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任性
次日, 姜挽背着包,在她家附近的公交站等陈屿。昨天陈屿提的那个建议,她后来同意了。
就像陈屿说的,反正他还要在江城待两天, 而她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何不就干脆带着他逛, 这样不仅他没有负担, 她也能做兼职。
两全其美的方案, 她还没有执拗到非要拒绝的地步。
至于承诺什么的, 她已经打破了,既然如此,就让她再任性一回吧。在这有限的时间里, 让她和他一起做一场梦, 一场能抵她以后漫漫岁月, 回想起来不会觉得遗憾的梦。
其实, 针对今天要去的地方,姜挽昨天给他提供了好几个选择, 市区, 郊区,甚至还有江城附近的城市, 可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是说去过了, 就是嫌太远,偏偏对姜挽现在住的地方很感兴趣。
一听说她和奶奶现在住的地方在农村, 且离海边近, 陈屿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硬说自己想体验乡村生活,甚至连去酒店接他的环节都省了, 坚持要自己坐公交过来,体验当地生活。
早上九点半,姜挽准时在公交站等到了陈屿,见他一身黑色套装的酷帅打扮,硬生生从一堆打扮质朴,皮肤黝黑的当地村民里挤出来,那场面,真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离近了,姜挽注意到他脸上的红疹好多了,但为了避免被晒伤,今天还是戴了帽子,这是她昨天交代他的。
“一路过来怎么样?还顺利吗?”
陈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拍打刚才不知被谁踩了好几脚的鞋,压着脾气:“不错,挺顺利的。”
嘴上说着很顺利,可手上拍打的动作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姜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有点忍俊不禁:“没事,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临时想更换地方,也是可以的。反正现在时间还早,也没有其他人,全部行程都可以按照你的意愿。”
最后两下,陈屿拍得格外重:“不换,我今天主要就是来体验生活,感受当地特色的。”
“那行,那我们走吧。”
第一站,先去赶海。之所以把时间选在上午,是因为上午的阳光不是很充足,也不会很晒,而且沿途还可以看到很多美景。
这里不像城南岛那么出名,所以人很少。人少,也就意味着安静。橙红的太阳挂在天边,照得海水有一股波光粼粼的翠色。海风一吹,浮光跃金,宛如一幅画卷。
姜挽走在前面,陈屿则是习惯性地在后面拿着相机各种拍,她一回头,眉眼处落着阳光,衬得眼睛大而明亮,像盛着整片海,陈屿几乎看呆了,趁她不注意,快速拍了一张。
“赶过海吗?”姜挽问。
“没有。”陈屿答。
“那我教你?”
“好。”
他们没带专门的赶海工具,姜挽去旁边扯了两根树枝,做了个简易的。好在袋子是有的,一会儿要是运气好,能遇上好东西,也有地方可以放。
“这个给你,”姜挽把一根品相更好的树枝递给陈屿,主要是末端有个类似三角的形状,“要是遇到螃蟹了,你就这样按下去,”边说,她边演示给他看,“然后你再叫我,我马上就过来抓。”
陈屿有点怀疑:“这,能行吗?”
“能行,你相信我,小时候没有工具我都是这样抓的,有时候还直接上手,你放心吧。”
“好吧。”他虽不理解,但还是选择尊重。
其实带他来赶海,姜挽也有自己的私心,这片海域,她小时候经常来,承载了太多她美好的回忆,忍不住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他分享。
就这两天吧,她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期限,在他回北城之前,就让她再任性一次吧。
海边多礁石,常年经过海水的冲刷,表面十分光滑,所以走起路来要格外小心。也正是因为这海水冲刷的原因,经常会有一些“可爱的小生物”躲在下面。
照着多年的经验,姜挽带着陈屿边走边翻,可不知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还是这片已经被其他人翻过来,一条路走完,也只捡到了几颗海螺,还是那种个头很小的猫眼螺。
没捡到东西,姜挽有些懊恼,还带着点尴尬,毕竟刚才她海口都夸下去了,正打算不服输地再来一遍,突然发现陈屿脚边的那颗岩石下有东西在动,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梭子蟹。
这可是他们今天遇到的第一只,姜挽简直心花怒放,连忙朝着陈屿打手势:“你先别动,你脚边有螃蟹,你一动它就跑了!”
“哪儿呢?”陈屿根本没看到,且不说他根本没见过这里的螃蟹长什么样,就算见过,在当前这种水流混浊,礁石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但忍不住好奇,悄悄抬了下脚,想换个姿势看看螃蟹到底在哪儿。可螃蟹可比他机灵多了,就是这一个动作便惊动了它,迅速蹬着腿往水里钻。
“哎呀,它要跑了!”见它要跑,姜挽立马拿树枝去按,可无奈螃蟹动作太快,又因为着急,两三下不仅没按住,反而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眼见着就要跌落水中,危机时刻,背后一双手把她揽进怀里,是陈屿。可惯性太大,又是在这种岩石上,陈屿接住她不过一秒,两人很快便再次跌入水面,只是他在下,她在上,陈屿几乎是用整个身体护住了她。
刹那间,水花四溅,衣服湿了大半,就连脸上都溅了不少水。
姜挽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惦记着刚才的那只螃蟹,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都怪你,刚才叫你不要动了,你还是动,不然螃蟹也不会跑。”
吆喝,咋呼,埋怨,她这个样子,基本是完全在和陈屿甩脸子了,和北城时的那个她,完全不一样。
可陈屿心里却柔软得一塌糊涂,一手托着她,另一只手拂开她那被海水打湿,粘在脸上的头发,完全没反驳:“是,怪我,我不该动,我给你道歉。”
他这样,姜挽倒是一瞬间醒了神,意识到自己的骄横,也意识到了他还是个病人:“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她就要挣扎着起来,动作太大,陈屿有点撑不住:“你先别动,先等我起来,不然一不小心衣服还得湿。”
姜挽垂下眼睛,没说话了。刚才着急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会儿冷静下来才发现,她几乎整个人都在他怀里,身上大部分的重量,也都是靠他的胳膊撑着。
两人离得如此近,肌肤相贴,体温相感,这次就算陈屿不说,她也不敢再动了。
很快,陈屿就从水里站起来,并把她也扶起来站在旁边的岩石上。
“衣服湿了。”姜挽说。
“没事,只有裤子。”陈屿看着她。
“我说的是你。”
陈屿这才朝自己身上看,因为他在下面,又为了撑住她,所以从裤子到上衣,基本大半身全湿了:“不碍事。”
他还惦记着刚才跑掉的那只螃蟹,坚持要给姜挽再抓一只:“既然刚才能看到螃蟹,就说明这里还是能抓到的,我们再看看。”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两人又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可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只捡到了一根算不上大的海带。
湿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再看着袋子里仅有的几颗螺,两人对视看着,刚开始还挺苦恼的,可没想到看着看着竟然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
看来今天是真的不适合赶海。
“你身上的衣服难受吗?”姜挽问。
“挺难受的。”陈屿没瞒她。
姜挽想了想:“你现在回酒店换的话太远了,要不回我家吧,我家离得近,回去让我奶奶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先换上。”
陈屿垂下眼睛看她,那眼底的目光说不清道不明,诧异,惊喜,甚至还带着几分紧张。
姜挽以为他是不愿意,忙开口:“当然,前提只你不嫌弃,你要是觉得不合适……”
“合适,我没觉得不合适,”似乎怕她改变主意,陈屿当即抢白,“只是我今天没什么准备,就这样空手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要买点东西?这附近有超市吗?最好是那种卖人参燕窝的。”
姜挽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陈屿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吗?那保健品也行,再不济,牛奶和水果也是要的吧?
到这,姜挽才算理解他的意思,只觉得他这礼节想得也太周到了:“不用麻烦,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奶奶人很好的,就当是同学吃饭,她不会介意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再犹豫,一会儿身上的衣服该更难受了。”
到了家,姜奶奶正在忙,见姜挽带了人回来,虽然有些惊讶,但很热情。又听说陈屿是从北城来这里旅游的,而且还是姜挽的同学后,就更挪不开眼了,就想着和他多聊两句,了解了解北城,也多知道点自己孙女在那边生活的情况。
陈屿也和她很投缘,过来的路上,姜挽大概给他介绍了下她奶奶的情况,她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目前是一个人生活。
丈夫,儿子都去世了,如今孙女还不在自己身边,陈屿原本还担心老人家会有什么心理创伤,可这么一聊才发现,竟是一位如此乐观热情的老人。
见他们二人聊得投缘,姜挽也不好打断,可她身上的衣服实在难受,瞥一眼陈屿的,比她更湿,应该比她更难受。
“奶奶,”她过去挽姜奶奶的胳膊,“我俩刚才在海边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您能帮忙找一件衣服给他穿吗?”
她这一说,姜奶奶才注意到,上下打量了下陈屿的身高:“小陈,你多高呀?”
“奶奶,我185。”
听他开口,姜挽抬头去看,以前只觉得他高,不知道具体数字。这么一算,185和168,高了快20厘米,难怪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经常会觉得有身高压力。
“185,”姜奶奶重复,有点犯难,“有倒是有,我前段时间刚买了一套,打算干活的时候穿,还是新的,没穿过,就是样式和料子……。”
她这么一说,姜挽便明白了,农村人经常干活,买衣服一般也都是挑宽松的买,而且男女款也分的没那么清楚,都能穿。只是这样式和布料可就没那么好了。
想想陈屿平时的吃穿用度,姜挽虽不认识牌子,但也能看出来那都是些贵衣服,她也拿不准,转向陈屿:“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带你回酒店换吧。”
“为什么?”陈屿一脸疑惑,好不容易来的,他不想回酒店,“是奶奶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不是,”姜挽和他解释,“我奶奶说的衣服你可能没见过,款式和料子都不太好,你平时那么在意这些,我怕你穿不习惯。”
陈屿觉得冤枉:“我什么时候在意这些了?”
姜挽看着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难道没有吗?”
陈屿无奈,觉得她对自己有误解,转而面向姜奶奶:“奶奶,您别听她说,这里面有误会,我没那么多事儿。您愿意借给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有介意的道理。”
他这么说,姜奶奶松一口气:“行,那你在这等着,我去拿。”
衣服拿来,果然如姜奶奶所说,款式老旧,布料也差,像是市场上最低档次的那种粗麻布。
可陈屿却什么都没说,刚拿到手,便立马表示要去换。说来也怪,本来没有任何样式和版型的粗衫麻布,到了他身上,就立马显得不一样了。
虽说衣服的布料变不了,手脚处也有些短,可版型却意外得出彩,莫名透出一股简约随性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衣架子?
连姜奶奶也不得不感叹:“小陈穿上这个衣服别提多帅了,比我们村那些年轻人穿上都要好看。”
陈屿倒是不骄不躁的:“是您眼光好,一样的衣服,您选的就是比他们的好看。”
这句话,可把姜奶奶哄得高兴,当即便说要去做饭,让他们在这里吃午饭。
本来也就到饭点了,姜挽也没推脱,问过陈屿的意见后,便同意了。只不过,她顺嘴叮嘱了一句:“对了,奶奶,他对花生过敏,不能吃花生。”
陈屿一愣,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还会专门提出来。
姜挽要去厨房帮忙,陈屿也想去,但厨房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他是客,所以姜挽拒绝了。
但陈屿再三要求,她也没办法,于是四周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堆木柴:“要不这样,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帮忙劈点柴吧,一会儿可能用得上。”
“好。”
一小时后,饭已经做好了,姜挽过来叫陈屿,看见眼前的场景,她被吓了一跳。这么点时间,原本堆在一起的木桩,已经被陈屿劈得差不多了,成品竟堆得有半人高。
“不是吧,这也太夸张了!”
听见声音,陈屿回过头,额角微微淌着汗,衣袖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怎么了,是不是我弄错了?”
“不是,我是说,你……你太有天赋了,”姜挽好奇,“你以前劈过柴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就劈这么好?”
“开始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教程。”
“好吧。”姜挽感叹,果然,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
“你看看这些够吗?要是不够的话,我一会儿再劈点。”
“够了,够了。”简直就是太多了,要是让她奶奶知道,她安排陈屿劈了这么久的柴,还不得批评她啊。
她卸下他手里的斧子,放在地上:“走,先去吃饭。”
午饭还是当地的特色菜,少不了的海鲜和那道最出名的椰子鸡,基本算是他们这里待客的最高规格了,当然还有他们上午从海边捡回来的那根海带,和排骨一起,炖了一锅海带排骨汤。
期间,姜奶奶吃的不多,一直给他和姜挽夹菜,在得知陈屿马上就要回北城之后,还觉得很可惜,一再强调以后有机会要再来玩。
陈屿明白,他和姜奶奶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她能这么照顾他,除了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在向他释放善意。
她在用她的方式,释放她最大的善意,而目的,无非就是希望陈屿在北城时能多照顾姜挽一点。
这是一个老人家,最朴实,也是最深层的心愿。
而这些,就算她不说,陈屿也会做的。
小锅煮着,烟气升着,在这缭绕的情谊里,陈屿轻轻开口:“您放心,在北城,我一定尽力照顾姜挽。”
这话,乍听起来没毛病,姜奶奶也很高兴,可听在姜挽的耳朵里,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他们现在的这段时光,本来就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是没办法长久的。
她清楚地知道,一回到北城,一切就都会变。所以,现在越美好,以后只会越痛苦。
她垂下眼睫,喝一口热热的排骨汤,眼睛和鼻腔被着热气熏的湿润,或许,也可能是其他的原因吧。
第42章 玩偶
后两天, 姜挽又带着陈屿在江城逛了逛,不过都是些人少僻静的郊区,他过敏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陈屿离开的那天, 姜挽送他到机场, 像以往送别任何一位旅客一样, 她向他表达了感谢, 感谢他在这几天的支持和配合, 也祝他一路平安, 旅途愉快。
陈屿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官方的客套话,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想问她, 这几天和他在一起, 除了工作之外, 有没有一点是发自内心的呢?
想问她, 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天,觉得开心吗?
还想问, 是不是回北城之后, 一切就都要变了,他不能再和她说话, 两人又要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状态?
可千言万语汇成所有, 到最后也只有一句感谢,和“北城见”。
广播里开始播报航班登机的消息, 姜挽催促他:“开始登机了, 快去吧。”
陈屿点头,许是离别加重了他不安的情绪,也可能是知道这一趟回去后, 两人可能就不会再有现在这么亲近的画面了,所以,他总想抓住点什么,来缓解内心的慌张,来纪念这一段时间。
视线瞥见她背包上挂着的那个白色小猫玩偶,陈屿指了指,开口:“这个能不能送给我留作纪念?”
顺着他指的方向,姜挽去看,是她之前有一次逛街时在店里买的,当时她一眼就看中,觉得和小酒有点像。
将玩偶从背包上取下来,她递给他:“当然可以,这个本来也是旅行社发的,就是送给游客的小礼物。”
陈屿将玩偶装进口袋里,嘈杂的人群中,他只看得见她,对上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发现里面有灯光,水光,还有他的倒影。
有些话,他真是控制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可这些话不能说,说了只会让她为难,让两人尴尬。正是因为知道如此,陈屿才不能说,而是选择做一些事。
长臂一伸,他轻轻将姜挽揽入怀里,说是揽,也不过是胳膊轻轻搭着,距离拉近了些,身体并没有接触。
姜挽完全没想到会这样,一瞬间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轻轻的,耳边像是有气息划过,热热的,接着是一个略显哀伤的声音:“别怕,只是个告别,照顾好自己,再见。”
说完这句,陈屿便放开了她,推着行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看着他的背影,刚才那熟悉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姜挽咽下情绪,小声开口:“再见。”
上了飞机,陈屿将玩偶从口袋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自己的背包上,然后戴上耳机,一路睡回了北城。
来机场接机的是孟云程,一见面,便追着问他和姜挽这几天的发展情况如何,有没有突飞猛进,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陈屿本来对这些事就没什么头绪,被他这么一提起,就更郁闷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孟云程一听,果然当场开始数落他:“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连过敏这种理由都用上了,生命安全都置之度外了,还是不行?要我说啊,她可能压根就不喜欢你,要不还是算了吧,咱换个人,不受这罪了。”
这话陈屿可不爱听,一记冷眼扫过来,孟云程也知道自己出格了,忙又岔开话题:“这几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既要瞒着我父母,还得瞒着你父母,我可是两边做工作,才把你这事瞒下来的。”
陈屿知道他的意思,这会儿两人已经来到停车场了,把行李放进去,他们同时坐进后排:“说吧,你想去哪里吃饭。”
“嘿嘿,还是你了解我。”孟云程没和他说,而是直接和前排的司机报了一个地名。
车子在高架桥上行驶,透过车窗,望向窗外的风景,陈屿觉得感慨,又回到这里了,一个没有她的城市。
突然,身旁的孟云程再次开口:“对了,你过敏怎么样了?”
陈屿一愣,老实讲,这几天他根本没关注:“已经好了。”
“那就好,”孟云程还想再说些什么,眼神注意到他挂在包上的那个小猫玩偶,觉得新奇,拿手颠了颠,“这是什么?”
