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师母来接我吗？”
方汀站定，噙着笑看向许久不见的林江海，他着一身深蓝色的行政夹克，神采奕奕，眉梢带着喜色，一看就知道好事将近。
“省里的培训延期了，我就自己来了。”林江海走上前，接过方汀手里的行李箱，利落打开车后备箱放进去，又原地打量了一眼方汀，啧啧称赞：“又长高了。”
“先上车吧，怪冷的。”
城阳机场航站楼外的高架桥上车流如织，一辆黑色大众SUV排着长队缓缓驶入高架桥，最终与车流汇聚，朝繁华的市中心方向开去。
“最近怎么样，我听展玫说你回去，都没怎么找她们玩，在忙什么呢？”林江海单手把着方向盘，刚探出手摸进杂物箱里拿烟，余光一瞥方汀，又收了回来。
方汀怔了下，忽然想起上次月假回去的时候确实答应了展玫去逛街，结果出了认亲那件事，她转头就给忘了，后来过年，展玫又去了她爸那边，两人时间就又错过了。
但认亲那事方汀并不打算告诉林江海，她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和孙哥联系收购来着，有点没忙过来。”
“孙哥……哦！就是你跟我说，跟人合伙做的那个生意吧？”林江海忽然想起来，半晌，他瞅了眼方汀，奇道：“这事儿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拿出好几十万跟人开公司啊？”
“不怕被坑啊！”
虽然他一直知道方汀是个非常有主见且独立的人，性格也跟其他同龄人完全不同，但单就一次性拿出三十万，跟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创业这件事，换做他这样的成年人都需要考虑再三、慎之又慎。
哪像方汀，一声不吭就把合同给签了，临了才想起找他帮忙做担保。
“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方汀说得坦然，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那三十万是她自己辛辛苦苦上班挣的，她断不会这么潇洒了。
总之，说到底还是那一百万的本金来得太轻松，为她提供了试错的成本，也因此造就了她良好的心态和放手一搏的魄力，所以林江海的担忧，她完全理解。
但她还是那个想法，纯靠学术创造的收入，是远远不可能跨越阶级的。
“行，你有自己的主意，我也劝不动你。总之，凡事多长个心眼，跟金钱利益挂钩的事，别轻信任何人。”林江海打转方向盘，从高架桥驶出，汇入辅道车流。
“知道了。”方汀回答，片刻，她像想起什么，问：“老林，你那调动通知已经出了吗？”
“估计还有一段时间吧，县里刚考察完，这边又接着两个月的省级培训，再快也得到六月去了。”
正巧林江海老婆又查出怀了二胎，头几个月吐得胃出血，便跟单位提前请了假回家，林江海为方便照顾她，又临时在安州租了套公寓，把他妈也给叫了过来，一起搭把手。
车最终停在距离市中心三环外的一处公寓楼。
“方汀来了？快进快进！”
林江海老婆打开门，一脸欣喜地将方汀拉进来，从鞋柜里找了双鞋套递给她，她身后跟着一个一米二左右的男孩儿，眼睛黑葡萄似的，盯着方汀滴溜溜地转。
“谢谢师母。”方汀扫了眼林江海老婆苍白的脸色，距离上次见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快叫人！”林江海老婆照着自己儿子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催促道。
小男孩从林江海老婆身后探出头，看了方汀好久，才低低喊了声：“姐姐。”
方汀有点意外，她记得林江海说过他儿子性格活泼、格外好动，但现在看来怎么还挺内敛的。
半小时后。
方汀决定收回自己先前的看法。
“姐姐，你知道奥特曼吗，我特别喜欢赛罗，但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喜欢迪迦，虽然我也喜欢，但我还是最喜欢赛罗，我有他的好多卡片，我爸爸还给我买了模型……姐姐你说话呀！”
方汀微笑坐在沙发上，第五次推开林江海儿子试图飞到她脸上的奥特曼模型。
“嘿嘿，不过姐姐我偷偷告诉你，我其实更喜欢铠甲勇士啦，铠甲勇士变身！咻咻咻！……”
方汀第六次推开林江海儿子试图飞到她脸上的奥特曼模型。
“吃饭咯！”
方汀噌一下从沙发上起身，吓了林江海儿子一大跳，拿着奥特曼模型愣愣仰视她。
方汀朝前走了几步，半晌，又倒回来，垂下眼睑睨着林江海儿子：“我也偷偷告诉你，其实奥特曼和铠甲勇士都不强，这个世界上——”
“钢铁侠才是最牛的。”
说罢，方汀仿佛胜利者般，迈着轻盈的的步伐去厨房帮忙端菜，她数着秒数，第五秒时，身后客厅里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在骗人，呜呜呜啊啊啊，妈妈！！！”
……
晚上七点半，方汀心情愉悦地离开林江海家。
报到时间是明天，所以今晚暂时没法办理宿舍的入住手续，方汀便在学校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了间房，简单休整了一下。
晚上九点半，孟钊往群里扔了个KTV的地址和包厢号，地方距离方汀很近，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推门进去时，包厢没开氛围灯，亮堂堂的，屏幕上MV暂停着，只有孟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姿态懒散地玩着手机，桌上惯例又点了一堆吃的。
