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踹掉夫君当富商》
1. 重生了
赤日高悬,屋内空气潮湿闷热,似扣在釜锅里,炽焰炙烤。
岑嫤云半躺在简陋木板床上,额上渗着密汗,粗麻布衣被汗水浇透粘在身上,粗糙的料子磨着皮肤生疼,但她没得选。
木门被推开,一股草木混着土腥味钻进她的鼻子里,岑嫤云抬眼往去,是她的夫君裴言,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药递到嘴边,岑嫤云偏头拒绝,“别再买药了,你被贬后那点俸禄,也买不成几副药,与其这样硬撑着,不如放过我吧。”
自从跟着夫君流放岭南,她的身体日渐变差,如今患上疟疾,恐怕时日无多。
又何必浪费药呢?
“对不起阿云,对不起,我错了,是我牵连了你。”裴言把药放下,将妻子拥入怀中,贴着额头,灼热的温度刺痛皮肤。
岑嫤云用力掀起眼皮,她没什么力气了,嘲弄的话都说得轻轻的。“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我快死了。你为官数年贪下万贯银钱,何时想过收手?”
岑嫤云声音越来越轻,眼前一阵恍惚,幼时江畔牧渔,婚后高墙宅院,贬谪瘴疬之地,走马灯般放了一遍。
她渐渐合上双眼。
裴言紧紧的抱着妻子,眼眶猩红,可怀里再没了声音,他神色痛苦无措,臂弯里也渐渐没了温度。
平澜六年,夏深,妻溘逝于残荷零落之时。
岑嫤云再次睁开眼,她呼吸急促,旃檀香氤氲空气中,带着些湿润的凉气。
她从床上坐起身,床顶檐雕着海石榴与牡丹的宝相纹样,织锦缎帐幔,金丝绣于其间,流光溢彩的亮得她眼睛生疼。
穿着蚕丝里衣,盖着罗缎锦被。
这是她夫君被贬官前的府邸。
可她明明死在了被贬岭南后那场大病中。
门被拉开,她的视线看过去。
裴言身着一袭绯色暗纹绫袍,腰间玉环在走动中碰出清脆声响,他坐在床侧,拉起她的手,关心道:“阿云,你的面色怎么这么差。”
“裴言,我们和离吧。”岑嫤云定睛看着他,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裴言神色意外,道:“阿云你在说什么气话,可是生气我几日后要去锡城,恼我不能陪你了。”
锡城!
她居然重生回了两年前!
岑嫤云按压向心底寒意,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当然是同你玩笑的,是我想家了,你去锡城,我留在府中乏闷,我想回苏城看看爹娘。”
“新帝登基不久,时局还未稳定,外面流寇作乱,我怕你回苏城的路上遇到危险。”
又是同样的理由。
前世的裴言,对她出行百般拘束,衣食住行样样亲力亲为,遇上时局动荡,更是一道禁足令将她困于府中。
他因公务去了锡城,可就在那个时间段,苏城传来她父母亲人的商船葬身水难的消息,她情绪失控吵闹着要出府。
但因为裴言不在,府内无人敢做主。
她急火攻心,一时间竟然病倒了。
等她病好之后,回到苏城,却连父母的尸骨都未曾见到。
人人艳羡她是裴大人的掌心明珠,可只有她知道,她不过是一只困于金丝笼的雀鸟。
岑嫤云没再跟他说回家的事,转而换了个话题。“裴言,你还记得你及第时曾写的文章吗,民为邦之本,犹如江河载舟,水润则舟行万里,水涸则舳舻倾覆。”
裴言笑了一下,“阿云怎么说起这些了,不过是为考取功名而攥写的应试文章罢了。”
岑嫤云凝着他,神色认真,“那如果我会因为你触碰王法而牵连身死呢?”
“我不会让这些事发生。”他眼底藏着倨傲和锋芒,他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我会保护好你。”
岑嫤云背上渗出些冷汗,她把手从裴言手心收了回来,翻了个身,“我想休息了。”
她背对着裴言,面色冷然,试探完了,裴言没有重生,只有她一人带着记忆回到了两年前。
几日后,裴言带着下属去了锡城,吩咐好府里安排照顾妻子,不要让她乱跑。
说是照顾,实则禁足。
她要想个办法出去。
黄花梨木椅上,岑嫤云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轻抿一口,“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侍女惊讶抬头。
侍女是她从苏城带来的陪嫁丫鬟,她被困在府中,侍女也无法回家,妹妹生病,侍女只能从扬城寄银子回家。
可前世,流寇作乱,那银子最后也没能到妹妹手中,两人天人永隔。
“你帮我一个忙,我要回苏城,我回去后可以帮你照看妹妹。”
岑嫤云让侍女附耳过来,说了她的计划。
厢房中间放着一个镂空雕花纹样的樟木箱子,箱子很大,开盖放着,最上面是几件绸缎丝裙。
李管家接到命令,找了些下人来帮夫人抬箱子,把衣物送去金缕阁修改,几人想着只是些衣裙,没有打算用太大力,手一挥关上盖子,随手一抬。
几人踉跄几步,樟木箱子“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樟木箱子里,岑嫤云被恍得一阵晕眩,隔着厚重的箱子,她听到外面侍女的声音。
“你们几个没吃饱饭吗!把夫人的衣裙弄坏了可饶不了你们。”侍女上前训斥道。
几个下人不敢说话,面面相觑,心里嘀咕,这箱子真就几件衣服吗?这么重。
李管家讪讪笑了一下,打圆场,“可能箱底放了些其他东西没拿出来,我帮忙重新整理一下。”
樟木箱子内,岑嫤云心里一跳,轻轻屏住呼吸。
即将碰到箱盖时,却被打断。
“箱子底下是夫人的贴身衣物和一些要修改的首饰,可能是首饰重了些,但裴府养的仆役可不是吃白饭的,几件首饰的搬不动吗?”侍女冷冷地看着李管家。
李管家顿时不敢动了,裴大人平日里连夫人的衣裙都要亲自清洗,要是让他知道他碰了夫人的贴身衣物可就是大罪了。
樟木箱子虽有些重,但抬箱子的仆役平日做惯了体力活,再多用些力气就抬起来了。
侍女眼看着仆役们把箱子抬进马车里,松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面色自然地嘱咐道:“多谢李管家,夫人吩咐了,她最近要潜心礼佛,除我以外,其余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夫人的屋内,你让厨房平日准备的吃食放在门外就好。”
李管家连连点头。
不多时,一辆打着采买名头的马车出了裴府。
岑嫤云把盖在身上的衣物都剥开,从箱子里钻了出来,喘了口气。
终于出来了。
运河自水关蜿蜒而入,穿行于粉墙黛瓦之间,与河街并行。岑家是苏城有名的鱼商,世居泠泽湖之滨,借着运河便利,紧贴着青石码头,开了一家铺子,名号叫岑记鲜承。
铺子里的伙计们忙着整理货物,他们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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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批很重要的货,要卖给江州都督的。
岑嫤云一路奔波,总算进了她家的商铺,铺子里摆满了水桶木盆,里头盛着清水和游动的鱼,她一时间无从落脚。
“哎哎,这位客人,您当心着脚下,咱们店今日繁忙,门外头牌子挂着不接客呀。”店小二说着同时抬头,神色一惊。“小姐!您怎么在这。”
他连忙转头向内房里喊道:“岑老爷岑老夫人!嫤云小姐回来了。”
“小云,你怎么一人回苏城来了,你夫君呢。”岑母从内房急匆匆地出来,紧拉着女儿的手,目含关念。
岑父捋了捋胡须,笑道:“你回来的真不凑巧,爹娘最近接了个大生意,江州都督寿辰,订购了一批,明日爹娘就要出船将鱼运过去,你这时回来,可没人陪你了哦”。
岑嫤云微红了眼眶,视线细细描摹双亲的容颜,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爹娘了。
她整理好情绪,赶紧说道:“爹娘,可否推迟几日出航。”
岑父爽朗的笑了笑,“小云,知道你挂念爹娘的紧,但是这生意很重要,你等爹娘回来再好好陪你。”
岑嫤云有些着急,脱口而出,“明日海上有风暴,你们若是出航,会有海难之祸。”
岑父岑母表情如出一辙的惊讶。
“姐姐怎么突然回来还说起了胡话。”
来人是她的弟弟岑晖。
岑晖从铺子门外进来,走到爹娘身边,双臂抱在胸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身酒气。
岑父闻到味道就给了他一个榔头,“又出去喝酒!”
岑晖抱着脑袋龇牙咧嘴。
一个小插曲让岑嫤云冷静下来,她思考一番,说道:“爹娘知道我一直礼佛,前几日,我有幸得到神明托梦降下指引,梦中泠泽运河狂风大作,排山倒海,一阵浪起倾覆了一艘船只,我在梦里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我们岑家的船。”
岑晖狐疑地看着许久未归家的姐姐,他知道她常年礼佛,他不懂这些,有那么玄乎吗?
岑父岑母听到这神色凝重了一些,他们虽然敬畏鬼神之说,但乍一听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岑嫤云接着加码道:“爹,我在梦里还看到了你在做贝壳雕饰,栩栩如生的小狸奴,准备作为娘的生辰礼。”
那是她上一世在爹娘遇难后求着裴言带她回到岑家找到的。
岑母和弟弟好奇地看向岑父。
岑父睁大双眼,面色微赧,他不自在的捋捋胡须,这件事他谁都没告诉,只一个人藏着悄悄雕刻,想给妻子一个惊喜。
看岑父点头回应,他们已然信了大半。
“可是,这渔获在船上能保存的时间本就不长,怕耽搁了时辰,渔获要是不新鲜了,都督老爷会怪罪。”岑父皱着眉,喃喃自语。
岑嫤云早已想好对策,“将井水或河水静置一段时间,每隔几个时辰,就用碗或瓢轻轻舀出其中三成到五成的旧水,再加入同量的新水。”
“这个法子娘知道,咱们渔家存鱼常用的法子。”岑母点头,但又接着叹气,“但光凭此法远远不足,货在海上的时日太长。”
岑嫤云接着说:“等上船后,在装渔获的木桶中加入少量的薄荷汁,这样能让鱼减少活动,仿佛喝醉了一般,用这个法子可以让鱼保持鲜活多活几日。”
“给鱼喝酒?从未听闻的法子,这难道也是姐姐梦里梦到的?”弟弟挑眉。他对托梦一说,始终持怀疑态度。
2. 被退货
“不是,这是扬城那边最新兴起的法子。”
托梦的说辞怎能用两次?这是她前世被困在后宅里,无聊乏闷中一点点试出来的方法。
只是她现在无法说这法子是她想出来的,她必须立刻阻止爹娘明日出海的打算,只能借用一个可靠的由头。
岑父岑母被女儿说服,这笔生意固然重要,但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况且有了活鱼保鲜的法子也不用担心被都督老爷问责了。
夜里,岑家老宅,屋内燃着几点烛光,如蜜酿般暖黄色的色泽照在一对母女脸上。
岑嫤云出嫁前的闺房里,岑母拉着女儿坐下,“现在就剩我们娘两,你跟娘说实话,怎么会一个人回了苏城。”
岑嫤云正要张嘴,被岑母打断,“别再重复白天的什么托梦之说,即使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你身边怎么会连个侍从都没带?”
岑嫤云认真道:“娘,我想要和离,我就是为了和离才一人回来的。”
岑母惊讶地睁大双眼,“小云,这话可不能乱说的。你们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这才嫁给小裴一年,夫妻间能有什么大矛盾呢?”
前世在岭南受过种种苦楚涌上心间,但她没法告诉娘亲,她把那些话都咽回肚子里,只道:“娘,我不想困在后宅,永远做裴言的雀鸟。”
“我明明会许多渔家技艺,可嫁给他之后,我整日只能呆在后宅之中。”
岑母心疼地看着女儿,“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既然你想和离就跟小裴好好说说。”
“裴言不会同意的。”岑嫤云斩钉截铁道。“但新帝登基后增订过一条户婚律,只要夫妇异室而居九十日,无需对方确认,便可去官府自请和离。”
她前世知道这条律法已经是很后来的事了,只是那时,裴言的掌控欲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程度,再也没有给她能够逃离的机会。
“这官府如何得知有无满九十日?”岑母不太关心这些新律,不解发问。
“这便是我必须回来的原由。只要我有雇工文契,便可证明时间。娘,我未嫁人前不就是一直在铺子里帮着您和爹吗,还做出了畅销江南的新式渔具。我想重新回到岑记鲜承,给家里帮忙。”
岑母记得,他们岑家虽世代工于渔业,但却不曾大富大贵过,正是小云做出的渔具,让岑记鲜承的名号在江南有了一席之地。
苏城的所有渔民没有谁不知他们岑记鲜承的新式渔具。
她的女儿天资聪颖,非池中之物,但她还是担忧。“这新律发布不久,身边也未见有人践行,娘怕你落人口舌。”
岑嫤云眼眸微垂,她知道娘不会那么轻易的答应,但她心意已决,定然不会放弃。
岑母替女儿阖上门,隔着纸窗,看着女儿消瘦的身影。她虽心疼女儿,但嫁人后的女子,却一人回来娘家帮衬,实在未有听闻。
推迟一日出航,岑家的商船避开了那场海上风暴。
远眺海天相接之处,碧波万顷,码头停着一艘货船,甲板上的船员们都是岑记鲜承的伙计,来回上下,把盛着新鲜渔获的木桶往船上搬运,伙计们交头接耳闲聊着。
“幸好咱们推迟一天出发,昨天海上的那场风暴可太吓人了。”
“是啊,昨天隔壁赵家的船就停在码头,听说连桅杆都折了。”
“没出人命也是万幸,我们推迟一天出行更是幸中之幸!”
岑嫤云跟着家人一同上船,她踏上船板,看向远处的海平面,海风卷着湿气吹过发梢,眼前掠过几只雪白鸥鸟,好似回到了幼时她跟着爹娘出海网鱼的日子。
她吹完海风,也没忘了正事,薄荷汁的配比尤为重要,稍有不慎,鱼可就不单单只是醉晕,而是醉死了。
她将配好的薄荷汁拿出来,分给爹娘,叮嘱道:“这薄荷汁的使用分量,我全都标记好了,千万不能用多或者用少。”
事情重要,她没打算让伙计们来做,她和爹娘完成更安心些。
岑母向站在船边的岑晖招招手,“这批鱼的数量不少,岑晖,过来帮着你姐姐一起把薄荷汁给放好。”
岑嫤云闻言一怔,她出嫁前,弟弟就不爱打理家中事务,更是做不了这些细活,她刚刚分配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他。
岑父似乎看出来女儿的犹豫,帮着解释道:“你嫁人后,小晖一直帮着铺子里做事。”
岑嫤云点头,把装有薄荷汁的瓶子分给了岑晖。
岑晖接过瓶子,放到鼻前嗅了一下,一股刺激的味道扎了他一下。
岑嫤云看着他,再次叮嘱:“一定要按照我标注好的分量放入竹筐里。”
岑晖应了一声,拿着瓶子转身就走了。
海上的夜里,烟色云雾半遮着月亮,墨色的苍穹上悬着几颗星子,岑嫤云轻靠在船檐边,撑着脸,抬头看着天空。
她与裴言定情也是在这样一个月色皎然的夜晚,他说她是天上月,心上人。人间纵有千般景,不及眸中半分清。
可将月亮摘下之后,却挑了个金笼子,关了进去。
忽然间,鼻尖却突然飘来一阵酒味,她思绪打断,回头看过去。
是岑晖。
岑嫤云怒斥道:“你怎么喝成这样!”
“嘘,姐,别跟爹娘说。”岑晖连忙晃晃悠悠地竖着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压低声音。
“你的薄荷汁都放好了吗?”
岑晖眯着眼,打哈哈说道:“都放好了,放好了。”一边说着一边从岑嫤云身边擦过,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股醉醺醺的酒味从身边窜过,岑嫤云微蹙着眉,抬手扇了扇,无心再赏月,回房休息了。
次日岑嫤云放不下心,早起忍着晕船的头疼,走到分配给岑晖的那间船舱的木桶旁看了看。
薄荷汁醉鱼法的配比是她多次试验才得出的,她对这味道最为熟悉。
岑嫤云低头看着清水里游动的鱼群,抬手扇闻,薄荷汁的味道有些淡。
有些淡没事,最麻烦的是放多了。
可能岑晖昨晚慌慌张张,只是因为不小心弄洒了些薄荷汁,没有完全放进去,却不敢告诉她?
岑嫤云松了口气,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她闻声回头,来人又是岑晖,岑嫤云回答道:“我来检查一下。”
岑晖却突然神情慌乱一瞬,“谁知道你一个人来这是不是要做什么手脚?有没有偷偷给我的木桶里加了料!”
岑嫤云蹙眉,“岑晖,薄荷汁没完全放进去没有关系,如果你担心我告诉爹娘,让你遭受责骂,那就多虑了,我只想这批货能安安稳稳的送出去,你也不用在这颠倒是非。”
“这是怎么了,小云小晖你们在里面吵架吗?”
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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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岑母的声音。
岑嫤云直接从弟弟身边走过,推开船舱的门出去了,她高声回应:“娘,我们没事。”
然后又转头低声和弟弟说:“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岑晖眨了眨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清晨,船靠了岸,岑母走到女儿休息的房门前,轻轻敲门,“小云,我们到了。”
半响无人回应。
岑父半搂着岑母低声说道,“昨日便看小云身体有些不适,应该是睡沉了,我们先赶紧去把货交给都督派来的管事吧。”
商船上,日光透过纱窗,照在岑嫤云的脸上,她没跟着去交货,太久没坐船,她身体有些吃不消,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了外面争吵的声音。
“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小云,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要让她再烦心了。”
“凭什么不告诉她?要不是她不让出航,我们的鱼早就送到了,又怎么会被因为都督说不新鲜而退货!”
“我就要告诉她!反正她嫁了个好夫君,这批货亏损钱就让她补上呗。”
“岑晖!不要胡闹!要不是小云告诉我们会有海上风暴,我们一家人早就葬身海底了!”
“但因为她耽误了这批交易是事实!”
“我耽误了什么?岑晖,你真的有按照我的说的,把薄荷汁都按照我标记的比例放好吗?”
岑晖眼神躲闪,“你那法子那么麻烦,怎么可能面面俱到,我是放少了一些,但你昨日不就说了,少一些也并无大碍。”
少一些的确并无大碍,但岑嫤云怀疑,岑晖喝酒误事,应该是放多了,但怕被责骂,就又多添了些清水进去。
所以她后来闻到味道才会偏淡,可薄荷汁一旦放多,鱼已经被毒晕,后面再加清水也于事无补。
岑嫤云将具体猜测说了出来,岑晖支支吾吾反驳道:“你昨日突然去我负责的船舱前看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你偷偷做了什么手脚然后再栽赃于我。”
“如果我想破坏让家里的交易,又何必长途跋涉从扬城回到苏城。”岑嫤云瞳仁黑白分明,直直看着弟弟。
岑晖被盯的一身冷汗,一时间不敢反驳。
“好了!事已至此,我们即刻返程回到苏城,剩下的鱼再想办法卖出去。岑晖,给你姐姐道歉。”岑父一锤定音。
岑晖小声道歉,垂头嘟囔:“运过来都死了,运回去能活多少?”
岑父眉峰拧紧,厉声道:“你给我滚回去反省!”
“小云,此事与你无关,是你弟弟不懂事,别听他说什么让你填帐的蠢话。”
岑嫤云认真地看着岑父,“爹,鱼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岑父眼眸一亮,但随即又暗了一些,“再有保鲜的法子也无济于事,这鱼质量上乘,即使能存活大半带回苏城去,普通老百姓愿意买帐的也不多。“
“我们不必卖活鱼,苏城有一位贵客,二皇子,他前些日子来了江南,他需要熏鱼干,我们可以把剩下的鱼全部做成熏鱼干。并且熏鱼干价更高,这样即使有路上坏了的鱼,最后成交了也不会亏损。”
二皇子来苏城的事情,岑父知道。
“小云,你怎知二皇子需要熏鱼?”岑父原本梳的整齐的鬓角落下几绺灰白发丝,他刚经历这样的变故,呼吸都慢了几分,眼神犹豫不决地看着女儿。
3. 皇商?
岑嫤云帮父亲把垂下来的灰白发丝拢回而耳后,她温声解释道:“这个消息我是从裴言那里得知的,他与二皇子是旧友,消息属实。”
一个谎言连着另一个谎言,重生听起来太过骇人听闻,她只能用各种各样的谎言去安爹娘的心。
岑父心中叹气,可二皇子又凭什么买他们的渔获,京城来的贵人,定然更为挑剔,苏城鱼铺济济一堂,他们岑记鲜承又如何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但他没和女儿说,笑眯眯地语言肯定道:“这个法子可行,只是家里从未接触过制作熏鱼干之法,回苏城之后还需费心寻找熏鱼师傅。”
岑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你们父女俩先别聊了,过来用午膳吧。”
甲板上摆着几张折叠小桌,岑记鲜承的伙计们都在这用餐,大家伙面上愁云惨淡,吃着午膳也显得索然无味。
“这一趟白跑了,这么大一批货亏出去,不知当家的还发不发得出这月的工钱银两。”
“喂,你小点声,没看见老爷夫人过来了吗?”
岑嫤云随着爹娘一同入了主桌,岑晖自知闯祸,不知道跑到哪张船员伙计们的桌子上去坐着了。
他们刚入座不久,有胆子大的店铺伙计走上前,他长着一张尖瘦脸,目光精锐地看向岑父,“岑老爷,我们这批货还卖得掉吗?”
岑父放下碗筷,神色凝重,“大家伙不用担心,这批货的归处我会想办法的。”
底下却传来窃窃私语,“这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批可是上等渔获,普通百姓哪里愿意花这个钱买?要是低价卖出去,还不如不卖呢。”
问题还是摆到了眼前。
岑父暗暗忧心,女儿虽提出了这批货可卖给二皇子的法子,但是那二皇子又凭什么愿意买帐呢?
“老爷,我爹娘之前就说家里田地空着无人耕种,等咱们船回到了苏城,我想辞工回去。”
船员的话又是一道平地惊雷。
岑父知道,哪是什么辞工的说辞?只是看他这批货亏了,想着趁早脱身。
“大家伙不用担心!船上这批货我将会全部制成高品熏鱼干,卖给前些日子来苏城游历的二皇子。”岑嫤云站了起来,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响彻整个甲板。
“岑小姐,你早已嫁给他人,你说的话,在我们岑记鲜承又如何能做数?”依旧是最开始站起来质问的尖瘦脸船员,他咄咄逼人,不断追问。
“大家或许有所不知,新帝颁布户婚律法,夫妇异室而居九十日,可去官府自请和离,我将会重新回到岑记鲜承,与大家共同进退。”
岑母筷子掉在了桌上,惊讶地看着女儿。
岑嫤云坚定地垂眸回望。
“熏鱼秘法我会全部授予大家,等回到苏城,我们立即动工,买卖的事大家也无需担心,只要大家把这熏鱼干都做出来,我就一定有法子能卖掉。”
岑嫤云的话给大家吃了一剂定心丸。前头说想要辞工的船员也再没了声,他们来鱼铺工作的伙计大部分都是想多学些技艺,也好有个谋生之长。
岑母眼眶微红的看着女儿,这话说出去也就难有退路了。
初秋微凊,苏城运河码头附近的岑记鲜承却蒸腾着别样的热气。
岑嫤云挽着青布围裙,指尖还沾着些许盐粒,正站在铺子后院的空地上。她面前围了四个伙计,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盆处理干净的鲜鱼。
“做熏鱼干,第一步是腌,这盐和糖的配比最是关键。”岑嫤云拿起一把粗盐,指尖一捻,盐粒簌簌落在鱼身。
“每斤鱼配三钱盐、两钱糖,还要加少许料酒去腥味,姜片要塞进鱼腹里,敷匀了腌两个时辰,少一刻不入味,多一刻太咸。”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一条鲈鱼抹盐,动作利落。
伙计们凑得近,盯着她的手法,不敢错过半分。
岑晖半趴在后院门外,往里头探,嗅着淡淡的咸味,伙计们围着太近,他看不清细节,用力再把头往里探,一时不察,直接摔了出来。
后院里的人被这道声音引去目光。
岑晖爬了起来,满脸通红,还要伸着脖子强行嘴硬:“你们这里的味道也太难闻了!”
岑嫤云不甚介意的笑了一下,“你的狗鼻子倒是灵,这么灵的鼻子,闻不出来自己薄荷汁比例倒错了吗?”
一提这事岑晖瞬间熄了焰气,回苏城后父亲没收了他所有积蓄,他连买酒钱都没了,还让他跟着岑嫤云学熏鱼。
他在船上闯那么大祸,岑嫤云怎么可能愿意教他?岑晖思及此脖颈又冒起了热气,只觉得在这一秒也呆不下去。
可下一瞬却听见姐姐清亮的声音。
“还不快过来看?别浪费你那灵敏的鼻子。”岑嫤云向他招招手。
“岑小姐,这鱼腌好了,能放多久?”尖瘦脸伙计发问,他手里的鱼已经抹好盐,正往陶缸里码。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鱼熏透了能放数个月。就算二皇子不买我们的帐,储存时间这么长,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卖不掉。”
岑嫤云看着他们,语气温和坚定:“咱们做买卖,总得求新求变。这熏鱼干爽耐存,无论是苏城的酒楼,还是远路的客商都会需要,怎么会卖不掉?”