陈屿立马将玩偶收起来,像是对待什么宝贝东西似的,不让他再碰:“没什么,旅行社送的小玩意。”
“小玩意就小玩意,这么在意干嘛,难道是……”
陈屿垂着眼,不说话,孟云程看他也怪可怜的,叹一口气:“好吧,好吧,我不问了。”
— —
陈屿离开后,姜挽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每天除了兼职,陪奶奶,就是和沈曼通话,汇报她这一天的情况。
除了带游客时经常会想到陈屿,去一些地方,也会回想起和他之前在这里的回忆外,其他都算还好。
发工资那日,姜挽注意到拿到手的工资比一开始老板和她说的多了不少,她觉得疑惑,便给老板打了电话去询问。
老板告诉她,是奖励她出色工作的,有游客不仅在旅游期间对她的工作进行夸奖,还在结束后,特意给他们旅行社打了感谢电话,这些多出来的工资是按照公司的规定,是给她的奖金,是她应得的。
姜挽觉得惊讶,导游收到夸奖很正常,可这种离开了还专门打电话的,就很少了。
她想知道是哪位游客,可当她继续询问时,老板却不肯再透露,只说对方要求匿名,既然如此,姜挽也就没再问。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那个人会是陈屿吗?她希望是他。
至少这样看来,他在江城的这段时间,过的也是开心的。
时间过得快,转眼间姜挽回江城已经二十天有余,眼见着临近除夕,沈曼便在电话那头催她回北城。
姜挽其实不想回,一来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刚缓过来点,有点害怕再回到北城那种压抑的环境。二来,她也想陪奶奶过完这个年再走。
于是,她便和沈曼商量,沈曼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许是考虑到她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才有些松动。但最后促使她下定决心同意的,是姜挽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回北城以后,姜挽必须什么事情都听她的。
姜挽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她其实无所谓的。反正在陈屿那件事上她都没有选择权,其他的就更不在乎了。
除夕当天,姜奶奶一早便起床忙碌,大扫除,贴对联,还有准备年夜饭,今年因为姜挽能留下来,她格外高兴,从早起,那笑声就没停过。
姜挽也高兴,陪着她收拾,两人从天亮忙到天黑,欢欢喜喜地吃完团圆饭后,又在客厅看着春晚守岁。
姜奶奶年纪大了,刚到十点便坚持不住,于是先去睡了。反倒是姜挽,平时容易困,今天却精气神十足。许是因为眼前的幸福太难得,她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才会格外珍惜。
电视里的节目其实并没多好看,看的就是一个气氛。正演到一个魔术环节,姜挽跟着紧张,旁边的手机突然响,而且还是那种一连好几个的微信提示音。
姜挽觉得纳闷,她朋友不多,尤伽和沈曼那边她也提前打过招呼了,所以一时还真有点想不起来谁会给她发微信了。
可手机还在响,她去厨房洗了手,回来打开之后,这才发现,是她们的那个四人群。之前尤伽建的,除她俩外,还有陈屿和孟云程。这会儿尤伽和孟云程正在群里吆喝,让大家赶紧出来嗨。
姜挽看着他俩来回的微信,一会儿一张年夜饭,一会儿又是一个表情包的,气氛别提多欢乐了。倒是她和陈屿,谁都没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尤伽和孟云程也注意到了,于是便在群里@他们,让他俩出来发言。
姜挽先发了一个“新年快乐”的表情包,紧接着又发了一张烟花的照片,是刚才她拍的,角度不错,光影也很好。
她刚发完消息,陈屿便立马也冒了出来,但他没有像他们一样发一堆照片和表情包,而是直接甩了一个红包出来,利落又霸气。
群里立马掀起一个高潮,尤伽和孟云程边抢红包,边不停发着表情包喝彩。姜挽没抢,她本想在这热烈的氛围中悄悄隐身的,没想到,还是被尤伽揪出来了。
【呦呦,你快抢红包啊,沾沾喜气。】
孟云程也跟着:【是啊,快抢,抢了让陈屿再发,他家亲戚多,今天还不知道又拿了多少压岁钱呢。】
姜挽是不想抢的,可在这个节日,她更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还是点开了红包。
尤伽那边也能看到金额:【哇塞,360,呦呦你手气这么好,今年一定能发财!】
姜挽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数额,她原本还以为一个红包的限额200,三个人抢的话,再怎么着应该可不会很多,可现在看来,微信系统应该也是紧跟节日,把今天的红包限额调高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没想到群里接二连三的又来了好几个红包,都是陈屿发的,陈屿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一个劲地闷头发。
连孟云程也忍不住怀疑:【你小子不会喝醉了吧?】
【没有。】陈屿回的很快。
【那就是今天压岁钱领得太多了,】孟云程给他发了一排大拇指,【就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当然,他和尤伽领了红包后偶尔也会发两个,但还是和陈屿发的不能比。姜挽看着他们的对话,偶尔会接一两句,但红包,她没再抢。
消息很多,几乎到了刷屏的程度,在这眼花缭乱中,她突然收到了一条陈屿单独发过来的消息,是刚才她发的那张烟花照片,他转发过来了。
【烟花很漂亮。】
【新年快乐。】
他说。
这是陈屿回北城后,她和他的第一次聊天。和刚才在群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没了尤伽和孟云程插科打诨,气氛瞬间就不一样了。
姜挽其实也有好多话和他说,想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也想知道之前那个感谢电话到底是不是他打的,可她还是忍住了,既然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就不应该再去招惹人家。
【新年快乐。】她回,而后把手机锁了屏,放在一旁,没再看。
第43章 发现
尽管不愿意, 可回北城的那一天还是很快来临。离开前,奶奶给姜挽装了满满几大包特产,她觉得太多了,想留下来些。奶奶却坚持, 和她解释说, 等到了北城, 给她舅舅舅妈带一份, 再给同学分一分, 基本也就没有了。
姜挽知道她舅舅和舅妈是不会要的, 可也没现场和奶奶说,怕她老人家担心。
“嗯,我知道了, 我会带给他们的, 您快回去吧。”
“不急, 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姜挽知道她奶奶的性格, 所以也就没再坚持:“好,那我进去了, 到了和您说。”
“快进去吧, ”姜奶奶红着眼眶,和她叮嘱, “在北城要听妈妈的话, 好好学习。”
“我知道,您放心吧, ”姜挽也想哭, 但她忍住了,“您多注意身体,我有时间就回来看您。”
“别担心我, 快走吧。”
人群拥挤,姜挽随着人流走,渐渐的,奶奶的身影变得模糊,到后来成为一个小黑点,再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了。
到了北城,沈曼在车站等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问功课,担心她兼职影响学业,也害怕她回老家就放松了警惕。
“没有,作业我都做完了,预习也做了,你放心吧。”姜挽搬着行李箱,和她一起上公交车,这些都是她兼职之余抽空完成的。
沈曼一听,这才放松下来,过来帮她一起提箱子,却发现非常重:“箱子里都装了什么,这么重,我记得回去的时候没有这么重呀?”
“奶奶帮忙准备的特产,让我给舅舅和舅妈一份,其他的分给同学。”
听到是这些,沈曼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舅舅舅妈就不用了,他们过年也囤了不少东西,冰箱放不下。至于同学,就更没必要了,你这从江城带来的,他们肯定也吃不惯。这些,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这不是根本原因,姜挽知道,可她也没追问,默默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回到家,她舅舅舅妈和外婆都不在,听说是一起出去旅游了。沈曼进厨房围上围裙,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姜挽正在整理箱子,顺手拿起奶奶给她带的特产:“这个文昌鸡可以吗,奶奶已经做好了,加热一下就能吃。”
闻言,沈曼皱眉,她像是很抗拒,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匆匆一瞥,迅速扭头:“这东西吃了这么多天还没腻吗,今天不吃了,我给你做点新鲜的。”
被拒绝,姜挽也有点尴尬,但转念一想,是她处理不当了。她妈妈本来就不喜欢江城,以前在她面前连名字都不能提,这次同意她回去,也是她求了好久才有的结果。可同意她回去,并不代表着她就能接受这个地方了。
姜挽回过头,垂眸继续收拾东西:“好的,那你做,什么都可以,我马上收拾完就过去帮忙。”
沈曼做的是北城菜,两菜一汤,看得出也是花了心思的。姜挽提前把碗筷摆好,又拿出她寒假挣的工资,等沈曼从厨房出来,递给她:“妈妈,这是我这个假期挣的钱,除掉车票和吃饭的钱,剩余全部在这了。”
沈曼愣了下,没接。
姜挽继续开口:“这钱你收起来,下学期学费和生活费不够的话,就用这些补上。”
沈曼不想要,她虽称不上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好妈妈,可也是一门心思为了姜挽好。只是心里装了太多事,有时候情绪上来,所言所语,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学费和生活费我会安排好。”
姜挽也很坚持:“妈妈,我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想替你分担。”
什么情况,捉襟见肘,寄人篱下的情况。
沈曼也知道,姜挽其实说的是有道理的。她如今干着一份工资不高的会计工作,满足两人日常生活尚且吃力,就更别说还要为以后姜挽上大学存钱了。
僵持了会儿,沈曼最终还是伸手接过钱,随即迅速转身,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好,那我先帮你收着。”
姜挽终于松了一口气:“好。”
因着这个插曲,她们前半段吃饭的氛围很好,本来两人也长时间未见,所以家长里短的话题聊起来,气氛倒是还算融洽。
可当聊到姜挽这段时间在江城的生活,涉及到她的隐私时,沈曼便又再次显现出她那强烈控制欲的一面了,一定要清楚地知道各种细节,甚至连她和谁有过联系这种事,也要事无巨细地确认。
在问到是否和陈屿联系过时,姜挽稍稍愣了一下,也是她这一愣,让沈曼当场变了脸色,摔下筷子,各种大声斥责她不听话。
前后转变如此之大,姜挽也有点接受不了,更何况她刚才还什么都没说,只不过犹豫了一下而已,她总觉得沈曼这些反应已经有点超出正常人的情绪变化了。
很小的一件事就能暴躁,一秒钟之内情绪就能起伏,而且今天还有了“摔东西”的动作,这些都让她觉得奇怪。
可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女孩,做不了决定,也改变不了任何,在意识到沈曼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下一秒可能就会彻底爆发前,她还是违心地撒了谎,不敢和她继续对峙:“我没和他联系过。”
到此,沈曼的情绪这才算缓下来:“没有最好,你就应该以学习为重,其他什么都不要想,尤其是这些会影响你的人和事,更应该远离。”
“嗯,我知道了。”姜挽不敢不应声,她垂眸装作喝汤的样子,长睫的阴影落下来,将心里那些无奈和悲痛也全都掩了去。
— —
转眼间,姜挽回北城已两周有余,学校也已经开学了。这里的天气和江城还真是不一样,每天不是飘雪就是落雨,半个月了,她几乎都没见着一次太阳。
天闷着,人也闷着,像是有什么大事来临前的那种闷,暗沉无光,惶惶地看不见天日。
今日大雨,沈曼仍然坚持在公交站台接她,路上雨势渐大,雨伞并不能全面遮挡,姜挽的衣服湿了一大半。到家,沈曼让她先去洗澡,她则在外面帮她检查功课。
说是检查功课,其实也是借机查看她的东西,越是临近高考,她就越是谨慎,对姜挽也管得越来越严,不希望出一点岔子。
东西大概翻了一遍,没什么特别的,沈曼刚想松一口气,放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是姜挽的。她看一眼,是江慧心打来的电话,这是那个人的妈妈,只是看到这个名字,沈曼都觉得难受。
可如今正是姜挽复习的关键时期,沈曼不想她被打扰,况且这也不是江慧心第一次打来电话了,她不想这样的事情再继续发生。
皱着眉,她接通电话,先开口:“是我,沈曼,你找呦呦有什么事?”
在江慧心面前,她真是一点也不隐藏,单刀直入,冷言冷语,甚至连一个假意的礼貌也不愿意有。
听到她的声音,电话那头的江慧心也有些吃惊,自从那件事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和沈曼单独对话,她有点紧张,甚至还带着些许卑微:“呦呦不在吗?”
“她在洗澡,你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吧。”
“也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寒假的时候她落了两件衣服在我这,我想问她还需不需要,需要的话,我就给她寄回去。”
“不用了,她衣服很多,不差这一两件。”沈曼一口回绝,然后追加道,“既然你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呦呦现在很忙,以后这种事情你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被这样对待,江慧心也没生气,反而依旧好脾气地讨好沈曼:“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只要呦呦好就行。”
“她当然会好,”也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沈曼,她突然尖酸刻薄起来,“你放心,她跟着我,我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不会亏待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慧心想解释,却被沈曼打断:“我不在乎你什么意思,我只在乎呦呦。之前我之所以能同意她回去看你,是不想看她伤心,至于其他的,你不要想。”
“我知道,我也没有要干涉你们的意思,”江慧心叹一口气,“我知道那件事情是承安对不住你,你受了委屈,我……”
听到这个名字,沈曼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反击:“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起起伏伏的全是恨意,“那件事你不知情,所以我也不会怪你,呦呦要是想回去看你,我也不会阻拦,但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要想。”
其他的,江慧心也不敢奢望:“你放心,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呦呦好就行。”
长长的沉默,电话两端皆是沉默,一个是愧疚,一个是恨意。
沈曼不想再多说:“你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我挂了。”
“等一下,”听她要挂,江慧心忙开口,关于姜挽的她可以不问,但涉及到她同学的,她觉得还是得问一下,“麻烦你帮忙问下呦呦,她那个同学的帽子也落在这里了,还需不需要再给他寄回去?”
“同学,什么同学?”沈曼警觉起来。
江慧心不知道北城的这些事,还以为沈曼是和她一样希望姜挽多交朋友,便耐心和她解释,把姜挽在江城兼职碰上同学,并带他回家吃饭的事,全和她说了。
沈曼几乎是按着心口听完:“她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陈屿,”江慧心记得清楚,“我看那小伙子人不错,带特产的时候就让呦呦也给他一份,希望她在那边能多交些朋友,有人照顾。”
话说完,没听到沈曼的回答,她便意识到自己又管多了,没敢说太多,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沈曼这头,直到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她也没把手机放下,仍旧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动作,只不过脸色已经非常差了。
她完全没想到姜挽竟然寒假还和那个男孩在一起,而且还瞒着她!
恰巧,姜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沈曼拿着她的手机,当下便觉不好,她尝试开口:“妈妈,你怎么……”
话说一半,她突然顿住,是因为沈曼这会儿已经转过身来,那张脸上的表情,姜挽以前从未见过,而且她觉得,她一辈子也再不会忘记了。
愤怒,怨恨,还有狂躁,原本白皙优雅的五官被冲得发红,硬生生变成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你竟然骗我?”
第44章 诀别
“妈妈, 我……”
她不过才说了几个字,便立马被沈曼呵斥住:“你给我闭嘴!”
接着是一本书朝她飞来,姜挽躲闪不及,纸张划过她的额角, 一阵疼痛, 应该是破了的, 她想, 可姜挽这会儿却来不及去看, 因为比这更令她害怕的, 是沈曼此刻的行为。
书本,试卷,还有姜挽的书包, 所有出现在书桌上的东西, 全部都被她扔在了地上。她在发怒, 甚至是发狂, 这种场景姜挽以前也见到过几次,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严重。
“妈妈,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姜挽靠近, 想去安慰她,却被沈曼一把搡开, 接着便是歇斯底里的质问, 句句都扎在姜挽的心尖。
“你竟然骗我,绕这么大一圈来骗我?要不是你奶奶刚才给你打电话, 我还被蒙在鼓里呢。你和那个叫陈屿的还真是情比金坚, 都回江城了,还要偷偷见面,好, 很好!”
到这,姜挽才真正明白她今天这怒气到底是因何而来了,她尝试解释:“我们是见面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去旅游,我们无意间碰上的。”
“姜挽,这话你信吗?”她甚至都不愿意再叫她小名,“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有没有把你舅舅的工作放在心上?”
“我有,当然有!”姜挽也委屈,要是没有的话,她就不会被迫和陈屿分开,也不用天天体会锥心的滋味,时常夜不能寐了。
可沈曼不听她说这些,她情绪上头,已经红了眼,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还想骗我!”很突然的,她开始冷笑,随即拿起姜挽的手机,点开微信和通讯录,“那我就把你这些联系人全删了,看你们还怎么联系!”
姜挽看着她,只默默流泪,不敢上前。沈曼现在这个样子明显已经崩溃了,她怕再刺激到她。
删吧,她想,反正也不会有结局,早删早解脱罢了。
可删完了,沈曼似乎还不解气,竟然开始说要给她转学,让她离开八中,离开北城。
听到这个,姜挽是真的怕了,转学就意味着她再也没办法见到陈屿,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
让她不联系他也好,不和他讲话也罢,这些姜挽都能接受。因为即便不说话,可只要去了学校,她就还能见到他,还可以默默关注他。可一旦转学,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带着一股无妄的幻想,她尝试恳求沈曼:“妈妈,能不能不转学,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不惹你生气了。”
隔着一段距离,沈曼和她对视,那眼神冷寂得可怕,里头像是有一块冰,而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是瞬间让姜挽犹如坠入无边冰窖。
“不行,这事没得商量,我明天就去学校给你办。”
姜挽彻底慌了,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你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的人生,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沈曼和她顶:“我是你妈妈,我当然有权利这么做!”
姜挽继续争取:“可现在正是复习的关键时期,你这么突然给我转学的话,会打乱我的学习计划,影响我成绩的!”
