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淮之此话一出,前堂的气氛瞬间静了下来,赵青脸上的热络也随之散了大半。
他见张淮之的态度果然拒人千里,也懒得再装出一副好脸色,既然张家摆明了不愿入三皇子麾下,那就干脆拿那落跑七皇子的事来戳一戳这老乌龟。
“张大人说得真是,滴水不漏啊。”赵青话头一转,旋即道,“这几日我奉圣命,剿灭京郊山贼,寻七皇子下落,可谓是战战兢兢,生怕皇子有恙,我便只能拿命赎罪,都说我赵家是陛下亲信,可这位置坐起来的滋味到底如何,别人不知,张大人定是明白的。”
见张淮之默而不言,赵青看了看堂下的张岁安,继而又道:“七皇子毕竟年幼,在山上受了惊,心下害怕,在哪儿躲起来了也不得而知,祭酒大人是朝中清流,定是不会进些‘虚言’去搅扰圣听。子康公子,我这番话,说得可对否?”
赵青此言算是给足了张府面子,只要张府愿意交出七皇子,赵家不会咄咄逼人,两家各自装作若无其事,在陛下那里也好交代。
但若是张府偏偏要护着七皇子不肯交人,赵家手捧御旨,治他个私藏皇子之罪,也不是不行。
即便是七皇子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官差追杀,那也是小儿戏言,无凭无据,如何能信?
张淮之心里有数,张岁安也听得明白。
“赵大人此言,甚有道理。”张岁安定了定神,望向父亲,对方依然是沉默如旧,他继而沉声道,“只是我身无一官半职,朝堂之事,晚生不懂,但若皇子蒙尘,亦是有辱圣颜,身为臣民,难道要作壁上观吗?”
张淮之的眼神瞬间抬起,如冷箭一般朝张岁安刺来。
三人虽都各自心知肚明,但毕竟都未曾言破,而张岁安这番话,像是刻意要掀开这层薄纱,激着张淮之站队似的。
“方才赵大人提到,为三皇子择字一事,吾便说过,父为子继,”张淮之顿了顿,刻意重了几分语气,盯着张岁安道,“为皇子择字,是陛下的‘家事’,吾等臣子,怎可僭越?”
赵氏敢暗杀嫡皇子,事情败露后竟然还能全身而退,张岁安未必看得明白,但张淮之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若无陛下抬举,赵氏便不会有如今的权势,若无陛下默许,赵氏族亲跋扈至此,何故次次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氏一族,是陛下制衡士族的一把刀,而七皇子,也只是陛下那棋盘上,一枚多余的棋子而已。
无人在意他是死是活。
张岁安还想再求些什么:“父亲,可是……”
却被张淮之一口打断——
“赵大人。”张淮之先行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头,“赵大人若觉得鄙舍的茶好,可再续上一杯,我去院中,再请些好茶点来。”
赵青闻言抬起茶杯,笑了笑敬道:“祭酒大人随意。”
张淮之起身,微微互敬礼数后,便挥袖出了前堂,往那后院中走去。
张岁安当然知道父亲要去哪,急得连待客告退的礼数都忘了干净,连忙跟着跑了上去。
“父亲,父亲……”张岁安几步冲上前去,挡在父亲身前,“赵氏在宫外都敢对皇子下手,若让他就这样被带回宫,他必然是活不了的。”
张淮之眼色一沉,反问道:“难道把他藏在张府,他就能活得了了?”