岑嫤云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她接着道:“等下腌好,就挂去熏房,用松枝、柏叶混着甘蔗皮烧,火要小,烟要慢,熏足六个时辰,做出来的熏鱼干才会带着松木香,还不柴。”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说了二皇子会买这鱼,他就一定会买。”岑嫤云目光中露着自信。
跟着岑嫤云学熏鱼的有年长的伙计,他看着岑嫤云长大,知道这是个聪慧能干的女娃,他立刻点头肯定道:“嫤云小姐的法子准没错!大家伙可别忘了,嫤云小姐曾经可是做出了名冠江南的渔网。”
其他伙计也纷纷附和,眼神里满是信任。
岑嫤云心里早有盘算。她之前与父亲说,裴言和二皇子是旧友,这话不假。
前世,二皇子曾到裴府做客,有提到来江南寻佳品熏鱼却无果。熏鱼她尝过一遍便知做法,加入自己的改良,便是独门秘方,本想以此为桥梁与二皇子交好。
二皇子的确对她的熏鱼大有赞赏,不过有裴言拦着,绝不可能让她再做出什么生意。
岑嫤云知道二皇子常去码头的公共货栈寻货。
午后,码头的货栈人声鼎沸,岑嫤云让岑晖带着两个伙计,挑着两箩筐熏鱼干去货栈角落放着,特意把箩筐盖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棕红透亮的熏鱼干。
她自己则躲在不远处的茶摊后面,戴着帷帽,透过纱帘盯着货栈的入口。她不能轻易在二皇子露面,谁知裴言是否有向这位旧友提起过她?
日头偏西时,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走来。
岑嫤云的心尖猛地一跳,是二皇子沈知裕。他看着同前世一般,眉宇间带着贵气,如润玉朗然,他正侧身与随从说着话,脚步不经意间往货栈角落偏了偏。
“什么香气?”沈知裕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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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滞,目光落在了几个箩筐上。
那香气混着松枝的清冽、甘蔗的甜润,还有鱼肉的咸鲜,在喧闹的码头里格外突出。他走近几步,弯腰看着箩筐里的熏鱼,手指捏起一块,鱼干干爽不粘手,色泽均匀,凑近闻了闻,香气更醇和。
“这是你们的货?”沈知裕问岑晖,语气温和。
岑晖连忙点头:“回贵人,是我们岑记鲜承的熏鱼,您可以尝一尝。”他说着就拿出小刀切下一块递给面前的人。
沈知裕身边的随从立刻把他的手挡住。
岑晖吓了一跳,手停在空中。
沈知裕面色温和,让随从退后,接过熏鱼干放进嘴里,嚼了嚼,他眉头舒展赞赏道:“口感紧实,咸淡适中,烟熏味也融合恰当。这做法倒是特别,是从哪里习得的做法?”
“是我们岑记鲜承的秘方。”岑晖回答,姐姐特意交代他不能说出她的名字,虽然他不理解,但仍然照做了。
沈知裕眼中闪过一丝兴味,问道:“我瞧这熏鱼干熏得均匀,火侯难控,你们是怎么保证每块鱼干都熏透,又不焦糊的?”
岑嫤云在旁边的茶滩捏了一把汗,她担心岑晖答不上来。
但幸好,岑晖确实认真记了。
“回贵人,先控住灶火只留暗温,再让熏房烟气通畅不闷着,鱼串间隔挂匀,每时辰挪一次上下位置,让每块鱼都受着均匀的烟温,六个时辰慢熏,便不会焦糊还能熏透。”岑晖回答道。
沈知裕接着追问:“这熏鱼入口有芳香之气,口味清雅,甜而不腻,是放了何种原料?”
岑晖头上渗出了冷汗,这原料他不知道,他进到后院学的时候,准备原料这一步早就结束了,他哪知道放了什么?
眼看着沈知裕即将起了疑心,岑嫤云果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面纱和帷帽,她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帷帽的纱帘,缓缓走了过去。
“回贵人,这香气是因为腌鱼时添了少许桂酿蜜。取金桂和槐花蜜封坛,酿上两月,蜜里便浸了香。用它来腌鱼,既能借蜜的甜润中和咸鲜,又让桂香藏在鱼肉里,熏烤后只留清雅余味,不抢鱼鲜,也不会腻口。”
沈知裕听得认真,眼中的兴味更浓,他问道:“姑娘是?”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白纱帷帽下未见容颜,但她身姿聘婷,嗓音清亮不卑不亢,对熏鱼之法娓娓道来,可见口齿伶俐。
岑嫤云回答:“我是岑记鲜承当家的长女。”
“这法子确实精妙。”他顿了顿,忽然开口,“我近来正想找可靠的商户,承办宫里的食材采买,也就是皇商。你的熏鱼若是能稳定供应,我想让你们岑记鲜承来做,姑娘可否愿意做承办人?”
岑嫤云猛地一怔,帷帽下的杏眼睁大了些。皇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机会。
若是能成,她就可以皇商承办人的身份,在岑记鲜承站稳脚跟,爹娘也不会再以已经嫁人的由头劝她回去,毕竟二皇子钦定的皇商承办人,能给家里铺子带来可观的助力。
岑嫤云定了定神,微微欠身:“多谢贵人抬爱,只是此事需容我回去与家父商议,再给贵人答复。”
沈知裕点头,没有为难她,只让随从给了她一块令牌:“三日内,凭此令牌去澹园找我。”说完,他又看了眼箩筐里的熏鱼,转身离开了。
岑嫤云看着沈知裕的背影,心里犹豫。
如果以她的名义跟沈知裕合作,那么她的身份肯定会暴露,她该怎么确保沈知裕不会把她推回裴府呢?
4. 成功了
岑晖面露苦涩,瘪着嘴低声询问:“姐,我刚刚是不是闯祸了?”
岑嫤云一记榔头敲在了他的脑袋上,“谁让你昨日不认真学!”
“这我哪看的出来啊,我只知道放了蜜,哪知道是槐花和桂花蜜。”岑晖揉揉额头,小声嘟囔。
“刚刚那位贵人就是二皇子吗?”一旁的伙计好奇地张望。
岑嫤云给出肯定的答案。
“太好了!我们的熏鱼干真的入了皇家的眼。”
“回去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爷夫人!”
看着大家伙兴奋的面容,岑嫤云也跟着笑了笑,但她心里依旧担忧。
区区一个皇商承办人的份量,会值得二皇子跟旧友产生嫌隙吗?
回到岑记鲜承,岑嫤云将今日的事告诉岑父岑母。
方桌旁,岑嫤云托着下巴,愁眉苦脸道:“爹娘,你们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啊。”
“哈哈,小云,这又不是话本,哪有这样的办法。”岑母眉眼含笑地看着女儿,自从女儿从扬城回来,神情总是紧绷绷的,像是藏着不少心事,如今倒是像小时候一样爱说些俏皮话了。
“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二皇子偏袒他的旧友,又把你送回扬城。但你也不可能真的在这世间销声匿迹九十日,再突然冒出来跟裴言和离。”岑父声音坚实醇厚,宽慰道。
岑嫤云点头,目光坚定道:“成为皇商承办人是个很好的机会,我明白的。”
无论如何,总要面对。
苏城东南一隅,是二皇子沈知裕的宅邸,名为澹园,踏入朱漆铜环的大门,迎面是一方月牙形池塘,塘中铺着半池圆绿荷叶,沿池边是青石板铺就的前院茶庭。
宅邸景致清雅,与她想象的皇室奢靡作风大相径庭。
小厮躬身请示她入座。
岑嫤云抬头,庭中挂着一幅江南鱼荷图的书画装饰。她默念出声:“功名尽付风波外,只向溪堂枕月眠。”她惊呼:“竟然是青莲居士的诗!”
“你知道青莲居士?”一道清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岑嫤云回头,只见一袭鸦青色圆领袍长衫,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身型如玉竹临风。
她站起来,向二皇子福身,杏眸澄澈带着微光,语气轻快道:“自然知晓,我看过青莲居士许多诗,从嶙峋山川到秀丽湖泊,他笔墨挥毫便是锦绣河山,我心想青莲居士定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才能把寻常的景致写得如此动人。”
沈知裕看着她,墨眸幽深,“这诗还未对外发表,你是如何得知这是青莲居士的诗?”
岑嫤云愣了一瞬,这是她前世看过的诗,她自然不知具体对外发行时间,她头脑运转,想出来个说辞解释,“因为我极爱青莲居士的诗作,他的字迹和文章风格我一眼便知。”
她倒也不算撒谎,她前世的确很喜欢青莲居士的诗作和字画。
沈知裕走近她身侧,负手看着这幅鱼荷图出神,他道:“但许多人批判他的诗,只顾山川湖泊,游山玩水,毫无鞠躬尽瘁,报效家国的志气。”
岑嫤云忍不住反驳道:“怎么会呢!并不是只有权倾朝野高居庙堂才称得上志气,无论是游历山水攥写锦绣文章的诗人,还是田园牧歌的农人,人生百态各有安乐,怎么不算是志气。”
她说完便意识到不对,这可是二皇子,因着前世有几分交集加上她维护仰慕的诗人心切,一时间忘了分寸。
沈知裕却在意她的失忆,反而失笑道:“看来你很喜欢青莲居士。”
岑嫤云眼底泛着光,点头道:“我是很喜欢他的诗,他的诗作值得人喜欢。”
岑嫤云前世很喜欢青莲居士的诗,后宅苦闷无趣。除了做些渔家小物件,就是看些东西打发时间,直到她看到青莲居士的事,整日对着朱门金玉,她太向往诗中的自由洒脱了。只可惜青莲居士行踪隐秘,为人低调,她始终不知道青莲居士的真实身份。
“这诗是我写的,青莲居士并非你说的江湖游侠,也不是田园农人,如果你知道堂堂皇子,却沉迷字画写诗,还会觉得青莲居士有志向吗?”沈知裕入座,轻抿一口茶,带着淡淡的笑意。
岑嫤云惊讶地睁大双眼。
前世她可从来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青莲居士,竟然就是二皇子,裴言从来没跟她说过,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但他前世分明是因为造反谋逆而死。
一个有谋逆之心的人必然野心勃勃,怎么能写得出这样自在悠然的诗?
“姑娘怎么愣神如此久,见到青莲居士本人反倒怯色了?”沈知裕揶揄道。
岑嫤云回过神来,她还没有回答前一个是否有志向的问题。“人各有志,不该因为被他人之言禁锢,就放弃心中所向,二皇子身处名利漩涡,却能澄心涤虑,正如青莲不染纤尘。”
沈知裕为她斟上茶,“知己难寻,还未问姑娘名姓?”
“岑嫤云,闲居嫤意对荷香,静卧幽窗伴云长。”
沈知裕讶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他第一次细细打量她的面容,今日她没有带帷帽,烟烟柳眉,秋水明眸,是和璧隋珠般不可多得的江南美人。
她声音落在耳边如溪水潺潺,刚刚念的,是他多年前写的一首诗,未曾想这诗句还有如此奇妙缘分。
但他总觉得嫤云二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沈知裕思考一番,问道:“你可认识扬州转运使判官裴言?”
“他正是我夫君。”岑嫤云正色道。
沈知裕神色不似之前放松,眼神带着审视:“裴言的妻子怎么会在苏城?又成了鱼铺当家人。”
“岑记鲜承是我岑家的祖业,我此番回来是为了帮衬爹娘。”
“裴大人不是苛刻妻子之人,前年他给我来信询问妻子最爱的荔枝,问我有无渠道采购。我见你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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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倒不像是裴言锦衣玉食细养着的花。”
岑嫤云一听到荔枝就回忆起前世在岭南的苦日子,她曾经最爱吃荔枝,到了岭南后看见荔枝就生厌。
她压下心底情绪,“我心意已绝要和裴言和离,我不爱珠宝玉饰,只愿能让一身所长有用武之地,可他不懂我,却也不愿放过我。”
“我知二皇子志向不在朝野,只愿闲云野鹤,流连江南,但江南乃富饶之地,当今圣上不会放心你常住江南,我可以帮你。”
沈知裕又提起了兴趣,他双眸一眯,语气沉沉,“你有什么办法?”
“我曾制作过一种鱼鳔胶药膏,这药好比数倍效力的金创药,二皇子殿下可讲这药方献给当今圣上,用在军队里,加快治愈速度,给我大周朝士兵如虎添翼,献上如此妙药,当今圣上定然对您卸下防备,赞赏有佳。”
沈知裕摩挲手中茶盏,“竟能做出如此神药,嫤云姑娘真是让人出其不意。你改日将你说的这鱼鳔胶带到我府上来,如真你所说一般有奇效,我必有重谢。”
岑嫤云应下,“民女不敢居功,只有一事相求,二皇子殿下可否暂时帮我隐瞒我在苏城的消息。”
“裴言迟早会知道。”沈知裕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你,嫤云姑娘聪慧过人,不该困于后宅。”
事情竟然完成的如此通畅无阻,沈知裕和裴言是旧友,因他前世谋逆之事,她本以为他跟裴言一样是醉心权势之人。
她原先准备了很多说辞,只因青莲居士这一插曲,他们洽谈的十分顺利。
岑嫤云回到岑记鲜承。
“小云,怎么样?生意谈成了吗?”岑母迎了上来,握着女儿的手,关心道。
岑嫤云笑道:“当然,明日二皇子就会派人送来一块皇商专属的御赐匾额,我们把这边额挂在门牌上,定然会给岑记鲜承吸引来不少客人。”
一家人低声私语中,面带笑容。
铺子门外,却看见他们岑记鲜承对头店铺的赵老板,他顶着个啤酒肚,一脸横肉堆在脸上,眼睛眯着缝,挤出个嘲讽的笑容。
他走上前,拍了拍岑父的肩膀,大笑道:“老岑啊,你前段时间说那货要送给江州都督,怎么货没送变成了熏鱼,难道你岑记鲜承的鲜货卖不出去,要改做酒楼了?”
岑父抖抖肩膀把赵老爷的手挥开,“老赵,我们岑记鲜承要是改做酒楼,这苏城的鱼铺就不就让你们赵家鱼货独占鳌头了?”
没等赵老爷脸上笑出褶子,岑父不急不慌接着说道:“那我可放心不下,你们店的品质那能对得起苏城百姓啊!”
赵老爷粗眉一皱,“你!”
他冷哼一声,低头看着岑记鲜承铺子里摆出来的陶罐,陶罐中放着熏鱼,他正要伸手拿起来看。
“诶!你干什么,我们这批熏鱼可是要给二皇子殿下的。”岑父一把攥住赵老爷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5. 送牌匾
“什么?老岑,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赵老爷狐疑地看着岑父,他虽然有打听到消息,二皇子此行来江南是为了采办器物,但却不知道是何物,怎么会让岑记鲜承抢了先机?”
“明日二皇子就会派人把皇商承办的御赐牌匾送到店里来。”岑父捋捋胡须,神采奕奕。“老赵啊,你有这个时间出来闲逛,还不如想想,前段时间你家那被风暴摧毁的船该如何回本吧?”
赵老爷狠狠皱眉,“你少在这落井下石!”
他一甩袖子,背影臃肿,像个移动的土堆般离开了。
岑嫤云轻轻摇头,他爹跟赵老爷不对付好多年,前几日的风暴明明派人去赵家提醒过了,可是赵老爷根本不信,现在却又把怨气纪到他爹头上了。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摘星楼是苏城有名的酒楼,达官贵人、纨绔子弟最爱聚集于此,饮酒作乐。
赵承业一把搂过岑晖的脖子,“兄弟!敬你。”
岑晖连忙接过酒杯,昂头灌了进去,“好久没喝到摘星楼的美酒了!好兄弟!”
赵承业看着岑晖醉醺醺的样子,笑道:“兄弟和你说个事,我们家刚好缺几条银鲩鱼,你把你们店里的给我呗。”
这些年岑晖跟赵家鱼货的儿子赵承业一直私下交好,赵承业总请他喝酒,他把家里的高品渔获以进货价卖给他,再从中收些回扣。
“可以啊,什么时候要。”岑晖点头答应。
“就今晚。”
“这么急?可明日二皇子殿下要送御赐牌匾来,店里那些高品货还要放着充场面的。”
“这没事啊,换些普通个头的鱼混进去,不捞出来细看,谁知道鱼缸里头是什么。”赵承业笑嘻嘻地出主意。
“这合作我爹娘和姐姐都看得紧,明天送牌匾的事情要是搞砸了,可没我好果子吃。”岑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酒渍,频频摇头。
“送个牌匾而已,又不会特意打开鱼缸看里面有什么,我们家正好缺这批货,明早客人就要,你就帮帮兄弟我吧。”赵承业恳求道。
赵承业见岑晖面色犹豫,又接着给他斟酒,“你怕爹娘干什么?我们两个是好兄弟啊,他们不给你银两,还有我呢,我爹可舍得给我银子了!跟着我保证你整天大酒大肉。”
赵承业凑近岑晖,循循诱导:“况且我们家正好有做酒楼的想法,你们岑记鲜承的熏鱼即使不卖给二皇子,也可以卖给我赵家啊。”
岑晖瞪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你说真的吗?”
“兄弟怎么能骗你呢。”赵承业笑着,眼底划过一抹精光。
晨雾刚散的苏州街,青石板路还沾着潮气,钦使的仪仗从街口缓缓行来,街上的百姓纷纷退到两侧,踮着脚往里瞧。
沈知裕一袭月白色长袍,束着玉冠。他走在前面,看见岑记鲜承的木牌匾,停下了脚步。
身后侍从紧随其后,几人托着一块紫檀木牌匾,牌匾上覆着明黄色锦缎。
沈知裕看着岑嫤云带着岑记鲜承的伙计们一同出来行礼接过牌匾。
她今日竟也同样穿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和田玉发簪挽着发髻,面容清丽。
伙计们把明黄色的锦缎掀开,紫檀木牌匾上的字显露出来,岑记鲜承四字的右下方多了皇商承办几个字。
岑嫤云眼前一亮,竟然是二皇子殿下亲自提的字,她家店用上青莲居士提字的牌匾了!
她惊喜地望向他,小跑至他身边,行礼道谢。“多谢二皇子殿下的提字。”
“我那日见你在我的字画前停留一瞬,想来是有意我的拙作,便自作主张给牌匾提了字。”沈知裕微微侧头,看着面前人的笑颜,他也不自觉勾了嘴角。
新的紫檀木牌匾挂在了岑记鲜承的店门头,苏城的百姓们都稀奇这大阵仗,围着店外面挤成一圈,人头攒动,纷纷抬头观望。
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他上前一步,高声道:“且慢!听闻岑记鲜承以次品鱼充当高品鱼,这种唯利是图的铺子,岂不是辱没了御赐牌匾?”
那人说着,一手指着店铺侧角放着的大陶缸,陶缸上标着高品鲩鱼。
听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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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嫤云顺着过去看到他的脸,她眉心微蹙,仔细分辨后发觉这人是赵家鱼货的店小二。
她从容地笑了笑,走到了人群中心,提高声音说道:“这实属是无稽之谈,我岑记鲜承多年基业,向来以“诚”为尺,苏城百姓都看在眼里,这位客人恐怕是道听途说了些讹言。”
那人不依不饶道:“到底是不是讹言,把那大陶缸里的鱼捞起来一看便知。”
“就是就是,捞起来看看啊!”人群中有些附和的声音。
岑嫤云一一看去,全是赵家鱼货见过的熟面孔。
她沉声道:“这位客人,诬告讹言可是要进官府判罪行的,你确定你看到了我们岑记鲜承的高品鱼缸里头放的是次品鱼吗?”
那人见岑嫤云目光沉沉,被盯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梗着脖子,依旧扯着嗓子大声道:“当然!你别在这虚张声势,有本事就把里头的鱼捞出来给大家看看!”
赵老爷和赵承业站在人群最后面,他们交换眼神,露出不屑和得意。
得了出头那人的回复,岑嫤云吩咐店里伙计去把大陶缸里的鱼捞起来。
可鱼捞出来的瞬间,出头的那人脸色骤变。
大陶缸里头哪是什么次品鱼?几尾鲜活肥美的银鲩,鳃红鳞亮,尾鳍还在轻轻摆动,体长均在一尺五有余,体高约为体长一半。
只要是懂行的鱼商都知道,这绝对是银鲩中的高品鱼。
岑嫤云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客人怕是认错了,我岑记收鱼历来有规矩,每尾必验鳃、观鳞、查腹,若有次鱼,当场便弃了。”
她眉眼锐利如刃,紧盯着那人:“这位客人究竟是听了谁的妄言?要如此诬蔑我岑记鲜承,受此蒙冤,我必然要状告官府。”
“不,不,我就是随口说说的。”那人终于慌了神。
岑嫤云双眸一眯,神情严肃:“那就是你一人杜撰此言了?”
那人额间渗出冷汗,面色慌乱,眼神在人群中胡乱瞟,似乎在找些什么。
怎么办?难道他要因为这诬告罪入狱了吗?
6. 早有计划
“按我大周律法,诬告诽谤可是大罪,即刻将他压入官府定罪。”沈知裕神色冷然,抬手正要吩咐随从上前。
那人顿时面露惊恐,他着急忙慌往人群中大喊:“赵老爷!赵公子!救救我,救救我啊!”
人群后面的赵氏父子咬牙切齿,怎么找了这么个蠢货,诬告诽谤和故意陷害,这罪孰轻孰重,他难道不知道吗?
沈知裕眼眸锐利,看到了后面神色不自然的两人,他立刻让随从把后面那两人也带到前面来。
人群里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个赵家鱼货的赵老爷嘛。”
“难道是他故意派人来陷害岑记鲜承?”
“我看就是这样,那赵老爷和他儿子长得跟土堆似的,岑家小姐美得像天仙似的,一看就是被陷害了。”
赵老爷听见此等言论,立刻回头剜了讲话的人一眼。
“哎,老土堆还瞪人。”
二皇子的随从使劲按着赵老爷,把他拧过来对着沈知裕和岑嫤云。
“赵老,刚刚污蔑岑记鲜承的那人可是你店里的伙计?”岑嫤云问道。
“殿下和岑姑娘误会我了,伙计是我店里的没错,但他早就从我店里辞工了。”
赵老爷笑眯眯地看着出头的那人,脸上横肉褶在一块,从细细的眼缝里漏出一丝精光,“因为他父亲病重,他要辞工回去照顾。”
那人听到此话,如当头一棒,他呆在原地,微微垂下头,“没错,赵老爷说的没错。”
岑嫤云微微皱眉,她看出来那人应当是有把柄在赵老爷手里,才愿意帮他做事。
赵老爷神色轻松了些,“这伙计父亲病重,成日操劳照顾,恐怕是眼花了才会误会岑记鲜承。”
那人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我眼神不好,看到岑记鲜承的陶瓷鱼缸眼花了,竟是把高品鱼看成了次品鱼。”
把诽谤说成误会,真是会混淆视听。
岑嫤云紧紧抿着唇,眉心微蹙。
赵老爷看了眼周围聚集的人群,继续大声说道:“都听闻岑记鲜承仁义为先,岑家人宅心仁厚,我这前伙计只是思父心切,太过孝顺,才乱了心绪,出言有失。”
他给岑记鲜承戴上了高帽,而岑嫤云身为岑记的管事之一,代表了岑记的名声,就不能当众反驳他用的孝道借口。
历朝历代来都最重孝道,赵老爷真是狡猾。
“刀疮易没,恶语难消。人人皆有父母双亲,你口无遮拦说是因为思父而中伤他人,又何曾想过他人双亲是否为之神伤呢?”
沈知裕一锤定音,“立即把他压入官府。”
“二皇子殿下恕罪啊!我只是眼神不好不是故意的。”那人被押着拉走,还胡乱喊着。
那人被拖走后,赵氏父子也被随从松开了,没证据能证明他们与此事有关,只能让他们离开。
岑嫤云眸光冷冽,微抬下欱凝着赵氏父子离去的背影。
想把罪责都推在伙计身上,没那么容易。
不过,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沈知裕,没想到沈知裕会开口帮忙,虽然她并不会被这伙计几句话糊弄过去,但他开口,倒是省得她几句口舌。
岑嫤云抬头望着他,“多谢二皇子殿下出言相助。”
“你我同利相与,便是朋友,你又是我旧友裴言的妻子,我自然会照看一二。”
沈知裕,他侧身低头,向她靠近一些,“你也不用总唤殿下,叫我知裕就好。”
“民女不敢僭越。”岑嫤云回避他的视线。
见岑嫤云如此,沈知裕也没强求她改口。
他心想身份有时也是碍事,她是仰慕他的,但总保持着君臣之礼。
牌匾顺利挂上了岑记鲜承的门头上面。
因着御赐牌匾而吸引来的客人很多,铺子里越发忙碌,岑嫤云忙着和伙计们一同招待,沈知裕见此就先行离开了。
岑嫤云手上动作没停,一边给客人把鱼捞起来细看,一边余光注意着沈知裕的动向,见他离开了,悄悄松一口气。
他态度比她想象的热络许多,难道因为她是旧友的妻子吗?还是因为她说仰慕他的诗作?