沈曼神色比她还要尖锐:“影响成绩?真正影响你学习的人你怎么不说?你要是真在乎的话,就应该听我的话,再不要和那个人混在一起了!”
姜挽没话了,她手里的牌都打完了,意识到沈曼是铁了心要让她转学后,她甚至有点自暴自弃,以前那些不敢说,不敢问的话,她打算一次性全发泄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疯狂地控制我?我都说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我的数学成绩也是因为他才提高的,而且,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和他不联系了,这次只是无意间碰上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她从没和沈曼这么说过话,也没和她这么吵过,看着沈曼痛苦又带着惊讶的眼神,一瞬间,她竟然有些报复的快感:“我知道爸爸去世后你很辛苦,所以我一直也都很听你的话,努力学习,尽量讨你欢心,平时你对我的要求,能做到一百分,我绝对不会做到九十九。可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不满意!”
沈曼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对劲了,瞳孔增大,心率过快,她用手抵住心口,可惜姜挽没有注意到:“或许有些时候,你是不是也应该反思一下,你对我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即便是不和别人比,就和你自己比呢?你自己上学的时候不是也和爸爸谈恋爱吗,为什么到我这里就不可以了?”
“啪”的一声,是沈曼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姜挽终于停下来了。她侧着脸,嘴角因为沈曼的大手劲,微微有些出血。
“你以为姜承安是什么好东西,他出轨了!他出轨了!!”沈曼怒吼,愤怒之下是一片悲怆的底色,“他平时演得爱妻爱女的,其实背地里早就出轨了,而我却只能在他死后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就是因为这条路我选错了,我才会要求你,才会对你这么严格!”
姜挽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害怕,震惊,想要和沈曼一问究竟,可偏偏这个时候,沈曼却突然开始手抖,甚至用力捂着自己的心口,然后顺着凳子跌落在地上。
姜挽吓傻了,连忙跑过去:“妈妈,你怎么了?”
她要扶沈曼起来,沈曼却摆手,指了指她的卧室:“我的房间,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白色的药瓶,拿过来。”
“好,我马上去。”
药拿过来,沈曼吃进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恰巧谭镜从外面回来,看见姜挽屋里的一片狼藉,皱着眉抱怨道:“真是够乱的,什么时候走了,才能彻底清静。”
沈峰在旁边呵斥她:“你少说两句吧。”
他们的声音这么大,姜挽听到了,想必她旁边的沈曼也应该听到了。姜挽看着她起身,关于刚才的药,以及谭镜的话,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句:“明天我去学校帮你办转学。”
可即便她不说,姜挽自己也能查到,她拿出手机,将刚才看到瓶身上的几个字输进去。
□□丙嗪片。
精神分裂症,躁狂症,行为紊乱等字眼,乱七八糟地跳进眼睛,钻进她的脑子里。姜挽坐在地上,抱住膝盖,直愣愣盯着头顶的照明灯,她妈妈这种情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有多长时间了呢?
是从他爸爸去世?还是从他们来到北城?姜挽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源头,不过脑海里断断续续来回闪现的,全是沈曼之前有些奇怪的画面。
她对她非常严格,管教很多,姜挽做任何事情都要得到她的同意,而且她不准她提任何有关江城的事。
她心情经常低落,且脾气变得很快,经常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突然暴怒。
她还会摔东西,今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摔她的东西了,还有之前发现项链那次。
……
原来,她的妈妈是生病了啊,可惜她却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她不仅没看出来,还一次又一次地做了让她伤心的事,今天甚至还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姜挽收紧手臂,指甲陷进掌心,留下一道道青白的痕迹。
眼泪从眼眶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同时落下的,还有她深深的自责和懊悔。
她又想起她的爸爸。
印象里,爸爸是一个脾气很好,对她和妈妈都很耐心的人。会带她游玩,送她去学校,还会给她买各种喜欢的东西,学校里的同学经常羡慕她。
可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没有问题的时候,它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留在自己的脑海里。一旦有了怀疑,出现裂缝,根本不需要深想,只需要顺着这条裂缝去看,就能发现各种蛛丝马迹。
她爸爸其实每天晚上回家都很晚,尤其是她上高中之后,而且就算回来了,大部分时间也是在看手机。
她爸爸经常出差,记忆里,她妈妈好像也因为这个原因和他闹过,但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了。
还有,在他爸爸去世后,她妈妈和奶奶曾经爆发过一次比较激烈的争吵。当时的她不懂,还以为是因为爸爸突然去世,妈妈压力太大了,现在再看,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了。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她都这么难以接受,就更别提沈曼了。
悲痛,懊悔,还有恐惧,深深攫住了她的心脏,姜挽一夜无眠,在地板上坐到了天亮。
已经第三天了,陈屿没在学校里看到姜挽的身影,问了尤伽也不知道,电话和微信又都联系不上,他很焦急,正准备拿手机再打一次,突然看见孟云程从外面回来,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像是有话要说。
陈屿正为姜挽的事情烦心,没心思陪他绕弯子:“有什么事直接说。”
孟云程盯着他,似乎是在酝酿,那眼神看起来小心翼翼的,还带着几分同情:“我刚在下面听到一个消息,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陈屿低头解锁手机,头都没抬:“那就不要说,我现在没心思知道。”
“和姜挽有关。”
陈屿赫然抬起头,虽没开口,可那表情已经很明显了,要他说,要他一字一句地说。
孟云程看着他,像是怕他会太激动,说之前,特意安慰他:“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见陈屿始终盯着他,他咽了口吐沫,继续道,“姜挽,可能要转学了。”
一瞬间,像是有惊雷在耳边炸响,陈屿的脑子短暂性地陷入一片嗡鸣。很快,也就几秒吧,他恢复过来,拿起手机,径直往教室外冲去。
孟云程跟着他出来,穿过走廊,跑下楼梯,陈屿的速度很快,他根本追不上。来到一楼,外面正在下雨,孟云程没继续追,他懊恼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马上就要上课了,你去哪?”
陈屿当然不会回答,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回答他的只有浓雾和雨色。
稍一思忖,孟云程便反应过来,他这个样子,八成是去找姜挽了。他开始后悔,后悔刚才把姜挽转学的消息告诉他了,但很快又释然,因为不告诉他,他可能会更后悔,这是他的劫,迟早都要面对。
陈屿出了教学楼,没往别处去,径直跑向校门口。雨很大,风也不小,一路扑在脸上和身上,而他却像没感觉似的,迅速拦了一辆的士:“林萃路,域清街,麻烦开快点,我付双倍的钱。”
司机也没犹豫,一脚油门,迅速汇入车流。
靠窗,能听到车窗外的雨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砰砰的”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陈屿拿手去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也有点抖。
他承认,他是慌了。
从江城回来之后他就没怎么联系过姜挽,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害怕会影响到她,会给她造成麻烦。
可正是因为不联系,一直压抑,感情才会一直堆积。本来他觉得没什么的,几个月而已,他可以等,等高考结束后她或许就会不一样了,到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抱着这种希冀,怀着这种期许,他还能坚持。可没想到,这么多的煎熬和等待最后却换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姜挽竟然要转学?!
她要离开八中,离开北城,离开他!
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陈屿疼得心肺仿佛都窒息了,连呼吸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都感觉阵阵隐痛。
“师傅,能不能再快点?”
司机看看窗外的大雨,原本是想直接拒绝的,可一抬眼,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的样子,也有点不忍心:“年轻人,我知道你急,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安全重要。”
话虽这么说,可司机还是在路况允许的情况下,将车速开到了最快。
右拐,终于到达目的地,陈屿快速扫码,继而推开车门,大步奔出去。在浓重的雨幕里,在泼墨的天色里,他一步不停,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姜挽住的小区楼下。
可真正到了地方,他却不敢贸然前进了,因为他记得姜挽之前和他说过,这里其实并不是她的家,她如今只是借住而已。
胸腔里有个声音在吼叫,催促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去找她,去问清楚。可大脑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阻止,告诫他不能这么做。他这样一个异性贸然出现在她家门口,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理智与情感的较量,亘古不变的话题。别人不知道,但在陈屿这,只有一条线,那就是不能让她为难。
不能直接上去,陈屿便想其他办法让她下来。几经周折,他终于通过公用电话联系上了姜挽,接通后他的话很少,就两句:“我在你家楼下。”
“你下来见我一面,不然我不会走。”
姜挽正在收拾东西,和沈曼一起,是她们当初来北城时带来的,现在要一并带走。突然从电话里听到陈屿的声音,很是震惊。接电话前她看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如果提前知道是他,她是不会……
不会什么?
她问自己,不会接吗,但内心似乎又不是这样想的。
电话挂断,她看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应该是上课时间,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学校出来,又是怎么冒着大雨来到这里的。
姜挽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自挂断电话,她就开始变得心神不宁,时不时都要去窗户那里看一眼,可外面雨太大,光线也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沈曼也发现她的异常了,从她接到刚才的那通电话起。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她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我下去帮你处理吧。”
“不用!”姜挽赫然打断她,她知道沈曼的脾气,这样贸然下去的话,不会对陈屿多客气的。可他什么也没做错,即便是她要离开,也不该让他承担任何莫须有的伤害。
“妈妈,我想自己和他说。”
沈曼皱眉:“我要是不同意呢?”
姜挽坚持:“这是我离开北城前的最后一个请求,请你答应我,我保证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自从知道沈曼的病之后,姜挽都不大敢刺激她了,“我就下去和他告个别,你相信我,不会有其他任何事情发生的。”
这已经相当于是哀求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沈曼也心疼,而且一想到她们马上就要离开北城,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她松了口:“那你去吧,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得到了允许,姜挽立马朝门口走,走到一半她又反身回来,去衣柜里翻找。
沈曼觉得奇怪:“你找什么?”
东西找到了,姜挽攥在手心,可她却说:“没什么。”
许是觉得累吧,沈曼也没再追问,顺手递给她一把伞,叮嘱:“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不要节外生枝。”
关门,下楼,奔跑,出了小区门口,姜挽一眼便看见了陈屿,这才发现他站着的这个位置从楼上是看不见的,可出了小区门,却又异常明显。只是他没撑伞,从头到脚,全湿了,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姜挽连忙走过去,撑开伞,遮在他的头顶。
伞外一片雨色,伞下四目相对,他们就这么看着,两人都没开口。
突然,陈屿从她手中接过伞,将一大半都撑在了她那边,眼睛将她紧紧盯住。
他是想质问她的,过来的一路,他甚至连质问的话都想好了,可真正见到她,又舍不得,于是,轻轻的一句,他开口:“为什么要转学?”
似乎还伴着心碎的声音。
这么轻的一句,落在姜挽心上,却让她心痛难忍。她倒是希望他能质问她,能骂她,这样至少他能好过点。
“不为什么,我妈妈的工作安排。”
陈屿觉得她没说实话,可又拿她没办法,一心急,抬手要去拉她,被姜挽躲开了,也是她这一躲,让陈屿看清了她额角的伤口。
“你额头怎么回事?”
姜挽连忙用手挡住,应该是沈曼那天扔书的时候砸到了,这几天她在家也没照镜子,也没注意到这个:“没事。”
她在躲他,在抗拒,什么都不和他说,在和他划线。刚才那股“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恐惧又来了,陈屿惊慌,固执地想要抓住点什么:“那你告诉我,你打算转学去哪里,我有时间了就去看你。”
其实是转回江城,但姜挽不说:“不用了,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了。”
“什么叫不会再有联系了?”因为她这一句话,陈屿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这相当于是直接给他判了死刑,赤裸裸打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你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吗?你问过我的意见吗?凭什么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他喊得凶,可气势却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毫无章法:“当初你说影响学习,不和我联系,我同意了。后来你一声不吭就换座位,我也接受了。就算在江城,因为顾忌你的感受,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处处听你的,一点也不敢越矩,时刻控制自己的情感,就是怕惹你生气。”
陈屿的声音在抖,淋淋漓漓地带着心碎:“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一次次的拒绝不说,这次竟然还要直接离开?”急火攻心下,他开始口无遮拦,“姜挽,没有你这样的!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就算是耍人玩儿,也该有个度吧?”
他们离得近,陈屿每说一句话,姜挽都能清晰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挣扎,痛苦,心痛,还有不甘,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她能解决的范畴,此时天平的两端,一端是他,一端是她妈妈。离开了她,他还能好好生活,而且还会活得更好,可她妈妈如今已经生病了,她真的不敢去赌。
眼前是一双黑色的,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很亮,很真,让姜挽不敢与之对视,她赫然闭上眼:“我从没答应过你什么,也没有许诺过你什么,所以,我转学,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陈屿指着自己的脑袋,眼睫坠着雨滴,“是我自己的问题,是这里出了问题,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这里面全都是你。”
陈屿几乎是近乎绝望地剖开了自己,希望她能看看他,怜悯怜悯他。
姜挽的心在颤抖,像是被一直大手攫住,几乎没办法呼吸。不能再待了,她告诉自己,要马上离开。再待下去,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
她强迫自己转身,打算离开,却被陈屿一把扯住胳膊,姜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同时颤抖的,还有他的声音。
“对不起,你别走,我刚才是气昏头了,才说了那些话。你不要生气,我给你道歉,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一再退让,姜挽是真不忍心看他再这样下去了,她推开他的手:“陈屿,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联系我了。”
陈屿当然不会走,反而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这不是你的本意是不是,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把事情完完整整地都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决。”
他是个坚定的人,姜挽一直都知道,从他黑色的眼睛和刚毅的脸颊也能看出。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她和他之间能再纯粹点,姜挽想,她一定会和他在一起。
可惜,没有如果。
“不是,我没有苦衷,”为了让他死心,为了斩断念想,她连假话都用上了,“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裴思那种类型。”
一瞬间,陈屿像是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有点不知所措。雨点那么大,全部浇在他身上,他也没什么感觉。
“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好,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告诉我,但请你不要说这种话来骗我,也没必要。”
姜挽盯着他的眼睛:“我说的是实话。”
陈屿突然心慌,是那种心空了一块,没办法弥补的心慌:“我不信。”他说。
姜挽一点也不比他好受,雨滴落在长睫上,颤颤地往下坠,她突然庆幸有这场雨,掩盖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随你,反正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陈屿看着那双眼睛,那双他最喜欢,笑起来像弯弯的新月,星子一样明亮的眼睛,他困惑,更哑然。他不明白,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面对他时,为何会如此冷漠?
最后一次,他问:“告诉我你要转学去哪里。”
姜挽还是不回答,沉默地和他对峙。
在这沉默里,陈屿的最后一点希望也被粉碎了,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他要疯了:“你他妈就这么怕我缠着你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和我一刀两断?”
“是。”姜挽肯定他的猜测,不仅肯定,还要再度加码,手伸进口袋,拿出她刚才从楼上带下来的那个东西,是之前陈屿送她的手链。
“这个,还给你。”
“你不要就扔了。”
陈屿看都不看,扬手打掉。
“啪嗒”一声,手链落在地上,掉进水坑,在周围一圈溅起小幅度的水花。
到这一步,真的没什么再说的了,姜挽很轻地眨了下眼睛,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雨水:“我回去了,你也走吧。”
衣角被拉住,她没回头。抬手,拉扯,断开,她不再停留,赫然离开。当然,一路也没回头。
如果她中途回头一次的话,就会发现,曾经那个飞扬恣意,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正站在雨里,满身狼狈,近乎绝望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回头看他一眼。
陈屿看着她的背影,一颗心仿佛都被揉碎了。
天色阴沉,狂风撕扯着枝桠,更大的一场雨,要来了。
姜挽转学的事情办得很快,没过几天,她便从八中,从北城彻底离开了。她的座位换了新人,排名也被其他人刷新,一切恢复如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尤伽和孟云程也觉得伤心,可他们不敢当着陈屿的面讨论这些。
“你平时和姜挽走得近,知道她为什么转学吗?”
“不知道,这事从来没听她说过。”
“连你她都不告诉,看来是真的不想再和我们有联系了。”孟云程叹气,“联系方式还有吗?要不你问问?”
