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记忆猛地苏醒，路行水想发疯想尖叫想嘶吼，可是褚霜方才就已经点了他的穴。
路行水发不出声音，他冲上来抓住褚霜的手，眼眶发红，拼命摇头。
不要杀他。
不，不要杀他。
路行水要崩溃了，他很想晕过去，这样就不用面对这恐怖的一幕了，可是褚霜的样子好像真的会杀人。
这个仆人不能死，这也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这些人是除了哥哥以外，陪他最久的人。
褚霜看着路行水，威胁道：“我解了你的穴，你不许哭，也不许乱嚎叫发疯，不然他马上就死。”
路行水咬着唇拼命点头，肝胆俱裂，强撑着不让自己哭晕过去。
褚霜给他解穴。
路行水带的仆人已经都围到了门外，却不敢进来。
有个跑出院子去给路行云报信的，褚霜也没理。
十九和老王老李自然也听到了动静，都很识趣地没出门来看。
“我师父说你向我提亲了，现在看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吗？”褚霜依旧靠在椅子上，轻声道。
“路行水，我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江湖侠客。”
她是刺客，是人人唾骂的杀手。
让路行水精神崩溃的那几条人命、那几件事，在她这里就是家常便饭。
指望日夜饮血的狼去教会一只绵羊不要怕血，那是天方夜谭。
褚霜幽幽道：“别对我存什么幻想，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也别把你自己锁住，你哥在等你好起来。”
褚霜看向门外的仆人，又嗤笑出声。
“何况，你这么颓废下去，你以为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这些人看起来都许久没有好好歇息过了，忧思成疾，面苦心苦。
好几个仆人都捏紧了拳头。
自从这个少爷生病之后，他们就经常因为没照顾好他而挨骂挨打。
路家主也变得更加喜怒无常。
他们中有人尝试着辞工，但是家主不准，说是因为二公子太在乎他们了，舍不得他们。
既不放他们走，把他们留下来后又不会好好对待他们。
公子动不动就哭就闹，家主除了打骂他们就只会用克扣薪水来惩罚他们威胁他们。
路行水眼泪不止，颤抖着。
褚霜在门外看到了赶来的路行云，嘴角微勾：“你哥来了，你说他看到你这样子，是会让涯主责罚我，还是责罚你的仆人呢？”
路行水似惊醒一般，在门外找到了哥哥的身影，慌乱扑过去：“哥！”
路行云接住路行水，皱眉看向褚霜和地上那个流着血颤抖的仆人。
褚霜也不起身行礼，只微微歪头一笑，手里的花生又抬起来。
路行水见状哆哆嗦嗦，生怕褚霜对他哥下手，挡在路行云前面。
“褚霜！我今夜跟我哥一起睡，谢谢你开导我！我好，我好多了！”
路行云心中讶异，看着自己弟弟：“怎么了？”
路行水胡乱擦了眼泪：“我想清楚了一些事，哥，你陪我聊聊，好不好？”
路行云点头，随即又看向地上那个肩膀插了一根筷子的仆人，这个人已经要被他流的血吓晕了。
“万毒堂十二时辰营业，白衣使医术很高明。”褚霜放下花生，礼貌介绍。
“多谢。”路行云还保持着体面，微微颔首。
“路家主。”褚霜突然又开口。
路行云应声：“褚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褚霜笑得疏离又虚伪：“你的仆人不太懂规矩，乱喊人，乱碰东西，好好教教吧。”
路行云不喜欢褚霜这个皮笑肉不笑的感觉，还是回道：“我会好好责罚他们的。”
“天黑了，慢走不送。”
“既然行水今夜不歇在褚姑娘这里，仆人们自然也就不便叨扰了，都去我那儿吧。”路行云吩咐。
那些奴仆见了褚霜出手伤人见血的模样，自然求之不得离她远些。
路行水再难伺候，如今的状态也不会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路行云带着众人离开，只留了两个帮着收拾碗筷和地上血迹的。
褚霜拎起猫和鸟笼子，慢慢上楼，敲响十九的门。
十九开门：“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其神态之自若，好像刚刚伏在窗外偷听的人不是他。
褚霜把鸟笼子塞进去，理直气壮：“他们人都被我吓跑了，你来照顾。”
小画眉歪着脑袋看十九：“啾啾～啾～”
“哦。”十九接过笼子，褚霜好像确实不太擅长养小鸟。
“饿了吗？”
十九摇头。
褚霜皱眉：“你真的不饿？”
他中午就没吃，晚上也没吃，只是在裴鸣月那里跪着的时候磕了点瓜子，怎么可能不饿？
十九摇头：“谢谢主子关心，我真的不饿。”
他以前挨了那么多饿，现在这才半天不进食而已。
“真的？”褚霜又一次问道。
十九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主子，您是不是饿了？”
褚霜好像也没吃多少东西。
“你做的油炸蘑菇比老王老李的手艺要好一些。”
“属下这就去做。”
“还有冰镇绿豆南瓜汤。”