但喜欢诗作归喜欢诗作,她只是喜欢纸上的东西啊,一个活生生的作者站在她面前,怎么能等同?感觉和看诗完全不一样。
好奇怪。
岑嫤云想不太明白就没多想了,今日店里生意很忙,她耐心给来看鱼的客人们介绍着。
“我们岑记鲜承只卖活鱼,保证每条鱼都透骨新鲜,但毕竟鱼有大小稀缺之分,对于不同品类的鱼,我们用植物染料做了不同标记。尾鳍染黑色的是高品鱼,适合宴请贵客,走亲送礼。染红色的是中品鱼,适合自家做菜,
前来挑鱼客人们露出赞赏的神情,这高品鱼买回去,旁人看到这黑色标记,便知是皇商承办商家岑记鲜承的高品货,拿着都让人面上有光。
岑晖一直在库房整理,他整理完后,趴在门上,头伸出去往外探,却认没看到他不想见的人,立刻小跑出去到岑嫤云身边。
“姐!赵承业他们来过了吗?”
“他们已经走了。”
岑晖松了一口气。
“你这次做的不错,等会歇业了,随我去拿奖励给你的银子。”
岑晖眼睛亮,还没等他咧开嘴笑,就听见岑嫤云说道:“不过里面已经扣除了这些年你偷偷给赵承业送鱼赚下的回扣了。”
昨夜,岑晖醉醺醺地回到岑家,正好撞上岑嫤云,不过他觉得应该不是正好,是她姐姐已经在那等候多时。
岑嫤云双手交叉抱臂靠在门檐上,“爹把你的钱袋没收了,你哪来的钱喝酒?”
岑晖满脸通红,使劲甩了甩脑袋,“姐!赵承业想换我们家的鱼。”
岑嫤云有些意外,她猜出了是赵承业把他约了出去,她意外的是岑晖居然会告诉她。
看来还没有蠢得太彻底,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我跟他说我要先回家来拿咱们铺子的钥匙,然后再去给他开门,把店里的鱼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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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嫤云笑了一下,“那你就把鱼送给他吧。”
岑晖瞪大双眼,他嘴里还冒着酒气,不可置信道:“姐,你在说什么?”
“我自有我的计划,铺子里的高品鲩鱼也不止那一缸,而且明天赵承业计划失败,必然还会再来找你一次。”
“到时候你按我说的做……”岑嫤云示意他附耳过来听。
岑晖凑过去,眼神从平静到恍然大悟,醉醺醺的状态都清醒了不少。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幸好他懂事把这事跟他姐说了。
赵家鱼货。
赵老爷跟赵承业回到店里,赵老爷立刻指着赵承业的鼻子一顿好骂,”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赵承业被骂得只能垂着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越想越气。
他一直知道岑晖不太聪明,以往总请他喝酒就轻易跟他混成了朋友,经常利用岑回从岑记鲜承低价弄些高品鱼。
怎么这次失败了?
赵承业细细思考,一定是岑嫤云从中做了手脚。
当年岑嫤云还在岑记鲜承的时候,就百般防守着不让他跟参晖接触,而且岑嫤云心思弯弯绕绕,最是难缠。
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赵承业趁着他爹忙着店里的事,溜了出去,他一路憋着怒气走到岑记鲜承侧门,往里头探了探。
岑嫤云不在。
他立刻溜进去一把拽住正在整理蚌壳的岑晖,把他拽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昨天不是已经把你店里那缸子的高品鲩鱼都给我了吗?”赵承业恶狠狠地盯着岑晖,想从他脸上看出个什么破绽来。
但岑晖神情懵懂,眼神也呆呆的,说道:“啊?我不知道啊。”
岑晖眼底流露些怯意,小声嗫嚅道:“我姐只让我看管库房,整理杂物,不让我轻易碰家里的高品鱼。”
赵承业看到他这样更来气了。
这真是个傻子!
“我家里还差些高品鲩鱼,你把你们家剩下那缸鱼给我。”赵承业眼睛半眯着,语气又冷又硬。
岑晖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啊?你怎么还要啊。”
“我们店里的贵客催的急,他紧急订了批新货,我这不是交不上来才找你嘛。”赵承业压着心里的不耐烦,跟他解释道。
看岑晖面色犹疑,赵承业咬着后牙槽,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道:“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
岑晖用力点头:“当然是啊!”
但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今天出了这事,我姐肯定看管的更严了,现在没法给你。”
赵承业提他衣领的手更紧,眼底迸溅着火花。
岑晖挣扎着喘口气,弱弱道:“但晚上可以,等夜深了,店里没人,我再偷偷把鱼拿出来给你。”
赵承鱼满意地笑了笑,他把手松开,拍了拍岑晖的衣服。
“谢谢你,好兄弟。下回再请你喝酒。”
“真的吗,那太好了。”岑晖嘿嘿傻笑。
7. 举杯共饮
前夜赵承业把鲩鱼拿回店里,今早他就直接放在店里卖。
他爹不知道这事,昨日牌匾的事没办好,他爹气得把他一个人丢店里,让他好好学,别总被岑记的后辈比下去。
他零成本拿了那批高品鱼来,今日卖了定然能小赚一笔,让账上更好看些。
赵承业沾沾自喜地想着,但他的自得的神情没持续太久。
几个捕快穿着的高个子,乌泱泱地往赵家鱼货的方向过来。
为首的捕快眼眸锐利,她严肃道:“赵家鱼货掌柜何在?有人状告你们店行偷盗之事,偷盗岑记鲜承高品鲩鱼一斛,估价一千文。”
赵承业神色慌乱,他赶紧走上前谄媚地笑了笑,恭顺道:“端公们可是弄错了?我们赵家鱼货一向老实本分,定然是他们岑记鲜承诬告陷害我们。”
为首的捕快没有接他的话,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们家的高品鲩鱼放在哪?”
赵承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本能地想先把昨日要来的鱼藏起来,他一把捂住肚子,痛呼道:“哎哟!我肚子疼,官爷,稍等我去下茅房。”
这可怎么办!他要溜回家找他爹问问。
一个捕快直接看穿了他的意图,一把拦住,并把他架起来,“指完鲩鱼在哪再去!”
赵承业双脚腾空,慌乱之下眼睛往装鲩鱼的陶缸瞄了一眼,立刻就被发现了。
“去把那缸鱼捞起来看看!”为首的捕快吩咐道。
他的下属仔细查看,指着鱼尾鳍上的印记,回复道:“上面有墨黑色印记,确定是岑记鲜承的鱼。”
“把他带回官府。”
“冤枉啊,冤枉啊,什么印记,怎么一个印记就能证明那鱼是岑记鲜承的?”赵承业满头雾水,大喊辩解。
赵家鱼货有客人听见了他们这番动静,“昨日岑记的当家都说了,他们岑记的鱼可都是有标记的。”
“我们岑记鲜承的鱼,都在尾鳍用草木染料做了印记,这印记并不会影响鱼的口感,只是做为我岑记的象征,看到这印记,就知道是我岑记的鱼。”岑嫤云跟店里的客人解释道。
她照常在岑记鲜承里忙活着,动作干脆利落地把陶瓷缸里的鱼都捞起来,给客人们展示。
昨日凑热闹来岑记鲜承看皇商牌匾的人很多,他们店的特别印记在熟客那边已了然于心,人传着人,又慕名吸引来许多客人。
成交额又多了一些。
趁着岑嫤云翻看账本,比较空闲,岑晖凑到她身边,“姐,我都按你说的,今天一早就去报官了,我们什么时候能收到赵家赔的钱啊。”
“你耐心点。”岑嫤云确认好数目,合上了账本。
岑晖用力挠了下脑袋,他好急啊!到底成功了没。
“岑记鲜承掌柜可在?”
外头有捕快。
“你看,这不就来了。”岑嫤云带着笑意低声回道
“端公安好,我是岑记的管事之一,请问您有何贵干。”
捕快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些公文,还有红色的手印,她道:“赵家鱼货偷盗一事已证据确凿,这是赵家鱼货给你们的赔偿,按大周律法,他们需赔偿一共五千文。”
岑嫤云接过装有赔偿的布袋,“多谢官长明察秋毫。”
这布袋上还有赵家鱼货的字迹。铺子里有眼尖的客人一下就看到了,她们在一旁窃窃私语着,“那赵家鱼货竟然还行偷盗之事。”
“幸好我就不爱买他家的鱼,还是岑记的鱼良心公道。”
客人们低声闲聊着离开。
不出意外,赵家鱼货偷盗岑记鲜承的鲩鱼一事,就要在苏城慢慢传开了。
日头坠得厉害,仿若淌进了橘金色的云海,暮色交接之时,便是岑记鲜承收铺的时候。
岑晖拿着扫帚,一边清扫收尾,一边眉飞色舞道:“姐,你也太厉害了,整整五倍的赔偿。”
他的扫帚用力在地上戳了戳,兴奋道:“要是能多给赵承业做几次局,咱们还开什么鱼行,直接就成江南富商了!”
岑嫤云细细核对手中的账簿,顺便回话:“好好扫地。你别在这动歪脑筋,上次是赵承业没反应过来,这次他肯定猜出来是你从中作梗了。”
她接着道:“这种伎俩只能用一次。”
岑晖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他埋头苦扫,总算把地扫干净了,小跑到岑嫤云身边,“姐,咱们赚了这么多文钱,可以给我些买酒喝了吧。”
本来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岑嫤云竟真的点头。
她从布袋里中拨出一些给他,“拿去买摘星楼最好的酒。”
岑晖眼睛一亮。
但下一瞬又听到。
“然后带回去跟爹娘一起喝。”
“啊?在家跟爹娘一起喝酒也太无聊了吧。”岑晖苦皱着眉头,撇嘴。
岑嫤云终于核对完手中的账簿,她神色渺远,好像凝着虚无的一点,缓缓道:“别时容易见时难,人生能有几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你好好珍惜吧。”
说完,岑嫤云一个榔头敲在他脑袋上。
岑晖抱着脑袋,他想了一下,确实好久没有一家人在同一张桌上饮酒畅谈了。
先前爹娘总觉得他嗜酒如命,因为喝酒误过几次事,便更是严加看管,后来,直接明令禁止,家中不得出现酒水。
可明明儿时还能撞见爹娘二人交杯换盏、情酣意洽。
家人的酒桌并没有岑晖想象的那么无聊。
岑家后院里,玉兰树下摆着一张方桌,四人齐齐入座。
岑父擅长下厨,松鼠桂鱼是他的拿手好菜。做好的松鼠桂鱼如金黄的琥珀,酱汁晶莹剔透,淋上时“吱吱”作响,宛如松鼠嬉闹。
“小云,多吃点。你小时候最爱吃爹做的松鼠桂鱼了。”岑父笑眯眯地给女儿夹菜。
岑嫤云夹起,一口咬破外表脆壳,里面鱼肉滑嫩多汁,与酸甜咸香的酱汁融合在一起,味道绝妙!
岑母给大家的杯盏中斟上酒,箬下春是摘星楼最盛名的酒,新酒口感爽利,如溪水沁凉,解腻开胃。
岑母大口喝了一杯,爽快道:“好几年没喝过酒了,我跟你爹年轻的时候最爱喝酒。”
“那你们还不让我喝?”岑晖睁大眼睛。
“谁像你一样!一喝酒就误事。”岑母觑了他一眼。
秋宵微凉,还未到中秋,月亮已然有了玉盘的影子。
岑嫤云轻抿一口箬下春,她托着下巴,仰头看天边的月。
银色清光倾下,散在岑嫤云的侧脸上。落在岑母的眸中。
岑母目光温柔,轻轻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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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春天嫁去扬城,都没能跟爹娘一起看苏城的月。可惜。”
岑父乐呵呵地附和道:“你娘说得是,苏城的月亮可美了。今年中秋一定要爹娘一起看啊。”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红眼睛了。”岑母拿出手帕轻轻在女儿眼角贴了贴。
岑晖看到姐姐情绪不对赶紧找补,“肯定是因为姐不能喝酒被辣到眼睛了吧。”
岑嫤云仰头喝了一大口箬下春,眼角的水光倒流了回去,她喝完说道:“我没事,就是太开心了,大家接着一起喝。”
她嫁入裴家的第一年,是与裴府上下一同过的中秋,当时虽然挂念家人,但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也有新家啊。
她嫁入裴家的第二年,裴言变得越来越奇怪,不让她出府,中秋也只让她和他在小院内度过,但侍女李婴给她做了苏城的月饼,勉强算团圆了吧。
她嫁入裴家的第三年,侍女也不被允许进入房内了,她的衣食住行通通由裴言一人经手。
没有第四年了。
她不要再和家人分别。
晓色初分,晨雾未尽,清晨的露水从树下滑落。回苏城前,岑嫤云答应过侍女要帮忙照看妹妹,如今皇商的事尘埃落定,她得空去探望。
岑嫤云的陪嫁侍女李婴家住在苏城城西的坊间僻巷,她按照侍女给的位置找过去。
屋顶堆着厚厚的茅草,墙面斑驳却没有修葺,岑嫤云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泥土和柴火的味道混着一起扑上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探出身子,“姑娘,你是谁?”
“我是李婴的朋友岑嫤云,她托付我回苏城来看望她的妹妹。”
“岑小姐?不,裴夫人。我知道,小婴她是随您一同到扬城,她近来可好?”李姥姥目光殷切,她太久没听到
“您唤我嫤云就好,我已决意和裴言和离,不再是裴夫人了。李婴她很好,就是一直挂念您和妹妹。”
岑嫤云跟着李姥姥进屋。
阖上门后,屋内唯一的光线便来源于一扇不大的窗。
一张矮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她面色苍白,神情恹恹。
岑嫤云有些恍惚,好像突然回到了前世,同样破旧的屋子里,而塌上病弱的身躯是她自己。
“岑姑娘,你面色看起来不太好。”
岑嫤云恍然回过神来,她轻扯嘴角,勉强笑了下,道:“我没事。”
她从腰间取下一个锦袋,递给面前的老妪,“这些钱您拿着,妹妹病得不重,主要是缺了药钱,您带她去看郎中,再抓几副药。”
李姥姥连忙推拒,“我怎么要您的钱。”
岑嫤云眼眸清亮,柔和道:“这是李婴托付我给您的,她做事认真,在裴府月俸很高,您就安心拿着吧,给妹妹抓完药,家里的墙和屋顶都可以重新修葺一番。”
当时岑嫤云走的匆忙,根本没收李婴给的月俸,但李婴在她身边用心做事多年,她怎么能忍心看着她的亲人在此受苦。
“姥姥!我回来了,咦,漂亮姐姐你是谁?”
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屋内瞬间亮堂不少。
岑嫤云循着声音看过去,她瞳孔一缩,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在这?
8. 酥饼
背着光,一身褐色窄袖粗布衣,长发用布条利落束起,她眼眸狭长,面容英气。
岑嫤云认得她,她前世远远地见过一面。
运河水上,浮着一艘宽大的江广船,甲板上的最前方,站着一个神情冷肃的女子。
是青帮帮主李青霜。
青帮是泠泽湖运河上最大的漕帮组织,控制着一整段运河的运输链路。
李青霜好奇地看着面前地陌生人,“姐姐,你是谁?”
李姥姥走过来拉着李青霜的手,跟她说了岑嫤云的来意。
她双手按在李姥姥的肩膀上催促着,把李姥姥往门外推。
李青霜扒着门,确认李姥姥离开后,她拉着岑嫤云到侧边柴房去。
李青霜转身,面上笑意淡了一些,她问道:“嫤云姐,你跟我说实话,婴姐的月俸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吧,是不是你悄悄拿自己的银钱补了一些。”
岑嫤云见她一下就猜到了,也不绕弯子,“没错。”
李青霜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放心,这笔钱我会还给你的。”
岑嫤云从回到苏城后,就一直有在打探李青霜的消息,她打听到李青霜现在还只是码头货栈的普通伙计。
本想抽空去拜访结识,不曾想今日遇到了。
岑嫤云弯起嘴角,柔和地说道:“这笔银钱你不用还给我,就当是我请你帮忙的报酬。”
“帮忙?我能做些什么。”李青霜睁大眼,好奇地望着她。
“我是岑记鲜承的管事,我们岑记是苏城有名的鱼行之一,自然少不了要运输些货物送至其他城镇。”
“我知道!前些日子岑记鲜承做了皇商承办的消息都在码头传开了。”李青霜眼睛亮亮的。
岑嫤云接着道:“我想请你帮忙领着伙计们,为岑记送货。”
“我?”李青霜指了指自己,目光震惊又疑惑。她现在就只是个货栈的算账伙计,虽然的确有开船的本事,但却从未作为船长领头。
岑嫤云眼底泛着柔光,她接着道:“每月八百文,每逢佳佳节还有衣物口粮补贴,每月可有八日带薪休整。”
李青霜眼前一亮,无论是哪一条,都是不可多得的优待了!
岑嫤云笑着道:“如果你对我说的感兴趣,可以过段时间来岑记鲜承找我,妹妹的药钱就暂时不用给我了,以后从你的月钱里扣。”
李青霜弯着眉眼,连连点头。
有件事岑嫤云很好奇,李青霜如果是侍女李婴的家人,那么前世李婴怎么会不认识呢。
她问出了口,“你不认识李婴吗?我没听她提起过你。”
李青霜神色自然的回答道:“我不是李姥姥的亲孙女,我爹娘早年和离,我爹半年前水难去世,李姥姥见我孤身一人,便时常叫我来家里一同吃饭。我心里早就把姥姥和妹妹当成自家人了!”
岑嫤云算了算时间,那李青霜摸爬滚打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更长,前世妹妹没能等到李婴寄来的银钱,也没等到李青霜声名显赫之时。
但李姥姥是因为年迈而赚不到足够的药钱,李青霜又是因为什么变故?几幅药钱都难以拿出。
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她虽重生,但前世一直待在扬城,对苏城的事无法面面俱到地了解。
八月十三,临中秋佳节只余两日。
岑记鲜承现在有四位管事能轮流看店,今日轮到她爹娘去店里,她得以休息。
所以采办过节用的器物这事,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街巷里,有粗布短打的贩夫走卒,推着独轮车,吆喝着新摘的瓜果时蔬。一路走过,有烧饼铺的麦香、胭脂铺的甜香、书斋的墨香。
岑嫤云没想到会在灯笼铺前遇见沈知裕。
他今日未带随从,穿着简单随性。
沈知裕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问道:“嫤云姑娘可知苏城的中秋有何特色?两日后……是中秋佳节,我第一次在苏城过中秋,不知道该置办些什么。”
“我们苏城人,每年中秋各家各户都会阖家团聚,一同吃酥饼,因为是一边赏月一边吃饼,所以我们也叫酥饼为月饼。”
“我们家的酥饼通常是我爹带着我们全家人一起做。”岑嫤云想起来旧时的记忆,眼眸中仿佛盛着星光。
“你也会做酥饼吗。”
“当然。”岑嫤云点头。
“那你可以教我吗?”
岑嫤云笑意停滞在脸上,杏眸微微睁大。
她眨了眨眼,迟疑道:“您金枝玉叶,想要吃酥饼,什么样的没有呢,怎么会想到自己亲手做。”
“我想多了解苏城,也想知道苏城人会吃什么样的酥饼。”
沈知裕也不知道他刚刚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让她做师长来教授他做酥饼的话。
他细想,定然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这处山清水秀、风光旖旎的城镇。
才会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如此感兴趣吧。
岑嫤云最终还是同意了。
沈知裕第一次来岑家,家里仆役并不多,院子也没有澹园大,但却格外温馨舒适。
院子里有一颗玉兰,他们绕过玉兰树,走进后厨。
竹簸箕里装着面粉,青瓷碗中盛着前几日熬的猪油,红豆、红枣用温水泡着,在碗里胀得饱满。
“先做水油皮,这是起酥的关键。”岑嫤云拿起陶盆,先舀入面粉,再挖了一勺猪油。“猪油要放准,多了少了都不成。”
沈知裕站在一旁,看的专注,自然也没有错过,她手腕微扬时,袖角扫过他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我来试试?”他轻声问。
这搅面粉看着容易,但实践起来却不简单。他找不准力道,面粉簌簌落在袖口。
岑嫤云忍不住道:“不对,要顺着一个方向揉。”
说着便俯身过去,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到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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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蓦然停住。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肤色冷白似玉,青筋微微浮起,如白玉上的翠色纹路。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这样有些不合身份。
“怎么了?”
岑嫤云指尖腾空,离他的手背只有几厘,她手指浮空指导,轻声道:“力道要圈着走,要把面粉絮揉成团。”
虽未被直接触碰,但她的手却如同有了呼吸一半,随动作带着一点细微的风,都被他的手背轻而易举的扑捉到了。
沈知裕无端觉得手背有些痒。
难道他对猪油过敏?
他尝试按照耳边的话语调整力道,但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她察觉到他的僵硬,抬头看他,眼尾微弯,安慰道:“不用紧张,揉坏了再做就是。新手第一次做酥饼,就是会容易找不到力道。”
他只含糊道:“我只是怕把你的面粉浪费了。”
水油皮揉好,盖上湿布醒发时,两人又一起做油酥,待油酥分成小剂子,水油皮也醒好了。
接下来,是把油酥包进水油皮剂子里。
“取一个水油皮剂子,压扁了把油酥包进去,像包包子那样捏紧收口。”
沈知裕依葫芦画瓢,但他捏的时候,收口要么是捏不拢,要么是过于用力直接戳破。
岑嫤云眉心微蹙,她看着实在难受,便忍不住抬手,拇指轻轻按在他的指节上,“你这里捏的位置不对。”说完,给他摆在了合适的位置上。
沈知裕整个人僵硬了。
岑嫤云也发现他的手摁起来有些太硬了,她只好放开,不得其解。
难道她教人的本事这么差吗?
她只好说:“你自己再多试试。”
将泡好的红豆倒入锅中,加水没过红豆。待红豆煮软后,再放入锅中翻炒,等炒熟的豆沙馅放凉,酥饼的内馅便做好了。
岑嫤云取一个酥皮面团,用手掌压扁,再用擀面杖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片。“这样包馅才不会漏。”
沈知裕学着她的样子擀,经过前面的练习,他做到这一步手已经熟练了不少。
但他却忍不住把手下的面片擀得一边厚一边薄。
他在干什么?
他做的这样糟糕,她等会还会指导他吗,像刚刚触碰他的指节一样。
但想象到触碰没有到来。
岑嫤云直接接过他手中的面皮,三两下就擀好了,中间厚,边缘薄,非常完美。
她满意地看着手中的面皮。
擀好酥皮面团后包馅,再塑形脱模,最后刷上蛋液,就可放入炉中烘烤。
他们坐在炉边的两张小凳上,饼香渐渐从炉里飘出来。
沈知裕忍不住微微侧头看她的侧脸,炭火的暖光照得她的轮廓格外分明。
突然,她的脸颊转了过来,一双清亮的眼眸直直对上他。
沈知裕不知怎的心里似乎像是被擀面杖敲了一下。
9. 裴言来了
随着她睫毛轻眨,他似乎听见胸腔里“怦怦”的响声一路涌到了头顶。
他看见她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
要说些什么呢?
“您明日有空吗?”
他听见清脆好听的声音,夹在温热的空气里,吹进他耳中。
沈知裕缓了一瞬,紧接着点头回应。
明日……
明日要做些什么呢?
“前些日子跟您提过的鱼鳔胶药膏,我明日给您送到府上去。”
她神色自若,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知裕总觉得刚刚的擀面杖应该是狠狠敲到他头上了,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还是他们除了生意之余就没有其他的话能聊了吗。
他眸中情绪变换几瞬,“你随时都可以来。”说着他拿出一块玉牌,“这块玉牌给你,拿着它你想什么时候来澹园都行。”
“多谢殿下。”
岑嫤云眸中有了些笑意。这块玉牌和当时货栈外卖熏鱼时给的那块不同,这块的玉质更上乘,雕工更精致。
看来他们的交易一直进行得很顺利,二皇子现在已经能准许她随时打扰谈论公务了。
八月十四,临着中秋只余一日。
因着佳节在近,苏城有些地位的人物都爱在家中设宴,设宴就需要食材,这几日岑记鲜承的高品鱼销量都很好。
岑母听说岑嫤云等铺子歇业了还要去给二皇子送些东西,就让她再带上一条店里的鳜鱼过去。
岑嫤云提着竹篮,走到澹园的正门。
“岑姑娘,我们殿下今日病了,说不见外客。”门口的守卫面色为难。
岑嫤云愣了一下,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病了。
但是病了,她更要看望一番。
她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昨日沈知裕给的玉牌。
守卫一看到玉牌,神色一惊,这可是二皇子殿下一直随身携带的一块玉牌。
他神色恭敬,立刻将岑嫤云请了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澹园。
再次经过熟悉的荷花池,走过曲廊,到了沈知裕主卧前。
素面杉木门外,岑嫤云等待小厮进去通报,她提着竹篮,无意识来回踱步。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却称病,怎么会这么突然?
“岑姑娘,二皇子殿下同意您进去了。”小厮推开门,向岑嫤云回复。
小厮跟在沈知裕身边多年,跟从二皇子一同从京城到苏城。
他心里觉着稀奇,二皇子殿下虽然看起来温和好相与,但也并非是好客之人,竟然还把随身携带多年的玉牌给了岑姑娘。
岑嫤云向小厮道谢,“这是我带来的鳜鱼,你将它拿到厨房去吧。”
小厮却摆摆手,“您带给殿下的礼物,还是亲手交给殿下吧。”
说完他就走了。
岑嫤云提着竹篮愣在原地。
这就是条鱼啊,还是活的。当面给?拿出来放他面前吗?
