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大年初二，京市。
天还蒙蒙亮，第二棉纺厂家属院的筒子楼里就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声音，这是早起的人弄出的动静。走廊尽头的公共厨房冒出缕缕白烟，香气很快弥漫在整栋楼里。
年前刚下了一场大雪，足有半尺厚。外面家属院的路上，穿军绿色棉袄的清扫工正挥着竹扫帚，“唰—唰—”地划开雪层，扫出的小路露出浅灰色地砖。
大年三十晚上放的鞭炮碎屑还残留在雪地上，像散落的红梅瓣，空气里仿佛还隐约浮动着硝烟味，这是许多人记忆里特有的年味。
“清柠，起床了。”苏桂英轻轻掀开女儿房门的布帘子柔声唤道。
床上睡着的小姑娘眼皮轻轻动了一下，随即又转过身，拢了下自己肩上的碎花棉被，身子往下蛄蛹，把自己藏在被子堆里。
“清柠，咱们今天要去姥姥家拜年，快起来吧。”苏桂英轻笑，走到床边坐下，很有耐心地继续劝说：“姥姥家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咱们早点去。”
听到这，床上的小姑娘才慢悠悠转过脸，睡眼惺忪地问：“有奶油蛋糕么？”
苏桂英笑道：“有，你姥姥年前就让你大舅舅去蛋糕店定过了，双层的大蛋糕。”
江清柠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今天是她的生日，肯定是要吃蛋糕的。
虽然现在的蛋糕都是植物奶油做的，但是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影响。
要是搁在上辈子，别说植物奶油的蛋糕了，就是上好鲜奶打发的动物奶油蛋糕她也是嫌腻不爱吃的。
江清柠是重生的，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她还没出生呢，她是零零后，出生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完成原始的财富积累了，是个标准的富二代，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吃喝玩乐。
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是上辈子的那对父母比起自己这个女儿更爱事业，两人都是事业脑，整天想的全是生意上的事，压根没心思关心家里的女儿。
江清柠侧头看着给自己穿毛衣的新妈，嘴角满意的勾起，这辈子的父母虽然没什么钱，但是对自己这个女儿倒是十分关心。
“好了，出去吃饭吧，你爸一大早就起来擀面条了。”苏桂英一边说一边拉直女儿的衣角，又转身去叠床上的被子。
江清柠踩着手工纳的‘妈妈牌’大红布拖鞋，鞋底是厚厚的千层底，鞋面里面加了棉花，穿上又舒服又缓和。
哒哒两步路就走到了客厅，现在的家是她妈单位分的房子，不到四十平的一室户，被分割成了小两间。
在这个年代，他们一家三口住这套房子也足够了，好多人家几代人还挤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呢。
要说上辈子的江清柠，那时候她的衣帽间都比现在整个家大。但是她也没挑剔什么，反正她现在人小也占不了多大地方，等自己长大点再想办法换套大房子吧。
说是客厅，也就一小块地方，挤的满满当当。餐桌就摆在客厅东边，上面摆着一碟子切好的小菜，一瓶鲜牛奶。
江立锋正好端着面条从门外进来，对着女儿笑道：“醒啦，快去刷牙来吃面。”
江清柠小跑到江立锋面前，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爸爸，辛苦你早上起来给我擀面条，我最喜欢吃你做的面条了。”
江立锋听着女儿的夸奖，心里像喝了蜜一样，可他性子向来老实不会说话，只是憨憨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你快去刷牙，待会面要坨了。”
江清柠也习惯了这个父亲的性格，笑着应了，拿上牙刷出门去楼道的洗漱间。
筒子楼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家里没厨房卫生间，虽然房子能空出来不少面积，但是生活就不方便了。
江清柠在水龙头旁一边排队接水一边心想：看来还是得想办法改善下居住条件，每天在外面洗漱上厕所太烦了。
“清柠，天没亮就看到你爸来厨房擀面条了，说是给你庆祝生日的，要我说你爸也忒惯着孩子了，这大过年的哪天不吃好的，谁家不是大鱼大肉的，还用的着特地起来擀面条么。”
身后一个大嗓门嚷起来，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隔壁的李大妈，她家两个孩子加上公公婆婆，一家六口人挤在一个屋子里，平常就看不惯江家三口人住的这么宽敞，找到机会就要挤兑两句。
江立锋苏桂英夫妻俩都是老实人，平常就算被挤兑了也不会说什么，反而让这李大妈越发嚣张起来。
江清柠自然不会惯着她，只见她扬起头，笑呵呵道：“李大妈，您知道我今天生日啊，那你有准备送我什么礼物么？”