尤伽黯然:“没了,她已经删了,我试过好多次都没联系上她,也不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孟云程接连不断地叹气:“我们倒还好,我只是怕陈屿难以接受。”
尤伽疑惑:“是吗,可我看他最近挺正常的啊,按时按点上学,连课堂上都比之前认真不少,作业也跟着做了。”
“你不懂,”孟云程一副感触颇多的样子,“他这会儿表现得越正常,就说明他心里越难受。”
尤伽还是不太懂。
“算了,不提这些了,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我看你这些天也挺难受的。”
“不吃了,没心思。”
“那不行,怎么着饭也得吃。”
“再说吧……”
— —
起床,吃饭,上学,陈屿这段时间的生活规律得简直能用“三好学生”来形容了。可具体私下什么样,只有他自己清楚。
姜挽离开后的每一夜,他都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最后实在没办法,搞学习吧,他想,至少还能转移下注意力。
月考,竞赛,联考,只要是陈屿参加的考试,就没有不拿第一的,连他爸妈都有点被他这股努力的劲儿吓到,一再强调不用这么努力,差不多就行。
可陈屿却很坚持,而他坚持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长这么大,从没喜欢过什么小动物的他,却突发奇地要养猫,而且还是从外面领回来的一只野猫。
他爸妈担心野猫身上不干净,拐着弯儿劝他:“这猫长得一般,也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你要是真喜欢的话,我们给你买好的,这只就算了。”
“不用,就这只就行,我会带它去做检查,打疫苗,把所有的手续都办好,”陈屿很坚持,“而且,它不是野猫,他有名字,叫‘小酒’。”
他爸妈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虽不理解,但尊重。
小酒在外面放养惯了,突然被关在家里,很不习惯,在陈屿的房间里上蹿下跳,还把他名贵的球鞋咬坏了几双。
“小酒,你干嘛呢?”某天,陈屿放学回家,见它又叼着自己的球鞋,忙从它嘴里夺回来,“真是和你妈一样,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他这么说,小酒像是听懂了,舔着他的手心,抬起脑袋“呜呜呜”地直往他脸上蹭。
这么久了,他对姜挽的感情从没和其他人提起过,今天无意中说出来,小酒又是这副撒娇的样子,他忍不住感慨:“她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她,也不看看每天是谁照顾你的,真是和她一样,都是没良心的小骗子。”
他话虽这么说,可语气却温柔,光听语气,不会觉得是抱怨,反而更像是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小酒当然不会回答,陈屿抱起它,朝卧室走,依旧自言自语:“你说,她是不是在怪我?怪我当初去美国考试,却故意骗她出国。我当时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她在不在意我而已。”说到这,陈屿垂下眼睫,“所以说我现在这样也是活该,一语成谶,正中靶心,现在倒是她彻底地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小酒听不懂,大概是觉得他神神叨叨的,没一会儿便在他怀里睡着了。
— —
大雨,漫天瓢泼的大雨。
陈屿就站在她对面,冷冷地看着她。
而后,他开始愤怒地指责她,说她是个骗子,说她玩弄他的感情,说如果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他宁愿从没认识过她!
姜挽被他这些话刺得锥心,惶急地想要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是有苦衷的,我也是喜欢你的,只是……”
“够了,”可陈屿却打断她,冷漠又带着恨意的眼神死死把她盯着,“你别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不— —!”
猛地,姜挽从黑暗里醒来,入目先是熟悉的墙壁,还有贴着卡通图案的衣柜,然后是一阵燥热,她意识到,她这是在江城,和沈曼一起在她们之前的房子里。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啊。
可即便只是个梦,梦里陈屿的眼神,对她而言也足以万箭穿心。
“呦呦,你醒了?”沈曼在她旁边坐着,见她醒来,很担心,忙拍着她的胸口,“刚才梦到什么了,那么伤心。”她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姜挽觉得累,声音也很虚:“没事,做了一个噩梦。”
沈曼没再追问,拿手碰了碰她的额头,松了一口气:“温度终于降下来了,你这场病闹了这么长时间,这次终于要好了。”
是吗,要好了吗?可姜挽却怎么感觉越来越难受,永远也不会好了呢。
第45章 外派
泛黄的纸张上有泪渍, 晕染了字体,姜挽拿手擦了擦。她合上笔记本,如同合上那段往事。
额头还有些热,仿佛那场高热, 时隔八年, 仍留有余温。
在家休了个周末, 周一的早晨, 姜挽被闹钟叫醒。洗漱, 早餐, 加收拾和化妆,她动作很快,全程不过用了半小时而已。坐地铁到公司, 路过楼下的咖啡店时, 照例买了一杯拿铁。
姜挽习惯提前半小时到, 所以每天基本都是第一个进公司的, 可今天推开门,却发现沈繁星已经到了, 而且还坐在她的办公室, 显然是在专门等她。
还不待她开口,沈繁星见她进门, 便立马从凳子上起身, 朝着她过来,脸上兴奋劲儿难掩:“哎呀, 你终于来了, 我都等你半天了。”
姜挽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这么兴奋:“GSC的合同搞定了?”
“搞定了,周末这两天我加班看的,”沈繁星看上了她手里的那杯咖啡, 姜挽很爽快地递给她,她接过喝一口,继续感叹道,“你别说,这大公司的合同就是严谨,甲乙双方的权利和义务都列得清清楚楚,一条霸王条款都没有。”
姜挽不太懂法律,可单听沈繁星这么说,也能预想到和GSC合作应该是很省事的。
其实周末这两天在家,她也已经想清楚了,如果说她们公司需要出一个人来负责这个项目的话,于情于理,她确实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她担心的问题,就像沈繁星那天说的一样,陈屿那种级别的领导,估计也只有在双方初次见面的时候能看到他,其他时间,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所以这会儿,姜挽也很干脆:“那等合同流程处理完,你把GSC项目的资料发给我。”
“你同意接这个项目了?”沈繁星的声音不小,因为惊喜,眼睛瞪得更大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姜挽看着她,做出无奈的表情,“再说了,你这一大早的就来办公室堵我,不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吗?”
沈繁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被你猜到了。”
“对啊,我还猜到了你想喝我的咖啡。”
姜挽说这话时没看她,低头从包里拿电脑,语气虽无奈,但仔细听,就能发现更多的是宠溺。沈繁星虽然年纪比她大,可性格和脾气却很直爽,有时候甚至有些不谙世事。所以,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很多时候,姜挽都会不自觉地让着她。
“还有事吗?没事赶紧走吧,我还得翻译文件呢。马上GSC的项目过来,估计没时间弄其他的了,手上这点事,我得感觉处理完。”
“没,没了,就这一件事,”沈繁星喝一口咖啡,笑嘻嘻对着她,“对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合同里还有一个要求,这个项目的翻译人员得外派到他们公司,和他们整个项目组一起参加工作。”
这不是一个多特殊的条款,姜挽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以往接的翻译任务里,有的公司为了保证翻译的速度和质量,偶尔也会提出这个要求,可以往都爽快答应的她,这次却有些犹豫了。
沈繁星看出来了,问道:“怎么了?这也不是多特殊的条款啊。”
姜挽皱着眉不说话。
“你不愿意去?”
姜挽沉默敲击电脑,还是没开口。
“那给你加工资?加项目奖金?”
这次,姜挽终于开口了,很无奈的:“不是钱的事。”
是她自己心里的问题,是她没准备好。
原本以为只是接下这个项目的翻译,那她只需要把翻译做好,保质保量地完成就可以了。可现在竟然需要外派去他们公司,去了GSC,就意味着很有可能和陈屿再次遇上……
那天无意间碰上,他的态度和语气,姜挽也看到了,她甚至都不愿意回想。讨厌她是小事,要是因为她的原因,把这个项目丢了,那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那是什么?”沈繁星有点着急,但很神奇,她这个人每次又都能误打误撞地猜中姜挽的心思,“不会是因为上次那个陈总吧?你别告诉我,被他打击两句,你真就怕了?”
姜挽不是怕,是觉得对他有愧疚,也不敢看他那冷漠的眼神,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是担心,要是因为我的原因,把这个项目弄丢了,不就太不划算了吗?”
屋内陡然安静,显然沈繁星之前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片刻,她开口:“不至于吧,他人是傲了点,但一般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人,还不至于太小心眼,应该不会和你一个小翻译过不去吧。”
那如果她这个小翻译当初狠狠得罪过他呢,这话,姜挽当然只敢在心里说。
“再说了,你不去的话,我们公司真的挑不出来第二个人了,”沈繁星又是那些老话,“其他人能力不行,我也不信任。你知道的,GSC是什么等级的公司,能和他们合作,是多少翻译公司梦寐以求的事情。要是有幸能长期保持合作关系的话,那我们以后的业务就不用愁了。”
姜挽也知道:“可……”
“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沈繁星也很苦恼,这会儿咖啡喝到嘴里都有点没滋没味的,“而且,这个项目我一开始就说的是安排你负责,现在要是突然换人的话,我怕GSC说我们违约。”
她把合同里违约条款找出来给姜挽看,一看那罚金比例,姜挽立马就没话说了:“行吧,我试试吧。”
大不了她就躲着点陈屿,GSC那么大,她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就好了。
姜挽这头答应了,沈繁星那头便立马去联系了GSC的负责人。
电话里,对方问她外派的翻译人员什么时候能到GSC报道,想到刚才姜挽的犹豫,沈繁星顿了顿,才开口:“两周之后吧,我们的翻译人员目前手上还有其他工作在处理,需要做好交接工作。”
可对方貌似很急,当即便拒绝了:“不行,两周时间太长了,我们最多能接受一周。”
沈繁星没急着答应,对方再次加码:“一周的时间,合同签完,翻译人员到位,我们就把预付款打过去。”
“一周?时间也太短了吧?”办公室内,落满阳光的东窗下,姜挽听沈繁星说完,也觉得有些太着急了,“我手上还有项目在做,而且目前还带着两个人,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一定能全部交接完。”
沈繁星也觉得时间短,所以即便刚才对方已经开出了付款的条件,她也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要先和姜挽商量一下。
“没事儿,主要看你自己的安排,而且我也不想你压力太大。反正现在合同还没签,预付款什么的,晚点也就晚点吧,主要以你的意见为主。”
姜挽没急着拒绝,刚才乍一听是有点紧急,可静下心来捋一捋,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手上的翻译我可以尽快收尾,一周应该来得及,主要是El和Austin,你得重新找个人带他们。”
这俩人都是今年的应届生,外国语大学毕业,基础不错,态度也踏实,姜挽帮忙带了几个月,觉得可以培养培养。
“对了,还有平时那些翻译资料和网站密码之类的,我晚点整理在一块儿,发封邮件给你,这些之前都是我定期整理和更新的,以后估计都得你来了。”
都要外派了,她还想着帮沈繁星安排这些琐事,说不感动是假的,沈繁星眼眶红红的,要过来抱她:“我就知道,把你从港城挖回来,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胳膊伸过来,被姜挽一个侧身躲开了,她故作嫌弃地开口:“别,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要感谢就来点实际的。况且GSC这项目,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沈繁星和她保证:“实际的一定有,至于GSC这个项目,你只要正常水平发挥就行,一定没问题的。”
事情基本算是定下来了,接着沈繁星去处理合同的事情,姜挽则集中精力尽快把她手上的收尾工作做完。只不过,除了这些,在外派去GSC之前,她还想要见另外一个人。
周三的那天,姜挽没加班。六点半的北城,正是拥堵热闹的时候。
搭地铁,换乘,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姜挽到达餐厅,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门口的玻璃门被推开,踏进来一抹窈窕的明黄色身影。伴着一阵燥热的微风,带着一股室外的暑气,那抹身影朝四周看了看。
是尤伽。
还是那么的恣意洒脱,还是那么的青春明媚。
见到姜挽,她很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呦呦,真是你!你回来了?”
这个称呼,除她妈妈之外,姜挽已经很多年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一瞬间,心底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酸涩中还带着点安宁:“嗯,我回来了。”
尤伽在她对面坐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头顶一盏吊灯,两人四目相对,在这近乎飘渺恍惚的光影下,她很急切,貌似有说不完的话。
“你什么时候回北城的?以后就打算留在北城了吗?”
“没多久,几个月前,暂时是这样打算的。”
“你回北城之后怎么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我?”
这是一个姜挽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为什么她回北城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其实要不是这次偶然和陈屿碰上,她可能一直都不会联系他们,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愧疚。
友情和爱情一样,当初她都是“背信弃义”的那一方,所以不敢奢求被原谅。
尤伽见她不答,也没继续追问,干脆换了个话题:“那这些年你都在哪儿呢?我尝试过联系你,可怎么也联系不上。”
“在港城,大学是在港城读的,当时换号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丢了。”
当初姜挽在江城高考完,便毅然决然地报了港城的大学,之后的几年,四年的时间在港城读大学,另外四年在港城工作。要不是今年沈繁星一再联系让她回来,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留在港城,一个人孤独终老,默默无闻,也挺好的。
尤伽感慨:“竟然是港城,怪不得这些年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你。当初你转学转得那么急,我都没来得及见你一面,更没来得及和你道别。”
只是这么说,当初那些酸涩焦灼的情绪似乎就已经再次上浮,尤伽别过脸,拿手背胡乱擦了下,“呦呦,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突然转学?”
这又是一个姜挽没办法回答的问题,当初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几乎是一股脑全部压在了她身上。她妈妈的病,她爸爸的出轨,还有她每天都要经历的精神折磨,以她当年的那个年龄和心智,确实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可事情过去了终归就是过去了,她不想再翻出来惹得尤伽也心情不好,于是匆匆给了一个回答:“当时我妈妈工作变动,我不得不跟着离开。”
恰巧服务员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点餐,姜挽趁机岔开话题:“先点菜吧,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我们边吃边说。”
“好,那先吃饭,我早饿了。”
许是担心她在外地吃不到北城的味道,尤伽点了整整一桌,全部都是北城的特色菜。
饭桌上,姜挽大致和她讲了一些她这些年的经历,当初的离开被她“包装”成了沈曼的工作安排,港城那几年的艰苦生活在她口中也成了正常的求学经历。乍一听,确实是一段非常正常且普通的大学生活,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尤伽本来就不是怪她,更不是非得逼着她说什么,只是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现在听来,倒还好:“好在你这些年也没受什么苦。”
姜挽没反驳,给她舀了一碗汤递过去,而后轻声问:“那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就还是那样,”尤伽大喇喇的,一提到自己的事情,反而还没刚才上心了,“高考分数一般,就在北城念了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后找了好几份工作都不合适,最后还是我爸妈托关系给我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岗位,才稳定下来。这不,连续干了两年,我又觉得累了,总觉得上班就这样,没什么意思,想辞职。”
她说这话的语气和神态,真的和姜挽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差别,姜挽忍不住笑了:“上班不就是这样,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如意,哪里有十全十美的。”
尤伽点点头,显然也认同:“那你呢,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翻译,我在北城的一家翻译公司上班。”
“翻译好啊,脑力活,待遇好还不受气。”尤伽两眼放光,和当初第一次听闻姜挽考了年纪第二时的表情一模一样,“而且,你高中的时候英语就好,现在也算是发挥自己的强项了。”
和她讲话,姜挽不自觉间也会回到当初那种无忧无虑的状态:“刚才还说呢,每份工作都有它的优点和弊端,没有十全十美的工作。”
“那你这个工作,弊端是什么?”
“弊端嘛……”姜挽想了想,“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好啊,那我们以后要经常出来吃饭,一定要常聚。”
两双眼睛,互相看着,一样的清澈透亮,一样的神采奕奕。有些东西,即便隔了好几年,即便中间从未联系过,可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弥散,反而会一直存在,历久弥新。
“对了,”尤伽突然开口,有点别别扭扭的,那表情看起来像是不知该怎么表达,又仿佛有太多东西,不知从哪开始,最后,她一狠心,“你和陈屿,还有联系吗?”
还是聊到这个话题了,从计划约尤伽出来,姜挽就知道这个话题会被提到,而且,这也是她原本打算和她说的:“没有,但我们见过了。”
“没有?但你们见过了?”尤伽像是不理解,愣愣重复了一遍。
“嗯,我工作的翻译公司和他们公司有合作,之前开会的时候见过一次。而且我以后还会外派到他们公司做这个项目的翻译。”
这话一出,尤伽比刚才更愣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和陈屿已经有这么多联系了,低头喝一口汤,还是没忍住:“那你们有没有……”
姜挽知道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单纯的工作关系,而且我和他这次相遇也是十分偶然的机会,我们公司恰好投标他们公司的项目,这才见了一面。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北城。”
听她这么说,应该是见面不怎么愉快了,尤伽叹一口气:“要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他性格就那样。而且,老实说,当初你转学的事情,对他造成的伤害确实挺深的。”
言下之意,陈屿对他有恨意也是正常的。
姜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会觉得愧疚,不敢面对他。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尤伽也有点尴尬,忙换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陈屿现在可厉害了,听孟云程说他一个人管着GSC,那可是北城如今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你们能和他们合作,业务这块,以后应该是不用愁了。”
姜挽淡笑了下:“希望如此吧。”
这该是她今天和尤伽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尤伽放下筷子,轻声开口:“谢天谢地,你终于笑了,那个我熟悉的呦呦又回来了。”尤伽拿筷子戳着一小块鸡肉,似恨似怨地,“你都不知道,刚才看见你,我觉得你和之前变了好多。”
姜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想和之前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可她不想聊这个,太沉重,于是忽地挑眉,逗她:“你也变了。”
“是吗?”尤伽忙盯着她,“哪里变了?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姜挽看着她,徐徐动嘴:“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第46章 躲避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到GSC报到这日,是个大晴天。温度很高,微风燥热,阳光穿透云层照下来, 落在GSC办公大楼上, 更衬得它巍然壮丽。
还是之前那个门禁, 不同的是这次姜挽并没等那么长时间。不到五分钟, 便有工作人员出来接待她, 是GSC的HR, 姜挽之前和她在微信里联系过。
“您好。”姜挽率先打招呼。
对方很客气:“你好,姜小姐,欢迎你, ”但也带着大公司特有的自信和傲慢, “我先带你办手续, 然后再领你去工位。虽然你是第三方工作人员, 但GSC在这方面福利一向很好,你可以和其他正式员工一样, 享受这栋大楼里的所有待遇。”
姜挽道谢, 没多说什么,跟着她一路走。
食堂, 健身房, 图书馆,还有专门设置出来的休息娱乐区, 对方一边走, 一边和她介绍。确实配置高档,设施完善,相比于她在港城的那家公司, 也是有过之而不及。
只是这些,姜挽都不大在意。
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在不撞见陈屿的前提下,顺顺利利地完成翻译工作。
人力资源部和翻译部不在同一楼层,办完手续和领完办公用品后,HR这才带着她来到六层翻译部。
很开阔的一片区域,按不同语种进行区域划分,姜挽视线所及之处每个人都很忙碌,行走间皆是敲击键盘的声音。
英语,法语,德语,还有西班牙语等等,HR带着她大致熟悉了一圈,也做了简单的介绍,接着领着她来到一片靠近角落的区域。
这里和刚才比,语种区域的划分就没那么明显了,基本是一个大开间,按面积平均划了几个位置出来。当然,HR的介绍也比刚才简单不少。
“差不多就这些了,”HR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其中一张空桌子上,和姜挽交代,“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办公区域了,你先适应适应,有问题的话,随时联系我。”
“好的,谢谢。”姜挽点头,道谢,她对这些要求也不高,只要基本的办公环境能满足就行。
“那你先忙,我这边也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好。”
HR走后,姜挽把刚才领取的办公用品放在桌上,开始一一进行收拾,打算给电脑充电时,却发现这里的办公桌构造和她之前的不一样,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插孔的位置。
正犯愁,右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把那块挡板掀起来,插座在挡板下面。”
姜挽扭头去看,是一个小圆脸大眼睛的姑娘,戴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扎起来,看起来甜美又可爱。
她记得,这也是刚才HR介绍时,唯一一个对她露出笑容的姑娘。
陌生的环境,即便不在意,可收到这样的善意,也难免会觉得心里暖暖的:“谢谢。”
有了这个开头,两人后面的对话就显得自然多了。
“你好,我叫方简简。”那女孩干脆将凳子转了过来,看着姜挽收拾。
“你好,姜挽。”
“你也是外派来GSC的翻译人员吗?”