岑嫤云进了内室,里头熏着香,鼻尖萦绕着淡淡青竹味,她左右一看,却没看见沈知裕人在哪,只看见了桌上有未干透的字画。
她前世收藏过一幅青莲居士的字画,她一直可惜仅仅只收藏了一幅,青莲居士太过神秘,不差金银,出售的字画寥寥无几。
看到这些字画她又对沈知裕青莲居士的身份有了些实感,好像他不再是自带距离的皇子,而只是个借文字抒发心志的诗人。
岑嫤云竹篮里的鳜鱼却突然不老实了起来,鲜活的鱼用力甩尾,竟然直接跳了出来。
她担心弄坏沈知裕的字画,连忙伸手去抓鱼。
鱼是抓住了,却未察脚底有一只狼豪毛笔,一脚踩了上去。
她心下一惊。
狼豪毛笔咕噜噜滚了出去。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
但下一瞬。
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她猛地撞上了背后的坚实身体。
“嫤云姑娘没事吧?”
青竹和玉兰的香气交缠了一瞬,沈知裕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她杏眼轻眨,
他手心不自觉用力了一些。
“我没事,多谢二皇子殿下。”岑嫤云连忙垂眸道歉,从面前人的怀里挣了出来。
沈知裕怀中的温度骤然消散,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我们认识这么多日了,你怎么还同我如此生分。”
岑嫤云垂眸,也不过几日。
但这一垂眸,岑嫤云就看见,面前人一身白衫亵衣底下渗出一些血迹。
她双眸微怔,不是生病吗?怎么还有血迹。
沈知裕发现了她的视线,他没太在意自己的伤口,反倒是带着歉意道:“吓到你了?”
岑嫤云摇头,她只是想到今日带来的鱼鳔胶药膏真好能派上用场。
她刚药膏拿了出来,正要帮忙叫随从进来替他上药。
可沈知裕叫住了她。
“你来替我包扎吧。”
岑嫤云抬眸,微微一愣。
他找补解释道:“明日中秋,府上的随从都很忙。况且这药其他人没有用过,还是你来上药比较合适,”
竹篮和鱼暂且放在紫檀方桌上,岑嫤云将随身带着的鱼鳔胶药膏取出来。
药膏有种海洋的味道,水气里带着咸,但味道很淡,并不刺鼻。“我只先带了一小罐,给您过目它的功效。”
沈知裕站在桌旁,褪去亵衣,腹间肌理如精雕细琢的白玉,肩臂宽厚有力。
穿衣不显,脱衣便能看出,他虽是偏爱舞弄笔墨的文人,却也是自幼演武的练家子。
伤口在腰侧斜肌上,岑嫤云弯着腰,先仔细将原本缠着伤口的白布换下,轻轻擦去渗出的血迹。
“方才听门外守卫大哥说您是生病了,怎么还受了伤?”
沈知裕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她怎么管只见过两面的守卫都叫大哥,可跟他依然保持着一些距离。
“昨日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刺客行刺。”
岑嫤云手上顿住。
“刺客找到了吗?”
“没有。”沈知裕摇头。
“您在苏城有一段时间了,苏城人稍微打听都能知道您的身份,附近流寇不会冒着风险得罪皇室。”岑嫤云垂眸,接着细细擦去血迹。
她问道:“会不会是京城的旧敌?您已经远离朝政,怎还会经历如此凶险之事。”
沈知裕面色冷冽,沉声道:“母皇登基不久,朝中势力繁杂,先皇留下的旧臣一直对她颇有微词。”
“我无论站在哪个派系,都难以跳出纷争漩涡。”
他说的很保守,但实际上,那些旧臣经常在朝堂上对母皇的政策吵翻天。
岑嫤云听到这,已经明白了些事。
这些朝堂纷争不是她该参与的,她没再多问。
“我的伤口不深,那刺客用的暗箭,准头却不好,一击未中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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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他敛下眼眸,“只是可惜,昨日我们一同做的酥饼打翻了。”
“您没有大碍就好,酥饼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擦干净伤口后,岑嫤云指腹蘸着药膏,细细抹在了伤口上。
“这鱼鳔胶药膏止血更快,随伤口变化形状,贴着伤口面,愈合后也不会留疤。”
微凉柔软的指腹落在肌肤上。
不再是昨日应落未落的那种痒意,羊脂般的触感切切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沈知裕感觉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层白雾,扎进了轻柔的云朵里,淡淡玉兰香氤氲着水气,耳边似乎有了些嗡鸣,他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脑海里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迟疑道:“裴言受伤了你也会这样给他处理伤口吗?”
岑嫤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了她夫君,前世裴言失权后,他们在岭南生活艰苦,家里屋子坏了只能他自己来修,偶尔是会伤到些,她帮忙擦个药也是顺手的事。
但是现在裴言还没有失势,这一世的她还没有机会给他处理过伤口。
就在她愣神的这么一会,沈知裕认为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心里自嘲一下,他怎么突然失神问出这等怪异问题。
裴言上京入仕途,他欣赏裴言的文章,后一同遇险,被裴言所救,便成为了挚友。
裴言当年就早跟他提过有位爱慕多年的心上人,等考取了功名就要回乡娶她。
只不过他当年听的时候不太当回事,连这位心上人的名字也只有个模糊印象。
岑嫤云不明白沈知裕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难道在试探她能否彻底脱离裴府,为他做事的决心吗?
她立刻表明态度道:“我已经决心要和离,现在无心情爱,只想专心打理岑记鲜承,让其在江南争得一番名头。殿下放心,岑记鲜承与皇家的合作我一定会一直兼顾着。”
听到这话,沈知裕却没有完全卸下心来,似乎像是被哽住一般。
他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回应道:“耽于情爱的确容易误事,你年纪尚轻,正是应当施展才能、完成心中志向抱负的好年华。”
“殿下凿凿之言,我一定铭记在心。我听闻殿下一直未娶,砚田笔耕,绝情守志,我也应当同殿下一般,专心事业。”岑嫤云眼神认真,
她心想:这样总算能证明她的决心了吧。
沈知裕见她回答如此正色,忍不住补充道:“我并非绝情,只是还未遇到命定之人。”
“殿下,我明白的,一切以事业为先。”岑嫤云目光坚定宛如磐石。
见她如此,沈知裕感觉似乎呼吸都变紧了,只好换了个话题道:“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了,直接叫我知裕就好。”
岑嫤云神色还是有些抗拒。她总觉得他们维持合作关系就好,她不想跟裴言的挚友有太多深交。
但他神色却不似之前随意,看起来倒真有了些皇家的威严,他凝眉,眼眸深邃,正色道:“先不说我与裴言是故友,我们之间无需太多虚礼,况且熏鱼和药膏一事也需你多加费心,我与裴言同岁,你将我当作兄长一般就好。”
听到这,岑嫤云不再推辞。“知裕。”
透亮空灵的声音钻入沈知裕耳中,他感觉之前哽住的气总算舒坦些了。
门被敲响。
“怦怦怦”三声连着似乎有些急促。
外头传来小厮的通报:“殿下,裴言裴大人前来拜访。”
10. 发现了
一听到裴言的名字,岑嫤云呼吸一滞,浑身紧绷,她僵着身体下意识扭头看向门外。
只是一扇素面杉木门,不是裴言站在那。
岑嫤云移回视线,平定呼吸。
裴言还是找了过来。
前世,她因为爹娘遇难而大病一场,裴言从锡城回来,在他们的小院里过的中秋,中秋之后她的病才好。
那时她在病中,分不清时日,不确定裴言是哪日回来的,况且扬城来苏城有些距离,本以为起码可以跟爹娘一块过完中秋再面对他。
沈知裕察觉到她面色不对劲,刚好药也换好了,他拢上外衫。
“你安心待在这里,我去和他周旋。”
岑嫤云看着他出去,门被阖上,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能够信任沈知裕吗?
正厅内,一人身着青色襕衫,玉带束腰,他面容焦急,忍不住攥着拳。
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裴言抬头。
“知裕兄!”他抬手行礼。
沈知裕止住了他的手,笑了笑,“你我不必多礼,裴兄怎么会突然来苏城找我?你在扬城可还好?本想过些日子再去扬城拜访你,没想到却是你先找上门了。”
裴言却没有接他的话,直接开门见山说了他的来意。
“知裕兄,我来是有一事相求。我的妻子岑嫤云失踪了。”
沈知裕流露出恰当好处的讶异,他问道:“怎会如此?”
裴言摇头,“我也不知,她是苏城人,之前就有说过想回苏城,但我觉得外头流寇危险没同意。”
“你去其他地方找过了吗?或许她只是回家了。”
裴言摇头道:“我已经去过她娘家,只是她爹娘都说没见过她。”他眼神带着期冀,“我听闻知裕兄正好在苏城,恳求您能派人帮我留意一番。”
“那是自然,你也先别着急,或许她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她身体不好,我担心她一人在外……”
沈知裕打断他:“裴兄莫要关心则乱了。”
裴言双目猩红,下意识反驳道:“我怎么能不关心。”
但他很快平复下来,“抱歉,我失言了。”他带着歉意。
“你先冷静一下。”沈知裕请他入座,站起来为他斟茶。
因着斟茶的动作,沈知裕往裴言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裴言鼻尖微动,他抬眼,目光锁定面前的人,“知裕兄身上玉兰熏香的味道甚是好闻,只是不太像你平日的风格。”
斟完茶,沈知裕不留痕迹地离他远了些,“苏城多玉兰,待久了身上自然也沾了些味道。”
裴言眼底微暗。
沈知裕说的倒没错,苏城的确种了许多玉兰花树,苏城人偏爱玉兰。
但他的妻子,也喜欢玉兰。
她最喜欢用玉兰给衣物熏香,清雅的香气揉进衣料的每一寸纹路。
他很乐意为她代劳,每日亲手采摘最新鲜的玉兰,熏笼熏制,为她熏好衣物,待她穿上,再紧紧拢入怀中。
裴言喉咙滚动,按下心里的记忆,他问道:“知裕兄,我刚到苏城,还没有定下住处,可否在你这暂住几日?”
沈知裕眼眸微征,他轻抿一口茶,笑着道:“我府上在忙着准备明日中秋的器物,来来往往有些吵闹,怕会打扰你休息。”
这是他暗中拒绝的意思,但裴言似乎没有听懂。
“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身体,吵闹些也无妨。”裴言笑了一下,接着用打趣的口味说道:“刚刚从外边进来就见你这处宅子景致清雅,曲径通幽,等会我可要好好逛逛。”
沈知裕笑意不变:“当然,这处宅子的布置我可废了不少功夫,可惜在苏城没有好友,无人能欣赏啊。幸亏你来了,待会你可得好好品味这处宅子置景的巧思。”
他接着说:“不过我身体抱恙,无法陪同你。你可以自行去找间看的过眼的客房住下,有何需要置办的直接吩咐下人便好。”
裴言仔细观察沈知裕说话的神情,他面色自然,看起来跟从前在京城无二。
他恐怕真是关心则乱,怎么会怀疑自己的旧友跟自己的妻子有联系。
“时候不早,我先去休息了。”沈知裕放下茶盏,先行离去。
得了沈知裕的准允,裴言在澹园里看了起来,他借着选客房的由头,将所有客房都看了一遍,甚至连后厨庭院都没放过。
当然是一无所获。
只剩下沈知裕的主卧。
他站在主卧的那扇素面杉木门外,看着门内暖烛的光透出来,纸窗很厚,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这个念头一出裴言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心底自嘲,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念头。
木门被推开。
岑嫤云瞬间从凳子上站起来,她神情紧绷看向来人。
是沈知裕。
她松了一口气。
“裴言他忽然说要在我这住下,我与他相识多年,贸然回绝有些奇怪,我就同意了。”
岑嫤云眉心微蹙,她暗自思衬,裴言在这住下,她如果此时出去极有可能被裴言撞上。
难道要在这一直等到裴言离开?
可明日是中秋,她答应了爹娘要回去的。
“你今日可以暂时在我屋内待一晚,裴言找你心急,明日定然还会出去,到时候你再离开。”
岑嫤云惊讶地抬眼看着他。
她问道:“裴言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他是不是请你帮我打听我的下落?”
沈知裕点头,“但我没说。如果你暂时不愿意让他知道你在哪,我会一直帮着你隐瞒。”
“他迟早会知道的,我只是想安稳地度过明日的中秋,再和他见面。”岑嫤云垂眸,轻声道。
沈知裕宽慰她,“你安心在我这待一晚,明日他走了再安排人送你回家。我主卧有软塌,软塌和床中间有屏风隔着,我晚上在软塌歇一晚就好。”
“您受了伤,更需要休息,况且我只是客人,不好占用您的床卧。”
两人推拒一番,沈知裕没有说过岑嫤云。
月光从窗子跳进窗檐,如白霜清冷。
裴言平躺着,睁着眼凝着近处窗檐下的月影。
澹园连颗玉兰树都没有,从府外进来染上的玉兰味怎么能持续这么久。
隔着屏风。
沈知裕躺在床上,他从未觉得卧室里空气如此陌生和闷热,青竹熏香里混了些淡淡的玉兰味。
他努力调整呼吸,把那些气味屏蔽,他闭着眼,辗转反侧,却迟迟无法入睡。
直到他听到了另一道呼吸声,清浅的,微弱的,挠着他的耳根。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呼吸,自己的吸气声终于盖过了那道陌生的呼吸,也盖过了他此时胸膛里跳动频率不寻常的声音。
他下意识扭头,隔着屏风,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却在脑海里,幻想勾勒出了她此时闭着眼睛的模样。
沈知裕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他好友裴言的妻子,他将她留宿只是因为想帮助她,毕竟他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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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和离与否他们最后还是会一起商量。
他胸膛里跳动的声音很快就慢了下来,空气也没那么闷热了。
微光破开云幕,露出红日。
如他们想的一般,裴言一早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沈知裕准备好了马车,把岑嫤云送上去。
她刚踏上马车,却听见身后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
“嫤云。”
岑嫤云回头看过去。
“中秋佳节,愿你平安顺遂,长享安康。”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出了澹园,要再穿过一片竹林。
岑嫤云坐在马车里,思索猜测着裴言会去哪。最近来岑记鲜承的苏城百姓不少,裴言多找几个人问问就能寻到她。
她没想着能一直避着,只希望能躲过今日。
马车陡然停住。
岑嫤云掀开前面的帘子问道:“怎么了?”
可下一瞬,她的手腕被紧紧攥住。
一股力道直接将她从马车里扯了出来,她身子都没有沾地,直接被打横抱起。
有力的手臂按着她的腰,她撞在了熟悉的胸膛里。
铺天盖地的吻落在了她眉心、鼻尖、脸颊。
岑嫤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推拒,“裴言!松开!”
裴言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哑,“阿云,你去哪了,我回了家一直找不到你。”
岑嫤云用力侧头避开,她道:“裴言,我要跟你和离,不要再来找我了!”
裴言眼尾微红,问道:“为什么?阿云,我做错什么了吗?只要你说,我都会改的。”
“你不会。”岑嫤云声音冰冷。
她接着说:“我要一直住在苏城,我要回来接手岑记鲜承,你能接受一个月和我只见一次面吗?”
裴言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头脑钝痛,像是被千万根针扎了进去一般。
“阿云,夫妻怎么能分住呢?”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看,你连我这样一个小的要求都无法做到。”岑嫤云一锤定音:“我们不合适。”
“我们年少相识青梅竹马相伴多年,怎么可能不合适!”裴言凑近,通红的眼眶直直的对上妻子的眼眸。
岑嫤云皱眉,神情抗拒道:“我说了我们不合适你快松开我。”
裴言却更加用力,把她往怀里压着。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和爹娘过中秋,裴言你松手好不好?”岑嫤云的整张脸都被按在他的胸膛中,她用力挣扎,声音发闷。
裴言吻了吻她头顶的发丝,没有理会她说的话。
“我求你……”清亮的声音变得沉闷,好似被捏住脖颈的雀鸟。
裴言快加脚步走着,安抚道:“阿云,中秋我们一起过就好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话未说完,低头看见,一根银簪插进里胸口,疼得他差点忍不住松手。
但他没完全松开,只松懈了一点力道。
岑嫤云得以探出头,她眼角流下一滴泪珠。
她见裴言依旧没有松手,手攥着簪子更加用力,她听见簪子穿过皮肤的声音,又用力把簪子拔了出来。
裴言全身一缩,他终于卸力道,松开了怀里的人。
脚即将落到地上前,岑嫤云努力稳住身型。
“嫤云,你没事吧。”沈知裕赶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随从,是刚刚替岑嫤云驾马车的人。
他早就吩咐好,如果突发什么意外,立刻回去告诉他。
他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岑嫤云手上的鲜血,他目光一缩,担忧地望过去。
11. 回忆
岑嫤云瞳孔微缩,攥着银簪的手止不住轻颤,血珠从簪子尾处滴落,“啪嗒”掉在地上。
她看着裴言。
那是她曾经爱过的人,青梅竹马相伴多年的情谊不假,但他借以保护之名行囚禁之事亦不假。
但究竟是保护还是枷锁?
裴言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岑嫤云又听见似乎有水珠落地的声音,她低头,这次不是血珠。
裴言他胸口还在流着血,红着眼眶道:“阿云,不要走。”
为什么要这么决绝,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一时分不清是心口的窟窿再发痛还是大脑里里的幻痛。
沈知裕终于发现真正受伤的人是裴言,他赶忙扶住他,从裴言衣摆撕下一块布给他按在心口止血。
他又向岑嫤云看去。
她眼尾泛着红,眼眸湿润,晨光漏了进去,微红的眼皮近乎透明。
她用力闭眼,头也不回地走开。
淡蓝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竹林。
沈知裕张了张嘴,又合上,他好想追上去,问她还好吗。
但是他的好友此时胸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外衣。
沈知裕只好先把裴言带回府去。
他将裴言带回客房,叫了医师过来。
这整个过程里,裴言默然无声,整个瞳孔都失去了焦点。
沈知裕突然想起来岑嫤云带来的鱼鳔胶药膏,对伤口愈疗效果很好,但看裴言此时的状态,恐怕不想看见妻子的东西出现在他这。
他就没有提。
上完药,裴言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目光沉沉,眼底带着猜疑,“二皇子殿下,我的妻子为何会坐着你府上的马车出来?”
沈知裕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将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说给裴言,只是下意识省略了一些细节,比如做酥饼,比如来送药其实还顺便上了药。
“可我昨日并未在你府上的客房里见到阿云,那时她在你的主卧?”裴言双眸一眯,带着审视。
“是。但我们并无逾矩之事,她面色不好,说不想见你,我于心不忍便同意帮忙了。”
“难怪你身上沾了玉兰香。”裴言忍不住语调阴阳,他接着说:“你说是她不愿意告诉我?可我们夫妻情深多年,她为什么突然如此对我。”
裴言就差直接说是不是他沈知裕做了些什么,
沈知裕面色无奈,他道:“裴兄你先别着急,我与嫤云相识并不久,或许是你无意中做了些让她伤心的事?”
“难道还是怪我锡城之行走了太久?让她伤心了?”裴言喃喃自语。
沈知裕微微摇头,“我觉得未必是这个原因,但心病还需心药医,或许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才能找到结症所在。”
裴言平复呼吸,“明天我再去岑府找阿云问清楚。”
“只是你切莫再冲动了,我虽与嫤云姑娘相识不久,但也知她不是无故伤人的性子,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恼她了?”
裴言脑子闪过一些记忆,“她说她想要和爹娘一起过中秋。”
他双眸划过暗色,“可我不明白,我们是夫妻,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
沈知裕见裴言似乎有陷入了魔怔中,他叹了口气。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会因情爱困顿至此。
苏城临着泠泽湖运河,城内多水巷,错落的河道分布在城内。
从城东南的竹林里出来,就是通往苏城各处的水巷。
岑嫤云握着银簪的手轻颤,她手中的鲜血逐渐凝固。
这样不行,满手血迹回去,爹娘肯定会担心。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条水巷,走进巷子里时,并没有看到有人在附近。
她赶紧把手放进水里去清洗,她用力搓揉着手心,把满手的铁锈味洗去。
最外层的衣衫袖口沾了些血迹,她直接一把撕掉。
沾血的布块掉入水中,溅起细微的水花。
可除了水花声之外,她却听到一声突兀的吸气声。
她本就精神紧绷,听到声音立刻回身,眼眸紧盯着巷口。
只有一个滚动的竹篓,被风吹过,在地上打了个旋。
没看见人影。
可能是她听岔了?
岑嫤云听着胸膛急促的心跳,垂眸看着水中的倒影。
倒影里一身淡蓝色襦裙,发丝有些微乱,发髻里空无一物,唯一的一根银簪已经被弄脏了,她也不想再戴上。
她拨弄整齐发丝,朝着岑府的方向走去。
一进家门,岑母就迎了上来,她拉着女儿的手,“昨日裴言突然找到家里来了,我们把他搪塞了过去,后来二皇子府上的人来跟我们说你要在那暂住一晚,没出什么事吧?”
岑嫤云弯起嘴角,尽可能让嘴角弧度保持最上扬的状态,她笑着说道:“我没事,裴言确实来苏城了,但他还没找到我。”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今晚还要一起过中秋。”
“对,一起过节要紧。”岑母笑了笑,她带着女儿一同进屋。
银汉迢迢,月似玉盘,天幕自下洒落清晖。
岑府的小院里,几杯箬下春下肚,许是被酒晕了脑子,岑家四人的话题越来越乱,竟是跳到岑嫤云出嫁前的事了。
“你当年还说非裴言不嫁呢,你爹怕你商贾之女,嫁给裴言落人口舌,还买了个勋官,让你二人更加相配。”
岑晖听到酒都醒了几分,他睁开半眯的眼睛,“我记得!某一年中秋,姐姐偷偷拿家里的酥饼去送给言哥。”
岑母好奇地看向他,“小晖,这个事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岑晖瘪着嘴,晃了黄手中的酒筹,“因为拿的是我那份的酥饼,姐姐还不让我告诉爹娘!”
“嘘!你别说。”
年幼的岑嫤云支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
她拿起弟弟手中的酥饼,递给了面前脸颊消瘦的少年。
那时的岑府还不是岑府,就是个篱笆围起的小院子。
每年中秋岑家人都会一起做酥饼,酥饼的香气咸甜鲜香,飘得远远的,钻进了年幼裴言的鼻子里。
他又被家人赶出来了,忍不住往着发出甜香的地方走去。
他默默缩在篱笆前,双手抱着膝盖。他用力吸了一口空气,仿佛这样也能把酥饼吸进胃里。
但很可惜,空气吃不饱。
他听到自己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啊啊啊!怎么是他啊!”岑晖尖叫。他看着篱笆旁缩着的人影,表情夸张。他偷听到过邻里说话,这个人是什么扫把星,一出生就害死了他爹。
岑嫤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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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
裴言扫把星的名声在苏城也算是声名远扬了。他爹好像是个什么大官,结果裴言出生当天,他爹就因为意外去世,邻里们看到他豆躲着走,生怕沾到些晦气。
裴言听到声音,警惕地抬头,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他们,像是野外的狼崽,露着凶光。
但岑嫤云没被吓到,因为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他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忍俊不禁,把弟弟手上的酥饼拿了过来,递给了他。
裴言眼神从凶狠转向空白,越过酥饼,直勾勾地盯着岑嫤云像白云一样的手,还有像装着星星的眼眸。
他接了过来,快速把酥饼塞进嘴里。
岑晖瞬间炸毛:“为什么要把我的酥饼给他!”
“嘘!你别说这么大声,你又不是没得吃,今天都吃多少个酥饼了。”
他压着声音在姐姐耳边絮叨:“可这是最后一个!”
岑嫤云小声安抚道:“等会我再带你去买糖糕,我除夕的压岁钱还没用完呢。”
岑晖高兴了,他没再念叨。
但由于那天太晚,爹娘看的紧,他们最后没能出去。虽然姐姐后面几天买了其他零嘴给他补偿了,但是当天没有吃到,就是会让人记很久啊!
听完这段回忆,岑嫤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手撑着下巴,摇了摇脑袋,“年少不懂事,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裴言了。”
相伴那么多年说没有情分,她自己都不信。
但再深的感情也在前世的郁郁寡欢里消磨殆尽。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应该递出那个酥饼?
但无论当时缩在篱笆边的人是谁,她都会那么做。
她不否认自己曾经倾注过的感情,因为她与裴言的确有一段美好回忆。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她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被旧情绊住。
圆月隐入天际,浅金晨光破开天际。
微光刺在眼皮上,裴言从榻上起身,胸口的疼痛依旧明显,他坐起来的动作都稍显迟缓。
他穿戴整齐,特意先去苏城有名的衣裳铺置办了一身蓝色的圆领袍,他一直记得,蓝色是阿云最喜欢的颜色。
接着他又去买了几只琉璃金簪。
昨日阿云刺他的簪子竟然只是一根普通的银簪,毫无雕饰。
她怎么能戴那么素的饰品。
裴言站在岑府门口,他细细整理自己的衣着,像求偶前的雄鸟梳理羽毛。
确认一切都没问题了他才叩门。
岑府的仆役来开门,他见是前日见过的面孔,表情还有些发怵。
前日这个人突然跑到府上,自称是嫤云小姐的夫君,但看起来神色癫狂,双目猩红,很是吓人。
今日倒是看着人模人样了。
但仆役依旧保持警惕,他问道:“大人有何贵干?”
