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六,姜挽还在睡梦中,便被手机的振动声吵醒,迷迷糊糊中她解锁去看,是陈屿发来的,貌似是在问她“有没有反思好”之类的问题。
她昨天太累,晚上又加班弄了会儿翻译,上床睡觉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考虑到今天不上班,她特意没有定闹钟,所以这会儿完全是被陈屿的微信吵醒的。
虽然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到底反思什么事情她也没全部想起来,但潜意识里,姜挽也知道甲方爸爸是不能得罪的。于是,眯着一只眼,她开始费力敲字,什么痛定思痛,下定决心,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之类的假大空话,她发了一大段过去。
消息发过去,她原本以为就可以清净了,正打算闭上眼睛再眯一会儿,没想到手机铃声这时却突然响了,竟然是陈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打字可以不在乎形象,可电话不能,姜挽立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清了清嗓子,划开接听键,她原本是想叫“陈总”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陈屿昨天的话,也是这一下,让姜挽彻底清醒陈屿到底是要她反思什么了。
“喂。”因为不知道叫什么,她干脆不叫。
“你发那么多字我看不清,要是反思好了,你当面和我说。”陈屿从不迂回。
“当面?现在吗?”姜挽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真是难搞。
“不行吗?”陈屿反问她,“我去见一个客户,刚好路过你家附近,你二十分钟后下来。”
姜挽看着自己当前这副邋遢样,她还没起床:“会不会太麻烦了,要不周一再说?”
“怎么,你不方便?约了人?”
隔着电话,姜挽也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大好,她妥协:“没有,我二十分钟后下去。”
挂了电话,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可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时间不够,又加上她心情也不大好,姜挽索性不做任何打扮了,洗漱完成,连护肤都没做,随意套了一套休闲装就下楼了。
陈屿时间观念很强,说是二十分钟,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一般都不会迟到。他今天换了车,一辆黑色奔驰大G,姜挽之前没见过,她也是通过停车的位置辨认出来的。
走近了,陈屿降下车窗,没和她打招呼,而是先取下墨镜,上下把她扫视了一番。他虽没开口,但表情已经很明显了,是嫌弃她这身穿搭。
姜挽本来觉得没什么的,但被他这么一打量,心里也有点打鼓:“时间太短了,我没来得及收拾。”
陈屿淡淡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上车。”
“啊?”
“怎么?你打算就站在这反思?”
“那倒不是。”
她上车,正纠结该如何自然地开启话题,陈屿却在她之前开口:“你刚起床?”
姜挽假装不是:“不是,起床有一会儿了。”
陈屿没拆穿她,刚才微信里的那一段全是错别字,电话里她的声音更是还带着鼻音。
“先去吃饭。”
“啊?”
陈屿像是被她“啊”烦了,抬起手表:“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饿,我还饿了呢,这会儿没精力听你反思。”
为了让这件事听起来更加合理,他又给自己安了一个理由:“还有,上次的饭是你请的,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可上次的那顿是为了感谢你帮我找到耳钉的。”姜挽小声辩解。
“在我这没区别,我不喜欢占别人便宜。”说罢,陈屿发动车子,“不过既然今天都已经来到这边了,就给你个机会吧,这顿就由你来选地方。”
既然让她来选,姜挽就不想跑太远,况且她下午还有工作要做,也得早点回去。
“您……”话开口,她连忙打住,“你有什么忌口的,或者特别的指示吗?”
陈屿挑眉,觉得她终于上了点道,终于不再是那个“您”了:“没有,既然说了你选,你定就行。”
“好,那我看看。”姜挽心里其实已经有想法了,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翻看了几下。
“路边摊你介意吗?我知道有一家味道还不错。”
“随你。”
虽说路边摊陈屿不介意,可他也没想到能路边到这种程度。吃饭的地方在居民巷里,车开不进来,陈屿只得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再和姜挽一起步行过来。
七拐八拐,绕来绕去,终于在一家小餐馆门前停了下来。那门脸小的,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错过。装修更是简陋,甚至可以称之为没有,只玻璃门上方用塑料做了一个横牌,写着“马大姐家常菜”几个字,其中“家”还掉了几笔,一看就是年久失修。
到门口,陈屿却不愿意进去了,他停步,皱眉,用一股毫不掩饰的嫌弃语气开口:“你确定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确定,”姜挽大概知道他的顾忌,于是很真诚地和他解释,“可能从外面看是简陋了点,但里面很干净,而且味道也很不错。”
陈屿还是不大信:“以你现在的生活状态,还能有什么好的品味?”