也?那看来她也是了,姜挽扫一眼这片区域,想必这一块的应该都是了:“对,是的。”
“那你是哪个翻译公司的?”方简简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佳译。”
“没听说过。”方简简摇头,表情没什么变化,“那项目呢?你具体负责的是哪个项目?”
姜挽其实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考虑到方简简刚才对她的善意,还是很耐心地回答:“法国尼斯度假村那个项目。”
“是你啊?”这次,方简简的表情有变化了,不仅有变化,而且还十分明显,惊讶,艳羡,甚至还带着点不敢置信,一双眼睛瞪起来,比刚才更大了,“我之前还在想这个项目会由谁负责,没想到竟然是一个这么漂亮的大美女。”
“来,我帮你整理。”说着,她从凳子上起身,伸手就要去拿姜挽桌上放着的东西。
姜挽其实不大习惯别人动她的东西,可刚认识,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那麻烦你了。”
她这样,方简简话更多了:“这有什么麻烦的呀,咱们都在一起工作,以后多的是机会互相帮助。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幸运,一来就负责法国尼斯这种项目,不像我,负责的项目不是在乌干达,就是几内亚,全部都是一些贫穷国家。”
姜挽其实觉得项目地点在哪,和她们的翻译关系并不大,毕竟在她以往的经验里,翻译这行,不是在查资料,就是在背单词,换个地点,也不过就是换个方向做这些罢了,可她开口还算委婉:“其实都差不多的,工作内容基本都一样。”
她这话,方简简可不认同:“不,差的可多了。你想想,每天面对一些海浪沙滩的翻译,和每天面对一些垃圾破烂的翻译,那感觉能一样吗?我有时候看到现场那个照片,说实话,都想吐。”
这感觉,姜挽没有过。这话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其实,恶劣的环境她也面对过,甚至有时候工作需要,项目现场她也经常跑,可她却没有方简简这么多感触。工作就是工作,不应该掺杂太多个人情绪。
可她一贯的原则,不认同的观点,保持沉默就好,没必要一定要争论。
可方简简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正打算再度开口,坐在姜挽左边的那个一直沉默的女生,却突然发了声:“麻烦安静点,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是你们聊天的地方。聊天的话请出门左转,那里还有咖啡。”
生硬,冷漠,毫不掩饰的嫌弃。
如此直白的情绪表达,在职场里,姜挽还是第一次遇见。
顺着这声音,她把视线转过去,对方是一个高个子姑娘,狭长的眼,高挺的鼻,皮肤很白,表情很冷,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漠然。
就连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过才淡瞥了她们一眼,而后眼神快速收回,像是再多看一分钟,就会浪费她的时间似的。
考虑到刚才确实是她和方简简打扰到她了,姜挽原本打算道歉的,可方简简却把她拦下了。她拉她的胳膊,使劲往旁边拽,还将食指放在唇上,摇头让她不要开口。
等确定刚才那人听不到她们说话了,方简简才敢小声开口:“你别和她说话,她叫林瑜,也是一个小公司的外派翻译,脾气可差了,性格也古怪,平时从不和我们沟通,一张口就是怼人,你不用搭理她。”
原来是这样。
听完这话,姜挽再去看,发现林瑜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耳机,周身的气场比刚才还要冷漠。
因为这个插曲,方简简没再说话,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但很快,喧嚣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并不是来自她们这边,而是靠近门口的区域。
有同事从外面进来,带来了小道消息,说是一会儿陈总会过来视察,让大家赶紧准备准备。
闻言,姜挽眉心一跳,陈总?不会这么巧吧……
她这才来第一天。
但很快又觉得自己貌似有些惊弓之鸟了,他那种级别的领导,应该也没有这个时间和闲心。
见她没什么反应,方简简小声提醒她:“你知道他们口中的陈总是谁吗?不过你今天第一天来,应该还没见过吧?”
听她这语气,像是什么大人物,难道,还真是陈屿?
“是谁?”姜挽轻声开口。
“GSC的总裁,”方简简凑近她耳边,应该是受刚才林瑜的影响,现在她说每一句话,声音都刻意压得很低,“虽然这个公司姓‘陈’的很多,但能被称为‘陈总’的,只有他一个。”
姜挽不吱声了,表情也有些无奈,方简简没注意到,还在继续和她科普:“我们这个陈总啊,和其他公司的总裁不一样。不仅没有秃头油腻,相反非常年轻,外貌和气质更是一绝。”
边说,她边从抽屉里拿出镜子开始补妆,“反正你一会儿看了就知道了,绝对会打破你一直以来对‘总裁’这两个字的偏见。”
姜挽垂下眼,暗自想着,还需要一会儿吗,这位总裁的真人她早就见识过了。不仅见识过,还被他明目张胆地嫌弃。
没多会儿,喧闹的办公室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想来应该是陈屿他们要来了。
果然下一秒,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好几道身影走了进来,而后便是交谈的声音,应该是在做介绍和汇报了。
姜挽本来并不想看的,无奈方简简特意拉着她:“怎么样,我没撒谎吧,够帅吧?”
她这么说,姜挽不得不抬头装装样子,不过只一眼,便瞬间看清了那道身影。黑色西装,身材颀长,五官出众,气质卓然。在一众人群里,想不看见都难。
“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方简简还在催促。
“嗯。”姜挽快速回了一句,就打算退开。
哪成想,方简简却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快看,陈总好像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听闻这句,姜挽的第一反应便是低头,她可不想和陈屿撞见。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要是见到她,他再一个不高兴,把对她的怨气转移到工作上,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她快速回身,没再参与这些。脱离了喧嚣,姜挽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林瑜仍然带着耳机,像是对这一切都不关注。
第47章 撞见
陈屿从翻译部回来的第一件事, 便是立马安排工作。不仅尼斯度假村这个项目的资料他全部都要,还要求以后所有和这个项目相关的会议和邮件,都得把他放在抄送里。
助理名叫宋泽宇,跟着陈屿很多年了, 办事靠谱, 认真踏实, 且一向自认是对他最了解的。可即便如此, 最近也觉得有点越来越看不懂他这个老板了。
貌似就是从尼斯度假村这个项目开始的。
先是项目定标, 然后又一大早莫名要去翻译部视察, 现在又要求时刻关注项目进展……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觉得有点没必要。尤其是和他之前一贯的风格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要知道, 陈屿以前可是只统筹管理, 推崇放权原则的。这种视察关注邮件什么的, 之前可是从来没有过。
宋泽宇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陈总,公司最近是要有什么变动吗?”
陈屿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你听谁说的?”
他这样说, 那就是没有, 宋泽宇忙低下头,打算出去:“没有, 没听谁说过。”
他这个样子, 明显是话只说了一半,陈屿一向最讨厌吞吞吐吐:“有话就直说,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
果然, 话一出口,宋泽宇便不敢再犹豫了:“真的没听谁说,我只是觉得您最近有点奇怪。”
奇怪?陈屿眉心狠狠一跳, 难道他对姜挽的关注被这小子发现了?可他脸上不显,故意压低声音:“怎么说?”
“您最近貌似对尼斯度假村这个项目很关注,毕竟之前也有过类似的项目,您都是不怎么参与,全权交给底下人负责的。”
还好,只是看出了他对项目的异常,陈屿松一口气。他懒得和他解释,但又担心这个心细的小子晚点再看出点什么,于是沉着脸,教育他:“人都是会变的,你不知道吗?更何况是一个公司的管理者,不与时俱进,积极改变,最后就只有被淘汰的份!”
这种假大空的话,他以前从不说,加上这次刻意为之,乍一看上去,好像还真有点生气了,宋泽宇吓得不敢再吭声。
陈屿见他这样,话锋一转,突然来到他身上:“你有时间关注我,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想想该如何提高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
宋泽宇虽害怕,但智商并没有下线,加上又是一个直肠子,基本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我的工作,不就是关注您,了解您,花心思在您身上吗?”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陈屿被噎,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反驳,于是只得继续板着脸:“关注也没有这样关注的,你赶紧出去,好好反思反思。”
— —
到GSC上班的第一天,姜挽加班了。
倒不是说这一天的工作量有多大,只是她习惯将一天的工作做完,然后再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
譬如今天,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要把项目企划书看完,对这个项目有个基本的了解。可上午的时间差不多都用来介绍和适应环境了,真正和项目经理联系上,开始工作,是从下午才开始的。
好在,这会儿也只剩最后几页了,姜挽看得正入神,手机突然响,接连几声微信提示音,她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是沈繁星发来的。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GSC的同事怎么样,还好相处吗?】
【姜挽,你不会在加班吧?第一天而已,不用这么拼!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这么努力,这么拼命,以后可不得使劲欺负你?】
姜挽看着她的微信,忍不住感叹,自己都离她这么远了,她竟然还能一猜一个准:【都挺好,马上就打算下班了。】
沈繁星回得很快:【那就好,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一定要和我说,虽然咱们是被外派过去的,但也绝对不能受委屈。】
【还有,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太拼命,正常完成工作就够了。】
姜挽知道她的意思。原则上,作为佳译外派来的翻译,只有她拼命工作了,才能给公司带来更多的收益,可沈繁星却并没有这样要求她,可见,她是真把她当朋友的。
【知道啦,】姜挽也想和她多说两句,可活还没干完,【先不说了,我得赶紧把手上的工作处理完,然后下班。】
【好,随时保持联系。】
二十分钟后,姜挽看完企划书,并完成了相对应的工作总结。抬头看一眼,这个时间点办公室已经基本没人了,除了她,就只剩她旁边的林瑜。
离开前,她犹豫了下要不要和林瑜打个招呼,可看她仍旧带着耳机,而且考虑到她上午的那些话,想来应该也是一个不愿意被打扰的人,于是干脆作罢。
从办公室出来,姜挽直奔电梯,微信里佳译的其他同事还在问她翻译的问题,她忙着回复,按了电梯后,也就没盯着看。
很快,电梯到达六层,她刚打算迈步进去,一抬头,却突然愣住了,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因为此时电梯里已经有其他人在了,而这个“其他人”不是别人,恰巧就是陈屿。
……
还真是,狭路相逢。
短短几秒的时间,姜挽迅速做了抉择,她收回脚步,礼貌开口:“您先下,我等下一趟。”
说罢,她去看陈屿的表情,见他没什么反应,应该是默认了她这个提议。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姜挽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不待这一口气落到实处,突然间,原本快要闭合的电梯门却再次打开,陈屿那张帅得近乎不真实的脸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指尖还停留在开门按钮处,低头看着她,那表情,说轻蔑太重,说漠然又太轻,更像是介乎于这二者之间的一种玩味,冷淡的,高高在上的,俯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员工。
“怎么,姜小姐这么讨厌我?连同乘一部电梯都不愿意?”
“当然不是,您误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姜挽低着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进电梯,“陈总好。”
陈屿淡淡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没回答。
电梯的空间还算大,姜挽刻意找了和他对角线的位置站着,可即便如此,和他单独在这种环境下待着,也足以让她紧张得呼吸困难。
以前种种,此时此刻,北城,江城,城南寺,还有离开时的那场雨,一幕幕,仿佛电影画面似的,此刻正飞快地在她脑海中闪回。
“几楼?”
“什么?”
姜挽一时没反应过来,而陈屿则像是不耐烦,没再问,伸出指尖径直按了一楼的按钮。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刹那间,微微一缕淡香传来,像是雪松和沉木的混合,还带着一点烟草的苦涩。
很快又消散。
姜挽这才明白,原来他刚才问的是楼层,视线随之看过去,一楼,负一楼两层的按钮都亮着,难怪他会问了。
“谢谢。”
话说出去,照例没有回复。
姜挽发现了,对她的感谢或者打招呼之类的话,陈屿几乎都不会接,只有实在避免不了的话题,他才会开口。很明显,他并不想和她有过多的言语沟通。
意识到这个问题,姜挽没再自讨没趣,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一段干涩又压抑的沉默。
好在从六层下去楼层并不高,这会儿电梯也已经到达一层,电梯门打开,原本姜挽还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说一句“再见”,可回头,就见陈屿已经按了关门按钮,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和她撇清关系。
如此,也好。
姜挽没再说什么,低头快速迈出电梯。
从办公楼出来,立时一股热气扑来,闷热,粘腻,要把人从里到外都蒸干了的那种难受。可姜挽却没什么感觉,仿佛只有此刻外界的燥热,才能稍微缓解几分她内心的寒意。
如今看来,和陈屿相比,她貌似才是放不下的那个。冷若冰霜也好,偶尔孤傲也罢,这都是他作为甲方领导,正常的一种反应。反倒是她,想得有些太多了。
原本姜挽还担心因为之前的事,会不会影响她在GSC的工作。现在看来,大概率是不会了。他既然不想和她有过多接触,自然也就不会再拿那些事情做文章。而上次在会上之所以会那样说,应该也就是对工作要求严格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这些复杂的关系,至少她还能在GSC踏实工作下去。
姜挽离开后,陈屿直接下负一层,取了车,却并没回家,而是一脚油门,直接选了市中心的方向。
路上,他给孟云程去了一个电话:“老地方,半个小时后见。”
孟云程刚吃完饭,正无聊,所以答应得也很快:“行啊,我现在就过去。”
陈屿口中的老地方,是位于北城市中心的一家酒吧,名为“蓝调”,孟云程在这里有专门的VIP专区,所以有事没事他们经常会来这里聚。
孟云程到的时候,陈屿正在喝酒,加了冰的威士忌只剩半杯,透明的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中浮浮沉沉,灯光下,显得格外闪亮。
“嚯,玩儿这么大,”孟云程自然坐下,潇洒地朝旁边的侍应生打了一个响指,“和他一样,谢谢。”
说罢,他脱掉外套,随意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扔,不问陈屿找他有什么事,反倒对他喝酒这件事更感兴趣:“喝这么猛,你打车来的?”
“开车。”陈屿回答得很干脆,甚至在说完后,紧接着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开车你还敢这么喝?”
“一会儿找代驾。”
“不让你助理来?”
“不了。”
“行吧。”
酒端上来,孟云程摇晃两下,浅尝了一口:“今天这酒味道不对,”他啧嘴,幽幽开口,“人也不对。”
他说的是陈屿,陈屿也知道,可他就是不接腔。
周围很吵,炫彩镭射灯,强烈节奏感的电子音乐,还有到处舞动的人影,喧闹着,鼎沸着。
可四周越热闹,就衬得他们这块却冷清,尤其是陈屿,那眼神黯淡得,就差直接说“我很难受”,“难受得想死了”。
孟云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大抵能猜到是因为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了,能让陈屿这样的,他只知道一个人。
可看他这样,孟云程心里不得劲,于是故意怼他:“你小子到底怎么了,哭丧着一张脸。”
“没事。”陈屿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地灌酒。五十度左右的烈酒入喉,穿肠,带起胃部一阵痉挛,他却像没感觉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
孟云程轻嗤一声,像是不屑于揭穿他:“是和姜挽有关吧?”
这次,陈屿有反应了,握酒杯的右手瞬间顿住,玻璃杯来来回回在手里转了好几圈,也没再喝。
“你怎么知道?”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可始终不肯抬起的眼睫还有指尖的青白,却在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
“你自己有多明显,你不知道吗?”孟云程这会连调侃他的心思都没有了,抬手按了按额角,似乎很无奈,“再说这么多年了,能让你借酒消愁的,除了她,还有谁?”
