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哄人
沐溪回去的时候，正碰上阿缙带着一帮孩子胡闹。只见次仁站在中间，张开双臂，阿缙一个个地把小孩子们抱起来挂在次仁的手臂上。他身材高大，手臂亦极长，一次能挂住四五个孩童。他“哞哞”叫了两声，不紧不慢地旋转起来，孩子们便也随之飞转。他又不时模仿出各种声音，时而是嘶嘶的马叫，时而是嗷呜的狼叫，逗得孩子们咯咯大笑。
阿缙也在一旁守着，不停提醒着“都抓好了，可别掉下来了！”
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纷纷吵嚷着还要再玩。次仁猛灌了一壶水，笑呵呵地又张开手臂。阿缙忙道：“唉唉，小崽子们，让次仁休息一会儿！”
见次仁仍是傻傻地笑着，也不懂拒绝，阿缙有些头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真是个傻子，快坐下歇歇！”
次仁也不恼，便是坐下，也是笑容满面地由着孩子们在他身上爬上爬下。阿缙叉着腰，无奈叹了口气，一回头，瞧见沐溪，高兴招手，“小溪，过来玩呀！”
见有新人来，小孩子们的目光瞬间被吸走。他们最大的不过六七岁，小的只有一两岁，正是爱胡闹的年纪。大的不停扯着沐溪的袖口，喊着“宁布、宁布”，小的则是扒拉着她的腿，想要往上爬，白色的长袍上顿时留下几个湿乎乎的手印。
沐溪无措地呆在原地，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幸亏阿缙及时把孩子们抱开。可他刚抱走一个，另一个又围上来。
次仁忙站起来招呼孩子们过来，孩子们一见是他，顿时蹦跳着要挂上他的手臂。次仁乐呵呵地又带着孩子们转了几圈，停下来，忽然朝沐溪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可以把手套在他胳膊上。
沐溪顿时呆住了：“我？我不是小孩！”
阿缙不由哈哈大笑，几个大的孩子也跟着一块笑：“宁布也是小孩！”
沐溪：……
见她神色不虞，次仁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一精致的匣子，正是昨日他赢回的那盒南海明珠。他将几个珠子送给孩子们，又递给沐溪一颗，阿缙一颗。两人皆是一脸震惊，阿缙问：“你真要送给我们？这珠子可是极为珍贵！”
次仁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嗯，送、你！”
阿缙感动地抽了抽鼻子，“真是个傻子。我可没有这般贵重的东西能还你。”
次仁笑呵呵地摇头。
沐溪望了一眼次仁周身气息，干净纯粹，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要诚挚，都要珍贵，不由感叹：“他不傻，他有一颗无人能及的赤子之心！”
孩子们似是玩累了，蔫头巴脑地趴在草地上昏昏欲睡。次仁一字一顿道：“我、带、孩、子、们、回、去，你、们、忙、吧。”
“说什么傻话，这么多孩子，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阿缙二话不说抱起两个孩子就走。沐溪有样学样，也抱起孩子跟上去。
安顿好孩子，沐溪和阿缙两人往回走。阿缙不由感慨：“真羡慕孩子们能在这般的世外桃源平安长大，若是禹朝也能如此，我便是做梦也要笑醒了。”
正说着话，一个姑娘忽然跑出来往沐溪怀里塞东西，又害羞地跑远了。沐溪还没反应过来，阿缙已拿起东西追了上去，“喂，你的东西……”
姑娘跺脚，恨恨道：“又不是给你的，给宁布的！”
阿缙：……
一路上，沐溪收获颇丰，既有耳环、项珠等姑娘家首饰，也有护膝、鞋垫等男子用品。阿缙不禁有些牙酸，“小溪，那些姑娘怕是看上你了。”
“哎，小爷我玉树临风，怎的就没人送我东西呢？！”
沐溪：……
刚进帐篷，阿缙忍不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什么味儿？好臭！”
只见帐内昏暗，颜寿正脸色黑沉地坐在床前，他穿着一袭黑袍，头发披散着，整个人乌漆嘛黑的就只剩个影子。闻言，他额角青筋一跳，眼中迸射出锋利的冷光，似乎要将某人千刀万剐。
沐溪一进来便察觉到他的存在，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不敢动弹。阿缙忽觉有些冷，搓了搓胳膊，又将烛火点燃。一回头，直直与某人凶狠的眼神对上，差点吓得昏死过去。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骂：“你有病啊！一个人坐在这里，也不点蜡烛，要是把小爷吓出个好歹来，你赔得起吗？！”
颜寿冷眼扫过两人，见沐溪怀里抱着一堆东西，顿时冷笑：怪不得他等了这般久也不见人影，原是去风流快活了！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生闷气，算什么？算傻子么？！
他胸口剧烈起伏，压着怒气道：“过来！”
沐溪叹了口气，挪着步子缓缓靠近。他又扫过阿缙，“你出去！”
阿缙：？！
“凭什么我出去？！要出去也是你出去，这可是……”
颜寿一个茶杯砸过去，“滚！”
阿缙一缩脑袋，“好咧，您二位慢慢聊。”又拉了拉沐溪袖子，“有事叫我，我在外头守着。”