换言之,你现在都过得这么差了,还能吃出什么好东西来。
姜挽愣住,先是尴尬,继而脸颊两侧迅速升起一片红,那是一种被戳中心事后的自然防御反应,胆怯,自卑,还带着脆弱的坚强。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其实你可以直说的,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的,或者这顿饭不吃也行,但你没必要这么侮辱我。”
顷刻间,陈屿的心里猛地一阵刺痛,他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想和她道歉,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害怕她一气之下真的离开,陈屿索性先迈步,拉开玻璃门,丢下一句:“来都来了,懒得再找了。”
陈屿刚进门,便立马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一来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全套手工定制西装搭配黑色皮鞋,还有袖扣和领带,在这种小地方,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品味的男人。二来则是他那张脸,身姿孤拔,气质卓然,五官精致得犹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长着这样一张脸,不论在哪儿,都必然会是全场的焦点。
一时间,屋内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周围齐刷刷的目光全都在他身上打量,连老板娘都觉得惊讶:“小伙子,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陈屿刚打算开口,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从他背后冒出来,是姜挽,熟络地和老板娘打招呼:“没走错,他和我一起的。”
见到姜挽,老板娘明显自然了许多:“嗐,原来是你呀,你这孩子,也不早说,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拍广告的呢。”
说罢,老板娘扯着姜挽的衣袖,把她拉到一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八卦道:“小姜,这帅哥是谁呀?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不是,”姜挽赶紧解释,“是我们公司的合作甲方。”
“合作方来这吃饭?”老板娘明显不信,但也没再追问,笑着朝她眨眼睛:“今天坐哪儿?还是老位置吗?”
老位置指的是最里面那个角落的地方,姜挽以前一个人来的时候都是坐那里,可今天不行,她朝周围看一眼,大家的注意力明显还在陈屿身上,要是真坐那儿的话,今天这顿饭就别想清净了。
“楼上还有包间吗?”她问。
“本来没有了,但因为是你,我腾也得给你腾出来一间,”老板娘性格很好,笑起来自带一股爽朗,“赶紧带着你男朋友,哦,不对,你的合作方上去吧,最里面那间。”
姜挽在前,陈屿在后,两人按照老板娘的叮嘱,很快便来到最里面的那间包厢。
陈屿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些拘谨,倒是姜挽很自然:“你喝什么?”她问他。
因为刚才无意间说的那句话,陈屿后来一直都没敢再开口,这会儿姜挽问他,他才敢看着她,徐徐动嘴:“和你一样就行。”
“我喝茶。”姜挽像是在和他确认。
“可以。”陈屿给她答复。
茶水倒出来,缭绕一段茶烟擦过姜挽的面颊,还有微微的淡香,陈屿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梦:“你经常来这儿?”
“嗯,来过几次。”
“一个人?”
“嗯。”
“下班后吗?”