裴言作出温和的笑容,“我来找阿云。”
“嫤云小姐不在府上。”
裴言面色一冷。
仆役看他瞬间变了脸色吓得立刻把大门阖上了。
“嘭”地一声,似乎还带起了些灰。
裴言看着打开又迅速阖上的门,温和的表情消失,眼底凝着寒霜。
他细细思索,想到阿云提到过岑记鲜承,于是调转脚步往岑记鲜承的方向去。
12. 诬陷
“嫤云,你前些日子寄给水鲜商会的信有回音了。”岑母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中间用朱红笔墨写着商会的标志。
岑嫤云放下手中的账本,接过信封,拆开。
前些日子她听闻江南的水鲜商会有意向召集江南的鱼行和酒楼负责人做跨城联营,统一采货源分配方式、利润分成比例、采购和定价。
水鲜商会在每个城里选出一家鱼行和酒楼参与联营,苏城的好几家鱼行都表明了有参与的志向。
她寄信过去表明参与意愿,现在水鲜商会回信认可她的竞选资质。
竞选的议局就在三日后。
“本来赵家鱼货才是苏城最大的鱼行,但自从岑记鲜承成了皇商钦定的铺子,岑记在江南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岑母笑着道,眼底欣慰。
岑嫤云把信封收好,弯着嘴角,挽住岑母的手臂,凑近说道:“娘你放心,岑记鲜承不止会在苏城声名鹊起,还会在江南青云直上。”
岑母目光柔和,温声道:“娘不在意这些,只希望你开心,你想让岑记越走越远,娘就一定会站在身后支持你。”
岑记鲜承每日都很忙,满筐银鳞闪烁的鲫鱼、肥硕的青蟹正从码头刚靠岸的渔船上卸来,活蹦乱跳的鱼鳃一张一合,溅起水花。
“嫤云小姐,码头那边的渔民刚送过来一批货,麻烦您去清点数目对账。”
裴言走来岑记鲜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忍不住蹙眉。
嫤云小姐,听着就耳根生疼
她应该是裴夫人才对。
数十个竹篓里,装着早晨渔民刚打捞上来的渔获,伙计们把这些鱼运到铺子里来,岑嫤云站在中间,清点着数目。
裴言小心翼翼地绕过竹篓,他生怕鱼摆尾溅起来的水花把他刚刚特意换的新衣裳弄湿。
他终于走到岑嫤云身边,“阿云,我来帮你吧。”
岑嫤云余光乜了他一眼,她远远就看见裴言在那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只是手上忙着,懒得搭理。
她冷淡道:“走开。”
裴言没动,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岑嫤云,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身后堵着个墙一样,伙计们都不敢上前,一上前就会被裴言阴冷的目光扫射。
岑嫤云有些恼了,她回头问道:“裴言,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言见岑嫤云终于愿意搭理他,嘴角不自觉漾开笑意,清俊的面容凑近了些,他放轻声音:“阿云,我来给你道歉,昨日是我不对,吓着你了。”
“我们之间不是一次道歉的问题,你别在这里碍事了。”岑嫤云抬眸认真地看着他。
裴言声音更轻,他喉咙干涩,问道:“阿云,你到底在生我什么气?你告诉我好吗。”
岑嫤云神色未变,“我昨日跟你说过了,我要长住苏城。”
裴言眼尾泛红,“阿云,我忍受不了跟你分别。我们是夫妻,就应该一直在一起啊。”
“那我们不做夫妻不就……”
裴言立刻打断她,“我给你新买了几只琉璃金簪,你怎么穿着如此素净,你模样漂亮,合该多穿戴些首饰的。”
有些话他不想听见,他怕他会当场失控,再次像昨日那样吓到她。
裴言说着,就要把琉璃金簪拿出来往她发髻上簪。
岑嫤云甩头躲开,“我还要干活,戴这些不方便。”
裴言手停在半空中,他悻悻收回手。
岑嫤云没有管他,清点完后直接抱起竹篓就往铺子里头搬。
“阿云,你怎么能做这些粗活?”裴言赶紧跟了上去,他试图从岑嫤云手中把竹篓接过来。
岑嫤云避开了他的手,“嫁给你之前,我一直都在做这些,我的家人也一直都在做这些,怎么?现在接受不了了?”
裴言被哽住了,“阿云你什么样我都接受。我只是觉得你身子弱,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岑嫤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前年不过是得了一次风寒就彻底被他打成了身体不好的病秧子。
她很多时候都觉得裴言脑子有点问题,前世她忍了许多次,但如今听到就忍不了。
岑嫤云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下人?裴大人当了官自然和我们这些下人身份不同了。”
“阿云我不是这个意思。”裴言眼尾微红,试图凑上去解释,但岑嫤云手里忙着,没有分给他一丝目光。
他一看见妻子冷脸就觉得心口的伤又开始疼了。
裴言就这样一直跟在岑嫤云身边,直到岑记鲜承歇业。
他一路跟着岑嫤云回到岑府。
这次他没有再吃闭门羹。
他和岑嫤云一同在厅堂坐下。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岑嫤云正色道。
“阿云,如果你说的是你要跟我分居的事,我不会同意。”裴言眼眸一沉。
“我是想和你平和的聊这件事,但你总是太过偏执,一意孤行。”岑嫤云看着他,似乎要透过他看向前世的他。
她接着道:“每天待在后宅我不开心,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裴言无法理解,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每日忙完公务,回到府中能够看见心爱的妻子。
为什么她不愿意见到他呢?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一声通报打断了平静的气氛。
“嫤云小姐,外头有官府的捕快进来了!”
岑嫤云站起身,眉头倏然蹙起,捕快怎么会突然上门?
只见为首的捕快为首者手举一卷盖着朱红官印的捕文,声线利落:“岑嫤云何在?奉苏城刺史府牒文,捉拿嫌犯岑嫤云!有人状告官府,声称看见你昨日水巷里行凶。”
岑嫤云立刻把视线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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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裴言。
昨日水巷里,她洗掉的是裴言身上的血迹。
裴言看到了岑嫤云眼中的警惕与怀疑,他双眸一怔,立刻摇头以示清白。
“捕役大哥,我并未在水巷中行凶。”岑嫤云冷静回应。
为首的捕快说道:“死的人是柳志,赵家鱼货的前伙计,你跟他曾有过纷争。”
岑嫤云闻言一怔,那个人死了?
她认真回答道:“他前段时日诬陷岑记鲜承次品鱼,我已交由官府处置,我与他并无其余私人纷争。”
可那捕快却举起了一块布料,她道:“物证是这块布料,我们现在要搜寻岑府,若是找到对应的衣物,就需将你扣押回衙门。”
她抬手,示意手下,“进去搜。”
岑嫤云僵在原地,直愣愣看着那块布料。
那块布料是她刺伤裴言之后在水巷里清洗而撕下来的料子,与布料相对应的那身衣裳,现在还晾晒在院子里。
果不其然,捕快们很快就搜到了那件少了截面料的衣裳。
“物证确凿。”
两个捕快上前按住岑嫤云的肩膀。
裴言见此目光急切,他帮着解释道:“那日早晨我夫人同我在一块,那块布料上的血迹是我的。”
捕快眉毛压着双眸,肃声道:“但案件目击人并未在水巷里看到你,只看到了岑嫤云一人行凶。”
裴言只能眼睁睁看着捕快们押走岑嫤云。
府衙门前,朱红大门敞开着,门内石狮子瞪着眼,廊下衙役持棍而立,正堂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在天光下刺得人眼晕。
“带嫌犯上堂!”堂内传来主簿的高喝,捕役随即推着她往里走。
刺史身着绯色官袍,端坐在案后,手中惊堂木轻轻一叩,沉声道:“岑氏,你将死者柳志的尸身藏在了哪里?”
岑嫤云镇定回应:“刺史大人,我并未杀人,更不可能藏凶。”
刺史问:“那你为何在水巷清洗血迹?”
“我早晨与夫君起了争执,一时失手刺伤他,但我夫君目前并无大碍。”
“但柳志现在下落不明,又有物证人证,况且按你所言,那日你误伤夫君后,独自一人离开,这后面完全有时间犯下罪行。”
岑嫤云:“草民斗胆一问,是何人撞见我行凶,我那日在水巷清洗衣袖,并未见到他人。”
刺史:“目击人不愿透露姓名,他自称怕你报复杀人,我为保全目击人的性命安全,准许他不透露姓名。”
岑嫤云眉心微蹙,这个目击证人肯定有些猫腻,不知为何要诬陷于她,她回应道:“柳志的尸身还未找到,找到他的尸身自会真相大白,恳请刺史大人明察秋毫。”
最后刺史什么也没问出来,柳志的尸身未找到,他不能给岑嫤云定罪,只能以嫌疑犯的身份将她暂时押入大牢。
13. 一无所获
仅有的几盏烛灯嵌在墙上,漏出几缕微弱的光,勉强照着牢房内堆积的干草与污泥。
岑嫤云抱着双膝,缩在角落,放佛浸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她才刚收到水鲜商会的回信,就被诬陷入狱。那天在水巷看到她的人是赵家的人吗?
他们为了不让她参加商会的竞选,做了这出局,把她暂且押入牢中,就能让她错过那场竞选。
但仅仅为了拖住她就杀人吗?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柳志的尸身迟早有被找到的一天。
不对。
岑嫤云身体突然坐直,瞳孔微微收缩。
柳志可能根本就没死。
毕竟捕快说了并没有找到尸体。
岑嫤云思路渐渐清晰。
他们只是用杀人的借口拖住她,让她错过竞选。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必须要找人帮忙尽快找到柳志的下落,绝不能错过水鲜商会的竞选,让某些人的计谋得逞
衙门每日事务多,等处理到她的事,就已经错过水鲜商会的竞选时间了,她要找人帮忙提前找到柳志的下落。
大牢里光线昏暗,待久了便分不清时辰,不知不觉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
她只是嫌犯,暂未定罪,晚上能允许亲友进来探望送饭,她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消息传出去。
狱卒的皂靴踏在地砖上,脚步声越来越近,铁栏外传来狱卒粗哑的嗓音,“岑氏,有人给你送饭。”
岑嫤云站起来,牢房里的灯光昏暗,她借着微弱的烛火,看清来人是他的弟弟岑晖。
“姐,你没事吧。”岑晖目光紧紧盯着阻隔两人的铁栏栅。
岑嫤云摇头,“没事。”
她接着问道:“爹娘知道了吗?”
“没有没有,我先回的家,听到你被诬陷的消息就告诉府里知道的仆役们先别声张,姐,我脑子不聪明,所以先来问问你现在该怎么办?要告诉爹娘吗?”岑晖面色焦急。
岑嫤云安抚道:“先别告诉爹娘,说我先去朋友家暂住几日。这事完全是个误会,我很快就出去了,不用让爹娘无故担心。”
她接过岑晖带给她的食盒,示意他凑近,“你帮我传个消息出去。”
把这个消息传给谁呢?
裴言?
可裴言本就不想她留在苏城,看到她错过商会说不定乐见其成,反正她没有杀人,被放出去是迟早的事。
岑嫤云让岑晖附耳过来。
岑晖听完点头,“我等会就去找他。”
澹园外的仆役们正在搬运一颗玉兰树进府,现在并不是玉兰开花的季节,但园子主人想要种玉兰树,他们听从命令便是。
裴言神情焦急,差点撞上了搬运玉兰树的仆役,他闪过奇怪的念头,怎么突然种上玉兰树,但苏城大街小巷都爱种玉兰,他还有更着急的事,就没有多想。
裴言与沈知裕多年好友,沈知裕身边的侍从自然认识他,帮他通报一声,就带进了府中。
他在苏城没有根基,找沈知裕帮忙更快些。
正厅内,沈知裕坐在主座上,他刚沏好一壶阳羡茶。
裴言脚步匆匆,“沈兄,我有一事相求。”
沈知裕拿起茶壶,手腕微倾,茶汤落入杯盏中,“裴兄请说,你今日不是去找嫤云姑娘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我要同你说的就是阿云的事,她今日突然被诬陷杀人,已经被暂且押入牢中了。”
“什么!”沈知裕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手中的茶盏随着动作一晃,洒出了些热茶到手上,他手指被烫得蜷缩一下。
裴言表情古怪一瞬,他的妻子出事,沈知裕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阿云救出来。
沈知裕面色凝重,“这是怎么一回事?”
裴言跟他细细解释。
“定然是有人诬陷嫤云姑娘。”沈知远拧着眉心断言道。
门外有小厮上来通报:“殿下,岑记鲜承的岑晖公子在外头求见。”
沈知裕抬眸,应允道:“让他进来。”
小厮将岑晖带进来,他脚步匆忙,不忘躬身行礼,恭敬道:“草民见过殿下。”
他一抬头,看见旁边熟悉的面孔,没忍住叫出声:“姐夫?你也在这。”
岑晖想到姐姐叮嘱的话,突然内心觉得有些古怪了。
他从衣衫内侧拿出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都是岑嫤云在牢房里跟他交代的,他怕忘了,回去都记了下来。
岑晖将纸递给了沈知裕。
“殿下,这是我姐托付我给您带的话,我都记在纸上了。”
裴言一听见是岑嫤云要带的话,目光骤然一收,他盯着那张纸放到了沈知裕的手上。
阿云有什么话要跟沈知裕说?
为什么不是跟他说呢?
沈知裕很快地把纸上的信息看完,他道:“嫤云姑娘说柳志并没有死,希望我们能帮忙尽快找到他的下落,她还说了柳志可能藏身的地点和那日洗血迹的水巷位置。”
裴言伸手示意把纸给他看。
沈知裕犹豫了一会。
裴言道:“知裕兄不信我吗?我是阿云的夫君,我自然希望她能早日洗脱冤屈。”
裴言拿到了纸,“上面标注的位置不少,我们分头行动,尽快找到柳志。”
夜把天压得很低,连星光都裹着层灰,昏昏地悬在檐角,赵家鱼货铺子里灯早灭了,只留下轮值的守夜人坐在桌前,打着盹子。
“把仓库门打开,我怀疑仓库里藏着我丢失的玉佩。”沈知裕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赵家鱼货的守夜人的瞌睡瞬间就醒了,他脸色煞白,“殿下,这仓库里都是待发的鱼货,怎会有您要找的……”
守夜人的话没说完,沈知裕自行走到仓库木门前,抬腿踹向仓库木门,“咔嚓”断裂的脆响在铺子里回荡。
他们赵家以莫须有的罪名多次诬陷嫤云,他自然也要善用这皇子的身份。
空气里弥漫着咸湿味,沈知裕拿着火把,火光扫过摆得齐整的鱼篓,他亲自翻查,指尖沾了鱼鳞与冰碴,目光却寸寸紧盯,不放过任意一个角落。
他掀开一个个陶缸盖子,大的小的。
还有一个堆满废弃杂物的角落。
旁边的守夜人心底害怕,他弱弱地说道:“殿下,那堆就是垃圾而已。”
沈知裕没听,他随意抽起旁边的渔网,用尖端长棍翻开,一股恶臭涌上鼻尖。
底下全是死鱼烂虾。
沈知裕皱着眉出来,他拿出一锭银子给守夜人,“赵家鱼货可还有其他仓储的位置?”
守夜人看见银子眼睛放光,他谄媚地回答道:“我只知道城郊还有个渔网晾晒的屋子。”
沈知裕点头,“银子你拿去换个新门。”
守夜人拿着银子摸不着头脑,这银子够买十个门了。
裴言按照岑嫤云留下的猜测去观察赵家父子的行踪。
如果柳志没死,只是被他们藏起来,定然要去给柳志送饭。
衙门的人早就查过赵府,没有找到人才会把嫌疑人锁定在岑嫤云,所以裴言没去赵府。
裴言先去岑嫤云标注的水巷那看看。
墨色的夜沉在水巷上空,连月光都似浸了水,泛着冷白的光,水巷两侧的屋子都是暗着的。
因为这里是报案人说的案发地点,衙门早就来探查过,两侧的屋子里没有找到柳志尸身。
他看见水上有支停着的乌篷船,悄无声息贴在水面上。
裴言神色一凝,即刻倾身上去掀开船上的篷布。
船上什么也没有。
夜色已沉,沈知裕和裴言回到澹园互换信息,得知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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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空手而归。
裴言沉声道:“明日一早我去紧盯着赵家父子。”
沈知裕跟他对视一眼,“明日我再去渔网晾晒房看看。”
晨光刚漫过郊外的矮坡,就被渔网晾晒房的木架剪得支离破碎。
沈知裕走近时,正见赵老爷在整理渔网。
赵老爷抬头看见月白色衣角,手里的动作顿了半瞬,随即堆起满脸笑迎上来:“恭迎殿下,殿下大清早便来我这处荒僻小屋,真是蓬荜生辉啊。”
沈知裕目光掠过木架上垂着的湿网,水珠顺着网眼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他缓声道:“昨日接到农户呈报,说城郊丢了几头耕牛,踪迹追到这附近便断了。我听闻此事,便亲自来看一番,也好给农户一个交代。”说着便要进门。
赵老爷眼珠飞快转了圈,上前一步挡在晾晒房正门,搓着手笑道:“殿下真是爱民如子!不过网房里除了风吹渔网的声响,连野狗都少来。那丢牛的事,许是农户记错了方向?”
他说着往远处指了指,“东边那片林子岔路多,说不定往那边去了。”
沈知裕脚步没动,丢牛本就是说辞。
他目光落在赵老爷的一脸横肉上,“我既来了,亲自看过才放心。不过是查探一圈,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赵老爷脸上的笑僵了僵,“殿下说的是,可您看这网房里,刚收的潮网还滴着水,地上滑得很。木架又多,万一磕着碰着。再说内间堆着修补网用的桐油、麻绳,气味冲得很,您金贵身子,哪能受这个罪?”
他絮絮叨叨说着,身子却始终挡在门口,见沈知裕要往里走,又赶紧侧身拦住:“要不这样,殿下在门外稍等片刻,我进去把东西归置归置,扫扫地上的水,再请您进来?”
沈知裕淡淡道:“不必麻烦,我只是看看有没有异常。你若是拦着,倒显得这网房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了。”
这话让赵老爷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他干笑着往后退了半步:“殿下说笑了!我怎敢拦您?只是实在怕委屈了您。”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步磨蹭着,等沈知裕跨进门时,又跟在身后念叨:“殿下慢些走,左边那根木架不稳,您可得离远点。”
听他说完,沈知裕立刻凑到那木架前,他抬手碰了下木架。
“哐当”一声,木架竟直接砸了下来。
沈知裕连忙躲闪,他倒是躲开了。但赵老爷横向块头太大,直接被木架子砸在了身上。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赵老爷惨叫一声。
出了事,沈知裕只好先停下,这赵老爷实在叫得惨烈,他都要怀疑这木架子是什么重达千斤的铁架子了。
他目光一瞟,旁边竟刚好放着治伤的药膏。
“殿下,我这屋子年久失修,经常掉木架子,砸多了,就习惯放着药了。”
“既知道年久失修还不修?”沈知裕拿着药膏,面色冷然。
毕竟是他导致的伤,他给赵老爷的手臂上了药,就这样又耽误了一会。
上完药后,他接着搜起这间屋子。
“内间的桐油桶没盖严,气味大,您少待片刻就好。”赵老爷扶着受伤的手臂,跟在他身后提醒着。
沈知裕站在桐油桶前停住脚步。
这桐油桶总不会突然乱砸吧。
他打开盖子,除了气温刺鼻什么也没有。
晾晒房被查得仔仔细细,木架后、墙角的破筐里、甚至堆着的渔网底下,都只有潮湿的霉味和桐油的气息,连半点可疑痕迹都没有。
竟然依旧一无所有。
沈知裕终于反应过来,赵老爷只是在拖延时间,这晾晒房里本就没有任何东西。
这赵家人真是拖延时间的一把好手。
他面色一沉,衣摆一甩,快步离开。
赵老爷一脸横肉,谄媚地笑出褶子,他躬身送走沈知裕。
14. 真相
一颗枝干粗壮老树后,裴言站在阴影里,目光没离开过斜对面赵家鱼货。他盯了赵承业一整天,直到赵家鱼货歇业,
赵承业走到赵家鱼货仓库后的水巷旁,他手上拿着些干粮。
水面上停着一支乌篷船,赵承业弯腰掀开篷布的那一刻,手腕被挡住。
裴言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在赵承业掀开篷布的那一刻他立刻凑上前,用力推开赵承业,掀开乌篷船的篷布。
里面什么也没有。
裴言神色一怔。
“裴言,你怎么在这?”赵承业稳住身形,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人。
他以为岑嫤云突然回来苏城是已经和离了呢,看来不是。
裴言没有什么表情,下颌绷着,眼底戾气沉沉,他答道:“只是路过。”
他说完便离开了。
“你路过管我往自家船里放东西干什么。”赵承业看着他的背影,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不耐烦道。
裴言先回到了澹园跟沈知裕交换今日找到的信息。
两人都是一无所获。
已经快一日没有见到岑嫤云了,裴言胸口像堵着块石头,呼吸都觉得不畅。
牢房每天都有能去探视一次的送饭机会,他要代替岑晖去送饭,他想要见她。
裴言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沈知裕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他面面上看着平静,但不自觉握着拳头,指尖已然泛白。
离水鲜商会的竞选只余两日。
岑嫤云抱着双膝坐在牢房角落,等待着今日送饭时间,唯一和外界沟通的机会。
另她意外的是来的人是裴言和沈知裕。
沈知裕应当是用皇子身份找了个其他由头进来,裴言是代替岑晖过来。
她本以为裴言并不愿意看到她早日出去参加水鲜商会的竞选。
接触到岑嫤云愣神的目光,裴言忍不住快步向前,隔着铁栏栅,他贪婪地近乎扫过她面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沈知裕克制地站在后一些的位置,但他的视线也忍不住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人。
一时间竟相顾无言,岑嫤云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视。“你们这两日查到些什么了吗?”
虽然两人一无所获,但还是按着顺序把两日发生的事情都给说一遍。
首先是昨晚水巷看到的乌篷船。
岑嫤云问道:“你还记得那支乌篷船上可有何特殊花纹?”
裴言仔细回忆,“篷布上的纹样是铜钱,今日赵家鱼货仓库前的乌篷船也是一样的布,我以为就是乌篷船惯用的普通的布料。”
沈知裕补充道““赵家鱼货的仓库门前挂着的布也是铜钱花纹。”
岑嫤云点头:“没错,那是赵家惯爱用的料子。”
“所以那支乌篷船是赵家的船!”
因为苏城里水巷多,停着的乌篷船也多,乌篷船长得也大同小异,裴言一开始没想到两艘船是同一艘船。
裴言回忆着:“可我昨日掀开篷布看过了,根本没有人。”
岑嫤云摇头:“那船不一定是用来藏人的,船本身就的用途就是运输才对。”
她接着道:“我有些思路了,但还需要一些信息确认。”说着又看向沈知裕。“知裕,你还查出什么了吗?”
裴言视线在两人中间快速来回看了一遍,他眉心微蹙,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又想起岑嫤云的求助信给的人竟然不是他,眼底温度变低。
沈知裕没察觉有什么问题,专心回答岑嫤云。
“我昨日趁夜间人少,去了赵家鱼货的仓库,仓库里没人,但是铺子里的守夜人告诉我赵家在郊外有个渔网晾晒屋,我第二日一早就过去了。”
“那个守夜人就这么轻易说出了赵家在郊外有渔网晾晒屋。”岑嫤云脑子里灵光乍现,“赵老爷是为了把人引过去!”
沈知裕接着道:“我去了渔网晾晒屋之后,赵老一直在跟我拖延时间。是因为他想拖住我不让我找到真正的藏人地点吗?”
岑嫤云摇头道:“不,是赵老爷算计好了,他希望我们会以为渔网晾晒屋是他们拖延时间的烟雾弹,于是排除这个地点。”
她恍然大悟道:“但是柳志并没有死,他的藏身地点是可以移动的,所以柳志当时的确在渔网晾晒屋。但在你和赵老爷的周旋里,柳志已经再次转移地点。”
岑嫤云解释道:“苏城多水巷支流,那支乌篷船,就是柳志地点变动的工具。我那天去洗血迹的水巷,离赵家鱼货很近,所以才会刚好撞上赵家人,让他们想到给我做了这么一个局。”
“所以水巷其实是个中转点。水巷的位置处于赵家鱼货仓库和郊外渔网晾晒屋的中间,把乌篷船停在那根本不会惹人怀疑。”
岑嫤云接着推测出了时间线。
“昨日查仓库时,柳志和赵老爷去效外渔网晾晒屋,再由赵老爷把船开回来。”
“今日早晨,开着船去渔网晾晒屋,柳志就可以再坐船回到赵家鱼货仓库。”
“而现在估计又到了赵老爷再次和柳志一起把乌篷船开回效外渔网晾晒屋的时候了。”
听完这些,裴言很后悔,他不该因为太过心急想探望阿云就没有接着紧跟赵家父子行踪,如果他看到乌篷船没有走,再多等一会,就能看到柳志上船了。
岑嫤云眼神沉了,“如果我们中了赵老爷的算计,就会在之后的搜查里直接把渔网晾晒屋、赵家鱼货仓库和乌篷船都给排除掉。”
沈知裕点头:“我明白了,柳志还会坐着乌篷船再回到渔网晾晒屋。”
裴言跟着回应:“我们要做的是在柳志更换地点的中途堵住他。”
次日一早,沈知裕再度前往赵家鱼货在郊外的渔网晾晒屋。
他轻叩门板,片刻后,门才缓缓开启,露出赵老爷圆润的面容,“殿下日安,方才在收拾屋子,开门迟了些,还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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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挤出褶子,笑着问道:“您今日仍是为农户丢失的牛而来吗?”