“可他毕竟是中宫嫡出的皇子,士族……士族向来信奉嫡长,若老臣能护着他,他……”
不提还好,这一提,更是戳中了张淮之的命门。
“东郭。”张淮之厉声吩咐道,“把公子拉开。”
“是。”
后院暮色渐浓,青竹叶丛中,蝉鸣喋喋,催得人心难安。
半空中,团成群的蚊虫低飞过廊,灰色的天际绕着重重的云,似是在熬着一场大雨。
小七正伏在案上习字。
他临摹着张岁安亲笔抄写的字帖,笔锋也越来越像他,眼见天色暗了,视线也不及白日那样清楚,他揉了揉眼睛,正想着张岁安怎么还不回来时,院中檐角的铃响了。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进来的人一身长袍,逆光而立,看不清神情,他沉声道:“来人,将贵人的抹额取下。”
言罢,几人上前冲他微微行礼后,便伸手上来,一把扯下了他头上的那方抹额。
七皇子生来眉间就带有红痣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民间虽有七皇子克亲的传言,大多也只以为是那八字不详。
可这红痣,就像血煞的烙印,就印刻在那稚子的面上。
张淮之见身份确凿,扬起袍衣,俯身跪下,叩首行礼道:“臣,参见七殿下。”
这一跪,身边的人也都跟着簌簌跪下。
黑影们个个匍匐在他的身前,暮色晦暗,门外庭院中也只留下那薄薄的一丝天光——
竹影凄凄,张岁安远远地站在那里,与他遥遥相望。
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也无法再言说一句。
“去请司隶校尉大人,护七皇子殿下回宫。”张淮之低声道。
下人匆匆去了,不过半晌,缇骑和执金吾便已在张府外布防而立,显然是早有所备。
烽火灿灿,兵甲之众,好似一把冷剑,悬停在这座府邸之上。
领头之人几步上前,跪下叩首在书房外,朗声道:“臣,司隶校尉赵青,护驾不力,还请殿下恕罪。”
虽然是一山野皇子,但好歹是个主子,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众人纷纷叩首行礼,就等着屋中那一抹小小的黑影开口吩咐。
但这一等,就是恍若隔世那般久,那七殿下愣是就坐在那里,半天也未开口说一句话。
“殿下?”赵青微微抬起头,朝里头探了一声。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一院的人就这样僵持在地上,起又不好起,跪又跪得疼。
“大人。”身旁的下属压低嗓子问了一声,“这七皇子莫不是吓傻了?”
按照礼数来说,主上没有下令,众人便不好起身,但这么一直跪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青灵机一动,假装听见了皇子的免礼,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了一声:“谢殿下。”
说完,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继而走入屋中,屋内还未来得及点灯,黑漆漆地看不清皇子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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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七皇子不疾不徐地拾起方才被人扯下的抹额,缓缓系回额上,直愣愣地抬头盯着眼前众人。
“殿下?”赵青轻轻叫了一声,也不见七皇子抬头应他。
眼见这位皇子,就跟个纸做的小人儿一般,没魂儿地坐在案前,赵青只好命令属下道:“来人,扶殿下起驾。”
几名缇骑奉命进屋,左右各一边儿蹲下,将手臂凑到七皇子身侧,可这七皇子愣是连搭都不搭一下。
缇骑无奈抬头看了一眼赵青,见赵青点头示意,才敢直接上手把七皇子架了起来。
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往外走,他却也不哭不闹,只是眼神流连在人群中,找着那一方与众人一齐跪着的身影。
张岁安自地上抬起头来,正巧撞上小七那双冰锥般的眼眸。
张岁安正想立身一动,却被身后的东郭紧紧摁住:“公子,七皇子回宫自有圣上庇佑,事已至此,莫要让张府白白担上违逆之名。”
身后之人的警醒,让张岁安只能愣在原地,他双手撑着冰冷的青石砖,膝盖早已跪得僵麻。
他眼睁睁地望着昨日的小七,成了今日的七皇子,被那冷硬的铁甲一左一右地架着,缓缓带离了张府。
他不是说好要护着他的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要冲上去,却耐不住脚麻无力,被家丁抢先一步拽回了地上。
“公子,不可啊。”东郭压低了声音狠劝道。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身为臣子之后,哪里来的权利去阻碍受了皇命的校尉带皇子回宫。
他是皇子,他本该就是要回到那四方城中去的。
缇骑的烽火照亮了府邸的半边天,而稚子的眼眸却好似落入了万古长夜,漆黑一片。
甲胄声声渐远,张府又落入了夜色的孤寂之中。
小七走了,天边的铅云好似开了闸,豆大的雨点随着潮热的风,徐徐砸了下来。
张岁安始终跪在那里,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阵仗中缓过神来。
直到父亲走到了他的身前。
“你啊。”张淮之叹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便回了主屋。
他原以为会听到父亲的责骂,却不曾想到,竟是这样的一声哀叹。
彭吉带着苗夫人拿着伞从后院赶了过来,将张岁安从泥水地上半拖半拽地拉起来。
“子康啊,你父亲可有打你,那什么校尉可有打你啊。”苗夫人连连问道。
张岁安摇了摇头,雨水湿了半身,粘腻腻地粘在身上,浇灭了他的骨气,他撑着跪麻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入书房中,清理着地上散落的字帖。
彭吉跟在他身后点了灯,风雨如潮,灯火摇曳,照得空空的屋子忽明忽灭。
张岁安俯身拾起被撞乱在地的竹简,看着那帖上的字,心口一阵钝痛。
书乃心画,竹简上字字如针,是小七刻意在收敛笔锋,只为了能让自己的字,与他的字更像一些。
而那未写完之处,悬空一撇,却完全乱了章法,好像幼子的心,在那一处彻底慌了神,除了惊慌的失意,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