“不是,下班时间来不及,一般都是周末。”
“那你……”
陈屿还想再说什么,包间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是老板娘来了,来让他们点菜,同时也端了两盘小零食,是她自己做的。
“今天吃什么?还是和之前一样吗?”她笑着问姜挽。
“主要看他,”姜挽把菜单递给陈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看,”陈屿接过,却没打开,转而面向老板娘,“就她平时吃的那些就行。”
“没问题。”老板娘在手里的单子上做笔记,她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不是很热情,但要说只是单纯的业务合作关系她不信,看他们二人之间这个丝丝缕缕的别扭劲,反倒更像……更像是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她提醒他们:“因为小姜平时是一个人吃,点的少,所以今天要是你们两个人的话,估计不够,我再帮你们加两个特色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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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挽没问题,她没问题,陈屿自然也就没问题。
“对了,今天是小姜第一次带朋友过来,我再送你们一份凉菜,饭后再加一个甜点。”
送不送的,陈屿根本不在乎,只是对方这个热情爽朗的性格让他动容。很真挚,很鲜活,那是一种在高级餐厅体会不到,摆脱了精致餐具和牛排红酒后的真真切切的市井生活气。
确定好菜单,老板娘要走,姜挽却突然叫住她,叮嘱道:“对了,马姐,我们的菜里都不要放花生。”
她以前来吃饭的时候是没有这个要求的,这次突然提出来,想必是和旁边这个小伙子有关。
老板娘了然地朝她笑笑:“好嘞,知道了,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说完,她便离开了包间。
陈屿见她还记着这件事,以为她忘了,于是便开口:“我已经不对花生过敏了。”
哪知姜挽却答:“我知道啊,只不过过敏这种事还是小心点为好,以防万一。”
一瞬间,陈屿心底早已干涸的那部分突然间仿佛活了过来,像是回到莽撞的少年时,回到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敢触碰的那段回忆。
她刚才的那句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是在关心他?
他说了难听的话,她不仅没有和他计较,还惦记着他的过敏,主动叮嘱老板娘不要放花生,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太陌生了,以至于让陈屿都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菜上得很快,尤其是凉菜,才暂时缓解了陈屿这种无措的情绪。接着是热菜,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家常,却并不普通。
确如姜挽所言,这里每道菜的味道都很好,红烧排骨鲜嫩,小炒肉细腻,番茄鸡蛋酸甜,还有清炒时蔬的清香。
除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外,吃这些菜,似乎还能从中感觉到一种朴素和真实,像是家的味道。
只不过,整顿饭吃下来,他们两人的话却很少。除了偶尔夸两句菜的味道,再提两句不痛不痒的话题,其他便没有了。
吃完饭,陈屿取了车,打算先送姜挽回去。车上,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但都没提“反思”的事儿,像是都已经忘了他们今天这场见面是因为什么了。
到地方,姜挽下车,陈屿掉头离开,一场原本好好的碰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搞成了这样。
陈屿没回家,而是直接上内环去了市区的方向,还是那家酒吧,他到的时候,孟云程已经到了。
见陈屿阴沉着脸进来,孟云程不怕死地开口:“大白天的约我喝酒,怎么,见不到姜挽来这发疯?”
“不是,”陈屿猛灌一口酒,鼻尖到颌骨形成的线条锋利又锐气,“刚把她送回去。”
“那是见到了,”孟云程挑眉,身体前倾,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口,“那你今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因为什么?她不搭理你?还是你又把她惹生气了?”
从进来到现在,陈屿没主动说过一句话,更没提一句姜挽,可孟云程就是知道,他这状态,百分百和姜挽有关。
陈屿没回答,阖着眼,指腹轻轻按着太阳穴,看起来很是疲惫。
“你倒是说呀!”孟云程虚虚踢了他一脚。
陈屿还是不吭声。
他就是这样,不想说的话,一句都撬不出来,孟云程都打算放弃了,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一声黯淡的叹息,无奈,还带着悲怆:“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孟云程拧眉,很不理解,“什么怎么相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呗!”
陈屿觉得他不懂,主要他自己也不懂。
他和姜挽如今是什么关系,今后又该如何,远一点,近一点,和她保持距离,还是该近一步,他不清楚,而且也害怕。
因为他看不透她的心,害怕八年前的事情会再次重演。
孟云程看他这个黯淡的样子,真是不忍心:“要不,你换个人试试吧。之前是因为她没回来,你一直有幻想,现在回来了,见也见了,说也说了,要是真觉得还是不合适的话,就真没必要再继续纠缠了。”
他举起酒杯去和陈屿碰,虽然知道他不爱听,可还是坚持说完:“这样,说不定对你,对她,都是好事。”
陈屿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突然听到孟云程这么说,心中全是抵触,他一次性把酒喝完,潇洒起身:“走了。”
孟云程愕然:“不是吧,你他妈刚来就走?而且还是你约的我!”
“你他妈去哪里,不会又是击剑吧?”
陈屿背对他挥手。
“靠,我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