沐溪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不过，所幸他家小溪强得很，总不能叫人欺负了去！这般想着，阿缙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沐溪简单回忆了一番颜六教给她的口诀：他家公子是顺毛驴，凡事先夸就对了。她沉思片刻，温声道：“怎么没擦头发？小心着凉。”
取过一条绒布，她熟稔地爬上床，替他擦干湿发。他发梢还滴着水，早将身后的衣物泅湿。沐溪轻轻擦着，带了点笑夸奖道：“阿寿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亮。”
颜寿毫无反应，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她，似乎很是好奇，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沐溪有些头疼：她真的不会夸人啊！别万一又弄巧成拙，把人弄哭了，她可真是要……哎！
她只好僵着笑继续：“阿寿的头发真漂亮，又黑又亮，又长又滑，又，呃，又……”
颜寿不满地抱怨：“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嘴角却是不自觉地上扬。
“你生气了？”沐溪以为他的意思是还生气，只得小心翼翼问。
颜寿也不答，只一个劲盯着她。
沐溪：……
“我向你道歉。我不该袖手旁观让你受辱，更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自己离开，不过，方才我也说她了。”
“哦？说什么了？”
“我说她不该这般对你，你一来没有对不起她，二来与她毫无干系，她不该管你，更不该对你发火。”
“……”
“呜呜，木头，你真好～”
颜寿感动得眼角泛潮，沐溪赶紧捂住他的眼睛，警告道：“不许哭！”
颜寿拉开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终于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我没哭，我只是觉得很高兴，谢谢你为我说话。”
“所以你不生气了？”
颜寿撇撇嘴：“我又不是气包！”
沐溪：……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你方才说她想管我，管我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她管的？！”
“呃……她说因为你想给东胡可汗为妾。”
颜寿：……
他猛地跳起来，拔剑就要走，“岂有此理！她竟敢污蔑我！倪红叶，本公子不扒了你的皮，誓不为人！”
沐溪赶忙拦住他，“你方才不是说不生气了？”
“你别拦我！气死我了，她竟敢随意……”颜寿猛地一顿，忽地有些心焦地箍住沐溪肩头，神色认真道：“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无论是东胡可汗，还是倪红叶，又或是别的什么人，我都不喜欢！”
“我从没喜欢过任何人！”
“啊？哦……”倒也不必与她解释。
颜寿话落才发觉不妥：他到底为何要与他解释？他只是……不希望他误会，对，他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名声罢了！
这般想着，他逐渐释然，面无表情地坐回去，朝沐溪招了招手，“头发还没擦干，快过来。”
沐溪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对他善变的情绪表示费解，叹了口气，走过去替他擦头发。
满室寂静，唯有绒布包裹摩挲头发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看着她小心又笨拙的模样，颜寿一颗心熨烫，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嗔怪道：“傻瓜，擦头发不是这样擦的。”
他接过绒布，先是包住一小撮头发，又从发根擦到发尾，微微用力拧干，接着再重复，步骤冗长而繁琐。沐溪无语地接过手，依葫芦画瓢继续擦，忍不住问：“为何要如此麻烦？”
“呵，自然是为了让头发又黑又亮，又长又滑，又，呃，又……”他停下，眉眼含笑地望着她，见她一脸无辜地瞪圆眼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沐溪：……
颜寿抬手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颊，好笑道：“可爱。”
沐溪乜他一眼，回：“气包。”
“噗~，好了，不逗你了。”颜寿收住笑，可一双狐狸眼却盛满笑意，“你究竟同谁学的，知道要先讨好我了？”
“颜六说，公子他是朵娇花，让我多哄着些。”沐溪毫无负担地又把人卖了。
颜寿一愣，轻咬唇瓣，潋滟的眸光拉丝般黏腻，娇艳欲滴的红唇缓缓靠近，在她耳畔呵气如兰，语气似娇还嗔，“那公子我究竟是不是一朵娇花？你又……喜不喜欢？”
沐溪点头如捣蒜：娇，娇得她心力憔悴！