“好。”十九挂好小鸟，往楼下走。
褚霜去挑了几株灵芝几枚人参和一些药材，也到厨房来。
刚起锅烧油的十九：……
她又要搞什么创新？
褚霜依着自己的想法把上好的灵芝乱七八糟裹药粉丢油里炸。
褚霜一回头就见十九无语地倚在灶台上，表情十分精彩。
“做什么？”
“大过年的，我们非得去给万毒堂找点事做吗？”十九嘲道。
褚霜挽着袖子，把一小块炸好了的灵芝夹到十九嘴边：“应该能吃。”
十九侧过头：“你打死我吧。”
褚霜转头看向小狸花，小狸花直接翻窗跑了。
那一锅废渣最终还是谁都没吃，褚霜把炸脆了的灵芝和参片捞起来裹了一层不知道什么药材磨的粉末，她摇了摇头：“还是你来做吧，这一份浪费了。”
十九另外倒油烧热：“您打算给裴长老送去还是送给林子里那位？”
“我有那么不道德吗？”褚霜又把碗里的东西都碾碎，捣成一碗诡异的粉末。
十九一边念叨着暴殄天物一边把褚霜和她的杰作推出厨房。
“您就去好好玩吧，厨房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炸蘑菇要脆的，麻辣的。”褚霜还不忘回头叮嘱道。
“遵命。”
某个房间里已经歇下但是耳朵一直竖着的老王和老李。
“老李，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说。”
“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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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翻身起来：“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老王也坐起来：“你说这十九抓住霜姑娘的胃了吗？”
“其实我觉得霜姑娘是先看上了十九的脸，然后才喜欢上他做的菜。”
老王不同意：“十九的脸一直长那样，霜姑娘对他的态度是慢慢好起来的，这说明那张脸对她的吸引力也就一般般。真正慢慢留住她的心的，是十九的饭菜才对。”
“你懂什么，有谁会因为几顿饭就喜欢上的？裴长老喜欢那么多菜，也没见她见一个爱一个。喜欢饭菜就多抓点儿厨子嘛。”
“那哪能一样，霜姑娘喜欢的是男宠，裴长老喜欢的是厨子……”
二人在黑夜里争辩半天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主子，蘑菇炸好了，汤也冰镇好了。”
“行。”褚霜指尖捻着香炉里的一些灰尘粉末，闻言便去洗了手才回来吃炸蘑菇。
夜色已深，窗外冷风呼啸，屋内则是暖融融的。
“主子今日行为有些不稳妥，既得罪了涯主，又得罪了路家主。”
“心情不好。”
“为什么？”十九忍不住问道。
真的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平日里感觉褚霜情绪很稳定，任务中再麻烦的时候，她都理智到了极点。
她怎么会因为情绪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心情不好，又是什么事会让她情绪如此躁动？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中午没吃到烤鸭吧。”褚霜随口胡诌。
中午热乎乎香喷喷的烤鸭她一口都没吃到呢。
十九乖巧道：“那我明日再给你做烤鸭。”
褚霜眸子暗下去：“好。”
*
路行云的院子里，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路行水一直等到下人说被褚霜弄伤的仆人没什么大问题，才放下心来。
路行云斜睨着他：“今晚当真要在我这里歇息？”
两兄弟上次一起睡觉还是十几年前。
“哎呀你是我哥！我亲哥！我跟你睡一会儿能怎样？”路行水主动铺床。
“小时候你又不是没带着我一起睡过，我还记着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呢……”
路行云无奈，最终还是同意了路行水的要求。
“今日褚霜跟你说了什么，怎的就突然转性了？”路行云熄了灯，两弟兄并排躺下，都没有睡意。
“没说什么啊，就是我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我一直那么颓废着也不是办法，人生那么长，我总不能真的止步于此吧？”
路行云点头，想通了是好事，就是不知道他日后会不会依旧有非常严重的应激反应。
“她为什么突然出手伤人？”
“我觉得……是在警告我吧？”路行水思考着。
路行水皱眉：“什么？”
路行水继续道：“警告我好好活着，别颓废，别当个废物草包……”
他去裕王墓是因为想跟着哥哥做一番事业，独自离开路家往西南方走也是想自己闯一片天地。
只是两次出师未捷而已，怎么就这么快偃旗息鼓了呢？
他固然愧疚于已死之人，可是他有什么资格拿自己的愧疚和软弱困住更多的人呢？
路行水想了一会儿便头晕，很快沉沉睡去。
路行云脑海里想着那双沉稳又漂亮的眼睛，许久难眠。