沈知裕目光沉沉道:“牛已经找到了,只是昨日匆匆路过未曾细看这渔网晾晒屋,今日特地来拜访,不知可否容我进去参观一番?”
“能有二皇子亲驾光临,不胜荣幸,您请进!”
赵老爷一面说着一番客套恭维话,一面殷勤地侧身引沈知裕入内。
沈知裕将渔网晾晒屋里仔仔细细都看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扇未关严实的窗。
窗外的晨光正顺着缝隙,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沈知裕收回目光,淡淡对赵老爷道:“你这屋子建的不错,宽敞通风,渔网摆放有序,此番参观倒我长了回见识。”
赵老爷连忙摆手,脸上堆这笑,“殿下抬举了。”
沈知裕未再多言,看完屋内情形,便转身离去了。
渔网晾晒屋到中转水巷的这段路途中,裴言已等候多时,他站在水边石板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支经过的乌篷船。
直到,印有铜钱纹样篷布的乌篷船缓缓地驶进变窄的水巷。
船上摇橹的人戴顶厚重草帽,帽檐压得极低,将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遮掩着面容。
裴言眼底寒光一闪,足尖轻点纵身跃上船板,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不等船上人反应,他俯身一把掀起那顶厚重草帽。
“你是谁!”柳志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眼底惊恐。
裴言拽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推,柳志直接摔进篷布内,水面上整个乌篷船都晃了一下。
裴言压低声音,神色莫测,“柳志,你还活着,可你在衙门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你就不怕事情结束之后赵家父子直接把你解决掉吗?”
“到时候你自身难保,又何谈照顾你重病的父亲。”
岑嫤云信上写了,这人的爹病重,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柳志闻言果然不再挣扎,他崩溃地抽泣:“我没有办法,赵老爷拿捏着我的工钱,我不帮他做事,他就不给我结工钱。”
“赵老爷会给你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双倍。”说完裴言从腰间取出一个钱袋,丢给了他,“里面的钱够你买药了。”
柳志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眼眶忽然热了。他想起前些日子去药庐时,大夫摇头说着,“再无银子抓药,恐怕时日无多。”
柳志喉间像堵了团棉花,半晌才哽咽着道:“裴公子,我……我一定会去澄清真相。”
裴言带着柳志去衙门澄清真相,路过了摘星楼。
摘星楼是苏城最有名的酒楼,门庭若市之地要是传起什么消息来,便如同连环鞭炮,噼里啪啦地一个接一个迅速传了出去。
几个人醉醺醺地从里面出来,他们交头接耳地嬉笑着。
“听说了吗?岑记鲜承的管事岑嫤云竟然杀人了!”
“什么!她不是皇商承办人吗。”
15. 是花是月亮
“住嘴!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裴言大步上前,打断他们的对话。
那几个醉酒的人见裴言面色阴冷,不由得减弱了声音,“我们也不是胡说啊!摘星楼的人今日都在讨论此事,又不是我们传出来的。”
裴言扯着柳志的衣领把他拉进了摘星楼。
摘星楼的一楼有个平台,平台上支着木桌,上头站着个说书人,下边围着一圈桌子,坐满了宾客,全都兴致冲冲地看着台上。
说书人猛地将醒木拍下,“那岑记鲜承的岑嫤云真是蛇蝎心肠,竟因一场口舌之争的误会就杀害赵家鱼货的伙计柳志!”
台下众人都配合着露出骇然的表情。
裴言拽着柳志穿过人群,直接将柳志推到了平台之上,说书人被他一把拉了下来。
“诶诶诶,你干什么!”说书人怒斥道。
裴言眼神阴鸷地看了他一眼,说书人立刻噤若寒蝉。
裴言用力拍下醒木,震耳的响声在摘星楼里回响,他扯着柳志的衣领,目光尖锐,“你知道该说什么。”
柳志扯着嗓子喊道:“我是柳志,我没有死!更不是被岑嫤云所害!”
底下的宾客们震惊地看向台上,他们低头互窃窃私语,“什么?柳志竟然没死。”
柳志接着喊道:“是赵家鱼货的赵氏父子逼迫我嫁祸岑记鲜承的管事岑嫤云!赵氏父子拖欠工钱,还用我爹的性命威胁我。”
底下宾客一片哗然,“居然是这样!这赵家鱼货的当家真是黑心!”
摘星楼这边闹得大,衙门的人很快就过来了,“肃静!衙门办案。”
捕快们迅速走上平台压住柳志。
柳志求助地看向裴言。
裴言道:“你只需实话实说,你父亲就不会有事。”
昏暗的牢房内,铁栏杆上的锁链被松开。
岑嫤云从衙门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赵氏父子被押扣着送入衙门。
赵老爷阴沉地看着她,赵承业龇牙咧嘴,看到她就喷出一堆难听的词汇,然后被捕快一把捂住嘴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岑嫤云视线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就移开了。
她刚踏出大门口,就被一股力道用力揉进怀里,她鼻尖撞入玉兰混着冷冽湿气的胸膛里。
她一闻就知道是裴言。
裴言喜欢穿的衣裳是她喜欢的颜色,裴言喜欢熏的香料是她喜欢的味道。
好像把喜怒哀乐全部缠绕在她身上,时常让人喘不上气。
就像现在这样。
“裴言,松手,我喘不上气了。”岑嫤云声音闷在衣物里。
裴言赶紧松开。
他垂眸,“阿云,你的求助信怎么没有给我,给沈知裕干什么,他怎么可能尽心为你做事呢。”
裴言想说这句话很久了,但昨天沈知裕也在,商量如何找到柳志要紧,他一直没问出口。
岑嫤云看着裴言,她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他。
为什么苦苦执着于禁锢她,却又不留余地爱护她。
像是养花。
岑嫤云看着他,“如果那封信只给你,你会等到我错过水鲜商会的竞选,再帮我找人,你并不希望有任何机会能变成加重我留在苏城的砝码。”
裴言神情空白一瞬,他会那样做吗?他甚至不敢细想。
像是养花,希望花能开得娇艳,又希望只有自己能看见娇艳的花。
衙门侧边角落里,沈知裕站了很久,无意识攥着拳头,望着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夫妻,直至相伴离去。
一对璧人,暂别重逢,愈添恩爱。
他这几日跑的地方不比裴言少,可是这一刻,他却找不到理由凑上前。
岑府门口。
岑嫤云侧头,“我们家没你的地方住,你不是要住沈知裕那吗?”
裴言低头凑近,鼻尖靠在岑嫤云的发丝上,“阿云我们住一间房就可以了。”
岑嫤云躲开,“我不想和你躺一起,我明日还要早起。”
“我睡地上就好了。”
裴言一路跟着岑嫤云进了岑府的门。
刚进来,岑母就迎上来,她拉过岑嫤云,“小云!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都不告诉爹娘,要不是今日摘星楼里闹的那么大,你是不是还打算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了。”
“娘,对不起,我只是怕你和爹担忧过度伤了身体。”
岑晖从岑母身后冒出来,“姐你怎么不担心我担忧过度伤了身体。”
岑嫤云忍俊不禁,“你身体好着呢。”
裴言在旁边一直注视着她们的互动,阿云的视线又落在其他人身上了。
月光漏进窗棂,细碎地散在地面。
裴言垫了层薄薄的褥子,躺在地上。
他单臂枕着头,微仰着下颌,半睁着眼看着床角。
“阿云,你为何不愿同我回扬城?你不过回来苏城几日,就遇到这么多危险之事。”
岑嫤云躺在床上,她双手交叠在腹部,躺得很规整,“诬陷还是打压,你在官场上经历的还少吗?为什么轮到我这里就不可以了?”
裴言躺在地上,看不见床上的人,他伸出一只手,捏住从床上落下来的被角。
“阿云,你合该是天上明月,不应该忧心这些繁琐俗事。”
岑嫤云:“做你一个人眼里的月亮吗?”
她接着问道:“还是只做裴府后宅里的月亮?”
裴言被问的哑口无言。
次日,淡金色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头,暖融融的。
岑嫤云醒来,下床,地上的被褥已经被收了起来。
她回头正准备整理床上的被褥,却看到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整齐的叠在床沿。
她拿起来,平心而论,这套衣裙很漂亮,大片精致刺绣,点缀珍珠琉璃。
但不适合今日的场合穿。
岑嫤云换上其他衣裙,走到梳妆铜镜前,却发现裴言站在一侧帮她收拾妆奁盒。
裴言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他微微一顿,“阿云,你怎么没穿我帮你搭配好的衣裳。”
他加快手上收拾的动作,接着说道:“无碍,你先坐过来,我替你梳好发髻。”
“不用了。”
裴言坚持道:“你去参与商会竞选,当然要整理妥帖,我绾发的手艺你知道的。”
他们成亲后,只要他在府中,便一直是他为岑嫤云绾发。
岑嫤云不想因为这事僵持着,就同意了。
裴言的确很会绾发,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指在乌发中灵巧穿梭,取一只珠花缀入发间,再取几支嵌珠琉璃金簪斜斜插入。
“停!这些簪子就不必了。”
岑嫤云看着铜镜中陌生的簪子,侧头躲开。
难怪一早就在这整理妆奁盒,原来塞了这么多新东西进去。
水鲜商会竞选入会鱼行的地点定在了摘星楼,商会包下了摘星楼一上午的时间,昨日说书人的看台今日就成了竞选的戏台,围着看台的桌子上坐满了水鲜商会的会友,都是从江南各城前来评定选出新成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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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鱼货的当家人赵老爷本想借着诬陷案一事,阻止对他竞争威胁最大的岑嫤云,却因柳志反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氏父子都在衙门里等待审问。
苏城风头最盛的两家鱼行少了一家,岑记鲜承本应畅通无阻的被准许通过入会。
但异样的声音从平台下传来。
“岑小姐真是好手段,做了一场漂亮的局,扳倒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倒是让我们商会没有选择余地了。”
岑嫤云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中年人,他脸上横肉微垂,眼尾的纹路不是笑出来的温和,反倒像常年算计拧出来的深沟,看人时眼珠总半眯着,故作深沉。
她认得,是摘星楼的林当家。
“林当家何出此言?苏城衙门一向秉公办事,无论是我先被诬陷误会又或是赵氏父子被衙门拿办擒获,都是刺史大人明镜高悬、依大周律法办事,怎会是我一介草民做的局。”
林当家冷嘲一番,“岑记鲜承未免太锱铢必较,与我水鲜商会仁义为怀的理念不符。”
岑嫤云面色未改,“若说锱铢必较是错,难道含糊对账才算体面?商会致力于连通江南市场,怎会需要算不清账的合伙人。我岑记鲜承算得清每笔账,挣的每一分利都问心无愧。”
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倒是林当家,你与赵老爷是表亲,亲亲相互,私相往来,犯了我们行商的大忌。”
昨日摘星楼的事她从衙门出来后就知道了,打听一番得知摘星楼的林当家竟与赵老爷是表亲,一想便得知摘星楼为何传起谣言。
林当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他手指着平台之上,“岑嫤云你为何无故血口喷人,我们有亲缘关系不假,但并无生意往来的何时与赵家谈得上私相往来了?”
岑嫤云看着他,神色平静,“昨日摘星楼的谣言因何而起?攻讦指责的话难道凭空而生,看台上的说书人可是你们摘星楼的老招牌。”
她笑着道:“都说亲兄弟还要明算帐,林当家却为了这个表亲黑白不分了?”
林当家眼底像攒着火光,他高声道:“人多的地方自然就有流言蜚语,说书人本也只是讲故事,故事便当不得真,岑小姐多心多疑,未免失了以信立商的风范。”
岑嫤云立刻接上话:“我并非多心多疑,而是护着以信立商的根本。我岑家多年生意,靠的便是诚信为本,若任由这些没根没据的话传下去,才是真丢了以信立商的风范。”
她目光沉沉,“倒是林当家,看着我被流言诬陷不置一词,反而劝我别多心,不知是真觉得流言无害,还是另有心思?”
眼见这林当家呼吸急促,怒目圆睁,指着平台的手指不停地颤着,看起来马上就要急火攻心跑到平台上去议论了。
一声柔和却不容置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林当家的桌子旁,位于一楼最中心的位置,坐着头发半白的女人,她眼角有些细纹,弯着眉眼,看似祥和,但与她对视,却像凝着不见底的深潭。
墨色衣摆上绣着金线牡丹,她坐在椅子上,气度沉稳,目光扫过两人。
是商会的会长。
她眼角忽然露出笑意,出言赞赏道:“岑小姐魄力难得,有了你的加入,我们水鲜商会在江南定能更进一层。”
说完她觑了一眼旁边还未冷静的林当家,“老林,你最近真是肝火太旺了,怎么跟新成员如此置气。”
会长自顾自地斟杯茶,“听闻摘星楼的丝瓜汤一绝,你喝点丝瓜汤降降火气吧!”
16. 第 16 章
夕阳把街角染成金色,巷子里,柳志一手提着药,一手提着只活鸡,他往回家的方向走着。
突然,转角的尽头,一身绀色锦袍堵住了他的去路。
柳志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裴言。
柳志被面前忽然出现阴冷的面容吓得背脊一凉,他停下来,讪笑着问好:“裴大人,真巧啊。”
下一瞬,却见寒光一闪。
刺眼的光线晃的眼睛生疼,岑嫤云把折射着夕阳光的铜镜翻下,盖在桌面。
她本来在妆奁盒前收拾裴言新放进去的那些首饰,她将那些全部挑拣拿出来。
她垂眸凝着已经翻盖住的铜镜背面,总觉得心里不安,尤其是方才裴言突然出门,腰间还带着匕首。
匕首折射出的寒光反复在她脑海里闪烁。
岑嫤云放下正在收拾着的手,一堆琉璃金簪被推到一边。
她想了想,决定不近不远地跟在裴言后面,看看他要去干什么。
转过几个街口,她一路跟着,直到听见柳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慢慢凑近。
匕首的寒光让她眼睛一晃,岑嫤云连忙上前。
“裴言!”
裴言闻声一怔,他僵硬地回头,手上的匕首停再身侧,闪着银光。
柳志双眼瞪大,微缩的瞳仁在眼白里颤着,他寒毛直立,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
岑嫤云上前按住裴言的手,把匕首往后推,“柳志,他不太会讲话,拿匕首……”
她眼珠一转,看到了柳志手上提着的鸡,接着道:“是为了帮你杀鸡。”
柳志仿佛溺水的人获救一般,平复了呼吸,他咽了咽口水,“裴大人真热心。”
而后他猛地意识到面前的女子被他诬陷了两次的人,顿时无地自容。
柳志嘴唇动了动,面色耳赤,羞愧地弯腰鞠躬,“岑姑娘,对不起!”
说了要帮忙杀鸡,他们就只能顺势去了柳志家。
灶房里,裴言一只手摁着鸡脖子,另一只手顺着毛一根根拔下来。
柳志本不想麻烦,但裴言冷着脸拿过鸡就开始处理,他只能和岑嫤云一起站在旁边看着,“裴大人动作还挺熟练。”就是表情吓人了些。
后面这句话柳志没敢说出口。
砂锅里的鸡汤炖得鲜香,冒出的热气里都裹着香气。
柳志他爹病重就没下床跟他们一起进食,柳志给他爹端了些菜进去就出来接着跟他们一起吃。
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这些日子的疲惫担忧都扫空了。
柳志放下碗,痛快道:“衙门判的好,这些年赵老爷不仅拖欠工钱,还黑心吝啬拿着腐鱼充数,死不足惜。”
岑嫤云微微睁大双眼,她把碗轻轻放下。
赵老爷死了?
她侧头看向裴言。
裴言眼底冷冽,沉声道:“诸诬告人者,各反坐。赵老诬告杀人,那么他该受到的惩罚也是处死刑。”
赵氏父子的罪可大可小。
往小了,只是误会而已,进衙门关几日就能出来,出来再赔偿些铜钱,就能了结。
往大了,就是诬陷杀人的重罪。反坐即是自食恶果,诬陷他人杀人会导致他人被处死刑,那么诬陷者也应反坐处死刑。
裴言语气平淡,像是毫不在意道:“赵承业判得轻些,只是流放三千里。”
岑嫤云蜷缩了一下手指,杏眸空空地落在热汤升起的烟雾中。
怎么就死了呢。
可桌上,其余两人都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屋子里被热汤蒸腾着冒着热气,身上却像骤然被冷水浇灌似的令人寒颤。
柳志道:“岑姑娘,赵老爷这些年里攒下的买主信息和偏好还有些贸易线路地图,都在郊外的渔网晾晒屋里,官府不会收缴这些,你可以都拿去。”
岑嫤云闻言一怔,望着他,发觉喉间竟有些干涩,“我没有理由去拿那些东西。”
柳志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的,赵老爷都死了,这些东西放着也没用,都是赵家鱼货的大家伙一起整理出来的册子,我也不想看着白白浪费了。”
岑嫤云终于点头,“你把参与这些信息编写的伙计名单告诉我,我按照市场价正常给你们工钱。”
柳志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他表情更诚恳了,“岑姑娘,我之前做的那些事真的很对不住,以后你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我都会尽全力帮忙。”
岑嫤云艰涩地扯着嘴角,“谢谢你,柳志。”
“是我和我爹还有赵家鱼货的大家伙应该谢谢岑姑娘。”
从柳志家出来,天色已晚,月亮被乌沉沉的黑云围着,衬着巷子格外暗。
长长的巷子里,两人并排走着,同样的蓝色调背影,只是一高一低,只是一深一浅。
岑嫤云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抬眼看着裴言,眼底印着朦胧的月影。
她空灵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裴言,你想杀了柳志,为什么?”
“阿云,我是在帮你。”
赵氏父子的确触犯律法,但柳志是被胁迫,找不到理由重判,裴言只好放他出来后再解决。
岑嫤云觉得有些荒谬,“帮我?帮了什么。”
裴言垂眸,眼底阴沉,“柳志陷害你两次,还让你深陷牢狱之灾,他不该死吗?我只是想帮你解决掉他。”
岑嫤云深吸一口气,“他第一次诬告岑记坏鱼,官府已判他赔过铜钱,他第二次虽是遭受胁迫,但官府也以诬告杀人的最高赔偿金给他判刑。”
“不够。”裴言语气冷冽,眼底没有温度。
柳志毕竟不是主谋,官府不会给他和赵老爷一样判重刑。
那点惩罚哪里够呢。
岑嫤云蹙眉,望着他,“赵氏父子为何判得如此重,也是你做的手脚?”
裴言淡淡道:“我只是让刺史多看看大周律法。”
岑嫤云不知道他们进行了什么利益交换,她接着道:“赵氏父子已经罪有应得,柳志之前因为诬告罪也遭受了罚款,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裴言压低眉眼,沉声道:“可他如此陷害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拿轻放。”
柳志并无朋友,不然赵老爷设计他失踪假死也不会那么轻易,他爹又久病在床命不久矣。
这样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任意几道风吹过,便了无踪迹。
死了,也只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岑嫤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轻贱吗?”
她喃喃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岑嫤云觉得面前的裴言很陌生。
她冷不防被惊到,又差点忘了,前世他的所作所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裴言见岑嫤云似乎像被魇住了一般,他握着她的肩膀,低头凑近。
“阿云,这些事无需你动手,我会帮你把所有碍眼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岑嫤云用力把他的手甩开,“裴言,不要作出一副什么都为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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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样子,清理什么!你最该清理的是你自己的脑子。”
夜色里,岑嫤云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他,“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还是沉浸在你自己的深情里?”
裴言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扎了一下,他神色复杂。
他一直都是这样,只在乎在意的人。
这有错吗?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岑嫤云见他一直不说话,一锤定音:“你别再打柳志和赵家鱼货其他人的主意,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裴言点头,阿云说这件事结束就结束了吧,他接着亦步亦趋跟在岑嫤云身后。
她又突然停下脚步。
他心里一跳。
岑嫤云回过头,“别跟着我。”
黑白分明的眼瞳里透着疏离和疲惫。
裴言一怔,鞋履像是被胶着在地上,他没有再跟上去。
两人几日没有再见面。
岑嫤云忙着打理岑记鲜承的日常事务,还要处理加入水鲜商会的事,她很忙,完全把几日没看见裴言的事情抛之脑后。
岑记鲜承的木质桌子前,岑嫤云仔细清点着账簿,眼前突然撞入月白色的暗纹衣角。
“嫤云姑娘,冒昧打扰了。”
岑嫤云抬头,来的人是沈知裕。
前些日子进贡给皇室的熏鱼已经送入京城,圣上很满意,要跟岑记鲜承加大订货量。沈知裕特意过来跟她说一些事项。
正事说完之后,沈知裕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他问道:“裴兄不在你身边吗?”
岑嫤云恍然想起有这个人似的,“不在。”
“几日不见他了,我还以为他一直在岑家。”沈知裕想着:总归不是稚童,许是有要紧事吧。
岑嫤云默了一会,突然问道:“知裕,裴言做的事情你知道吗?”
“何事?”
岑嫤云观察他的神色,说道:“赵老爷死了,赵承业流放三千里,柳志判得不重被放了出来,但前几日裴言想去杀他。”
沈知裕双眼微微睁大,“怎会判得如此之重。”
他细想,其实也是勉强符合大周律法的,但很少有案子会判得如此重。
沈知裕不解问道:“裴言为何要杀柳志?”
岑嫤云回答道:“他说是为了帮我,柳志诬陷我,他在帮我扫清障碍。”
沈知裕表情有些迷惑和震惊,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位多年故友似的。
当年裴言刚入京时,也算是君子端方、清风朗月,他还记得裴言及第时的文章,称得上是为民请命。
怎会把人命看得如此轻率?
岑嫤云见他面色奇怪,于是好奇地问道:“你身处权力中心,见到的这些事还少吗?”
沈知裕笑着道:“我便是不愿看那些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争斗,才来的江南。”
他将目光放到铺子外的大街上,行人来往,脚步声、吆喝声裹着市井烟火气四处漫溢。
他面色轻松自在,薄唇带着笑意,“我游历江南诸城,其中最爱苏城。”
“苏城是个很美的地方,晨时起来,青墙白瓦上的薄雾初散。正当中午,水巷里粼粼波光晃眼,乌篷船道橹叶摇起细碎光斑。若起风时,越过青墙,便看见晴空上的纸鸢,上下曳着,随风晃悠。”
岑嫤云听着他清润的声音,沉闷的思绪淡了些,仿佛也浸在轻软的苏城江水里。
夕阳的余晖从铺子外流进来,轻点在二人的身侧,斜长的两道影子便落在了白墙之上。
17. 画
“渔民们怎么还没把今日的银鱼送过来?”岑嫤云走到铺子外的水巷旁,张望着。
平日里,最迟卯时,与岑记鲜承合作的渔民们就会把当日最新鲜的渔获送到铺子里来,现在其他便宜些的鱼类都送到了,就差银鱼还有一些量少珍稀的品类。
她身旁的伙计伙计摇摇头,“我也不知。”
眼见着即将到铺子开业的时间,岑嫤云赶紧让伙计们把之前做好的熏鱼都拿出来。
岑记鲜承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客人。
客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今日怎么未看见新鲜银鱼?”
岑嫤云浅笑着答道:“银鱼要再等些时候,您可以先看看熏鱼,这熏鱼是皇室御用品,口感咸香……”
转眼到了午后。
铺子里存的熏鱼还能撑一段时候,但是一直少了几样重要的鱼类供应也不是个办法。
渔民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岑嫤云跟铺子里伙计们交代好,“我下午去找渔民们问问。”
日头斜斜挂在渔梁木上,人影被拉得长长的。陈姨搬了竹凳坐在一旁,腿边摊着张磨得发亮的渔网,左手拽紧渔网边缘,右手持针从破洞内侧穿出,麻线在网梭上绕着,针脚走得又密又匀。
她在修补渔网。
直到眼角余光看到淡蓝色的裙摆,她才抬头。
陈姨意外道:“嫤云,你怎么来了?”
她连忙站起身,手却不自觉把渔网往身后推。
“陈姨,今早您怎么没送银鱼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陈姨面上通红,闪躲着岑嫤云的视线。
她管理的渔民队伍跟岑记鲜承合作多年,现在大家用的都还是岑嫤云几年前改制出来的渔网,包括她刚刚修补的渔网。
但昨日摘星楼的林当家威逼利诱,如果不跟岑记鲜承断了合作,就不再收购她们的渔获。
她们实在没法子。
其实她本来想先躲过几天再去跟岑嫤云商量对策,摘星楼和岑记鲜承都是他们的大主顾,都不想彻底得罪了。
没想到岑嫤云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陈姨面色羞愧地跟岑嫤云解释着。
岑嫤云看到了陈姨身后地渔网,她带着笑意,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前些年给大家做的渔网原来都已经旧了,时间真快啊。”
陈姨闻言神色更加愧疚到无地自容,她们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因着用她做的渔网,她们的收成量更大,给岑记鲜承的供货价也稍微低几分。
但一整个渔民队伍的人都要吃饭,摘星楼的供应量大,收购价又比所有鱼行都高些,她们不能得罪了林当家。
岑嫤云笑着道:“陈姨,我前些日子在做新的渔网,正准备过几日拿来给大家试试。”
“新渔网?”陈姨面色讶异,现在用着的渔网就已经是改良过的了,新渔网还能改良成什么样呢。
岑嫤云道:“新渔网用苎麻和鱼胶制成,防水防腐,渔获可提至三倍有余。”
陈姨听见三倍,眼睛都睁大了。
“新渔网只给与岑记鲜承合作的渔民提供,无论渔获量多少,岑记都会全收。”
陈姨在心底计算着,要是渔获能提至三倍,就算全都以低一些的价格卖给岑记鲜承,也能比卖给摘星楼赚得更多。
但前提是,这新渔网真有这么好用。
面对陈姨有些顾虑的神情,岑嫤云朝她递过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岑嫤云问道:“你们下次给摘星楼的货最近是哪日送过去?”