李大妈面色一僵，还没说话，旁边的人就起哄：“是啊，李姐，你家条件好天天大鱼大肉的，给孩子送个生日礼物还不是轻轻松松。”
李大妈没好气道：“小孩子过生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日子，谁家还会送礼物。”
楼道口的张奶奶正在洗碗，接话道：“那不一样，今年是清柠七岁的生日，在过去可就是大孩子了，得好好过过。”说着看向江清柠，笑呵呵道：“清柠，我给你缝的罩衫今天就能做好，下午给你送过去。”
江清柠甜甜道：“谢谢张奶奶，我眼馋您给盼盼姐姐做的罩衫好久了。”盼盼姐姐是张奶奶的大孙女。
刚刚起哄的人挠挠脑袋，掏出两块钱递过来，“清柠，拿去买糖吃。”
江清柠笑眯眯接过：“谢谢杨叔叔，赶明等你生日，我给你买肯德基吃。”
杨建华笑着拍拍她的头，“得，那我可擎等着了。”
“李大妈，张奶奶和杨叔叔都送我礼物了，您的礼物呢？”江清柠转过头，没理会那张黑了的脸，笑嘻嘻的说。
“你，你这丫头，脸皮咋那么厚，哪有主动张口要东西的，你也好意思。”李大妈脸色很不好，心里暗暗埋怨张奶奶和李建华，装大方！
“咦，大妈家的小军哥哥、艳艳姐姐就老是在我家吃糖的时候过来要，我还以为是李大妈您教的呢，原来这样子是厚脸皮啊。”江清柠眨巴着大眼睛，故作懵懂的大声喊。
“噗呲-”杨建华没忍住笑出声，指着墙角上锁的柜子第二层说：“李姐，您刚还说过年你家吃肉吃的腻的慌，不如把肉送给清柠吃好了。”
张奶奶也附和：“就是，小李，我昨晚看你在橱柜里放了块火腿，估摸着你家也不稀罕那玩意吧。”
李大妈：……
这李大妈向来最是爱在楼里显摆的人，她家那口子在食堂上班，头十年前可风光的很，家里吃个鸡蛋都恨不得嚷嚷的整栋楼都知道，现在被架在这里，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洗漱完，江清柠拎着巴掌大的一块火腿，兜里揣着两块钱，哼着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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蹦一跳的回了家，早上那一点起床气也消失了。
“妈，张奶奶说给我做的罩衫今天能做好，让你下午去她家拿。”
苏桂英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快坐下吃面吧。”
罩衫是年前苏桂英特地拜托张奶奶做的，她自己针线活一般，做鞋子的功夫还行，做衣裳裤子这些虽然也能穿，就是没那么精致好看。
“爸，杨叔叔给了我两块钱，让我买糖吃。”
“哦，那你收着吧，等碰到他家小明我也给两块钱。”
家里的餐桌不大，为了节省空间靠着墙放，剩下三面刚好一人坐一面。
“咦，哪来的火腿啊？”苏桂英看着女儿放到桌上的火腿奇怪的问。
江清柠拉开椅子坐下解释：“刚在水房碰到张大妈了，她听说我今天要去姥姥家，给了我一块火腿去喂大院门口的大黄。”
那块火腿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一层都发黄了，也就张大妈还当成个宝似的锁在橱柜里，江清柠是肯定不会吃的，她要来就是为了膈应张大妈，谁让她一大早惹人不痛快。
江立锋把面条推到女儿面前，“张姐家条件真好，隔三差五吃肉不说，竟然还拿这好肉来喂狗。”
苏桂英道：“张姐当家的是食堂的大师傅，他家吃的不缺嘴。”
“还是当厨师好啊。”两口子都是六十年代生人，从那个年岁里长大的人，对吃可以说是一种执念了。
江清柠吃了口劲道的手擀面，竖起大拇指夸：“爸爸，我觉得你擀的面条比厨师做的好吃多了。”
江立锋笑道：“我这手艺也就自家人吃吃，哪能和人家大师傅比呢。”
江清柠却道：“大师傅做的是大锅饭，哪有您给我做的小灶用心啊，东西只有用心做才好吃。”
江立锋就爱听女儿夸自己，乐呵呵道：“你喜欢吃面条，赶明儿爸天天给你做。”
“得了吧，面条天天吃不腻啊。”苏桂英打断他。
江立锋睁大眼睛：“嗬，精面做的面条怎么会腻呢。”
“清柠又不像我们小时候，一年到头的吃不到几回细粮。”苏桂英说着把鲜奶盖子拧开递给女儿，“慢点吃，吃完把牛奶喝了，听人说这牛奶可有营养了，喝了能长高呢。”
江立锋笑了：“这喝牛奶还能长高啊，我们家兄弟几个从小一口牛奶没喝过，不也长这么大个子么。”
江家几兄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站一排很有气势。当初苏桂英也是看中江立锋的个子高，又浓眉大眼的，人还老实，不顾父母的劝阻非要嫁过来。
苏桂英却煞有其事道：“我是听电视里的什么专家说了，吃肉喝牛奶能长高，你看这几年来旅游的洋人，不管男女，都是大高个。”
江立锋点点头：“那倒是，昨个还在什刹海那看到几个外国人，好家伙，那女的看起来比我还高。”
“是吧，这牛奶还是得继续定。”
“恩，正好年前刚发了奖金，过几天我就去奶站把今年的都给定了。”
“好。”
两口子平常节俭，但对于女儿却是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
江清柠小口小口的喝着牛奶，这辈子父母的个子都高，她大概率不会矮。
上辈子是个南方小土豆的她最羡慕高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