“那就是说，无论本公子是香的还是臭的，你都喜欢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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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溪麻木点头。
他眼珠子一转，又坏心眼道：“那……你叫我一声——香宝听听？”
沐溪：……
深吸一口气，她忍着恶心道：“好的，香宝。”
颜寿俊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他害羞地捂住脸，眼神乱瞟：好羞耻是怎么回事？
“算了，你还是叫我阿寿罢。”
他耳朵尖红红，假装很忙地扒拉起沐溪带回来的东西。“这都是谁送的？”
“哦，好多姑娘送的。”
颜寿：？！
心跳停了一瞬，一股酸涩的感觉弥漫而上，又很快化为一阵狂怒，他来不及分辨，只压着火，咬牙切齿地劝：“都还回去！你还小，不必——过、早、结、亲！”
沐溪颇为无语地抿了抿唇，颜寿却以为她不情愿，顿时瞪圆了眼睛，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收了这些姑娘的东西，便是默认于她们有意，难不成你真要与她们都相看一遍？！”
他满脸的痛心疾首，“从前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懂男女大防，如今才明白，这多年清修竟把你养得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沐溪脸黑了黑，一拳头捶在他脑门上，颜寿顿时抱头痛呼缩成一团，他包着泡泪质问：“你打我作甚？！”
“你骂人！”
颜寿：……
“木头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误入歧途！”他可怜兮兮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我把你当亲弟弟看待，自然是希望你做个品行高洁、芝兰玉树的真君子，这难道也错了？”
沐溪叹气：她有时候真的很想把他脑瓜子打开瞧瞧，这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罢了，真君子就真君子吧，总好过像倪姑娘一般被一群男子缠着。
“你说得对，我日后定会注意。对了，阿寿，这珠子是次仁送给我的，可它实在珍贵，我是否该送还回去？”她从怀中拿出那颗南海明珠，微微皱眉，不知该如何是好。
颜寿却摇头：“倒也不必，男子相交赠礼，实属正常。次仁这小子我见过几次，他心思单纯，为人和善，你闲时可多与他来往，便当是交了一个朋友。不过，既是朋友，你当回礼才是。”
“可这珍珠价值不菲，我实在有心无力。”沐溪叹气：她真的好穷！
颜寿好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嘛！再说了，礼物不在于贵重，在于心意。”斟酌片刻，他道：“送糖罢，孩子们高兴，他自然也会高兴。”
沐溪微笑点头，看了看天色，询问：“你是不是该走了？”
颜寿笑眯眯道：“不走了，今夜本公子睡你这儿。那帐子一时半会处理不好，总归你要打坐，这床榻便分我一半好了。”
沐溪：……
颜寿自顾自褪下湿衣，他人虽瞧着弱不禁风，却骨肉匀称，极富美感，少年的身体单薄却茁壮，手臂与腹部肌肉光洁紧实，仿若蓄力的弓弦，暗藏机锋。
沐溪：……
“嗯？”他坏心眼地越靠越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怎么是这种表情？难不成……是因为本公子身材太好，你自惭形秽了？”
他好笑摇头，探身去取放在她身后的寝衣。沐溪只得微微后仰别开眼，却猛然瞧见他背上一条横贯左右的伤疤，顿时有些吃惊，“你背上……”
颜寿穿好衣物遮住伤口，云淡风轻地一笑：“旧伤而已。”他朝里侧挪了挪，给沐溪留出些空位，“你打坐吧。”
沐溪叹了口气，转身喊阿缙进来。阿缙在外面等了许久，草原夜里寒凉，他冻得直哆嗦。好不容易进来，却一眼看到颜寿躺在沐溪床上搔首弄姿，还一脸柔情似水的模样，顿时炸了！
这是几个意思？怎么就躺下了？！阿缙简直要疯！
他忙跑过去要将人扒拉下来，颜寿顿时大怒：“木头都答应了，你着急个什么劲？！”
“她答应什么了？她懂个屁！你下来！”阿缙继续扒拉。
“呵，两个男人睡一块儿怎么了？你不是男人？！”
“那能一样吗？！”阿缙要急疯了，沐溪只得拉了拉他的袖子，安慰道：“无妨的阿缙，我夜里打坐，让他睡便是。而且他的帐子太臭，没法回去。”
阿缙一顿，忽然阴阳怪气起来：“怪不得方才听人说起，谁谁谁被砸了一身牛粪，臭不可言！嚯，原来正主在此啊……”
颜寿脸色一黑，跳起来就要揍某人，被沐溪及时按住。阿缙“略略略”做了个鬼脸，一脸欠揍地躺在床上。两人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服谁。沐溪一顿拳头威胁，终于让两人乖乖闭上眼睛。
不多时，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沐溪垂眼，便见他手里攥着她的袖摆，如一头小兽般伏在她膝旁安然沉睡，难得乖巧的样子让她微微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