“后日。”陈姨答道。
“你们后日不用去给摘星楼送了,最近的渔获全都送到岑记鲜承。”
陈姨面上一惊,岑记鲜承这是要跟摘星楼对上了。
“嫤云,你收这么多鱼,卖的完吗?”陈姨担忧地看着她。
“这您放心,我收了就有办法卖掉。”
次日清晨,泠泽湖边,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大网落入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岑嫤云放好网,在岸边挑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来等半个时辰后再收网。
入秋后水边吹着凉风,带起脸颊边发丝飘动,她坐在石块上,双腿悬空,轻轻晃着,视线落在远处。
她坐在一颗银杏树下,金黄的银杏叶从树下落下,落下一片,她就伸手抓住一片。
一直等着,也不觉无聊。
直到耳边响起重物砸地的声音,压在一地银杏落叶上。
岑嫤云闻声回头。
“嫤云姑娘,好巧。”
沈知裕站在画板前,旁边放着个画箱,里面放了些宣纸、毛笔、颜料。
往他身后看去,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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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侍从,离得有点距离,危险时能及时上前,但又不至于听到他们谈话。
应该是因为之前遇险,他现在出行都会随身跟着侍从。
岑嫤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这的。
沈知裕笑着解释道:“我来苏城后就一直想画幅泠泽湖的风景画,但画了多日,始终不满意。”
岑嫤云心尖一跳,她前世见过泠泽湖的那幅画。
她唯一收藏的一幅青莲居士的字画就是那一幅,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青莲居士的名号。
因为画的是她从小生长的泠泽湖,画旁提着的诗句清丽明快,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高价买下那幅字画后,才听闻到,青莲居士对那幅作品并不满意,所以最后才会流入坊市出售。
岑嫤云弯着眉眼,语气轻快地问道:“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这可是创作现场诶!
沈知裕提着笔顿住,神色一怔,他眼神躲闪,耳尖有些微红,没有立刻回话。
岑嫤云感觉气氛有些奇怪,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是不能看吗,抱歉是我逾矩了。”
沈知裕垂眸,他放下毛笔,“不是不能看,本来画完也应该告诉你的。”
岑嫤云更好奇了,告诉她干什么?
得到准允,她轻巧地从石块上跳下来,鞋履踩到银杏堆积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走到沈知裕身边,双眼睁大。
他画板上的根本不是前世她见过的那一幅画。
画上的人是她。
画上最大块的颜色是蓝色,大片湖蓝色的泠泽湖铺陈开来,再以浅黄、赭石色细笔勾勒着一颗银杏树。
银杏树下,青石块上,坐着一身晴山蓝色的少女,她伸着手,即将触碰到一片银杏叶。
许是岑嫤云的目光停留太久,也沉默太久,沈知裕抬眼向她看过来。
他喉咙有些干涩,轻声道:“我这几日一直在画泠泽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差点准备寥寥几笔完工放弃这幅画。但刚刚看见你坐在水边的石块上,我下意识就将你画上去了。”
岑嫤云觉得很新奇,她第一次被画在画上呢。
“你画得真好看。”她抬眼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你喜欢的话,等画完了,我把它给你送过去。”
18. 危机解除
“林当家!我们的银鱼怎么还未送到啊,马上就要开店时间了。”后厨的伙计急匆匆跑过来。
摘星楼的林当家从梨花木躺椅上起来,他粗眉皱着,面上不虞。
伙计噤了声,低头看着鞋履不再敢讲话,他害怕是吵到林当家休息了。
林当家视线扫过他,粗声粗气道:“带上几个伙计,让他们背些银两,去岑记鲜承。”
新的渔网很快就分发到了跟岑记鲜承合作的渔民手里,苎麻和鱼胶做成的新渔网经过岑嫤云的多次改良,不仅韧性强,渔获量也果真提升了三倍。
陈姨脸上洋溢笑意,她从乌篷船上下来,有序地指挥着其余人把装鱼的竹篓子给运到岑记鲜承店里去。
岑嫤云走上前,笑着道:“陈姨,辛苦了。”
陈姨摆摆手,“不辛苦!嫤云,多亏了你做的渔网,今日渔获收成三倍有余呢。”
两人正聊着,余光却见岑记鲜承的铺子门口乌泱泱来了一群人。
现在时辰还早,不应该是前来挑鱼的客人。
岑嫤云转过身,她看见那群人中央最前头站着的是摘星楼的林当家。
他粗眉斜竖着,面色并不好看。
林当家注意到了正和岑嫤云交谈着的陈姨。
“老陈啊,你这事做的不地道,前几日已经跟摘星楼谈好了的生意,怎么还突然反悔呢?”
陈姨心里不忿,说到不地道,摘星楼前几日让她们断了岑记鲜承的供货才叫不地道。
但她面上平静,从容答道:“谈何反悔呢?摘星楼只口头定了鱼,不见字据,不见货款,那这鱼的归处自然是未定的。”
林当家面色阴沉,倒是跟他玩上文字游戏了。
他们合作多年,订货向来是□□。
林当家冷哼一声,抬手示意身后的伙计把带着银两的箱子打开。
“陈姐说的是,尾款未结,算不上买卖谈成,现在我把货款都带来了,并且之前谈好的价格再提升一成五。”
林当家势在必得地笑了笑,“只要陈姐同意,现在我就让伙计们把银鱼带回摘星楼。”
岑记鲜承的伙计们看出来了,这林当家是要来他们店里抢货,大家伙把竹箩都放进店里,纷纷出来站在岑嫤云和陈姨身边,至少能充个场面。
陈姨面色未变,她道:“林当家,我们与岑记鲜承合作多年,这买卖当然是断不得的。”
林当家见她不买账,眼底涌上怒气。“那你们与摘星楼合作多年,这买卖就能断得了?我们摘星楼收购银鱼的价格可是苏城最高的,你们不卖给摘星楼,别处可找不着这么划算的买卖。”
岑嫤云走上前一步,她语调不疾不徐,却透着股稳劲。
“林当家说的是,摘星楼出价最高,自然能买到泠泽湖的新鲜银鱼,不仅如此,以后还能买到经过精心筛选后的大小均一,品质极优的银鱼。”
林当家怒气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岑小姐莫不是在落尽下石?”
岑嫤云带着笑意道:“陈姨的渔民队伍已经跟岑记鲜承达成了合作,以后泠泽湖的银鱼都只卖给岑记鲜承。而岑记鲜承会将不同质量的鱼分类,到时候林当家尽管来岑记挑最好的鱼。”
林当家双眸一眯,细细思索。
摘星楼有道名菜是泠泽银鱼羹,是摘星楼的招牌之一。
银鱼选自泠泽湖每日清晨打捞上来的最新鲜的优质鱼,他们一般都是直接收购一批次,不会特意去一个个挑选。
曾有客人反应过,泠泽银鱼羹有时候吃起来感觉要比上次的份量少了一些,不过能感觉出来的客人并不多,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想着解决。
现在银鱼统一由岑记鲜承分类筛选,能够给摘星楼省些功夫,但是多一层中间商,价格定然也会上涨。
林当家总觉得像吞了口干饼,能咽下去,但咽下去又觉得嗓子难受,他语气不善:“你使了什么手段让渔民们只卖给你。”
岑嫤云笑着道:“银两只能做一次买卖,可有了吃饭的家当就能吃一辈子。”
陈姨点头,“嫤云给我们合作的渔民发了新网,可使渔获量增至三倍有余。”
林当家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看。
真是小瞧这个商会新人了,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林当家今日不是要收鱼吗,恰好这银两送来了也不用带走了,等我们把银鱼分类好,直接给摘星楼送过去。”
林当家面色沉着,一甩袖子离开,一群人乌泱泱跟着离开。
不会确实把银两留下了。
还留下了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的姑娘。
“岑管事,具体的数额就由我来跟您对接吧。”
岑嫤云看着这幅陌生面孔。
面前的女子穿着墨绿色襦裙,虽然素净但能看出衣裳料子精致。她眉毛很浓,有些似墨一般的黑,看着比常人的显眼些,但配合她端正的五官,也不显得突兀,只让人觉得这人一身正气。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账本和算盘,手指拨珠干脆利落。
岑嫤云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她出声:“你算帐算得真好。”
林雨时抬头看着她,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姑娘,睁着水润的杏眸,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她板正地回答道:“谢谢。”
接着又低头拨弄起算盘,时不时抬头看着竹篓里的鱼。
岑嫤云在一旁耐心等了一会。
直到林雨时放下算盘和账本,跟她交代完具体数目,岑嫤云才提出了疑问:“你跟林当家长得有些像,都是粗眉,但你的眉毛更好看些,”
林雨时点头:“他是我哥。”
岑嫤云又跟她聊了几句。
得知林雨时算是摘星楼的二当家,酒楼内的日常事务的管理、跟食材供应商对接还有酒楼的账务,基本都是她在干。
“那你哥做什么?”
林雨时沉默了一会,“他平常会进行一些指挥。”
岑嫤云点点头,好奇问道:“他都指挥了些什么?”
林雨时回忆了一下,答道:“强行高价进货,抢走其他酒楼的供应商,但因为成本变高,导致酒楼利润下降。”
岑嫤云:“……”
这个做法听着莫名熟悉。
岑嫤云问道:“听起来你哥并不适合当大当家,我记得摘星楼在苏城有多年基业,你爹娘怎么让你哥当了大当家?”
“他们觉得总归我哥是个男子,执掌酒楼更合适。”
岑嫤云摇摇头。“怎么还留着这种古老旧朝遗风。”
好几个朝代之前,的确有偏好男子的观念,那时候女子甚至不能上学堂入仕途。
随着当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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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性别来回的更换了几轮,早就没有那些曾经的陋习了。
岑嫤云前世嫁给裴言根本就没有想过会被困于后宅,她觉得成亲因该是同她爹娘一样相互扶持。
但裴言不是那样想的。
他仿佛把她当成了需要哺育的幼鸟。
岑嫤云把脑子里的思绪过滤掉,她凑近林雨时,低声道:“既然你哥不适合当酒楼的一把手,那你为什么不尝试着争一下呢?”
“大当家和二当家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一家人。”林雨时淡淡回绝,“酒楼很忙,我要先回去了。”
岑嫤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思衬。
加入水鲜商会后,摘星楼跟岑记鲜承定然还会有更多的合作,如果总是被林当家这样摆一道,实在影响效率。
要是能换个人沟通就好了。
只是现在林雨时看起来对此兴致不高,怎样才能打动她呢?
直至岑记鲜承歇业,岑嫤云都还未想出办法,她晚上回岑家,撞上了眼熟的人。
是沈知裕身边的小厮。
小厮一脸笑,“可算等到姑娘了,殿下有事要回京城,他临走前特别叮嘱我要把东西当面交到姑娘上。”
岑嫤云接过他带来的楠木长盒。
她回房后,把楠木长盒打开,盒子里装着卷起来的画卷。
是之前在泠泽湖边撞见的那幅画。
居然真的给她送过来了。
岑嫤云指尖在画上轻点,从浅蓝色的小人到赭黄色的银杏树,再到右上侧的诗句。
她轻轻勾着嘴角。
画变了,诗却没变。
“咚咚咚”
岑嫤云放下画卷,朝着房门口走去。
门被拉开。
浓郁的深蓝色圆领袍,上面绣着兰花图样,墨色发丝有些乱,一簇贴在白皙的下颌,一丝飘到微红的唇边。
是裴言。
看起来风尘仆仆的。
岑嫤云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娘让我进来的。”
“是我娘不是你娘。”岑嫤云白了他一眼。
之前岑嫤云被陷害入狱又很快出来的事,裴言出了不少力,岑母不知他后面想杀柳志的举动,以为两人关系缓和了些,就让他进了岑府。
裴言一直盯着岑嫤云,他又好几日没有见到阿云了,只想把她每一寸皮肤都收进视线里。
他无知觉地吞咽几次。
岑嫤云以为他是渴了,让他进来,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她递过去,“你大晚上来干什么?”
裴言接过茶一饮而尽。
“我想做点什么让你开心些,撞上了一个戏班子,戏楼老板卷着银两跑了,他们无处可归,还带着几个孤儿,我就把他们安置到摘星楼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岑嫤云。
阿云觉得他想杀柳志是他不对,那他现在做些好事,是不是就能弥补了呢。
岑嫤云意外地看着她,她想了一下,如果她遇到了,也会顺手帮忙安置一番。
不过安置只能解近忧,戏班子靠唱戏为生,没了戏楼,他们以后的生计依旧没有着落。
她突然陷入沉思。
沈知裕画作变了。
重来一世,万事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裴言的选择会变吗?
19. 戏
趁着岑嫤云目光凝空,裴言慢慢挪到了她身边,他鼻尖蹭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在耳垂上落下一吻。
清甜的空气从裴言的鼻腔涌入喉咙,再被他不舍地缓慢地从喉间吐出。
裴言正要侧一些,吻上那一抹红,却被推开。
岑嫤云手抵在他深蓝色的衣袍前,平静地看着他。
月光从未完全阖紧的门缝里漏进来,屋内烛光印在脸颊上泛着暖光。
裴言瞳仁里全是她的倒影,不知是热茶还是别的原因,他眼底氤氲些一些雾气,眼尾是淡淡的红。
她观察着他。
原来没有爱意之后,可以这样平静地审视地看着一个人。
岑嫤云手上推开的力道加重。
“为何说是为了让我开心才帮了那些人,那要是我不开心你难道又要把他们赶走吗?”
裴言眼底沉了些,“如果你想的话。”
岑嫤云蹙着眉,“你这样让我感觉很不适,好像把我当成了秤量道义的天平。”
“裴言,我开心与否都不是用来衡量的工具。”
“可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我不在意谁死了谁活着,我在意的只有你。”
岑嫤云一直抵着他,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眼眸清澈。
“裴言,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裴言握住她的手腕,他忍不住摩挲着,语气低哑:“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你根本不会看我。”
岑嫤云平静地回复道:“我看到了,当年你缩在篱笆旁没东西吃我看到了,你进士文章惊才艳艳我也看到了。”
“可现在我看到的是一个为欲.望失了理智的人。”
她把裴言的手拿开,直接站起身拉开了距离。
裴言眼底的红色血丝像攀升的藤蔓,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
难道要让他不爱她吗?他做不到。
岑嫤云看裴言缄默不语,似乎完全意识不到她说的问题。
他们真的说不通。
“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门在裴言眼前阖上,隔着纸窗,他看着暖灰色的剪影,像灰色的蝴蝶般振翅。
烛火灭了。
他连剪影都看不到了。
次日,岑嫤云把岑记鲜承的事忙完后就去了摘星楼。
朱红漆柱撑起挑檐,檐角挂着酒旗,风一吹,酒旗上摘星楼几字就在空中跳动。摘星楼分前楼和后楼,前楼供饕餮盛宴,后楼供客人住宿。
住宿用的后楼与前楼隔着一方青石板天井,岑嫤云经过天井里种着的两棵玉兰树,走至一楼的榆木长柜台前。
听见脚步声,林雨时放下算盘,她抬眸,眼底划过一丝意外之色。
“岑姑娘?今日的客房都满了,你如果需要预定的话可以订后面的时间。”
“我不是来定房的,我是来找人。”岑嫤云正说着,身后就传来声音。
裴言从楼梯上下来,面露喜色,“阿云?你来了,我安置的戏班子就住在楼上,我带你上去。”
推开门,房间内挤得满满当当,两边角落地上各放了床被褥,剩下的空间放着戏服与道具。
桌上放着面旧戏旗,布料虽然有些泛旧,却很干净。
岑嫤云定睛一看。
戏旗上写着玉春班。
这是前世那个很出名的戏班子!
他们成名后各地辗转演出亮相,一票难求,也就是刚好到扬城巡演,她才看了一回,唱腔婉转悠扬,伶人身段翩跹雅致,堪称精妙。
四个人围着木方桌坐着,齐齐抬头看向门口。
裴言跟他们介绍着,“这是我夫人,她听闻你们的事,心里担忧挂念不下,特意来看看。”
其中一个面容素雅的女子率先站起来将他们迎进来,“大人和夫人心善,受君之惠,必当厚报,等我们安顿下来有了收入定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岑嫤云一一扫过面前四张各有特色的脸,“厚报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谈。”
柳眉细长的女子神色一滞,她似乎是想到了些不好的回忆,迟疑低看向面前的蓝衣女子。
其余的成员也都微带警惕地看着她。
岑嫤云接着道:”我想请你们帮我写一个曲本。”
面容素雅的女子轻松了口气,她语气轻快答道:“写剧目小梅擅长。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剧目呢?”
柳眉细长的女子便是小梅,她是玉春班的旦角,因面容姣丽,总是被一些达官贵人狎戏,刚刚猝然听到厚报,给她吓一跳。
幸好是写曲本,这她擅长,她们戏班子的曲本总是她写的。
岑嫤云说出了她的想法,“我家经营着一家鱼行,名叫岑记鲜承,我想要你们把鱼行的名字编写进曲本里。”
“这说法听着新鲜。”
小梅沉思了一会,要让鱼行合理的出现在曲本中,需要好好构思一会剧情内容。
长相粗旷的男子叹气道:“只是现在我们戏楼没了,就算是写出来曲本,也无处可唱。”
面容素雅的女子打断了他的自怨自哀,“我们此次来苏城不就是为了能在这重整旗鼓。先别说丧气话。”
她接着眼神坚定地道:“现在戏楼的位置的确还没有着落,如果夫人着急要演出,我们就算是搭个台子,也要将夫人的曲目给唱了。”
岑嫤云道:“戏台子的位置先不着急,你们暂且在摘星楼小住几日,将曲目写好了给我看看。”
厢房内几人正聊得畅快,却听见外面传来着嘈杂的吵闹声。
“我明明提前几日就定好了包房,你怎么说我没定!”
那人带着金冠,穿着锦袍,一身富贵张扬气,眉头拧成一团,扯着嗓子怒斥着。
林雨时带着歉意道:“非常抱歉这位客官,我们这预定记录的册子里的确没找到您的名字。”
富贵中年人抬着手,指着林雨时,他语气不善,“我前几日来喝酒的时候就跟林当家说过了,我远方亲戚要来苏城游玩,今晚给我在摘星楼订间房,你凭什么说我没有订啊!”
林雨时有些头疼,“抱歉客人,我们预定是按册子登记名单来的,现在名单里并没有您的名字。”
“别说那些虚的,我现在就要间房,赶紧给我收拾出来。”
“非常抱歉,最近店里忙,已经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我管你们有没有房呢!没有也要给我腾一间出来。”
那位咄咄逼人的富贵客人突然看一个衣衫朴素还打着补丁的小孩,她手中拿着一楼免费提供的芡实糕,正往楼上客房走。
他一把拦住小孩,拉着她走到林雨时所在的前台木桌前。
他把小孩往前一推,“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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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穿这么破破烂烂的,怎么住的起摘星楼的客房,你把她的屋子给我腾出来!”
小孩害怕地手脚乱舞,芡实糕掉了下来,她试图拍开这位陌生人的手。
林雨时连忙把小孩护到身后,“这位客人请你不要胡搅蛮缠。”
楼上包厢里,面容素净的女子听到楼下提到小孩二字,立刻联想到刚刚下楼去拿芡实糕的小妹。
她道声“失陪。”连忙下楼去。
岑嫤云也跟在她身后下去。
她们下楼后看见小孩被护在林雨时身后,面容素净的女子朝她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目光,连忙把小孩拉回来。
楼下的榆木长柜台后,林雨时还没解决完面前难缠的客人。
她带着歉意道:“从摘星楼出去右转几百米处有一间客栈,我这就差人去打招呼,给您留间上好的天字号房,等会就让店小二带您过去。”
富贵中年人拧着眉,细细思索她说的话。
他本就是觉得摘星楼是苏城最有名的酒楼,给远方亲戚安排在这也更有面子些,换个地方住不就失去他本意了么。
虽然面前人推荐的店也在苏城颇有名气,但始终不及摘星楼。
富贵中年人的面色虽缓和了些许,但依旧锁着眉头,在思考着怎样让自己获得更加合算的补偿。
林雨时趁热打铁,接着道:“您若不嫌弃,下次带亲戚一起来摘星楼,我不仅给您免单,还赠送您摘星楼最好的箬下春,给您留着前楼最好的牡丹阁包厢。”
牡丹阁可是摘星楼最难定的包厢,临窗便是热闹长街,远眺还能看见一角泠泽湖。
那位客人总算面色好了些,“行吧,也就是我这种宽宏大量的人,这么好说话。”
他拢了拢衣领,跟着林雨时叫来的店小二一同出去。
林雨时总算把这人给送走了,她松了口气,重新装了盘芡实糕,差人给她送上去。
她处理完之后,发现岑嫤云还留在原地没有走。
“林姑娘,可是因为预定客房的事情吵起来的?”
林雨时叹口气,“是的,你应该差不多也听到了,我这边预定的册子里的确没有那位客人的名字,房间满了我也实在没办法。”
岑嫤云想了想,“那位客人坚持自己有预定,但也拿不出证明来。”
林雨时点头,“预定的名单都在我这保管着。”
岑嫤云眼眸一亮,“我想到了个法子,可以用木牌来登记编号。一个号码两个木牌,一个木牌给需要预定的客人,另一个留在店里,按照木牌对应房号。
“这样就不会出现客人以为自己预定了,但店里册子却没有信息的情况了。”
林雨时惊喜道:“你的这个主意不错,我明日跟我哥商量一下。”
她带着笑意,“多谢你给我想办法,改日我请你去前楼吃饭如何?”
岑嫤云凑近些,“其实我还有一事想问问林姑娘,你们摘星楼前台的看台可有引进些新鲜演出的想法。”
林雨时疑惑道:“我们看台上一直是说书人和舞妓轮着来,还有什么新鲜演出吗?”
“比如戏班子,你可听过玉春班?”
林雨时眼睛一亮,“我前些年去锡城的时候听过他们的戏。原来昨日新入住的那几人是玉春班的人,难怪看着眼熟,只是卸了妆面我没认出来。”
20. 二姑娘
“他们锡城戏楼的当家卷着银钱跑了,戏楼也被卖了。玉春班的其余人便想来苏城闯荡一番,进城前却遇到了流寇,也算是几经周折才到了摘星楼。”岑嫤云跟她解释道。
林雨时听完神色动容,“他们的戏确实不错,要是能在摘星楼常驻,定然能吸引来不少客人。我晚些就跟我哥商量一下这件事。”
裴言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打扰岑嫤云,直到她们二人谈完了,岑嫤云准备离开,他才跟了上去。
长街上暮色渐浓。
裴言快步跟上前方的浅蓝色身影。
“阿云,这次我做得如何?”裴言凑近她,邀功似的问着。
岑嫤云侧头看了他一眼,“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当然称得上是好事。”
裴言眼底多了些笑意,“那我能回岑府跟你一块住了吗?”
“你帮完人就只有这一个想法吗?”
裴言沉默了一会,“阿云,我不明白。如果你希望我能多帮助些人,我会按照你说的做,只要你不离开我。”
岑嫤云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绑定在我身上,如果你想帮助别人,难道不应该是因为你认为他们需要帮助,而不是什么为了讨我欢心。”
她定定地看着他,“我没有那么大的分量,也不该有那么大的分量。”
裴言毫不犹豫地回复:“你有。”
岑嫤云气笑了,“你在跟我唱什么祸国妖妃的戏吗?我一人之言便能决定他人生死。”
裴言秾丽的面孔缓缓贴近,他低声道,“阿云,这样不好吗?无论你说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为你去做?”
“那我们和离。”
他拉平嘴角,“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岑嫤云后退拉开距离,“你要做任何事情,不要套上为了我的前缀。”
“但我做的事情本就是为了你。”
岑嫤云声音冷冽,“你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满足你的幻想中的奉献。”
“我不是你幻想中需要献祭一切供奉的神女。”
“我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圣洁,我会用手段,会用计谋,并非看见所有弱势之人就甘心无条件帮忙。”
一连串话砸下来,裴言感觉有些晕眩。
他定神,“阿云,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是神女也好,恶人也好,我不在乎,”
岑嫤云有些费解,“你还是没有听懂,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你也不用万事都想着是为了我而做。”
裴言眼尾微红,“双亲离析,我只剩下你了,你叫我如何不想着你?”
