。”


    岑嫤云有些着急,脱口而出,“明日海上有风暴,你们若是出航,会有海难之祸。”


    岑父岑母表情如出一辙的惊讶。


    “姐姐怎么突然回来还说起了胡话。”


    来人是她的弟弟岑晖。


    岑晖从铺子门外进来,走到爹娘身边,双臂抱在胸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身酒气。


    岑父闻到味道就给了他一个榔头,“又出去喝酒!”


    岑晖抱着脑袋龇牙咧嘴。


    一个小插曲让岑嫤云冷静下来,她思考一番,说道:“爹娘知道我一直礼佛,前几日,我有幸得到神明托梦降下指引,梦中泠泽运河狂风大作,排山倒海,一阵浪起倾覆了一艘船只,我在梦里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我们岑家的船。”


    岑晖狐疑地看着许久未归家的姐姐,他知道她常年礼佛,他不懂这些,有那么玄乎吗?


    岑父岑母听到这神色凝重了一些,他们虽然敬畏鬼神之说,但乍一听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岑嫤云接着加码道:“爹,我在梦里还看到了你在做贝壳雕饰,栩栩如生的小狸奴,准备作为娘的生辰礼。”


    那是她上一世在爹娘遇难后求着裴言带她回到岑家找到的。


    岑母和弟弟好奇地看向岑父。


    岑父睁大双眼,面色微赧,他不自在的捋捋胡须,这件事他谁都没告诉,只一个人藏着悄悄雕刻,想给妻子一个惊喜。


    看岑父点头回应,他们已然信了大半。


    “可是,这渔获在船上能保存的时间本就不长,怕耽搁了时辰,渔获要是不新鲜了,都督老爷会怪罪。”岑父皱着眉,喃喃自语。


    岑嫤云早已想好对策,“将井水或河水静置一段时间,每隔几个时辰,就用碗或瓢轻轻舀出其中三成到五成的旧水,再加入同量的新水。”


    “这个法子娘知道,咱们渔家存鱼常用的法子。”岑母点头,但又接着叹气,“但光凭此法远远不足,货在海上的时日太长。”


    岑嫤云接着说:“等上船后,在装渔获的木桶中加入少量的薄荷汁,这样能让鱼减少活动,仿佛喝醉了一般,用这个法子可以让鱼保持鲜活多活几日。”


    “给鱼喝酒?从未听闻的法子,这难道也是姐姐梦里梦到的?”弟弟挑眉。他对托梦一说,始终持怀疑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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