提到这,他又想起了当初那些不开心的回忆:“有些事我都不想提,当初她离开的时候,你才多大年纪啊,每天就在酒吧里喝得烂醉,喝到最后胃出血,还他妈是我去接的你。”
当初的事,孟云程确实帮了他很多,陈屿没什么好解释的,朝他扬了扬杯子,算是感谢。
孟云程陪一个,不过,他刚才说那些也不是为了让他感谢他的,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计较这么多。
“她回来了吧?”孟云程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这次,陈屿终于抬了眼。
孟云程淡瞥他一眼,似乎有点怪他被感情蒙蔽了心智:“你忘了,在北城,除了你之外,她还认识尤伽啊,既然回到北城,她当然会联系她。”
原来是这么个情况,陈屿竟然把这茬忘了。
原来竟是她主动联系的尤伽。
和尤伽不同的是,他和姜挽的重逢,却是他费了九牛二五之力,搭上整个GSC的资源,才在工作上和她搭上关系的。
这样一比较,差别还真是大。
原本,陈屿还对自己的这种做法有些愧疚,如今看来倒是完全不用了。
既然她能主动联系上尤伽,就说明她也是能联系上自己的。可这么长时间了,却没有任何动静,明显是她不想。
她在躲她,不愿再见他。
和当初一样。
北城这么大,若是她有心躲着,两人一辈子不遇见也不是不可能。
稍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陈屿就心痛得几乎窒息,只能快速灌一口酒,才能勉强压下这涩然的情绪。
孟云程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只是单纯地担心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陈屿垂着眼,没回答。
孟云程却像是以往那些面对不听话孩子的操心家长一样,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继而开始喋喋不休:“陈屿,你长点心吧!这都多长时间了,你怎么就过不了这个坎呢?”
他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当初她不告而别,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我可都是看在眼里。同样的地方,我不想你再摔倒第二次。”
清脆的一声响,是陈屿把最后一口酒喝完,玻璃杯磕在了玻璃桌上:“击剑,去不去?”
孟云程诧异:“你他妈疯了吧,现在几点了,你还去?”
陈屿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淡淡开口:“那我去了。”
孟云程恨铁不成钢,在他身后无奈开口:“记得找代驾!”
工作日,击剑俱乐部的人并不多,在连续击败了两个业余选手后,陈屿把目标投向了他的私人教练。
跃步,弹跳,刺击,精准的动作,强悍的攻击,连带起的剑风里,似乎都有一股悚然的飒飒声。
久而久之,教练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按目前的局势,陈屿今天铁定是赢了。俱乐部内部之间的较量,通常都是点到为止,往常到这个时候,双方也就应该暂停了,可陈屿并没有。
而是仍旧持续不断地,不停歇地,朝着对面发起攻击。
姜挽!姜挽!姜挽!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她
八年前的,现在的,那场雨,她的不告而别,还有再见后对他的躲避,她留给他的,永远都是背影!
陈屿的心有多痛,他手上的剑就有多狠,仿佛化身一头野兽,想要击碎眼前所有的一切。
教练一开始还有点懵,后面也感觉出来了,他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像是击剑,反而更像是在发泄情绪。
眼见着马上就没办法再接下他的攻击,情急之下不得不当场举手,然后冲着他大喊:“Halte!Halte!”
陈屿这才停下动作。
教练摘下面罩,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接着是陈屿,面罩之下,是一张冷漠戾气的脸,尤其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潭,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教练虽是外国人,可中文却说的很流利:“Eric,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从没看过你这样,你是失控了吗?”
对,他是失控了,可陈屿却并不打算承认。
重剑,防护服,还有各种外衣和手套鞋袜,他一一脱掉放回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教练也看出他的反常了:“你需不需要帮助?”
最后一件装备卸除,陈屿拿起外套往外走:“不用。”
从俱乐部出来,他没直接叫代驾,而是站在路边,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啪”的一声响,银制打火机燃起一小簇火苗,他咬着烟凑近,火光在他眉眼处落下一小片橘黄色的阴影,更衬得他棱角锋利,五官清绝。
其实,也不怪孟云程会那样说他,连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挺贱的。被甩,被骂,被抛弃,即便这样,他心里还是忘不了她。
这些年,他努力拼搏,学习各种管理知识,自认在能力方面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独自管理一个公司也不在话下,可偏偏面对这件事,他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48章 周会
尼斯度假村项目的周例会, 定在每周三,由项目经理组织安排,主要内容是总结当前项目进展和明确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来GSC这几天,这还是姜挽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会议, 因此她很重视。准备好资料, 带着电脑, 姜挽提前来到会议室。
到的时候, 项目经理已经在了, 两人之前见过, 又因为这几天经常邮件往来,所以还算熟络。
“周经理。”姜挽先打招呼,项目经理姓周, 单名一个“海”字, 年纪四十上下, 戴眼镜, 整个人看起来很斯文。
“Annie,你来了。”声音也斯文。
周海正忙着连接设备, 但对姜挽还算热情:“你昨天提交的那段翻译我看过了, 翻译得很好,用词和逻辑都没有问题, 尼斯这个项目的翻译工作由你来负责, 我觉得可以放心了。”
他口中的翻译片段,是姜挽昨天临下班前才接到的通知, 不算正式的翻译工作, 更像是一些宣传语。这些她以前也做过不少,所以翻译起来还算得心应手:“您觉得合格就行。”
“合格,当然合格了, 毫不夸张地说,是我干项目这么久以来,见过最合格的了。”电脑已经连接上了投影,周海开始演示,“你先坐,我看下效果。”
“好,那您先忙。”姜挽端着电脑,找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
陆陆续续的,参加会议的人员都到齐了,周海调整好投影,打算正式开始。
突然,会议室的玻璃门从外面被推开,随着脚步声,走进来一抹高大的身影。深黑色西装,银灰色领带,头发全部拢起,棱角分明的五官全部暴露出来,行走间一股矜贵与凛冽相融的上位者气势。
是陈屿。
姜挽坐得离门口近,最先看到他,一瞬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这个会原来他也会参加。
其他人比她更迷茫,甚至屏息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一瞬间齐刷刷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紧张地等待着这位大领导的特别指示。
毕竟,这种级别的会,他们以前也从没见过陈总参加。
玻璃门从外面被关上,轻轻一声响,周海最先回神,他反应很快,赶紧将主座的位置放出来:“陈总,您坐。”
陈屿却摆摆手,很不在意:“不用,我就是随便过来听听,你们该怎么开就怎么开,不用管我,就当我不存在。”
说罢,他朝四周看一眼,像是没什么所谓,随便挑了一个最普通的座位,指着姜挽对面,开口:“我坐这儿就行。”
他坐,其他人这才跟着坐下。
“那好,您随意。”
话虽这样说,可他一个这么大的领导在这,周海还是难免紧张,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会议流程。第一项,便是介绍项目成员。
这里除了姜挽,其他人都是GSC的员工,所以关于她的介绍,周海多说了两句。也是为了方便她以后的工作,他不仅提到了姜挽的工作背景,还特意表达了对她翻译的认可,以昨天那段翻译为例。
项目里突然来了一个新人,还是一个如此级别的大美女,没有人会不感兴趣。一时间,所有的眼神,微笑和注意力全部都投在了姜挽身上,甚至有性格外向的,当场就和她打起了招呼。
姜挽都一一应下,报以同样的回应。视线一排看过去,不小心扫到陈屿脸上,微笑顿时凝固在。他没笑,表情甚至还有点冷,眉压着眼,很明显的不耐烦。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人,也可能是觉得刚才周海对她的夸奖有失偏颇,总之,他不认可她。
果然,下一秒他便伸手敲了敲桌子,几声“咚咚”响后,清冷的声线接着传出来:“好了,这种形式主义就不要搞了,好不好的,还要看最后的结果。”
即使已经提前有了心理暗示,可亲耳听到他这么说,姜挽还是觉得心里沉闷得难受。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扯着,不断地往下坠落。
陈屿这话,不仅没给姜挽面子,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一并没给。一时间,会议室陷入沉默,没人敢再随意开口。
周海出来打圆场:“好,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先来总结下目前的项目进度……”
一个小时的会议,除了一开始的小插曲,整下来体还算顺利,周海将各个细节都具体分配到了人,接下来便是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推进了。
而陈屿,也果然如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说的那般,除了开场那句话,后面全程没再发言,只当个听众。甚至在好几次周海问他的意见时,他也没说什么,说他是项目经理,他决定就好。
只不过会议结束后,他是第一个离开的。
突然来,又第一个走,大家都有点猜不透这位大领导的意思,纷纷开始猜测。
周海不喜欢这种,他是一个干实事的人,领导的心思基本不猜,只关注如何把事情干好,于是几句话便安排大家散了会。
只是在姜挽离开前,他多说了两句,可能是担心她第一次开会,被刚才的情况吓到。
他是好心,姜挽也知道,但其实没必要的,毕竟这种情形,她早不是第一次见了。
“周经理,您放心,作为一名专业的翻译人员,这点心理素质我还是有的。”
“那行,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另一边,回到办公室的陈屿,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宋泽宇过来提醒他接下来的会议安排,被他一通摆手敷衍道:“推了,今天上午别再给我安排会了。”
宋泽宇有点愣,他一愣,说话就容易直接:“为什么?”
陈屿心里烦,这会儿也没耐心和他细说,右手原本正在口袋了来回翻着打火机,突然“啪”的一声扔在桌上:“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解释吗?怎么连你也来烦我?”
他是真烦,刚才会上看见那么多人盯着姜挽,气得差点当场就要发作。但他没理由,也没立场,所以才忍着一口气到结束,第一个就离开了会议室。
宋泽宇被骂,整个人委屈得差点哭出来,可他嘴上还是开口:“刘总这会儿还在会议室等着,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来的第五次了,不见到您,他今天是不会离开的。再说了,这次的会议安排,之前也和您确认过的。”
他这么一说,陈屿有印象了,是那个翰林的刘铮,在北城也算有些地位,只是他这个人做生意不老实,陈屿不愿意和他合作。可北城地产的圈子就这么大,保不准哪天哪一场会议就碰上了,所以,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从中斡旋。
刚才他被气得够呛,所以一时间有些情绪上头,换作其他人,是断然不敢和他如此硬碰的,肯定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就离开了,可宋泽宇不同。这小子原则很强,只要是他认为有用的事情,就会坚持。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小子性格比较直,能力也不是最厉害的情况下,陈屿还是坚持把他留在了身边。因为到他这个位置,能听到真话已经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了。
抬头对上宋泽宇微红的眼眶,陈屿有些无奈:“我不就说了两句,你至于吗?”
话音落,宋泽宇立马抬头,见他像是有话要说,陈屿当即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和他说,我十分钟后就过去。”
— —
姜挽刚回到翻译部,方简简便立马凑了过来:“怎么样?”
姜挽还以为她问的是项目情况,于是便把会上的情况大致和她说了下,哪知方简简却完全不感兴趣:“谁问你这个了?”
“那你问的是?”
“当然是和陈总开会了,感觉怎么样?”
突然听她这样问,老实说,姜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陈屿参加这个会议非常突然,他们整个项目组的人都不知道,就连项目经理也是在开会的时候才知道的。可这才刚开完会,方简简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她一贯不爱八卦,想了想,还是说:“还行吧,应该就和参加你们项目会的时候一样。”
哪知方简简听了却连连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虽说GSC每周确实有很多项目会,可能让陈总亲自参加的,却几乎没几个。除了集团的大项目,这种级别的,尼斯度假村是第一个。”
能看出来,方简简对这些很有研究,她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尤其是提到陈屿的名字时,那表情就更夸张了,姜挽一时也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表情,但总感觉不大自在。
她收了视线,没再看:“那可能是他对这个项目比较重视吧,毕竟作为领导,应该也会有自己的特殊考量。”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结合今天会上的情况来看,姜挽觉得陈屿可能不信任她的可能性更大。觉得她,以及她们这个小公司是没办法完成这个大项目的,所以才要来亲自监督。
其实话题到这,基本就可以结束了,正常情况下也没人会再追问,可方简简却像是没意识到似的,再次贴了上来:“那关于他这个人呢?他在会上怎么样?严肃吗?还是说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一种?”
“我其实没仔细看。”姜挽很老实地和她坦白,除了一开始陈屿进门的时候她有点震惊外,其余时间,她基本没再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会议内容上,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反应了。
“不是吧,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看?先不提他那张脸了,就是他的总裁身份,在GSC也是一句话就能决定所有人生死的。”方简简开始畅想,“要是能和他搭上关系,别说转正GSC了,就是以后升职加薪也指日可待啊。”
她的语气很惋惜,听起来姜挽像是错过了一次重大的“改变人生”的机会,可通过这几次她和陈屿的接触来看,姜挽知道,他绝不是一个随便三言两语就能搭上,也不是一个拿工作当儿戏的人。
要想留在GSC,还有实现方简简说的那些,除了努力工作,其他几乎没有可能。更何况,她也没想着以后留在这里,能顺利把这个项目做完就够了。
姜挽垂着眼,开始翻找之前做的笔记,她这会儿是真不打算再继续聊这个话题了:“我没想过这些,目前还是想着先把工作做好。”
很意外地,听到她这样说,方简简反而很高兴:“对对,你这种想法也不错,比较适合你这种能力突出,踏实肯干的人。”
第49章 晚餐
上午开完的会, 下午周海便把会议纪要发出来了,当前进展,后续计划,以及每个人的工作任务和需要注意的细节, 每一项, 他都安排得很仔细。
对照邮件, 姜挽开始认领自己的工作, 翻译, 整理, 还有提交日期,基本和她会上记录的笔记差不多。确认没什么问题,她正打算关掉, 突然眼前什么东西一闪, 是邮箱里再次收进来了一封邮件, 发件人显示是陈屿, 而且,好巧不巧地, 她还被@了。
老实讲, 有点紧张,毕竟陈屿之前对她的态度她也领教过, 要是在这种场合再刻意说些让她难堪的话, 其实挺尴尬的。
可该来的总会来。
怀着忐忑的心情,姜挽还是打开了, 可打开后却发现还好, 除了强调翻译的重要性,告诉姜挽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联系GSC的人员,甚至也可以联系他之外, 其余倒是没说什么。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些场面话,可姜挽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这应该是他们重逢以来,陈屿第一次用如此平和的语气和她说话了。
办公室有人在泡茶,缭绕一段茶香飘来,清甜中还带着点苦涩的味道,让姜挽想到八年前,想到她之前在北城的那些日子,还有她和陈屿的过往。
但只一瞬,她便回神,点击邮件,开始答复:【收到,谢谢您。】
陈屿发完邮件后,基本就守在电脑边,看到姜挽回复了,而且还回复得这么快,弯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其实,他原本发这封邮件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已。如今目的达到,整个人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可转眼瞅见邮件里的那个“您”字,又有点不爽。整天面对他不是“您”,就是“陈总”,叫来叫去的,听得他是真烦。
为了避嫌,他邮件里其实还@了其他人,这会儿他们也在一一回复,收件箱里接连收进来好几封邮件,陈屿看都没看,直接退出,转而去研究公司的战略计划了。
— —
工作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尤其是在姜挽这儿。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暮色四合,其他同事都已经下班了。
北城下午的时候落了雨,这会儿虽然停了,可天色依旧阴沉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开始。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姜挽没再耽误,快速将今天的工作收了尾。
收拾完准备走,门口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响声,姜挽抬眸去看,是办公室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因为角度和办公桌遮挡,姜挽并不能清晰地看清门口的那个人,她背着包走过去:“请问您……”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赫然顿住,同时停下的,还有她手上的动作。因为此时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别人……
又是陈屿。
她来GSC总共也没几天,没想到碰见陈屿的几率却出奇地高,而且每次还都是在她下班的时候,这种情况,一个单纯的“巧合”怕是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吧。
姜挽猜陈屿应该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所以才会赶在她之前匆匆开口:“我来找林洁。”
“哦,”姜挽看了眼林洁的办公室,“林经理下班了。”
林洁是负责翻译部的经理,姜挽来GSC的这几天,偶尔也会和她打交道。
陈屿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看到了。”
他这样说,显得她刚才的那句话像是很多余似的,姜挽抿唇,没再说什么:“那您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也打算下班了。”
“没有。”话虽这样说,可陈屿却并未离开,而是绕过她,直接朝靠近角落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里,是姜挽工位的地方。
上次来的时候人太多,他没看清,这次仔细观察,才发现她这个位置真是不怎么样,环境也一般。好在书桌收拾得很整齐,绿植,照片还有小玩偶,整体还算有生活气。
姜挽在原地看着他,对他这行为有些疑惑,刚想问,陈屿却突然开口:“其他人都下班了?”
很明显,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姜挽拿不准他问这话的目的,也怕贸然开口又显得自己话很多似的,所以这次,她谨慎地没开口,而是安静等待他的后话。
果然,陈屿继续开口了,而且像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她回答,语句流利又格外理所当然:“怎么每次碰到你,你都在加班?是因为尼斯项目的工作量太大了,还是你本身工作能力的问题?”
这问题问的,让她如何答?
承认项目的工作量太大,不就也间接承认了她能力有问题吗?说来说去,绕这么大一圈,他就是为了挖苦她而已。
果然,下午邮件里的那点善意,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姜挽轻呼一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知道,这话她反驳不得:“工作量不大,是因为我新接手这类项目,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所以花费的时间会多一些。”
“哦?是吗?”陈屿随意拿起旁边的一本宣传册,胡乱翻了几页,继而抬眸,眼神中戏谑明显,“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口是心非这一套了?”