见有人进来，他掀起眼皮觑了眼，发现是方汀，随即放下了手机。
“怎么约在这个地方？”方汀问。
“安凌嚷着想唱歌，我想着还没一起来过KTV，就选了这里。”孟钊手一挥，向方汀展示桌上的吃的：“饿了就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还有火锅。”
“嗯……我一直有个问题，挺好奇的。”方汀一屁股坐上沙发，拿起摆放在桌上的，四杯之一的粉色西柚汁喝了一口，几步可查地皱了下鼻子，便放了回去。
虽然西柚汁整体口感偏甜，但后调回酸，她不太喜欢。
“你说？”孟钊从沙发的角落处起身，在方汀身边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从桌上抓起一把松子开始剥。
“你们国际学校是不是不学古诗啊，《悯农》学过吗？”
方汀把杯子放下，趁孟钊不注意，一把将他手心里剥好的松子仁夺过来，猛地扔进嘴里，无视孟钊的瞪视，满足地眯了眯眼：“好吃，再剥点，谢谢。”
“懒得你。”孟钊叹了口气，但还是任劳任怨继续剥：“为什么这么问？”
“学过怎么还这么铺张浪费？”方汀手一扬，指着桌上小山一样的吃食，谴责：“回回都点这么多，回回都浪费，我说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桌子没堆满，你看着不舒服是吧？”
“对啊，我家都这样。”孟钊理所当然，顺手将手心里又堆积起的松子仁倒给方汀。
两人掌心相接了数秒，那倏然间传递的热量，在方汀撤回手时，荡然无存。
“你们在做什么？”
赵柠从包厢外推门进来，正好看到孟钊将手覆在方汀手心的那一刻，她表情有一丝怪异，停在门口，她看了眼方汀又看了眼孟钊。
“松子，吃吗？”方汀远远朝她伸手，一脸坦然。
反观孟钊，却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看得赵柠眼中的异样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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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手将门关上，走到方汀面前，然后径直坐在了方汀和孟钊中间，面无表情地觑了眼孟钊，“你过去点，太挤了。”
“挤还过来？”孟钊莫名其妙，挪动着往旁边让：“你怎么不坐那边，那边多宽敞。”
“我就爱坐这里，你管得着吗？”赵柠眉毛倒竖，语气有点冲。
“哎，怎么回事，别吵架啊。”方汀见状，赶忙往旁边挪了挪，又拽着赵柠朝她的身侧扯了扯：“饿了没，先吃点东西。”
赵柠脸色这才稍微好些，她作势要去拿桌上的可乐，却听孟钊在一旁轻飘飘提醒了句：“那可乐是冰的，你能喝吗？”
赵柠表情瞬间扭曲，瞪向孟钊：“当然能喝，喝完跑个一千五都没问题！”
孟钊无辜地耸耸肩，和满脸疑问的方汀对视一眼：“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问。”
正说着，门口传来砰一声巨响，紧急着门被打开。
下一秒，就见安凌上身羽绒服、下身沙滩裤，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他刚扬起笑容：“hello啊！大家好久不见！想我……呃，想我了吗……”
安凌收敛笑容，小心翼翼地退出去看了眼包厢号，又进来：“我……走错了？”
“当然没有！”方汀霍然起身，一反常态地热情上前，接过安凌手里的行李，将他推到赵柠旁边坐下，一脸关切：“怎么样，一路还顺利吗，没出什么事吧？”
安凌逡巡了一圈包厢里稍显尴尬凝滞的氛围，试探着回答：“应该……顺利吧，飞机不顺利的话，我这会儿大概在海里。”
方汀笑着拍拍安凌的肩：“哇，真幽默……这俩人又犯病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安凌恍然大悟，同样捂嘴道：“不定期的敌对行为又出现了？”
方汀郑重点头。
安凌低头跟她窃窃私语：“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此种现象出现的规律在哪呢？”
方汀摇头，再抬眼，就直直撞进两双黑洞洞的眼睛里。
赵柠：“你们两个凑那么近，小声说什么呢？”
孟钊：“四个人的友谊，搞小团体不太好吧？”
“……”
方汀遽然和安凌拉开距离，起身走到点歌台，看着屏幕KTV热门必唱榜，重重地按下一首“挪威的森林”。
“都去点歌，一会儿还有火锅，先唱几首消消食。”方汀姿态自然地从桌上密密麻麻的食物中，艰难找到夹缝中的话筒，抓在手里。
无视沙发上三双灼热、充满存在感的眼神。
前奏响起，她数着拍子，开始跟唱，此时原唱没关，两道声音夹杂在一起，好似石子路上三轮车与轿车并驾齐驱，三轮车发出叮铃桄榔的颠簸声。
安凌望着站在屏幕前格外沉醉的方汀，朝赵柠问了一句，但背景音乐太大声，赵柠没听清。
“你说什么？”赵柠朝他吼问。
安凌看她表情自然，全身跟着节奏在律动，似乎听得格外享受，他又往后一靠，朝翘着二郎腿、一声不吭的孟钊嘿了声。
“怎么了？”孟钊从赵柠身后凑过来，支起耳朵。
“她是不是跑调啊？”安凌压低声音问。
“你说什么？”孟钊眉头一锁，又靠近几分：“你大点声，我没听清！”
“我说——”安凌憋着脸大吼，“她是不是跑调啊！！！”
“嗡！”
全场安静，唯有安凌的怒吼在空荡的豪华包厢里回荡。
安凌眼神迷茫，似乎被自己的回声打了一耳光，他缓慢抬头看向方汀，就见屏幕上正巧显示歌曲播放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