岑嫤云看着他,后脊窜上一丝凉意。
当年给出去的酥饼好像变成了引诱水鬼的饵,咬上钩之后便被拖拽进水底,再被水草缠着,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反倒越缠越紧。
说不通,甩不开。
裴言依旧被拒之门外。
……
摘星楼内丝竹声绕耳,不过分吵闹,恰好填了大堂里酒酣耳热的空隙。
楼上的包厢里,岑嫤云早早在与林雨时约好的时间里等着。
门被推开,林雨时进来,面色疲惫,她带着歉意道:“抱歉,来迟了一些。”
岑嫤云给她斟茶,“你这是怎么了,林雨时,你现在就像淋雨淋湿的账本,整个脸皱成一块。”
林雨时猝然被她逗笑,她接过茶盏,热茶下肚,疲惫轻了一些。
她道:“我哥没同意那个换木牌的法子。”
岑嫤云挑眉,“为什么,是他另有高见?”
林雨时摇头,“那倒不是,不过他经常看心情随机否定掉我的建议,我都习惯了。”
岑嫤云蹙眉,“但是如果不改良现在的预定制度,人多的旺季忙起来也太容易有错漏了。”
“是啊,那天你看到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我哥说那只是个例,没必要费功夫改掉之前用惯了的东西。”
岑嫤云托着脸,不忿道:“改不改的倒是不碍着他,总归忙的人是你。”
林雨时垂着眸,没有立刻接话。
岑嫤云看她没有回复,于是换了个话题。“那戏班子的事情他怎么说。”
林雨时眼睛亮了一些,“这个他倒是同意了,不过要先挑个日子看一眼她们戏唱得如何才肯请来摘星楼常驻。”
玉春班四人曾靠着一首拿手曲本在锡城初露头角,当接到要给摘星楼管事们先行试演的消息,便一致同意要唱这一曲。
定燕关。
岑嫤云收到林雨时的邀请,她欣然同意,只是在入座前,遭到了林当家的一声冷哼。
她全然当没看见,自顾自入座了。
“雨时啊,你将这不相关的人带来摘星楼做甚?”
林雨时板正地回答道:“是岑姑娘帮忙引荐的玉春班,而且她还是是我们摘星楼的海鲜食材供货商,怎会是不相关的人。”
林当家面色不虞,还想张嘴呛几句。
戏台两侧的战鼓擂响,他才闭了嘴。
众人都安静下来。
锣鼓一声惊响,生角一身银灰软甲,腰悬长剑,迈着稳健的台步出台。
她开口唱着“燕关烽火连三月,将士征衣染血痕”,嗓音难掩焦灼,她抬手按剑,目光扫过台下,似眺望着边关狼烟。
岑嫤云认出她是那日跟她搭话最多的那个面容素净的女子,她扮的是将军的副将。
紧接着,旦角出场,她身着嵌甲,手持虎头湛金枪稳步上前。枪尖着点台面,她声音铿锵有力,“头颅可断志难改,国破何颜苟且生!”
她耍枪花时手腕轻转,枪杆如银龙盘旋,刺向虚空,披风翻飞间,鬓边金冠流苏簌簌轻响,端的是将军威仪。
台下,岑嫤云眼眸一亮,这居然是那日相貌温婉的柳眉女子,小梅。
净角扮的是敌国大将,身披黑色硬靠,手持镔铁大刀登台。
是那日面容粗旷的男子。
丑角扮的是马夫,灰布短打,腰间系了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这出戏演着,他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了张纸,竟是敌营地图。将军在地图的指引下,突袭大破敌营。
将军抬手将金枪高举过顶,副将紧随紧其后,绣着定燕关的幕布缓缓落下。
岑嫤云神色动容,这场定燕关是前朝将军抵御外晦的曲本。
林当家眯眼打量着,笑着道:“这丑角倒是有趣。”
他见过几人没带妆的样子,那丑角是个清秀的少年,名叫小支,只是寡言少语,没想到在戏台上还算有趣。
他目光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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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支攥着衣角的手,眼底露着算计。
“刺史府的二姑娘,最爱新鲜有趣的人。你那戏里又憨又灵的劲儿,正好合她的胃口。”
林雨时看向他,目露疑色。
岑嫤云好奇地看过去,苏城刺史是在她嫁人离开后上任的,她不认识他口中的二姑娘。
林当家循循善诱道:“刺史府二姑娘的生辰马上就到了,你若愿去,二姑娘赏下来的好处,够你在这城里买半座宅子。”
林雨时打断他,“林海,小支年纪还小,二姑娘的生辰是大事,马虎不得。”
林当家拧眉看着她,“你之前还跟我说玉春班是锡城有名的戏班子,怎么今日的说辞就变成年纪小不当大任了?”
林当家冷哼一声,他目光扫过玉春班的几人,最后落在小支身上。
“你要是在一个的生辰宴上都无法讨得姑娘欢心,我怎能信任玉春班能在摘星楼的众多宾客前撑得起场子。”
这话就直接把小支逼到了不得不答应的境地,他怎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怯懦,而导致大家失去这次机会呢。
小支带着怯意跟林当家对视,“我答应,生辰宴我会去的。”
生角扮相的女子上前一步,她一身银灰软甲还未褪去,似一座银甲铸成的山。
她开口道:“小支是丑角,一人也无法撑起一场戏,不如我们玉春班一同去给贵人贺生?”
“也成。”林当家又看向旁边的净角。
长得有些粗旷,二姑娘不好这口,但是也一起过去吧,万一她想换换口味呢。
生辰宴的事就此敲定。
岑嫤云对此不甚了解,但林雨时去忙着摘星漏的事了,她不好打扰,便想着回去问问爹娘。
饭桌上,岑嫤云询问道:“娘,你知道刺史府的二姑娘吗?”
岑母笑着道:“刺史府的二姑娘可是个人物。”
她接着道:“她进京中了二甲进士,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听闻她说思乡,皇帝便让她以归乡省亲之名回了苏城。”
岑嫤云眼眸一亮,露出倾羡之色。
她从小就读不进去太多书,自己写文章写不明白,便格外欣赏有才识的文人雅士,觉得能中举进京的人更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
她当年就是这样被刚中举回乡的裴言迷晕了眼,觉得非他不嫁不可。
岑母也想起来这事,她笑呵呵地看着女儿。
清风拂过玉兰树,玉兰花落下,砸到了年方二八的岑嫤云头上。
“啊!”岑嫤云甩头把玉兰抖掉。
她低头,鞋履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喃喃自语道:“裴言怎么还没来啊,突然把我约出来干什么呢?”
玉兰树下,她来回踱步,细细想着,“他当时进京赶考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要跟我说些什么。”
难道今天就要说当时的未尽之语?
“阿云!”
岑嫤云闻声抬头。
一身深蓝色朝她而来。裴言从远处看到她,便一路小跑过来,长衫随风扬起,眉眼间独具少年意气。
岑嫤云突然被用力拢进了一个带着潮气的怀抱。
她闷着声音道:“喂!喘不上气了。”
“抱歉!”裴言闻言赶紧松了些手,他低着头,看她有无大碍。
21. 误会
空气流通,岑嫤云吸几口气,接着好奇问道:“你把我叫出来是要干什么?”
面前白皙的皮肤渐渐染上霞色,裴言垂眸,放佛要把她的面容刻入眼底。
“阿云,我心悦你。”
岑嫤云愣住了,她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就心悦了啊。
感觉他们也没有特别熟啊。
还没等她提出疑问,裴言又一股脑地说了一堆东西,还拿出了张红纸。
“我中了进士,即将入朝为官,往后定能让你锦衣玉食,护你无忧。阿云,我心悦你,你可否愿意与我在一起?”
他说了好多,岑嫤云主要听到了前面的重点。
进士!
他居然中了进士。
岑嫤云轻快地接过他出来的红纸捷报,她在阳光底下摊开。
红纸黑字的官府捷报,上面写着“殿试中式二甲第名五名,赐进士出身。”
岑嫤云看完,感觉胸腔里得心跳声骤然变快了些。
她终于开始仔仔细细打量着裴言。
墨发如瀑,皮肤白皙,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专注地看着她。
她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手中的红纸捷报。
岑嫤云缓缓弯起嘴角,她眉眼含笑,“我能看看你写的文章吗?”
后面的发展就很顺其自然,她看到文章写得好的人就走不动道,甚至跟娘说出给他不嫁的糊涂话。
不过后来他当了官,官职一层层上升,倒是不怎么爱写文章了。
岑嫤云面无表情地收回回忆。
少年时期总会有些一时冲动的想法,
她冷静地想着。
白驹过隙,光阴总在恍然未觉间消逝,京城到苏城的路途并不远,但也称不上近,长途跋涉几日,本该疲惫的,但沈知裕总觉着苏城像桃花源,引着人前去,日思夜想。
沈知裕回府后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袍,便迫不及待去了他惦念已久的地方。
“嫤云姑娘,我此番回京将你给我的鱼膘胶药方呈递给了母皇,她圣心甚慰,赏赐不少,不日便会送到岑府。”
岑嫤云照常在岑记鲜承看店,却看到了意外的人。
她笑着回复道:“多谢殿下愿意相信民女的药方子。”
沈知裕垂眸看着她,“几日未见你怎又生分了些。”
他墨眸亮起,接着道:“母皇准允我在江南多留些时日,接着为皇家采办。”
岑嫤云笑着道:“江南风景绚丽,知裕正好可以多看看不同城镇的风光。”
沈知裕与她双目相接,轻声道:“我倒觉得苏城是江南最美的地方了,能在苏城多留些时日,才不负寥寥平生。”
“知裕兄!好巧,你回来了。”
裴言一边和沈知裕寒暄着,一边不着痕迹地站到离岑嫤云更近点的地方。
岑嫤云蹙眉抬眼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又来?真当你自己的公务不存在了?”
最近裴言总是来岑记鲜承,说是要给她帮忙,多年不做粗活的人,倒是在这扫地擦桌了。
裴言低头,嘴角带着笑意,“扬城那边没有太要紧的事,一些日常事务我来回两边跑也不会耽误。”
岑嫤云嘴角抿成一条线,不再搭理她。
她已经放弃跟裴言讲道理让他离开了,反正九十日后他也没得选。
沈知裕看着两人一同站在他的对面,好想变成了彻底被排除在外的人。
也对,他本来就是外人。
裴言看着他,笑着道:“知裕兄有何贵干?阿云平日忙,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可。”
沈知裕视线移到他身上,“是跟岑记有关的事,毕竟现在岑姑娘是皇商承办人,我总要多上些心。”
裴言不紧不慢道:“多年与知裕兄相谈甚欢,我也是觉着我们对接些岑记的事务也许会更融洽,阿云是我的妻子,她的事我一直很上心。”
岑嫤云打断了他,“裴言,你别添乱了,岑记跟你没什么关系。”
裴言闭了嘴。
“殿下,多有得罪。我知您是对皇家事务负责才亲力亲为,岑记有幸为皇家供货,殿下何时都可以前来找我。”
沈知裕想着他也不是对公务很负责的人,但他回答道:“无碍,我对这鱼行经营日常也感兴趣,平日即使无事也会多来看看的。”
“是岑记的荣幸。”
……
夜里回了岑府,来了一人前来送东西。
“岑小姐,奉刺史之命,为小姐生辰送柬,这是给你的请帖。”
一个仆役,手托红木托盘,托盘上铺着素色锦布,请帖端正放于其上。
岑嫤云接过来。
二姑娘的生辰宴邀请的人不少。
进入刺史府内,岑嫤云一路进来,看到了些身着锦袍的官员正并肩慢行,是刺州府属官。
走至白玉桥时,看到了主持乡学的老秀才。
最后进襦设宴的正厅,居然还有市井里的熟人,巷口粮铺的掌柜、码头货栈的掌柜。
以及摘星楼的兄妹。
林雨时看见她,抬手打了个招呼。
岑嫤云笑着颔首,果不其然得到林当家的一声冷哼。
她没有在意,跟着仆役的指引入座。
刺史身着宝蓝色锦袍,玉带束腰,见宾客差不多到齐,他便抬手示意伶人暂歇丝竹,朗声道:“今日是舍妹苏清的生辰,她前些日子高中探花,邀请大家来一同沾沾喜气,承蒙诸位同僚、亲友赏光,在此谢过。”
苏清站在刺史身旁,她年纪不大,长着一张偏圆的脸蛋,黑葡萄似的眼珠子含着笑意。
她笑起来像是邻家妹妹。
这是岑嫤云的对她的第一印象。
两人说罢一同举杯,身后仆役们提着银壶上前,为宾客们添酒,满座纷纷回敬。
众人入座后,乐师们便重新调弦,琵琶与笛音先轻柔漫开。
三名身着水绿色舞裙的伶人走出来,裙摆绣着银线水波纹,随着舞步轻旋,仿佛将一汪春水引到了厅中。
不过苏清看起来一直兴致缺缺的,并没有多注意那些跳舞的伶人,反倒是将目光投向座中的宾客人,她眼珠转着,期间还与岑嫤云对上视线。
岑嫤云轻颔首回以浅浅笑意。
一曲接一曲地换着,直到玉春班进了厅中。
因着今日是贺生,她们选的曲本是《结金兰》。
知县之子与青梅情投意合,却被将军看上,只能乔扮女装躲藏,顺便陪青梅进京赴考,计划入京状告将军。
科举开考,应试后两人都中了进士,北圣上钦点为江南巡按,找到了将军克扣军粮和逼婚的罪证。
青梅竹马两人终成眷侣。
但是由于竹马的性别在皇帝那还是女儿身,两人只能一同着新娘服饰成亲。
在故事的最后成了磨镜情深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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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曲本故事跌宕起伏。
苏清的视线总算不留在宾客里了,她神色认真地听完了整出戏。
下意识感叹道:“唱得真不错啊。”
玉春班的众人唱完之后就去偏房收拾妆面换衣裳了。
接着还有其他献艺的伶人们。
岑嫤云托着下巴看着,突然袖子被摇了一下。
“嫤云,你看到小支了吗?”林雨时焦急地问她。
“没注意,出什么事了吗?”
“玉春班的人唱完戏之后,都去后边客房卸去妆面换衣裳了,但大家出来后,发现唯独小支不在。”
林雨时接着道:“我有些担心,之前听到过的传闻。”
岑嫤云问道:“什么传闻?”
林雨时脸颊红了些,“就是二姑娘偏爱清秀纤细的少年。”
她语气懊悔,“当时就应该阻止我哥的!他搭上刺史这条线还不够,现在为了搭上二姑娘还把玉春班的人骗来这里。”
岑嫤云朝着刚刚苏清座位的位置看过去,座位上已然空无一人。
她沉浸着看演出,完全没发现苏清什么时候离开了。
岑嫤云安慰道:“雨时,你先别着急,二姑娘好歹是新科进士,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总归不会强买强卖,小支若是不愿意,说不准就平安回来了。”
“我们再分头找找,说不准就是迷路了呢?”
“好,玉春班其他人已经去花园那边找了,我们再去其他地方。”
府里众人都在前厅,大部分家仆也都在前厅帮忙,没人注意她们进了内院。
“你再用力一些呢?”
“不,不行,我真不会……”
“不是这里,再往下一些。”
门外,岑嫤云和林雨时互相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你们在干什么!”
门被用力推开,里面一女一男,身影一后一前。
但并非她们进来之前想象的场景。
苏清站在小支身后侧方,她手握着小支的手,小支手中拿着一支笔,两人站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
只是在写字。
两人挨得不远不近,但能看出苏清有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苏清看到门被推开,她握着小支的手放开。
她欣喜道:“哎!总算来人了,这门突然就坏了,从里面打不开。”
但她神情接着有些迷惑,“咦?岑小姐,林小姐,你们怎么会到我房前来。”
林雨时通红了脸,声音都变小了,“我们在外面听到了……”
岑嫤云镇定些,她先跟苏清表示歉意,说清她们是来找人的。
苏清笑眯眯地,没有生气被误会了,“其实我今日晚些还要去找你们的,你们找过来了正好,我有些事要跟你们谈。”
岑嫤云和林雨时有些意外,她们今日是第一次见苏清,不知能谈些什么。
苏清把纸收起来递给小支,“你以后有空可以来府上找我玩啊。”
这是让他先离开的意思了。
小支红着耳朵收下了宣纸,“谢谢苏小姐。”
林雨时看着小支有些羞涩的神情,又看着苏清毫无异色的样子。
林雨时忍不住低头,她更羞愧了,居然误会了别人。
小支离开后,她们三人一同入座,苏清给她们二人斟茶。
22. 白鹭阁
“苏姑娘,方才小支怎么会在您这里?”岑嫤云问道。
苏清笑了一下,圆眼弯着,“我也稀奇呢。”
她解释道:“摘星楼的林当家与我哥交好,听闻我回苏城便说要献上大礼,送至我房中。刚刚宴会表演乏闷我就回来休息会,没看见其他大礼,反倒是看见了一个人。”
听到这里她们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林雨时脖颈都漫上羞愧的红色,再次跟苏清道歉。
看刚刚小支神情清醒,并非被强行送来,况且苏姑娘神色坦荡,倒显得她心思不纯了。
岑嫤云也向苏清表达歉意后,问道:“苏姑娘方才说有事要找我二人,是何事?”
木桌上,苏清撑着脸,她目光先看向岑嫤云,“今日生辰宴请来的邻里不少,我同大家聊了一番,听闻城里生鲜物价忽高忽低,小商贩赚不到钱,百姓也买得贵。”
岑嫤云闻言一怔,她垂眸思索。
岑记鲜承是最大的生鲜货源供应商,一般只做大批量订单。小一些的商贩会从她这里拿了货,再卖出去。但卖出去的价格,可跟岑记鲜承没有关系。
岑嫤云跟苏清解释了其中细节。
苏清了然地点头道:“我相信自然不是岑记鲜承从中岑记鲜承是苏城最大的鱼行。我想劳烦岑姑娘,把近三个月的鱼货进货价、卖给各酒楼和商贩的售价,都整理一份给我。”
她说完补充道:“你先别声张此事,我虽还未任官职,但也想给我哥哥帮些忙。”
苏清笑眯眯地看着岑嫤云,说道:“岑姑娘帮我办事的恩情我定会记在心中,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不触及道义律法,我都会愿意帮忙的。”
这就是明摆着的画大饼了。
但是顺便记录一份对岑嫤云来说不算大事,而且苏清说了是帮百姓查价格波动。
岑嫤云点头同意了。
接着苏清又看向另一侧的林雨时。“林姑娘,摘星楼也有些事需要麻烦你帮忙。”
林雨时已经从羞愧到情绪里出来了,她神情板正,回应道:“苏姑娘你说。”
苏清托着脸,面露苦恼之色,说道:“我原在苏城有个相好的,但他恼我入京太久,现在回来倒是不肯见我了,不知如今他住在哪家酒楼或客栈里,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
苏清说完就拿出了一幅画像。
林雨时和岑嫤云好奇地凑过去看。
画上男子看着唇红齿白,面若敷粉,身型纤细,像轻盈的柳枝。
林雨时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这跟小支的气质身型很像啊,不过长得倒是关系不大。
苏清收起画卷,“如果岑姑娘平日有空,也麻烦顺便帮我留意一下。”
岑嫤云欣然点头答应。
林雨时看完,思绪飘散,她有些奇怪,岑记鲜承现在基本由岑嫤云管事,找她帮忙也合理。
但她自己并不是摘星楼的大当家,为何要找她呢?
没等林雨时组织好措辞询问,苏清看向她,说道:“苏城官府即将要对各大酒楼客栈进行例行搜查,查出问题来可是要收缴罚款的。主要是检查食物和住宿质量的,你可以抽空先自行整改下。”
岑嫤云在旁边听着,视线在另外两人之间扫过,这消息应该就当是雨时给她帮忙的报酬了。
林雨时看向斜侧方的苏清,正色道:“多谢苏姑娘,摘星楼一直本分经营,即使不是应对搜查,也会仔细看着食材和厢房住宿的品质。”
苏清但笑不语。
生辰宴过去,摘星楼因为有玉春班的常驻演出,生意更是红火,林雨时更忙碌了。
但她没忘记答应过苏清要帮忙找人。
平日她主要负责厢房预定、库房采办和摘星楼的账务,房间内倒是很少进去。
她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后,就以送芡实糕的由头,一间间的看过去。
她走到白鹭阁前,正准备敲门询问,里头却出来一个人,宽大的身形把她挡住。
她抬头,发现是她哥。
林当家拧着眉头,面色不虞地看着她,“你怎么上来了?”
林雨时回忆了一下,苏清没有说找人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于是她直接把来意告诉林当家了。
“之前生辰宴,苏姑娘说她苏城的旧相好在躲她,请我帮她找人。”
林当家嗤笑一声,“难怪苏姑娘说不喜欢小支,原来已经是有中意的人了。”
林雨时端着芡实糕,怔愣着,她哥居然以为苏清和小支并无交集,是因为苏清不喜欢小支吗?
但那天两人虽然无过界之举,看起来相处融洽。
她突然想起,最开始她知道苏二姑娘喜欢面容清秀的男子好像也是从她哥这里听出来的。
但实际上苏姑娘为人坦荡,并非是刻意欺压弱小的人。
林雨时脑子里的思绪转了一圈,面上不显。
她觉得已经跟林当家解释完了,就端着芡实糕,想继续进去。
林当家拦住她,“诶!你干什么。”
“我给房间客人送芡实糕。”
林当家眼底一凉,告诫她,“这间房你以后都别过来。”
林雨时问道:“为什么?”
林当家有些不耐烦,“这间是我给贵客留的房间,平日我负责就好,你不用管。”
林当家一边说着,一边把林雨时把楼下赶。
林雨时不得其解。
“嫤云,我觉得很奇怪,我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雨时把摘星楼的事情都忙完后就去找岑嫤云。
不知不觉间,两人关系越来越近,一有想不清的事,她就下意识地想到了岑嫤云。
岑嫤云看着她,双眼一眯,断言:“那个房间里有问题。”
林雨时猛地抬眼,眼底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岑嫤云没有直接回答当家的问题,她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林当家和刺史有私交,可为什么苏清偏偏要找你帮忙找人。”
林雨时想了一下,“因为她不想让我哥和刺史介入这件事?”
“我觉得她不只是想找人,她在查一下东西,并且跟刺史和林当家有关,所以事情不能由他们经手。”
林雨时想起今日她哥的反应,说道:“最开始我知道苏清那些爱好的传闻是我哥告诉我的,但如果他跟苏清并不熟,那么这件事就是刺史透露给他的。”
林雨时想不明白,“如果传闻不是真的,刺史为什么要说这些?苏清是他妹妹啊。”
岑嫤云沉思一会,她说道:“我觉得是苏清自己告诉刺史的,这样她现在找人的举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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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冲突。”
她接着道:“只是我觉得刺史只知妹妹苏清要找人,但不知找的何人,他没看过画像。”
林雨时听明白了,“苏清如果只是找人,并不需要绕开刺史和林当家,找我们帮忙就舍近求远了。她有别的目的。”
林雨时神色沉闷,“总觉得苏清的目的跟今日我哥不让我进去的白鹭阁,有联系白鹭阁的那间房里究竟有什么?我想查清楚。”
她抬眼期冀地看向岑嫤云,“但是只有我一个人不行。嫤云,你可以帮我吗?”
岑嫤云点头,“当然可以。”
岑嫤云把林雨时带回家吃完晚饭,她们一同商量。
林雨时在岑嫤云房内来回踱步,“除了客人的钥匙之外,白鹭阁只有一把钥匙,在我哥身上。”
“他只有晚上休息换了亵衣钥匙才会离身,但如果等晚上,我们没法进他的房间。”
“所以我们要在他沐浴换衣后,并且是入睡前,把他从房间里引出去,趁这个时间拿到钥匙。”
林雨时眼睛一亮,她停下来看向岑嫤云,“我想到一个办法,我去后厨烧点东西,然后说是走火了,把我哥引过来?”
岑嫤云想了一下,否决掉这个提议,“摘星楼人多,万一火势不好控制,伤到其他人就麻烦了。”
林雨时叹气,点头道:“你说得对,那该怎么办呢?”
岑嫤云道:“这样,我去后厨,假装是摘星楼给岑记鲜承的尾款结错了,指名道姓一定让伙计们把林当家叫出来。这样只有后厨的人知道,也不会影响楼里的生意。”
“好,就按你说的办。”
摘星楼的后厨急促的“哐当”声来回响着,伙计们切菜、颠锅、添柴、洗碗。动作快而利落。
突然,后厨的一切声音停滞一瞬。
“你们摘星楼怎么回事!给岑记鲜承的尾款足足少了一半。”
切菜的转头看向颠锅的,颠锅的低头看向添柴的,添柴的侧目看着洗碗的。
没人回话,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又看向闯入后厨的岑嫤云。
岑嫤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一人的声音在后厨里回荡,“把你们摘星楼的林当家给我叫过来。”
而另一边。
“砰砰砰”
林雨时用力拍门,“哥!岑记鲜承的人找你!”
门从里面被打开。
林雨时看准机会就挤进去。
林当家穿着亵衣,明显是要准备入睡的样子。
他被打扰休息,粗眉皱着,“是岑嫤云?她来找什么事。”
林雨时:“听说是尾款的事,数目错了?”
林当家冷哼一声,“我看她就是没事找事!”
林雨时不和他对视,只回避着视线。
她看着林当家转过去的背影,看他已经踏出门外,她正要松一口。
林当家却突然回头,“你待在我房间里干什么?”
林雨时心头一跳,“我这就出来。”
她磨蹭着走过去,看到桌放着茶具,她心思一动,往侧边一倒。
瓷器碎裂的声音落了满地。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刚刚腿抽筋。哥你先去忙吧,我帮你收拾好再出去。”
林当家皱着眉,也没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