一瞬间,胸口尖锐地疼了一下,姜挽赫然抬头,眼底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受伤。他就这么讨厌她吗?讨厌到她说真话,也要被怀疑的地步?
对上她的眼神,陈屿莫名觉得心烦意乱,“啪”的一声,他把宣传册随意丢在旁边的办公桌上,语气比刚才还要恶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劝你好好学,我早说过了,GSC不会陪你们玩儿什么成长类的游戏,我要的是结果。”
“这话您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言下之意,他不用一再强调。
姜挽回看着他,神色坦然:“您放心,既然合同佳译都签了,我们就一定会按照合约如期完成翻译。您即便再不相信我,也总该等到翻译出来,项目结束,验收效果的那一刻再下定论吧。”
陈屿没说话,皱着眉看她。
一瞬间,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大风卷着树梢的声音。
很突然的,陈屿笑了一下,是那种很轻的,完全不达眼底的笑:“你说的对,既然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希望姜小姐不要让我失望。”
话题到这,姜挽没再接,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您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下班了。”
说完这句,姜挽就打算走了,谁知下一秒,陈屿却突然说道:“我送你。”
姜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不是要下班了?”这会儿,陈屿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股莫名其妙的笑意了,老实说,他冷脸的时候,还真挺吓人的。
冒着被挖苦讽刺的风险,姜挽还是开口问了:“所以呢?”
陈屿干脆直接来到她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他停下:“我正好也打算下班,外面一会儿可能会下雨,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这来回变化还真是挺大的,姜挽也不太懂,是不是当大领导的都这么喜怒无常,可不想让他送这点,她还是很肯定的:“不用了,谢谢您,我坐地铁回去就行。”
陈屿再次迈近一步,垂眸看她,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被打破,姜挽不自觉垂下眼睫,双手撑住身后的办公桌。
“怎么,怕我?还是讨厌我?”陈屿打量着她,用居高临下的角度,用轻嗤的鼻音,“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是为了工作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姜挽想说她没有,可陈屿似乎却并不打算给她机会,在她开口前,迅速掌握主动权:“再说了,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做过几年蠢事呢?之前的那些事我早不记得了,你不会还记得吧?”
他这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指的是八年前,他和她的那些事。
是,姜挽记得,每一件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可此刻她却不敢开口,甚至都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这是他们重逢后,陈屿第一次正面提起他们二人之前的那些过往,只不过姜挽没想到,他竟然会用“蠢事”两个字来形容,而且还是那么一种鄙夷的语气。
很长时间,姜挽都没说话,眼睫却颤抖得厉害。
见她这样,陈屿再次开口:“姜挽,你不会还对我抱有什么想法吧?还是你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你还有意思?”
称呼变了,语气也变了,更犀利,更讽刺,直指她的内心。
“当然不会,”姜挽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冷静,自持,还有她不得不伪装的坚强,“就像您说的,既然是蠢事,也就没必要记得了。而且您大可放心,我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我也知道自己来GSC的任务,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对您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这样最好,”这次,陈屿没笑了,神色也比刚才严肃,“那走吧,今天就算不是你,是任何一位其他的同事,我都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不去,不仅显得她小心眼,还会得罪他,姜挽似乎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出门一阵凉风,姜挽今天穿的不多,身体露在外面的部位都觉得有些凉,她拿手去挡,被陈屿看到了,他皱着眉道:“在这等我。”
好端端的,姜挽不明白他怎么又生气了,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她还是识趣地没吱声。
这个点的地下车库没什么人,空荡荡一片,而且姜挽还是第一次来,所以她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在陈屿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一辆黑色迈巴赫便从不远处驶来,随即一脚刹车,在她身旁停下。
车窗降下,陈屿还是那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上车。”
姜挽没犹豫,拉开后座的车门就要坐上去,却听到前排的陈屿幽幽开口道,“虽然我是不在意,可你也不能真就把我当成司机吧?”
一时间,姜挽有些僵住了,她当然不是把他当成司机了,只是觉得以他们两人目前的关系,坐副驾驶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抱歉,我只是……”
陈屿像是不想听她解释那么多,很敷衍地打断她:“坐前面,或者你来开,你自己选。”
“我坐前面。”姜挽很干脆。
这两个选项甚至都不用考虑,多犹豫一秒,都是她对自己的认知不到位。且不说她这些年基本没怎么碰过车,就算经常开,面对他这辆,她也不敢啊。
陈屿这辆车具体多少钱她不知道,可大概的价位还是了解的,依照北城这路况,她要是一不小心蹭到或者刮到什么的,估计把她整个人卖掉都不够赔的。
上车,系安全带,然后检查东西,所有可以让她假装很忙的事情,姜挽都做完了,这才不得不端坐着,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
她做这些的时候,陈屿始终没动,像是已经看透了她拙劣的演技,静静看她表演。在她停下所有的动作后,才轻嗤一声,一脚油门驶离了车库。
出来,果然下雨了。
噼里啪啦的,是雨点砸在车窗和车顶的声音,姜挽暗自庆幸,幸亏有这声音在,才不至于让车里的气氛显得太尴尬。
她不想一直刻意盯着前面,也不想去看陈屿,所以只得把视线转向窗外。透过一片雨滴和水纹的车窗,看车子缓缓行驶在两侧种满行道树的市政路上,姜挽这才发现,这不是回她家的那条路。
也突然想起来,自她上车,陈屿好像也没问过她地址,看来,是在等她主动开口了。
“方便的话,麻烦您把我随便放在一个地铁站就行。”
说着,她就要去搜附近的地铁站,却听陈屿冷淡开口:“不方便。”
“嗯?”因为他这句话,姜挽不得不侧眸去看他,恰巧红灯临停,陈屿也扭过头来看她,猝不及防地,两人就这么对视了。
路灯点点,照得他脸上半明半寐,眼神更是晦暗不明:“外面还在下雨,你刚才一直扒着窗户,没看到吗?”
看到了,正是因为看到了,姜挽才想让他把她放在地铁站,这样就不会耽误他太多的时间,也不用继续承受这压抑的气氛。
“坐地铁回去没事,不会淋雨。”
“那出地铁了呢?你总不能只考虑眼前这一段吧?目光能不能放长远点?”
姜挽看着他,多少觉得他这句话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她现在毕竟还在人家的车上,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接,于是自以为好笑地开了个玩笑,想缓解气氛:“我们这种牛马,淋一点雨,也没什么关系。”
可话音落,却见陈屿根本没笑,可见他并不觉得好笑。
姜挽有点尴尬,正想着该如何再找个更合适的理由时,陈屿突然主动朝她看过来:“我饿了,先去吃饭。”
姜挽愣愣看着他,有点没跟上他的思维:“所以,您现在是要去吃饭的地方?”
“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了,“只不过,您在去吃饭之前,能不能先找个地把我放下来?我总不好跟着您一起去吧?”
“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当然是因为不合适了!听他这么问,姜挽都觉得他是故意如此了。
先不提他们如今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就是他俩目前这个别扭的状态,也不是能够一起和和气气吃饭的呀。可话在嘴里转一圈,她开口却是:“我不饿。”
“没人说让你吃,我是说我饿了。”
建议不被采纳,说话又被怼,即便姜挽性格再好,这会儿也有脾气了:“既然如此,那还是麻烦您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免得我跟着您,还会耽误您的行程。”
这次,陈屿没答,而是冲窗外扬了扬下巴,让她自己去看。
顺着他的动作,姜挽朝窗外看,这一眼,简直震惊。原本还在市中心行驶的车子不知何时已经上了环路,这下,她想下车都没办法了。
姜挽回眸,靠向靠背,重重叹了一口气。
陈屿淡瞥她一眼:“至于吗,就吃顿饭而已,能耽误你多长时间?”
后面的一路,他们俩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姜挽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吃饭,反正就感觉七七八八地绕个没完,四十分钟后,车子终于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了下来,看装修,应该是一家西餐厅。
陈屿的车刚停下,便立马有工作人员过来帮他打开车门,还贴心地在他头顶撑起了伞。
陈屿没立即下车,而是转向姜挽,开口道:“怎么说,你要不要进去?”
这里,姜挽不熟悉,刚才手机上一通查找,发现最近的地铁站也在两公里之外:“不进去,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有,你可以在车里等我。”
“那您要吃多久?”
“这个不好说,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两三个小时,主要看心情。”
一听这话,姜挽顿时蔫儿了,要她在车里等他这么久,还不如跟着上去呢,就算不吃饭,至少也可以呼吸点新鲜空气。
陈屿这会儿还算可以,没再继续挖苦她,而是主动帮她递台阶:“一起吧,吃完就送你回去。”
“好吧,那麻烦您了。”
说吧,姜挽打算推门下车,陈屿却让他等一下,姜挽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待看他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雨伞,绕到她这一侧的时候,才明白,他大抵是想帮她撑伞。
好意她心领了,可觉得没必要。
姜挽忙摆手道谢,说不用。眼下雨也不是很大,况且从车上到餐厅门口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她跑过去就行了。
陈屿在后面看着她跑进雨里的纤弱背影,皱着眉没说话。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看不明显,这会儿来到门口,姜挽才发现这家餐厅其实很大,装修也很豪华。而且,这里的人明显认识陈屿,刚进门,便立马有人迎上来叫他“陈先生”,当然看在陈屿的面子上,对方也很客气地和她打了招呼。
姜挽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领略了一场视觉的盛宴,周遭仿佛都笼罩着一股欧洲古堡的神秘与优雅。
进门先是接待区,精致繁复的水晶吊灯从高处垂下,落下的光线给周围的摆设都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踩着柔软舒适的长绒地毯,他们经过一条挂着各种壁画的长走廊,再迈步旋转楼梯直接上二楼,入目是一片VIP座位,服务员带他们来到了视野最好的一个。
高档的桌椅,典雅的餐桌布置,还有各种相得益彰的色彩搭配和绿植花卉,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这家餐厅的格调。
服务员也认识陈屿,直接开口:“陈先生,请问您今天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还是和之前一样呢?”
“和之前一样。”
“好的,那请问您旁边的这位女士呢?”
姜挽刚想说她不用,没想到陈屿比她更快开口:“哦,她不吃,帮她倒一杯白水就行。”
他这话说得格外自然,丝毫不带一点犹豫。虽说这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可从他口中就这么说出来,姜挽总觉得有点不符合他的身份。
怎么说也是一个公司的大老板,在外面总得要点面子,立个人设吧,可陈屿明显并不在意这些。也或许,是因为实在讨厌她,所以在她面前连假装都不愿意。
想到这些,心情难免有些沉闷,姜挽并不想总是囿于这些情绪之下,于是干脆直接拿出手机拍窗外的夜景。
灯光挥煌,霓虹闪烁,从这个角度往下看,能看到她以往从未见过的景色。
陈屿倒是也没再和她搭腔,兀自看着自己的手机。
很快,陈屿点的餐便送过来了。当然,还有姜挽的那杯白水。
刚才没看到吃的东西时还好,现在眼前摆着满桌的美食,再加上午饭后姜挽就再没吃过东西,嘴巴或许可以撒谎,但肚子不会呀。
她端起水杯小口喝着,借眼角的余光去看,先是开胃菜,一小份鹅肝搭配鲟鱼鱼子酱,摆盘精美又雅致。然后是浓郁的奶油蘑菇汤,再来是主食牛排和蔬菜沙拉,还有最后那份做成青梅形状的慕斯小蛋糕,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米其林大厨的水平,和她以往吃的那些量大管饱的廉价西餐完全不一样。
陈屿这个时候,倒是也还算绅士,又问了她一遍“要不要吃”。
姜挽当然摇头了,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她在陈屿这本来形象就不够好,要是再因为这件事被他扣上一个“出尔反尔”的帽子,那以后就别想翻身了。
陈屿没再问,只是他接下来的动作也很奇怪,一不吃菜,二不喝汤的,反而在那里一刀一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切好了也不吃,而是重新放回餐盘里。
姜挽觉得再坐下去,简直就是对自己食欲和身体的折磨,她起身,想换个地方:“您知道洗手间在哪里吗?”
陈屿头都没抬,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姜挽下意识道谢:“谢……”
可一个“谢”字刚说完,肚子里突然传来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尴尬极了,连忙伸手按住。
闻声,陈屿抬眸看她,眼神里明显的问询意味:“刚才是?”
姜挽打算蒙混过去:“什么都没有,您听错了。”
陈屿拧眉:“你是在质疑我的听力?”
“当然不是,”姜挽心虚地解释,“可能是我因为起来得太急了,身体还没反应过来。”
“哦?是吗?”
他们互相看着,在这暖黄的灯光下,谁也没再继续开口,各自守着自己的心事,还有暗处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
最后,当然是姜挽率先败下阵来,因为她要出去,陈屿又恰巧坐在路口的位置:“麻烦让一下。”
“不让。”陈屿很干脆,话说着,还将腿又往路口的方向伸了几分,这下,姜挽彻底没办法出去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屿指了指刚才那盘他切好的牛排,“把牛排吃了再去。”
“我……吃吗?”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
这又是因为什么?姜挽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费劲巴拉地开车过来,仔仔细细地切好,现在却让她吃,他图什么?
莫非……
这牛排有问题,所以需要她以身试毒?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他故意让她吃,等着看她的笑话?
当人遇到一些正常逻辑没办法解释的事情时,思考的方向就会逐渐偏向离谱。
“就让你吃一盘牛排而已,你想什么歪门邪道呢?”陈屿有些不耐烦了。
姜挽犹豫了下,还是坦诚开口:“我需要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一个让我吃这份牛排的理由。”
“姜挽你……”陈屿差点被她气笑了,“你是不是有病?吃东西而已,要什么理由?”
姜挽想说“你病得也不轻”,可考虑到目前两人工作的雇佣关系,她还是忍了下来,但该坚持的原则是一点也没退,“您不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这牛排我是不会吃的。”
陈屿直直看着她,也说不上来是生气,还是觉得好笑,见拗不过她,到后来,竟真的开始思考:“你刚才肚子在叫,饿了吃东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理由够吗?”
哪知姜挽却摇头:“不够,我是饿了,可这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您一开始来的时候说的也是自己要吃,我饿不饿的,其实也并不在您的考虑范围内。”
陈屿没想到,他随口胡诌的一句,她竟然当真了。这问题解释起来太费劲,于是他干脆选择了最直接的恐吓方式:“姜挽你瞎想什么呢!吃点东西而已,推三阻四的,这是你面对甲方该有的态度吗?还是说你担心这牛排有问题,我等着你吃完之后看你出丑?”
姜挽没回答,可那表情却再明显不过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真是……”陈屿压着火,觉得她真是莫名其妙,小肚鸡肠。可转念一想,她能有这么强的安全意识,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证明她在遇到其他人,处理其他事情的时候,也会有这么高的警惕性。
这么一想,陈屿的火便瞬间消了大半,他靠着沙发靠背,双腿交叠,神色比刚才缓和不少,也更懒散:“你放心,我没那么多闲心在这件事情上耍你。你说的没错,你吃没吃饭,饿不饿,确实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意。只不过今天是恰巧赶上了,怎么说,我们双方也算是合作关系,就算不考虑你,看在佳译的面子上,我请你吃一顿饭也不过分吧?”
他故意将语气控制在公事公办和冷淡之间,将这件事上升到两家公司之间的合作上:“还有,你那个老板我之前见过,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要是哪天被她知道了,误会你被GSC苛待,来我公司闹怎么办?”
这个理由整体听下来,还有那么点可信度,姜挽信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帮沈繁星解释:“沈繁星不会的,她虽然性格是急了点,但绝对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那可不好说,”其实陈屿一点都不在乎她那个领导怎么样,只是到了这一步,不得不继续演下去,“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考虑,今天这顿饭我也得让你吃了,因为我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隐患出现在我的项目里。”
“哦。”
“哦什么哦,先把牛排吃了,再吃甜点。”
“那您呢?”
“我不饿。”气都被气饱了。
姜挽吃到后面才发现,这沙拉里面竟然有花生,下意识地,她便和陈屿开口:“还好您没吃这个,这里面有花生,”她挑出来给他看,“这要是不小心吃进肚子里,肯定得过敏。”
陈屿原本正在喝水,听到她这话,一瞬间愣住,有那么几秒不知该作何反应,手上端杯的动作硬生生停住。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
话出口,姜挽也觉得尴尬,她刚才没想那么多,现在回想才意识到,这种私密的话题,只适合朋友之间讨论。可她如今和陈屿的关系,连普通的同事都算不上,更别说讨论这种话题了,他肯定觉得她多管闲事。
姜挽开始慌张地找理由:“其实我是说……这家店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可陈屿却偏偏没顺着她转移话题:“已经好了。”
“什么好了?”
“我的过敏。”
“哦,是吗,那挺好的。”
他过敏好了,姜挽当然替他高兴,可高兴之余,也难掩失落,他们真的是太长时间没见了。长到她现在完全看不懂他,长到她不了解他的任何一个生活细节。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好的吗?”
“您方便说吗?”
“不方便。”
“那我就不问了。”
其实他过敏能好这件事,说起来也挺邪乎的。就是姜挽刚离开的那年,陈屿实在难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去酒吧来缓解这种痛苦。
酒精,灯光,还有一切嘈杂的环境,都能让他短暂地解脱,暂时逃避这种折磨。
有一次喝酒的时候,旁边不知道是谁放了一包花生,那会儿他其实已经有点喝飘了,但大概还知道这是花生。可能是酒精驱使吧,让他产生了一种恶念,吃吧,大不了住院,有了这些身体上的痛苦至少心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所以,那天陈屿整整吃了一包,孟云程看到的时候,吓得当场叫了120。
可奇怪的是,最后陈屿却一点事也没有。
也是从那天以后,他再没去过酒吧。
一个话题,分别挑起了两个人的伤心事,所以后半段,他们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吃完饭,陈屿说话算话,取了车便打算先送姜挽回去。
上车后,陈屿问她地址,姜挽回他:“芳草街十五号。”
没听过。
“哪个区?”陈屿又问。
“开发区。”
“哦,”这下知道了,“那在南边。”
陈屿启动车子,但没开导航。
姜挽提醒他:“不需要用导航吗?”
“现在不用。”
“哦,好。”
考虑到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在自己开车的时候,其他人在旁边指手画脚,所以后续姜挽也就没再因为这个事情多说话。
而且,她之所以不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注意到刚才陈屿开车过来的时候也没用导航,也许,他就是不喜欢用,所有的路线都在脑子里了。
可开了三十分钟之后,姜挽却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感觉我们一直在绕路呢?”
“没有,你感觉错了。”
“没有吗?这个地方我们刚才好像来过。”
“这种地方北城到处都是,你看错了。”
“不对,虽然建筑是差不多,可周围的树不一样,我不会看错的。”姜挽很坚持。
陈屿有点不耐烦:“怎么?你很着急回去吗?”
姜挽反问他:“您不着急吗?都这么晚了?”
陈屿看她一眼,没说话。车内光线很暗,姜挽看不清他的眼神,也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
“行了,”陈屿打断她,右拐,迈巴赫加速冲进雨夜,“就快到了。”
这下姜挽再去看,就发现窗外的街景终于变了。
越往南,建筑越低,街景也越来越破败,随之变化的还有陈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姜挽还以为他是不喜欢来这么破旧的地方,忙开口:“这里已经离我家很近了,要不您就在路边把我放下吧。”
陈屿却像完全没听到似的:“那你来指路。”
姜挽没懂:“什么?”
“既然离你家这么近,路线你肯定知道,你来给我指路,省得我用导航了。”
呃……
姜挽怔在那儿,感觉有冷汗从自己的额头往下淌。
她平时都是坐地铁,哪有时间观察附近的路呀,白天她都认不出来,更别说现在是晚上,还下着雨了。
“还是用导航吧,”说着,她把导航打开,输入地址,十分牵强地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现在下雨,我看不清,而且导航导得也更准确。”
陈屿没拆穿她:“随你。”
按照导航,陈屿一路七拐八拐,终于在十分钟后到达目的地,在一栋低矮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
没有小区大门,路灯也很暗,又因为下雨,路上泥泞不堪。
他是真没忍住:“你就住这儿?”
“啊,对,”从他的眼神里,姜挽也读出来了他对这里的不认可,“城中村嘛,就这样。”
“佳译给你开的工资这么低吗?只够你住在这种地方?”
被人当面这么说,姜挽也有点不高兴,可她知道陈屿说的没错,她目前住的地方就是很差强人意。
不过这和佳译给她开的工资多少没关系,沈繁星给她开的工资绝对不低,而且要是加上年底的奖金和分红的话,她在佳译拿的,比她之前在港城拿的要多出不少。只不过她的开销也大,除了要负责自己的生活外,还有沈曼的生活,她也需要安排好。
不过这些,他都不需要知道:“不低,够我花的了。”
“那你……”陈屿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回头去看,是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男人,此时正用远光灯照着他们,估计是嫌他们挡着路了,一刻不停歇地按着喇叭。
陈屿确定刚才是靠边停的,不会影响到车辆的通行,但考虑到可能有特殊情况,他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火气,将车又往旁边挪了一段。
这来回之间,不过也才耽误了一分钟不到,那人便直接过来,对着他冷嘲热讽:“开好车了不起啊?开好车就能挡路了吗?住这种地方还开这种车,还不知道车是怎么来的呢!”
“蹭”的一下,一股火瞬间窜至头顶,原本就因为看见姜挽住这种地方的不爽,这一刻被成功激化。
陈屿眯着眼,推开车门,径直下车。
两厢相对,他比那人要高出许多,气势上自然也是压倒性的:“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见他穿着打扮讲究,估摸着应该是惹不起的人,于是没敢再开口,一拧油门,骑车扬长而去。
陈屿刚想骂人,姜挽下来了,手中撑着伞,走近,费力举过他的头顶。
陈屿见势,从她手里接了过来,一大半撑在她的头顶:“刚才那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姜挽住在这里的时间不长,而且平时白天都在上班,见到其他人的机会并不多。
陈屿看着她:“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没有?”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其实不是,住在这种地方,周围人的素质好坏都有,遇到这种事的几率自然也有。
“知道了,”陈屿怕她淋雨,“你先上车,我打个电话。”
意识到他的这个电话可能会和刚才的事情有关,姜挽忙开口:“如果是因为刚才的事情的话,还是算了吧。”
“凭什么算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他在这,绝不能让她受一点欺负,“他的问题,他就该为此道歉,付出代价。”
姜挽压根就不想他在这件事情上花费精力,一点都不想:“真的不用了,而且那个人我也不认识,他的道歉我也不需要。”
“你需不需要,和他道不道歉,没有关系。”
“真的不用了。”姜挽突然加大音量,被她这么一开口,陈屿还当真停下了。
看着他不解的眼神,姜挽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他眼中看起来肯定非常非常的奇怪。
道歉而已,不过是他随手一个电话的事情,不懂她为何会如此抵触。
这可能是他的想法,但姜挽却并不这么想。
分别八年,如今再次重逢,她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完成目前这个项目,不想再因为她的原因,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
而且,如今她的生活状况不好,这里的环境他看到了,她的窘态他也见识到了,他俩如今,是天壤之别。就当是她的一点小私心吧,她真的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承受更多的难堪了。
这次,陈屿垂眸看着她,没再继续坚持:“行了,我不打就是了,你这一副要哭的样子是要给谁看。”
姜挽其实没觉得自己要哭,但因为她也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担心会让陈屿更讨厌,忙极力扯出一个微笑:“我没有要哭。”
陈屿垂下眼睫,没再看她:“没时间听你瞎扯,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说完,他把伞递给她。
“好,”姜挽接过,和他道别,“今天谢谢您。”
陈屿点点头,算是应了。
姜挽走后,陈屿却没立刻离开,他又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沉默着点燃了一支烟。
夜色里,深深吸了一口。
他是真没想到,她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比他以往梦里梦到的那些场景还要差,还要糟糕。
第50章 耳钉
姜挽到家的时候, 另外两个室友已经在了,其中一个在客厅吃晚饭,另一个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因为不是很熟,几人也就没怎么寒暄, 简单打了招呼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姜挽开门进房间, 将背包挂在衣帽架上后, 顺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橡皮筋把头发挽了起来。今天这一天, 实在是够折腾的。
先是上了一天的班, 然后又和陈屿去吃饭, 最后回来还遇上这种事,经历真是比她回北城的这几个月都要丰富。
所以,她打算先去洗个澡, 然后早点睡觉, 今天就奖励自己放松一天, 不做任何学习了。
姜挽的卧室很小, 没有专门的梳妆台,只有一张平时用于工作的实木书桌, 还是她之前在二手市场淘的。
需要工作的时候就把电脑放在上面, 要是需要化妆,化妆镜一放, 就又成了简易的梳妆台。
这会儿, 她正对着镜子,打算先把耳钉取下来。可刚上手, 便愣住了。原本两侧都戴着的珍珠耳钉, 此时只剩下右边这只了。
这耳钉她带的次数很少,还是之前沈繁星在她生日时送的礼物,说是某奢侈品牌的, 给她装门面的。
现在倒好,还没怎么戴呢,东西就丢了。
姜挽忙去找,桌上没有,衣服口袋里也没有。她又去翻背包,整个背包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
还能在哪呢?
而且她明明记得,从餐厅离开的时候耳钉还是在的。从餐厅到家的这段路,她只待过一个地方,那就是陈屿的车上。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这个耳钉,恰巧落在了他的车上……
是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是着急下车的时候?姜挽已经完全没印象了。
坦白讲,虽说这个耳钉很重要,但她和沈繁星之间,一切都可以解释。而姜挽也相信,她要是坦白和沈繁星说这件事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生气。
所以,要说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耳钉要是真的落在了陈屿车上,那么一个尖锐的东西,是很不安全的。
而且,要是一不小心再被其他人看到,说不好还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
虽然知道现在再去打扰他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姜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先打开电脑,去邮件里查找陈屿邮件落款的签名电话,也是这么一查她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手机号码竟从未换过。
不像她,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轻呼一口气,姜挽敲击数字,然后把电话拨了出去。
“嘟— ”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那头接了起来,接着便是陈屿那低沉中又带着点清冽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哪位?”
姜挽没想到他会接得这么快,原本预设好的措辞也因为紧张一时想不起来了,她只好先打招呼:“陈总,您好。”
陈屿看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大大的“姜挽”两个大字,故意再次重复:“哪位?”
“我是姜挽。”
“哦,有事?”
这语气不大友善,姜挽听出来了,估计是嫌她烦。明明刚刚才见,这会儿却又要打电话来骚扰他,她只得尽快将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表达出来:“有件事估计得麻烦您一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陈屿没问她什么事,而是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您放心,我是从正规渠道查到的,”姜挽担心他误会,忙解释,“您邮件的签名里有。”
“哦,”陈屿声音很淡,听上去不大满意她这个回答,“什么事,说吧?”
“请问您现在已经离开了吗?”
不知道她要干嘛前,陈屿是不会先回答问题的:“你先说什么事。”
毕竟是有求于人家,姜挽也不好一再多问,只得坦诚相告:“我的耳钉刚才可能落在您车上了,您方便的话,您能不能帮我找一下?”
“耳钉?”
“对,一只白色的珍珠耳钉。”
陈屿有印象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还多看了两眼,样式和色泽都很衬她。
他这会儿还没离开,还坐在车里,听她这话,便当场打开了灯,偏头去看,果然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发现了一只白色的珍珠耳钉,昏蒙的光线下,闪耀着沉静又淡雅的光芒。
陈屿拿起来:“这个耳钉对你很重要?”
“嗯。”
“很重要的人送的?”
“对。”在姜挽心里,已经自动把沈繁星也划分到重要的那一类里面了。
哪知,陈屿听完这些,却突然不说话了。
“陈总?”姜挽尝试着重新拉回话题,“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所以您现在是已经离开了吗?要是还没离开的话,我想下去……”
“我已经离开了,”陈屿打断她,盯着手中的那只耳钉,眉头拧起来,“而且你说的什么耳钉我也没看到,能随手弄丢的东西,应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
姜挽下意识地想反驳,可又觉得没必要,也没立场。要反驳他什么呢?反驳他对贵重物品的定义?还是反驳他究竟有没有帮她找?
可弄丢东西确实是她的问题,而他也确实没有义务帮她找。
“好的,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那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一听她还要找,陈屿更生气了,瞬间便切断了电话。可挂了电话后,他的情绪也没缓解多少。
珍珠耳钉,很重要的人送的,而且她还这么着急地找,种种迹象表明,这个送给她耳钉的人,和她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她的……
陈屿甚至不愿意去想那三个字。
一气之下,他打算立马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多一秒都待不下去。可刚将车子启动,却发现仪表盘上却显示了“E”,车没油了,估计是因为那会儿他故意绕路的原因。
陈屿边搜索最近的加油站,边在心里暗自骂自己,觉得他这一晚上真是自找的,简直和滴滴司机差不多。
不对,他还不如滴滴司机呢,人家司机是挣钱,他不仅倒贴钱,还生气!
回去的一路,雨很大,路也很堵,陈屿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夜里十一点了。下车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那只耳钉,虽然心里很不情愿,可担心姜挽找不到这东西会着急,还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东西找到了,明天拿给你。】
短信发完,不到一秒便收到了她的回复:【太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那我明天去公司找您拿。】
陈屿原本还担心这个点给她发短信会打扰到她休息,可看她这个回复速度,应该是压根就没睡,指不定丢了这个玩意儿有多伤心,正难受得睡不着觉呢。
夜那么黑,也盖不住他眼中的不高兴:【白天我很忙,没时间处理这些,下班会联系你。】
【好的,那我等您消息。】
次日,一整天的时间,姜挽都没收到陈屿的任何电话和短信,她也没敢问,就那么等着。终于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手机里姗姗来迟地进来了一条短信,是陈屿发的。
【晚上七点,地下车库。】
这时间和姜挽原本的计划差不多,正常她下午六点下班,再加会儿班,时间也差不多就七点了。所以她回复得很快:【好的,没问题。】
晚上七点,姜挽准时下楼,到地下车库的时候陈屿还没到,等了一会儿他才出现,她忙上前:【谢谢您。】
她是按照短信时间到的,可看在陈屿的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会觉得这玩意儿对她很重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玩意儿拿回去,而且还因为马上就要拿到了,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他淡瞥她一眼,语气有些冷:“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嗯?”姜挽有点尴尬,她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但一时又猜不到是因为什么。思来想去只有一条,那就是这件事太麻烦了他了。毕竟人家这么一个日理万机的大领导,帮她找东西,还特意送过来,抱怨两句也正常。
其他的话姜挽也不敢说太多,只想赶紧拿了东西,别再耽误他:“陈总,那个……耳钉呢?”
陈屿看着她,冷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又冷漠地递给她:“说了给你,还能少了你的吗?”
“这是?”姜挽有点不敢接,怎么还有个盒子?
陈屿见她盯着那个盒子,再次冷漠地解释:“里面就是耳钉。盒子是随手从家里拿的,你那耳钉那么尖锐,不得找个东西装着。”
“也是,还是您想的周到。”
陈屿没接这话,只淡淡地看着她。
姜挽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想着已经拿到了东西,就没必要再继续耽误人家:“您看还有其他的事吗,要是没有的话,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你很着急?”陈屿轻嗤一声,“帮你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一下吗?”
“应该,当然应该了。”姜挽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按如今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她不敢提而已。怕提出来,也不过是被当成笑话罢了。
“我一时也想不到该如何感谢您,要不这样,您直接提,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尽力满足。”
陈屿一眼瞥见她涨红的脸颊和捏着背带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姜挽觉得赧:“我没这样想。”
陈屿没再跟她绕圈子:“按照惯例,感谢别人总是要请客吃饭的,你就请我吃一顿饭吧,这个要求不难吧?”
姜挽没想到这么简单,当场承诺:“当然不难。”
“你先别急着答应。”陈屿给她泼冷水,“等我说完再答应也不迟。”
姜挽果然不说话了,抬起下巴,十分乖巧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了,陈屿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种表情。
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似被松脂包裹,还有那挺秀的鼻梁和微张的嘴唇,他赶紧别开视线。
“时间,地点,都由我来定。”陈屿故意放慢语速,好以此来平息自己内心的躁动。
考虑到他的消费水平,姜挽愣了一下,没立马答应。
“怎么?这就犹豫了?看来你这感谢的心也没多诚啊。”
姜挽咬咬牙,打算豁出去了:“您接着说。”
“时间定在这周六。”
“具体几点呢?您能说得再准确点吗?”她周六原本和尤伽约好了要见面的,所以想问清楚,好能提起错开时间。
陈屿却显得没什么耐心:“怎么,你不方便?有其他约会?”
“没有。”姜挽赶紧开口。
“那不就行了,”陈屿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时间我现在定不了,到时候得看我当天的计划,地点的话,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姜挽没有其他的选择:“好,那我等您通知。”
陈屿的短信总是来的那么准时准点,周五晚上临睡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姜挽手机里收进来他的消息:【明天上午十点,我去接你。】
时间没问题,他上次那样说之后,姜挽就已经提前和尤伽解释了,只不过她没提陈屿,用的是工作的原因。尤伽很是理解她,让她先忙,她们可以下次再约。
只是过来接她这件事,就没必要了吧。
知道他一贯不喜欢被拒绝,姜挽只得旁敲侧击地开口:【吃饭的地方离地铁近吗,要是近的话,我坐地铁过去也很方便的。】
陈屿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句话就把她打回来了:【不近,而且那里只对VIP开放。】
言下之意,没有他,她根本进不去。
听起来像是很高级的地方,姜挽自以为委婉地开始试探:【饭店叫什么名字?在网上能查到他家的信息吗?要是提前点菜的话,会不会有更多的选择呢?】
陈屿一秒看透她的想法:【你是想问这家店贵不贵吧?】
被拆穿了,姜挽索性也就不再绕弯子:【那您觉得贵吗?】
【还行,以佳译给你开的工资,应该是能吃得起的。】
……
姜挽突然无比后悔上次在他面前说的这句话,这两个能相提并论吗,一个是一个月,另一个可是一顿啊。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的,那明天见。】
这句话,陈屿当然是不会回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